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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西·黑德的人民文学观

2022-12-01卢敏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贝西非洲

卢敏

引 言

南非左翼作家路易斯·恩科西(Lewis Nkosi,1981:76)在《任务与面具:非洲文学的主题与风格》中指出,“除了少数情况外,南非文学整体关注的主题是斗争和冲突”,而贝西·黑德在多数情况下,似乎对政治一无所知。路易斯·恩科西和贝西·黑德早年都是南非报业巨头《鼓》(Drum)杂志出版集团的记者,贝西·黑德是非洲第一位黑人女记者,路易斯·恩科西可谓是贝西·黑德的从业导师之一,他的观点代表了非洲左翼作家普遍接受的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力求从大的世界历史,而不是文类和形式的历史中来理解文学”(阿罕默德,2014:59)。贝西·黑德在诸多文论和书信中袒露她在创作中一直在向这个方向努力。贝西·黑德传记作家吉琳·思苔蒂·艾勒森(Gillian Stead Eilersen,1991:44)指出,她最后的3部作品《珍宝收藏者》(TheCollectorofTreasures,1977)、《塞罗韦:雨风村》(Serowe:VillageoftheRainWind, 1981)、《魅惑十字路口:非洲历史传奇》(ABewitchedCrossroad:AnAfricanSaga, 1984)体现了她的“社会和政治担当”。蒋晖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边疆学研究:在非洲的故事》(2018:289-300)和《中国的非洲文学研究展开的历史前提、普遍形式和基本问题》(2019:127-141)两篇文章中系统梳理了现代非洲文学与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渊源,指出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简称《讲话》)对非洲作家有深刻的影响,提及人民文学观对贝西·黑德的影响。本文以《塞罗韦:雨风村》《魅惑十字路口:非洲历史传奇》为研究对象,以文本细读和历史文化研究结合的方式,从贝西·黑德与共产主义思想、人民之声、人民眼中的伟人3方面探讨贝西·黑德的人民文学观。

贝西·黑德与共产主义思想

贝西·黑德的成名作《雨云聚集时》(WhenRainCloudsGather, 1969)、《玛汝》(Maru, 1971)、《权力之问》(AQuestionofPower, 1973)均带有浓厚的自传色彩,并且都笼罩在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阴影之下,但是《权力之问》之后,贝西·黑德选择彻底融入博茨瓦纳生活,她的写作明确转向博茨瓦纳的历史和人民。通过研读资料、采访民众,她越来越清晰地发现博茨瓦纳在非洲大陆的独特性,立志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书写非洲人自己的历史,为普通民众写他们自己的故事。她在《写出南部非洲》(WritingoutofSouthernAfrica, 1985)中总结了自己“成为作家”的几点要素:早年在教会学校接受的智力教育、泛非主义影响、贝尔托·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启迪、新写作实验、“敬畏人民”(A Reverence for People)(Head,1990: 99)。“敬畏人民”是她一向遵循的原则,这一原则回应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的“人民文学”思想。贝西·黑德的人民文学观有共产主义思想的基础,她所参与的由国际志愿者和流亡者在塞罗韦创办的合作社和生产大队具有明显的乌托邦性质,博茨瓦纳以部落为主的乡村共同体在最大程度上抵制了殖民影响,确保了普通民众的主体性和人性尊严。《塞罗韦:雨风村》《魅惑十字路口:非洲历史传奇》两部历史著作是贝西·黑德人民文学观的具体体现。

贝西·黑德自幼在南非接受英国教会学校教育,对宗教有较强的敏锐性,但有色人边缘化的社会地位使其对政治持旁观者态度。她的泛非主义思想和共产主义思想是在1958年当记者以后,受马修·恩科阿纳(Matthew Nkoana)、丹尼斯·布鲁特斯(Dennis Brutus)等同行和工作大环境影响迅速发展起来的。通过阅读乔治·帕德摩尔(George Padmore)的作品,与罗伯特·索布奎(Robert Sobukwe)的接触,贝西·黑德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明显变化,从胆怯焦虑变得坚定自信。但是贝西·黑德在南非加入泛非主义者大会,公开表达自己政治立场的时间很短暂,前后不过两年(1959-1960年)。1960年沙佩维尔大屠杀(Sharpeville Massacre)①发生后,贝西·黑德也因其泛非主义者政治身份遭到逮捕,但警方因证据不足将其释放。这次被捕经历不仅迫使贝西·黑德走向流亡博茨瓦纳之途,也深刻地影响了她的写作策略,泛非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总是以忽隐忽现、飘忽不定的方式出现在她的作品中,直到她在《权力之问》中明确提出自己的“人民宗教观”,小说以拥抱普通百姓作为“归属的姿态”结尾(Head,1974: 223),该结尾实际开启了她“人民文学”创作的新方向。

