分析米芾书法艺术之美
2022-12-05崔凡杰山西师范大学
崔凡杰(山西师范大学)
米芾,宋代著名的书画家、书画理论家,作为「尚意」书风的代表人物之一,米芾崇尚的「得趣」美学思想在书法理论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所追求的「率意而为、不思而制」,「无刻意做作乃佳」以及对「趣」的个性创造,在自成一派的同时,也给后世带来了学书方面的启示,可谓是影响深远。
在北宋书坛乃至整个书法史上,米芾都可以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书家。不论是他的书法作品还是书法理论习作,都对后世的书法学习有着深远的影响。米芾书法艺术之美,美在用笔上,他强调提笔做字,将毛笔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追求笔触的多样变化,达到了精细入微的程度。美在结体上,他讲究欹侧夸张,将尖、方、直、圆等各种要素协调统一起来,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还美在章法上,他注重整体气韵,搭配结体的变化,呈现着跌宕起伏的气势。米芾的书法艺术可以说是将书法的表现力推向了另一个高潮。然而米芾的书法艺术之美除了这些显露在表层的技法之美之外,其真正的魅力应该非其中所蕴含的美学思想莫属。都说美人之美在骨不在皮,用之于书法亦然。书法艺术同有生命的躯体一般,都是由骨、肉、筋、血构成的,探讨书法艺术的美学之美,我们可以从中读出不同的情感和温度,可以读出不同的理念和追求,可以使书法艺术得到升华,可以使文化精神得到传承。米芾的书法艺术之美也是如此,他的“尚意”书风,他崇尚的“得趣”美学思想在书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背景
(一)社会因素
书法艺术在经历了魏晋、隋唐的辉煌发展之后,进入了下一个高峰期,即宋朝。宋朝时期虽国力衰弱,但国内政治安定、商业经济繁荣、多彩文化兴盛。尤其是在文化兴盛方面,虽然说宋代文化的格局、气度终究比不得唐代来的恢宏大气,但也有着不可替代的魅力之所在,它可以说是中国史上文化、教育最繁盛的时期。而在如此繁盛的宋代文化当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书法也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发展姿态,在书法家方面更是人才辈出。
其中,“宋四家”——米芾、苏轼、黄庭坚、蔡襄的出现,在书法风格形成已久的唐代“尚法”之外,匠心独运地走出了“尚意”的另一条书法美学之道,引领了新的美学风尚。不同于魏晋因对风韵的追求而“尚韵”,也区别于唐朝对法度的力求完美而“尚法”,宋朝在“法”的基础上追求突破古法的桎梏,因对率意自然之美的追求而开创了“尚意”的书法美学之道。
相比于唐朝时期对法度的过度强调,宋朝时期的书法则更加看重精神旨趣和个人情感在书法中的体现和流露,不同于唐朝时期书法的“法中存意”,宋朝书法则做到了“意中含法”,这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成功地实现了在艺术风格上的创新和突破。
而追溯宋朝时期“尚意”书法风格的形成,可以说是与时下文人士大夫们乃至整个社会的风气息息相关。源自于对历代书法实践,尤其是对唐朝“尚法”至极致的书法实践的反思,以及受禅学思潮所带来的影响,宋朝时期的文人士大夫接收到富有思辨的生活态度,开始逐渐懂得去观照自己的内心世界;开始挣脱古法的束缚,去追求自己的个性与风格;开始逐渐崇尚率性自然、天然不造作之美。包括宋四家中的米芾、苏轼、黄庭坚等人也不例外,他们注重着内心精神世界的丰盈,追求精神旨趣和个人情感的流露。
受着熏陶和感染,将对人生万物的认识和态度皆诉诸笔端,可以说“尚意”书风的由来,可谓是怡然自得,浑然天成般地让人眼前一亮,为之折服。
(二)个性特点
谈及米芾,“癫”这个字已经成了他在世人眼里留下的重要标志。他的服装怪异、洗洁成癖、对砚台异石的痴爱,种种行径、事件都令他在那个时代显得突兀异常。然纵观他的一生,其实有着他作为一名出色的艺术家特立独行的节奏。