人民文学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中国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文学观,在国内外均产生重大影响。1942年毛泽东(1991: 863)《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 “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之后,绍荃麟、郭沫若、周扬等对毛泽东的话进行了阐释,从中引申出“人民文学”的说法(魏建亮,2017: 164)。1949年10月沈雁冰为主编的《人民文学》创刊,从此人民文学这个概念成为毛泽东延安《讲话》精神所倡导的文艺方向的一个重要理论范畴(冯宪光,2005: 3)。

邦尼·麦克杜格尔(Bonnie S. McDougall)指出,“毛泽东的著作在全世界流传的范围可能比本世纪任何一个人的著作都要广泛。《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他的众多作品中占有突出地位,受到国内外的高度关注”(McDougall, 1980: 3)。1950年印度、美国、英国都先后出版了《讲话》的英文版(涂武生,2000: 44-48)。而中国外文出版社在1956年推出最早的《讲话》英文版,此外,外文出版社推出的《毛泽东选集》英文版各版本中也都有《讲话》,这些英文版较容易流传到非洲通用英语的国家。尼日利亚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家欧玛福姆·奥诺戈(Omafume F. Onoge)在《非洲文学中的意识危机》(“The Crisis of Consciousness in Modern African Literature”)和《殖民政治和非洲文化》(“Colonial Politics and African Culture”)两篇文章中都引用了毛泽东的《讲话》,引文分别出自1962年美国出版的《毛泽东选集》(Onoge,1974: 409)和1967年中国外文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论文艺》(Onoge,1985: 50)。奥诺戈的文章反映出《讲话》在非洲的深远影响。蒋晖(2018: 289-300)指出,非洲马克思主义文学家并不是那么熟悉西方马克思主义著作,也对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纷争不感兴趣,他们熟悉的是毛泽东《讲话》和苏联马克思主义的著作。

马克思主义在南非有很长的历史,1921年南非共产党就成立了。贝西·黑德1959年5月来到约翰内斯堡在《金礁城邮报》(GoldenCityPost)的副刊《家庭邮报》(HomePost)任职,为“嗨,青少年”专栏撰稿。通过《鼓》杂志记者马修·恩科阿纳,贝西·黑德开始接触泛非主义思想,阅读乔治·帕德摩尔的《泛非主义还是共产主义》(Pan-AfricanismorCommunism, 1956)。1959年乔治·帕德摩尔在加纳去世,他的去世更加激发了贝西·黑德对他作品研读的兴趣,她写道:

读完乔治·帕德摩尔的书,我说话、思考和走路的方式整个都发生了变化。像南非这样的气候和环境完全不适合我在这生活。它赋予我新的皮肤和新的生活,那是在这儿的条件下完全不能被接受的……乔治·帕德摩尔对我来说是个先知。此外他是发起人,是非洲的解放者。(Eilerson,1995: 45)

乔治·帕德摩尔在《泛非主义还是共产主义》中主张非洲的民族主义应该实行社会主义经济政策,走城镇工业化和农村合作化的治国之路,他的这个主张代表了初期非洲社会主义者的集体思想。1957年加纳独立,恩克鲁玛(Nkrumah)实行社会主义制度,自此拉开非洲社会主义运动的序幕。从1957年到1992年,非洲55个国家里面至少25个在一段时期宣称自己是社会主义国家(蒋晖,2016: 119)。但是南非却被白人的种族隔离制引向深渊。

贝西·黑德于1960年3月见到索布奎。当时索布奎领导的泛非主义者大会正在准备抗议通行证法(Pass Laws)活动,贝西·黑德参加了几次激烈的讨论大会,参与了抗议活动,目睹了索布奎的被捕。索布奎是贝西·黑德心中的英雄,她在1978年索布奎去世时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基督之子降临》(TheComingoftheChrist-Child),满怀深情地追忆了他的一生,特别记录了他对毛泽东著作的阅读:

“我正在阅读这本关于中国革命后土地斗争问题的书,”他说。“毛泽东在让人们耕种土地时遇到了难题,因为那里的人们有祖先崇拜的习俗。我在我的出生地特兰斯凯见过人们做同样的事情。那里几乎没有土地可以耕种了,但是人们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在埋葬了他们祖先的土地上耕种”。(Head,1980: 113)

这段话显示出索布奎的不同之处,他阅读马克思主义和中国革命的著作数量可能比不上很多其他非洲知识分子,但是他非常善于把所读之书和非洲现实联系起来,这是他吸引大量追随者的主要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艰难的流亡经历,贝西·黑德几乎没有再提及帕德摩尔,但是索布奎和毛泽东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她的作品或书信中,毛泽东和中国社会的发展一直是她所关注的。

1964年贝西·黑德流亡到博茨瓦纳,她发现博茨瓦纳是黑人的家园,看不到几个白人,几乎没有受到殖民影响。惊喜之余,她积极创作,改变在南非形成的现代主义的文风,遵循非洲大陆阿契贝(Chinua Achebe)、索因卡(Wole Soyinka)、恩古吉(Ngugi wa Thiong’o)等主流作家倡导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进行创作。非洲的现实主义创作思想一方面受到19世纪西方文学传统影响,注重“文学与社会的互动关系”(杨维春,2015:73),另一方面受到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影响,强调“文学必须反映社会现实”(Ngugi, 2013: 478)。贝西·黑德创作的若干篇关于当地百姓的短篇小说,很快就发表在国际反南非种族隔离进步杂志上,如《致塞罗韦:非洲村落》(“For Serowe: A Village in Africa”, 1965)发表在南非的《新非洲人》(NewAfrican)杂志上;《来自美国的女人》(“The Woman from America”,1966)发表在英国的《新政治家》(TheNewStatesman)杂志上;《悲伤的食物》(“Sorrow Food”, 1967)发表在乌干达的《转型》(Transition)杂志上;《博茨瓦纳村民》(“Village People, Botswana”, 1967)、《老妇人》(“The Old Woman”, 1967)、《夏日骄阳》(“Summer Sun”, 1967)、《绿树》(“The Green Tree”, 1967)发表在南非的《经典》(Classic)杂志上。她的短篇小说表达了她想融入黑人家园的热切心情,但不久她就发现因为语言障碍和肤色问题自己并不为当地人所接受,她的南非大城市派头和知识分子的清高也让她离群索居,为了生计和自己的文学追求,她转向长篇小说创作,本文开篇提到的3部带有自传体色彩的长篇小说即此时的产物。

人民之声

博茨瓦纳艰难的流亡生活让贝西·黑德精神崩溃两次,她在《权力之问》中追溯了那地狱般的精神之旅,是博茨瓦纳人民和她自己的坚定选择让她走上康复之途(卢敏,2018:218-228)。《权力之问》出版后,贝西·黑德决定不再写自己,转而再去写博茨瓦纳的普通百姓。编辑吉列·戈登(Giles Gordon)建议她写一本“乡村”著作,类似瑞典作家杨·米达尔(Jan Myrdal)的《来自中国乡村的报告》(ReportfromaChineseVillage, 1963瑞典文版,1965英译版)和英国作家罗纳德·布莱斯(Ronald Blythe)的《阿肯菲尔德:英国乡村的肖像》(Akenfield:PortraitofanEnglishVillage, 1969),但她自己必须对选题感兴趣,并且一定要有她自己的特色(Eilerson,1995: 158)。贝西·黑德欣然接受此提议,开始《塞罗韦:雨风村》的资料搜集、民众访谈和写作工作。

塞罗韦是博茨瓦纳(Botswana)独立前茨瓦纳族(Setswana/Tswana)大部落之一恩瓦托(Ngwato)的首都,于1902年由恩瓦托部落酋长卡马三世(Khama III)创建,到20世纪60年代,塞罗韦已经发展成为非洲最大的村庄之一,很多国际志愿者和流亡者聚集在此,进行社会发展和改革实验,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南非流亡者帕特里克·范伦斯堡(Patrick van Rensburg)的“斯瓦能项目”(The Swaneng Project,1963-1973),包括斯瓦能山学校、农业合作社和生产大队。贝西·黑德1964年到博茨瓦纳蔡凯迪纪念学校(Tshekedi Memorial School)教小学英语,因反抗校长性骚扰,被以“疯癫”之名开除。在范伦斯堡的帮助下,贝西·黑德加入博伊特科项目(Boiteko Project)的菜园部,与波赛丽·西阿纳纳(Bosele Sianana)结为好友。波赛丽是茨瓦纳人,跟贝西·黑德学会了英语,成为贝西·黑德访谈塞罗韦人的向导和翻译。

塞罗韦的自然地理环境与贝西·黑德所熟悉的南非东南部沿海热带湿润气候不同。博茨瓦纳地处南部非洲内陆,属热带草原气候,西面是卡拉哈迪沙漠;塞罗韦位于博茨瓦纳东部,属丘陵地带,降雨稀少,气候非常干燥,贝西·黑德称之为“雨风村”。贝西·黑德对“雨风村”的描写如下:

在某个阶段,我开始将泰马科(Telmaque)的诗句与我自己的诗句混淆,我将塞罗韦改名为雨风村。我们干旱的年份多于雨年。

……夏日的雨都以这种玩笑的方式飘荡着。风从雨中掠过,一阵凉爽、清新的雨风把你从头到脚扫一遍。这就是大多数夏天你在塞罗韦所能获得的一切——雨风,而不是雨。(Head,1981:X)

雨水在荒漠地区就代表生命,因此在博茨瓦纳,雨总是和所有美好的人和事联系起来。对“雨风村”的翻译绝对不能随意换成中文里的“风雨”一词,因其意境和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在塞罗韦的生态环境下,人们的生活以畜牧业为主,主要是养牛,农业种植则以抗旱粮食作物为主,蔬菜和经济作物都很难生长,因此20世纪60、70年代很多国际志愿者来此地进行现代科学农业实验。

贝西·黑德认为塞罗韦人在艰苦的生态环境下养成了坚韧沉稳、乐于接受新事物、善于融合变通的优良品质。《塞罗韦》这本书以社会改革和教育发展为主题,以卡马三世、蔡凯迪和范伦斯堡3个人物所代表的时代为线索,以村里各时代亲历者和见证者的讲述为肌理,辅以历史资料引文,前后加上作者的简介、塞罗韦概述、乡村特有的事物、后记和关于英国殖民历史的附录构成。《塞罗韦》的谋篇布局最鲜明的特色是贝西·黑德让普通百姓直接出来说话。全书共有46位受访者,年龄最大的104岁,最小的25岁,他们的人生经历、社会地位、教育状况各不相同。受访者中有茨瓦纳传统历史学家、退休教师、伦敦传教会成员、牧民、茅屋建工、制陶匠、铁匠、皮匠、箩筐编织匠、裁缝、园丁、商贩、农民、行政管理人员、医生、护士、接生婆、传统医生、国际志愿者、学校学员、项目经理等等。

贝西·黑德的人民文学观在《塞罗韦》中有两点具体体现,一是以非洲普通民众为中心,二是把所有的人都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贝西·黑德努力让每个受访者讲述自己的故事,给他们足够的篇幅,让读者看到他们的个性和差异,让非洲传统的口述艺术得以展示。以下是一位退休牧民讲述的老人在霍特拉中的作用的头两段,具有浓郁的茨瓦纳特色,其中霍特拉(Kgotla)和沃德(Ward)都是茨瓦纳术语,分别指议会(或酋长法庭)和村社:

老人在霍特拉的作用

莱科托·迪哈特, 86岁,退休牧民

在塞罗韦有很多小村庄沃德,每个小沃德都有自己的霍特拉。这意味着村庄里的小霍特拉是数不过来的,太多了。不过塞罗韦有四个高级沃德,这些沃德先听取塞罗韦大量的小霍特拉报来的案子。如果高级沃德的酋长有不能处理的案子,他会把它交给酋长霍特拉,就是塞罗韦的主霍特拉。(Head,1981: 40)

这段讲述展示了博茨瓦纳历史悠久的议会制,是非洲民主议事的主要形式,至今仍保留着。老人的话语非常质朴,不卑不亢,还略带威严。这种以非洲人为中心,让他们讲述自己故事的表现方式完全不同于西方作家关于非洲的表现方式,这只要和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黑暗的中心》(HeartofDarkness, 1899)、凯伦·布里克森(Karen Blixen)的《走出非洲》(OutofAfrica, 1937)对比一下,差异就显而易见了。《黑暗的中心》周围的非洲土著都不出场,小说的中心仍然是欧洲白人(王友贵,2006:14),《走出非洲》的中心人物也都是欧洲白人,非洲土著仅仅是陪衬者。

贝西·黑德把所有的人都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突破了历史学家的分类方式。她的采访话题是围绕卡马三世、蔡凯迪和范伦斯堡所做的社会改革和教育发展,让受访者讲述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故事。卡马三世的重大贡献是主动接受基督教,废除男性成人礼和一夫多妻制,主动寻求英国王室保护,避免部落沦为英国南非公司的附庸,保持了民族独立性。蔡凯迪的重大贡献是创办多所中小学和莫恩学院(Moeng College),提高百姓教育水平。范伦斯堡曾是南非驻比属刚果首都利奥波德维尔(Leopoldville, 今金萨莎)的副领事,1957年加纳独立使他对南非马兰(Daniel François Malan)政府的种族隔离制度的看法发生了巨变,遂辞去副领事职务。此事惹恼了南非政府,他被吊销护照,流亡英国,又辗转来到博茨瓦纳。把范伦斯堡和卡马三世、蔡凯迪并置不符合历史学家的归类原则,因为卡马三世和蔡凯迪都是统治者,而范伦斯堡只是一个流亡者。但是贝西·黑德的理由是这3位人物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具有颠覆性的变革思想,并都因此遭到驱除,但是他们都坚持变革并推动了博茨瓦纳社会的进步。