正如曹宝麟先生所说,谈论米芾的书法和书论,首要就必须先理解了米芾性情中的双重性。所以我们要辩证地去看待米芾性情中的“癫”,挖掘“癫”背后的故事和内涵,而不仅仅是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米芾的“癫”反射在书画创作中,更多的是率性而癫,他的“癫”可以说是深深影响、反映着他的书法理念和创作,他挥毫泼墨的“刷字”书写风格、对“趣”这一美学思想的不懈追求,皆是来自于他性情上的“癫”。他一生为人清高,不善官场逢迎,对“名利”二字并不热衷追求,这样的性情虽导致他终其一生都不能担任重职,但其实对他来说未尝不是甘之如饴。官场上的不顺在将艺术作为挚爱的米芾眼里并不算什么,这反而为他赢得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经营自己的兴趣爱好,他身心投入地去把玩异石、观赏砚台,深入研究书画艺术。他在艺术的长廊里如鱼得水,且正是这一系列的热爱和钻研为他的成功打下坚实的基础。
二、具体内涵
正如前文所述,宋代书法美学思想的总体趋势是“尚意”。简而言之,就是更加看重书法艺术主体的情绪表达和显现。但在“尚意”美学思想的发展进程中,以米芾、苏轼、黄庭坚等为代表的宋代书法家们,他们各自提出的具体的美学思想,在与总体趋势相通的同时,彼此之间又不尽相同——他们各自的理念共同拼织成了“尚意”思想;但在对“尚意”思想的阐述与深化过程中则更是有着各自的特点,丰富着“尚意”的内涵。其中,苏轼“尚意”;黄庭坚“观韵”;而米芾推崇“得趣”——“学书须得趣,他好俱忘,乃入妙”。“裴休率意写碑,乃有真趣”。“沈传师变格,自有超世真趣”。
在米芾之前,“趣”更多的还是指某种艺术形式创造所表现出来的神采、旨趣或意味,比如说:先秦时期,“趣”的内涵,是指具有节奏韵律之美的艺术表现形式;之后,钟嵘以“趣”来品评阮籍的诗句,张怀瓘以“趣”来评价钟繇的楷书,也均是以其艺术形式所表现出来的旨趣来品评。
而到了米芾这里,“趣”则更多发展成为审美主体内在精神的直接显露,这进一步提升了“趣”之一字在美学的地位。
(一)追求“趣”的个性创造
纵观米芾的学书历程,可以总结为:“集古出新,自成一家”。米芾从幼时就开始学习书法,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习进度的变化,他也在不停地择取各个书家的作品临摹学习。他曾先后临摹过数位唐代名家,诸如颜真卿、欧阳询、褚遂良等人的作品,而让米芾在不同阶段做出选择的原因,归根结底正是由于对“趣”的审美的变化。
米芾在学书过程中,也不尽然全是临摹学习,还有批判和择取,对每一位学习过的书家的字可谓是辩证地看待,有褒扬也有批判。米芾曾说过:“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也曾批判过“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对于欧阳询的楷书,米芾更是批判它“印板排算”等。
所以,从这些史例中可以知道,米芾学书并不是盲目地在学习,也没有狂妄自大、好高骛远到全面否定前任书家的创造,而是在认真地择诸家之长,批评反思前人的不足,又果决地跳脱出前人的成果范围,在丰富自己艺术创造的同时,推陈出新,体现出了其在书法一事上追求“趣”的个性创造的心态。
回首米芾的创作道路,给我们这些还在学书道路上前行的人点醒了方向——发展一门艺术,一定要首先回归传统,把全身心都沉浸下去,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沉入这门艺术的历史当中,找到前人艺术成果的可取之处,把别人的化为自己的东西,关于艺术创造的奥妙才可能窥得一星半点,才能谈得上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
(二)强调“率意而为、不思而制”;倡导“无刻意做作乃佳”
米芾认为,书法一事要想有“真趣”,不应当受到法度的约束,而更应该是率意而为,更直接、本真的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而这同一个人的学识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一个人人品的好坏也不在评“趣”的约束范围之内,“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趣”更应该带有超社会功利和道德规范的性质。
而且,通过品读米芾留下的诗句、书论文章,我们可以知道,米芾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探索“无刻意做作乃佳”的表现境界。