贝西·黑德力图将此作品称作历史著作,以改写“非洲没有历史”的妄论,但她的写作方式不为历史学家所欣赏,反倒是文学界将此作为独特的历史小说看待(Broad,2008: 59-71)。卡马三世、蔡凯迪和范伦斯堡3位人物并没有得到正面描写,只是引用了一些史料来呈现他们的变革思想,而受访的普通百姓则对这3位人物的思想、做法从自身亲历的角度进行描述和评价,这种写法确实使“人民之声”得以表达,并且这些声音是复调的,口述者的语言风格各异,观点不尽相同,句子之间的逻辑性不强,思维跳跃和分叉时有出现,还有圈内人之间省略所指人和事的亲密表达,这些都体现了非洲口述艺术的特点。

《塞罗韦》第三部分范伦斯堡的“斯瓦能项目”所展示的教育改革、生产大队和合作社概念和做法与中国同时代的情形极为相似,这是因为斯瓦能项目和中国当时的社会发展思想都源自马克思主义思想,尤其是其中的“公社”(community)概念(如今更多地翻译成“共同体”)。从法国巴黎公社到苏联集体农庄,再到中国的人民公社,都受到共产主义理想的感召。斯瓦能项目的理念也是基于此,不同的是它以范伦斯堡个人名义发起,得到瑞典、丹麦、英国等欧洲进步组织的资金、人员支持,获得塞罗韦部落行政管理部门批准的土地,有国际志愿者参与教学任务,当地百姓积极加入。斯瓦能项目中的学校项目是最成功的。学校和生产大队结合的方式解决了小学毕业无法进入中学的“问题孩子”的难题,他们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加入各种生产大队,掌握一技之长,同时学习文化知识。最早建立的“建工大队”(Builders’ Brigade)参与校舍建造,留下了有形的物质遗产。范伦斯堡说生产大队的想法是他从加纳的恩克鲁玛那借来的(Eilerson & Tumedi,2008: 289),而恩克鲁玛是从苏联和中国学来的。

斯瓦能项目中有很多女性参与,上文提到的贝西·黑德的翻译波赛丽·西阿纳纳参加的是博伊特科项目的菜园部。博伊特科在茨瓦纳语中是“人手多,活就轻”的意思(Head, 1981:170),有浓厚的非洲部落集体主义和原始共产主义意味,和马克思提出的共产主义天然对接。该项目参与者主要是女性,主要工作是制陶、纺织、缝纫、种菜。一旦掌握新技术,这些女性就改变了传统角色,不只提供“无报酬的家务劳动”,而是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变得更加独立,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消灭私有制以改变种族和阶级关系”的目标(刘岩,2011:10)。波赛丽·西阿纳纳是《权力之问》中凯诺西(Knosi)的原型,她代表了勤劳、善良、聪慧、独立的茨瓦纳女性,是贝西·黑德女性观的体现(卢敏,2017:86)。

斯瓦能项目持续11年后,博茨瓦纳政府要收回项目管理权,但是国外资金组织不接受政府干涉,双方不能达成一致,1973年项目就此终止。贝西·黑德认为项目归政府管理是不合理的,但事已至此,她只能以作家身份记录这段历史,并说是德国剧作家布莱希特的共产主义思想激励她把这个项目一一记录下来(Head,1990:99)。这些记录让我们感受到,那个年代世界进步人民在崇高理想的支持下所进行的热火朝天的共产主义实验,有成功,也有失败,但其精神永存。1972年,贝西·黑德在给派蒂·凯诚(Paddy Kitchen)的信中提到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的《红星照耀中国》(RedStarOverChina, 1937)、韩素音的《早晨的洪流:毛泽东与中国革命》(TheMorningDeluge:MaoTsetungandtheChineseRevolution1893-1954, 1972)以及当时每天从英国广播公司(BBC)听到的中国发展状况,最后她写道:“现在一种强烈的渴望袭上我的心头,去中国,住在其中一个公社里,在那写一本书”(Head,2015: 195-196)。贝西·黑德在写斯瓦能项目时,一定怀着对中国的人民公社的向往。

历史学界和文学界对《塞罗韦》解读的差异还表现在其口述资料真实性上,主要聚焦两个质疑点:一是翻译问题,二是受访者的记忆精准性问题。博茨瓦纳人以茨瓦纳语为母语,英语是官方语言,受过正式教育的人接受的是英语教育,而年长者则多没有受过正式教育,不懂英语。贝西·黑德不精通茨瓦纳语,需要波赛丽翻译成她两人能懂的英语。贝西·黑德写完访谈记录后,会念给受访者听,如果受访者提出异议,她就进行修改,这样的来回很多。这种情况在采访老人时更容易发生,因为很多八九十岁的老人已经记忆不清了,对自己说过的话出尔反尔,对这些老人,贝西·黑德就采用记叙文的方式记录在老人家的所见所闻。这些在历史学界看来不可靠的文字,在文学界看来都是很有意思的创作和想象互动的结果,称之为故事或小说都是恰当的,符合“人文学”观念,如栾栋(2011:54)所言,我们赞同“文史哲不分家”的大人文识断,倡导“文史哲互根”的人文学透解。

需要指出的是,《塞罗韦》在力保人民之声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作家本人的创造力和作品本身的平衡感和整体性,书稿完成后未能按原出版社计划在1973年出版,而是经历了8年波折最终由海尼曼出版。为更好地发挥作者的创作自由,《塞罗韦》完成后,贝西·黑德再次出发,以历史小说的方式创作《魅惑十字路口:非洲历史传奇》。

人民眼中的伟人

在贝西·黑德的传记和书信集里,她反复提到要写一本卡马三世的书,但是《魅惑十字路口》经过10年努力终于出版后,读者发现卡马三世并不是这部历史小说的主角,主角是面临部落灭亡而主动寻找卡马庇护的小部落酋长塞比纳(Sebina)。读者通过体态衰老但思维仍然开放活跃的塞比纳的眼睛逐渐看到一个卡马形象,他有高大、伟岸的轮廓,但没有丰满具体的细节。这种写法既继承了英国历史小说之父司各特的写法,也有贝西·黑德人民文学观的体现和创新。在司各特的历史小说中,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都是背景,主角是虚构的人物,而恰恰是虚构人物有丰满的形象、鲜明的性格、复杂的思想情感、坎坷的经历,他们的经历和思想折射出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对社会各方面造成的冲击。

贝西·黑德选择的主角塞比纳不是纯粹虚构的,而是真实的,他的一生几乎跨越整个19世纪,不经意间他就成了19世纪南部非洲诸多划时代事件的一部分。这些事件是:部落间的姆法肯战争(Mfecane,1816年—19世纪30年代)、布尔人大迁徙(Great Boer Trek, 19世纪30—40年代)、布尔人建立德兰士瓦共和国(Transvaal Republic, 1852—1877,1881—1902)和奥兰治自由邦(Orange Free State, 1854—1902)、发现大钻石矿(1866)、第一次英布战争(Anglo-Boer War, 1880—1881)、发现大金矿(1886)、贝专纳兰(Bechuanaland Protectorate, 今博茨瓦纳)成为英国保护地(1885—1895)、贝专纳兰对抗塞西尔·罗德斯(Cecil Rhodes)操控下的英国南非公司(British South Africa Company, 1889—1896)、第二次英布战争(Second Boer War, 1899—1902)、南非联邦成立(Union of South Africa, 1910)等。塞比纳和他家族的生活和命运反射出一个新时代的痛苦和奇迹。在这个新时代,现代意义上的茨瓦纳民族形成了,它源于苏陀—茨瓦纳部族(Sotho-Tswana),不断吸收众多小部族,以基督教化为抓手,学习西方科学文化,选择英国王室作为保护,对抗布尔人和英国南非公司以及德国等西方列强的瓜分,最大可能地保留黑人自治权,把白人统治和影响降到最低限度,为1966年和平独立铺垫了道路。

通过将塞比纳家族纳入卡马三世的保护之下,贝西·黑德实现了双重目的:一是把她的写作范围扩大到整个南部非洲,二是依旧保持了写作的中心(Eilerson,1995: 262)。塞比纳及其孙子马泽比(Mazebe)的人物塑造是在彼得·马泽比·塞比纳(Peter Mazebe Sebina)的文章《马卡拉卡史》(“History of Makalaka”)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以凸显他作为那个历史时代代表的人格特征(Head,1986: 7)。对塞比纳这个人物,作者充分发挥个人写作风格和想象力,有很多诗意的描写,人物形象有血有肉,丰满生动,使南部非洲纷乱纠缠、残暴血腥、波谲云诡的历史变得引人入胜、可读可赏。