就像前文所述,米芾在学习唐代名家作品的同时提出的批评一般,米芾认为那些刻意求工、精心安排的书法作品都失去了情感的自由流露和自然之美,在艺术审美方面落了下乘,他更加欣赏不加雕饰之美,推崇自然书写之美,认为书写一事还是随心而至、浑然天成为妙。
三、对后世的影响
(一)赵构“晚年得趣”,更注重“久嚼之趣”
赵构作为北宋的皇帝,对书法一事却极尽钻研,颇有几分造诣,于晚年悟出了属于自己书法的趣味,他觉着书法就好像嚼食橄榄一样,时间越久越能品尝出其中的真味。可以说是同米芾崇尚的“真趣”有着相似之处。
(二)文徵明崇尚“逸趣”,同时还遵守法度
文徵明作为明朝时期的书论家,受米芾的影响,也很注重对“趣”的追求。但他由于是士大夫的代表,所以在追求“趣”的同时,难免会藏有几分法度在其中,在法度和趣味之间寻求艺术的美。
(三)董其昌力追“古淡”与“巧妙”
董其昌先生师法宋人,尤其是对米芾的书法极其推崇。在董其昌先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体悟出其于平淡中寻求变换、在超脱中追求雅逸的状态。他的用笔圆润精妙,用墨浓淡变换自由,呈现出了生动的韵律美。纵观他的作品,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古朴清灵之美,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之气、有如清风拂面般的享受。这无处不体现了董其昌先生对“古淡”与“巧妙”的追求,反映了“趣”在董其昌先生这里的体现。
(四)傅山“四宁四毋”的书法创作原则
傅山在书法艺术方面追求四宁四毋,即“宁丑毋媚、宁拙毋巧、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
简而言之,傅山先生所追求的艺术的美更多还是自然的、不加雕饰、不显刻意的美,这同米芾所崇尚的“得趣”可谓是不谋而合。
四、启示
(一)转益多师
纵观米芾的学书历程,他“集古出新,自成一家”,学习内化众家之长,浸淫古法、笔耕不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学书对于任何一种书家风格的形成都有着滋养效用。我们应当把学古作为学书之人穷极一生的课业,系统地学习书法史、文化史,熟练地掌握章法技巧,不断磨炼从临摹到创作的转换,大胆参加各级书法比赛进行实践,做到知行合一。
只有这样不断重复的练习,才能在找到前人艺术成果的可取之处之上,把别人的东西化为己有。
(二)随心而至
随着科举制度的逐代完善,书学作品日趋刻板雷同,“黑圆光”的书体流行,字形大小的趋同,古法尽失仿佛已成趋势,丧失了生机活力与趣味;而伴着当代出版行业技术的提高、计算机行业的新兴,书画艺术更是丧失了功用立场,导致书画作品更是进入模式化,琳琅满目的展览比赛夺人眼球,更是让书画艺术进入僵化;再随着社会的发展,各种思想、文化的交融杂糅——西方艺术美学、图像学和我国传统的书画艺术相碰撞;欣赏方式及场所的迁移——随着高粱建筑的兴起,书画作品的欣赏由铺几观赏转为了悬壁观赏。这一系列的改变对我国传统书画作品的形式要求以及视觉传达的条件提出了崭新的要求。
而随着商业化、市场化的发展,更是迫使书画脱离了传统的书画功能,由随意书写的信件手稿转变为了刻意为工的展厅作品。以剪裁、拼接的装饰手法、绚烂夺目的装饰工艺来掩盖笔墨之间的内蕴不足。
总而言之,从米芾的书法美学思想中可以知道:刻意求工、精心安排的书法作品即便精美异常,然而设计的痕迹过多,便会失去情感自由的流露和自然之美,这就在艺术审美方面落了下乘。所以纵使社会变更发展,我们也应该守住本心,追根溯源,在书写一事上随心而至、率性而为,做到我笔在我手,我心抒我情。
五、结语
纵观中国书法史,虽提及米芾便会称之为癫狂至极的怪人,但他为书画痴狂的一生,均是受他所提倡的“真趣”理念的影响。他毕生追寻率意而为、天然不造作。在他的书法作品中,“真”和“趣”表现得淋漓尽致。纵使他并没有任何的政治功绩,但凭借着自成一家的艺术风格和精神,足以使他跻身于书家之列。米芾的书法美学思想影响之深远,不仅仅在于对明清等不同时期书家的影响,还包括时至今日,仍在熏陶、影响着的一代又一代的书法学子。米芾的书法在中国书法史上盛名不负,影响深远,得后世的追随和敬仰,有着很高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