贝西·黑德选择塞比纳家族作为焦点,旨在牵出南部非洲被殖民统治之前的辉煌历史存在,即11世纪起由绍纳人(Shona)创建的穆胡姆塔巴帝国(Munhumutapa, 今津巴布韦)和19世纪初崛起的祖鲁王国(Zulu, 今南非夸祖鲁-纳塔尔省)。塞比纳家族所在的穆胡姆塔巴帝国在19世纪初已处于末势,在新起之秀祖鲁王国中北上的恩德贝莱人(Ndebele)强弩面前不堪一击。恩德贝莱人以残暴武力著称,很多部落被征服,被蔑称为马卡拉卡,即被征服或奴役的部落之意(Livingstone,1857:Chapter 10)。而此时,卡马三世统治的恩瓦托国日渐强大,可与恩德贝莱人抗衡,但卡马用的是怀柔政策,通过吸纳被恩德贝莱人打败的各部落的难民扩大自己的人数和力量,形成现代意义上的茨瓦纳民族。塞比纳家族被马卡接纳时只有600人,这样的小家族在部落战争中很容易被灭绝,寻求大部落保护是小家族求生存主要方式之一。在融入卡马的恩瓦托部落前,塞比纳家族已经经历了从最早的罗朗部落(Barolong)到融入卡加兰部落(Bakalanga)的漫长历史过程。以塞比纳部落为叙述焦点更好地展示了非洲部落演化的方式,各部落间的分裂与融合都在非洲广袤的大地上按照自己的节奏进行着。

塞比纳家族和卡马的真正接触是不打不成交。1882年初,塞比纳家族16人到恩瓦托首都绍松(Shoshong)去交易物品,晚上在营地休息时,被卡马的军团误当成恩德贝莱间谍而攻击了。卡马了解情况后派兄弟护送幸存者回家,在塞比纳的法庭真诚道歉并提出补偿。塞比纳家族属卡加兰部族,此时在恩德贝莱人的奴役下,艰难度日。两相对比,塞比纳决定寻求卡马的庇护,并很快得到答复,塞比纳家族迁徙到卡马指定地安顿下来,次日,卡马在酋长法庭接见塞比纳。这是塞比纳第一次见到卡马:

所有头人一般都衣着整齐,穿戴传统服装:兽皮外套、缠腰,但今早此时到来的头人都根据个人喜好加了一件欧式服装:马夹、帽子、鞋子或衬衫。只有卡马全身是现代装束。他大约40岁。他快步走进法庭,很高、很瘦,从头到脚穿着欧式服装,英式帽子和西装,还有英式靴子。他用平静的眼神扫视法庭上所有的人和新来者,然后坐在他那张低矮的传统样式的椅子上,按公事程序等待塞比纳的问候。(Head,1986:64-65)

卡马的服装是欧式的,但是他的法庭是传统的,酋长法庭既是非洲原始民主议事制的体现,又是部落最高权力的象征,卡马在他的法庭上始终保持民主议事程序和他的权力和威严,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侵犯,这种权力和威严在后来和英国人谈判时更是表现得不容置疑。其中卡马对英国关于22度纬线(latitude 22 degree)为保护地界限的驳斥保留了博茨瓦纳民族和地域的完整性,避免了很多非洲国家被殖民者人为划分而造成的无尽种族冲突和血腥屠杀。因此,卡马的欧化是表面的,他可以接受欧洲文化中人性的、先进的东西,学会用基督教信仰、欧式思维、欧式程序和欧洲人打交道,避免落入他们的圈套。同时他用欧式文化中人性的做法对抗非洲传统文化中的一些野蛮做法,废除男性成人礼和求雨仪式,因为这些活动中都有仪式谋杀(ritual murder)的环节。在塞比纳眼中,卡马是冷静、睿智、善良的,是欧式文化和传统文化融合的典范。

仅仅通过塞比纳一人之眼去看卡马肯定失之偏颇, 贝西·黑德还塑造了一个和塞比纳对应的有趣人物——玛汝阿普拉(Maruapula),他对卡马的为人和做法总有微词,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卡马的多面性,也提醒读者卡马变革必将遇到阻力,卡马的成功并非一帆风顺。卡马颁布禁酒令以对抗欧洲殖民者企图通过酒精消灭非洲人的险恶用心,科伊人(Khoikhoin)沦落到无土地遭奴役地步的就是先例。科伊人是南部非洲最古老的部落之一,是第一个被欧洲酒精毁掉的大部落。但是非洲普通民众并没有卡马那么理智和自控,欧洲酒贩子也很嚣张,认为卡马拿他们没有办法。玛汝阿普拉给塞比纳讲了卡马颁布禁酒令后发生的一段故事:

这年轻人惟妙惟肖地模仿卡马真诚而清心寡欲的样子,“‘我不能因为白人喝酒就把他们赶走,而允许我自己的人民继续喝这坏东西。所有的啤酒酿造都要停止,无论老少!’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他伺机而待,直到所有的人都从心底里同意他的观点时,他才提出来,他就是这样统治我们的。人们渴求啤酒,白人也渴求白兰地。他们还都在这,还是喝醉了,但都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女人们的啤酒罐子都深深地埋在地下……”。(Head,1986: 70)

玛汝阿普拉称卡马“伟人”有讽刺的意味,因为卡马废除求雨仪式,间接剥夺了他们家族的特权。他们擅长做求雨仪式,在卡马父亲塞库马(Sekgoma)时代得到重用,而在卡马时代沦为普通人,因此他怀念旧时代,死抓传统不放。尽管玛汝阿普拉对卡马有微词,但是他不得不佩服卡马的能力。他对卡马的评价虽然刻薄,但相当精准,这种评价在书中占一定比例,其效果比塞比纳单纯的欣赏更能抓住读者的心,更能反映出卡马在抵制列强瓜分非洲时的超人智慧和坚定立场。

除了塞比纳和玛汝阿普拉外,贝西·黑德还生动塑造了塞比纳的几个妻子、儿子和孙子以及玛汝阿普拉的儿子。这些人物体现了在卡马引领的新时代下,不同人物对引进基督教和西方语言、科学、技术、知识等的反映和选择。以塞比纳和他的第一位妻子芭可薇(Bakhwi)为代表的老一辈属于开明的保守派,他们坚持自己的传统,但是不干涉年轻人选择基督教及相关学习。这里的年轻人不仅包括塞比纳的孩子、孙子,还包括他其他的年轻妻子。这些年轻人构成卡马时代的支持者和社会主流。而同样还年轻的玛汝阿普拉却走上死守传统的道路,他严禁自己的儿子图米迪索(Tumudiso)接触基督教,然而图米迪索与他父亲相反,对基督教充满向往。在塞比纳孙子马泽比的偷偷帮助下,图米迪索坚持学习《圣经》和西方文化知识。马泽比是非洲人中极具天赋者的代表,他被教会老师一路欣赏选拔到南非的大学,成为非洲人中的知识精英。图米迪索则代表非洲人中虔诚的基督教信仰者,他没有太多天赋,但非常认真、执着,最终在他父亲死后凭借自己的努力被教会推选接受了大学教育,成为恩瓦托国的第一位教会执事长。

这部历史小说引用了很多文献来印证其历史真实性,其中约翰·麦肯奇(John Mackenzie)的《奥兰治河以北十年》(TenYearsNorthoftheOrangeRiver, 1871)和J·D·赫本(J. D. Hepburn)的《卡马之乡二十年》(TwentyYearsinKhama’sCountry, 1895)两本书中作者观点和史料得以较多呈现。虽然这些书都是英国传教士所著,但是贝西·黑德没有简单地把他们排除在外,而是把他们纳入“人民”的范围,他们在茨瓦纳民族历史发展过程中既是参与者也是记录者。卡马是伟大的,因为他成功推广了“西学为用”,茨瓦纳人民更加伟大,因为他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保留了民族的尊严。贝西·黑德在《塞罗韦》中写道,塞罗韦可能是南部非洲唯一一个黑人可以非常有尊严地说:“我喜欢白人带来的一些东西,比如铁螺栓”(Head,1981:70)。

结 语

贝西·黑德的人民文学观是非洲知识分子自我改造的一种努力,并不断受到中国发展信息的鼓舞。贝西·黑德后期作品所走的人民之声和人民眼中的伟人的创作路线是值得肯定的,与塞罗韦民众的大量接触使贝西·黑德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感”。虽然没有直接受到中国人民文学观指导下创作出的作品的影响,但是她的作品所展示的非洲人民对抗殖民统治、参与现代农业社会改革、发展现代教育的斗志、热情和行动与相同题材的中国文学作品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正是人民文学观对非洲作家产生重要影响的明证之一。

注释:

① 沙佩维尔大屠杀(Sharpeville Massacre):1960年3月21日泛非主义者大会(PAC)组织全国性的示威游行,要求废除南非的通行证法,约20000名黑人聚集在约翰内斯堡以南大约50公里的沙佩维尔警察局附近。警察向示威游行者开枪,大约69名黑人被杀,180多人受伤,11000多人被拘留。泛非主义者大会(PAC)成立于1959年4月,创始人是一批从非洲人国民大会(ANC)脱离出来的民族主义者。沙佩维尔大屠杀后,泛非主义者大会和非洲人国民大会被禁,其成员遭到逮捕、监禁、禁令等严酷法律制裁。参见:Nelson Mandela. 2013. Long Walk to Freedom [M]. New York: Back Bay Books: 327-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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