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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白塔堡白塔考

2022-11-30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每层活门使团

金 璇

(鞍山师范学院 图书馆,辽宁 鞍山 114007)

沈阳白塔堡位于沈阳城南二十里,其地因白塔得名。据中华民国六年(1917)《沈阳县志》[1]载,白塔毁于光绪甲辰(1904年)爆发的日俄战争。追忆白塔旧影,唯有向古籍中寻求。笔者搜集史书上与白塔堡和白塔相关的记载,加以整理比较,冀将白塔真容清晰呈现在世人面前。

在搜集、梳理与沈阳白塔堡相关的古籍时,发现其中一类极具参考价值,那就是亲身到过白塔堡并见过白塔的前人记述。他们是白塔堡的亲身游历者,是白塔的目击者。选取其中有代表性的几位,将他们的相关经历和记述摘录于下。

金昌业(1685—1721),字大有,号稼斋,又号老稼斋,原籍安东(今辽宁丹东)。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金昌业以子弟军官的身份跟随作为谢恩使的长兄金昌集出使北京,之后将其沿途见闻日记结集成书,《老稼斋燕行日记》是最有名的《燕行录》 之一。其在途经白塔堡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初六日乙卯,晴。天气暄和如昨日。自十里堡行四十五里,至白塔堡朝饭。又行二十里,至沈阳宿。

鸡二鸣发,行二十里始明。晓阴无星有雪意,日出却清朗,人皆幸之。数日来,一行皆减衣或有脱耳掩者。过板桥,桥北有坟墓树木。过长盛店、沙河堡,河有桥而水大如我国松溪。过火烧桥、毡匠铺,至白塔堡。塔在村中,高可十数丈,其层为十三,面为八,每面八尺,每层开四圆门,而方位互换。入最下门,仰视中皆空,制度亦奇。此塔亦砖,而檐椽则木也。”[2]

根据上文及原书其他章节可知,朝鲜使团过白塔堡的时间为康熙五十一年(1712)十二月初六。虽是冬季,但天气晴朗和暖,使团一行在村中吃饭休息。

李器之(1690—1722),字士安,号一庵,原籍全州。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朝鲜肃宗逝世,李颐命作为李朝朝鲜的告讣正使前往北京,李器之以子弟军官身份随行。其沿途见闻日记结集成书,名为《一庵燕记》。其在途经白塔堡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八月二十七日辛酉,晓雨至食时,自十里铺行四十五里白塔铺朝饭,又行二十里沈阳宿。是日行六十五里。

晓欲发而雨,黑暗难行,待天明雨犹不止,遂发行,冷雨淋漓……至白塔铺,塔在村边野中,十里已望见。余与韩景周往,见塔高二十丈,十三级,八面空中,上设相轮,每级通四圆门,骑马入其中,仰视直通相轮之底,塔亦以砖灰造成,而制度精奇。”[3]

根据上文及原书其他章节可知,朝鲜使团过白塔堡的时间为康熙五十九年(1720)八月二十七日。时值秋季,当天下雨,但并非滂沱大雨,而是淋漓冷雨,使团一行在村中吃饭休息。

李商凤(1732—1801),字伯祥,号懒隐,原籍全州。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朝鲜三节年贡使团出使北京,李徽中为使团书状官,李商凤作为父亲李徽中的子弟军官随行。其沿途见闻日记结集成书,名为《北辕录》。其在途经白塔堡当天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初七日丁丑,黄雾四塞。自十里铺行四十五里,至白塔堡朝饭。又行二十四里,宿沈阳。……伏幸未明起程,积雾弥空,不辨数十步外,人遂垂车幔。……至白塔堡始卷车幔。雾开晹升,木稼如花,顾视左右,人人皆成白须翁,莫不相视而笑。所谓白塔在村后,其层为七,其面为八,一层之高殆丈余,一面之广过八尺,每层开四圆门,而方位互换。入最下门,仰而视之,空中以通上,制度亦奇,盖甃以砖为质,而编木为檐椽者也。”[4]

根据上文及原书其他章节可知,朝鲜使团过白塔堡的时间为乾隆二十五年(1760)十二月初七。时值冬季,当天大雾,但到白塔堡雾气已开散,使团一行在村中吃饭休息。

朴趾源(1737—1805),字仲美,号燕岩,原籍潘南。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朴趾源的三堂兄锦城尉朴明源被任命为正使,郑元始为副使,赵鼎镇为书状官,组成赴清恭贺乾隆皇帝七十寿辰的进贺兼谢恩使节团。朴趾源应朴明源的邀请,作为随员一同前往。其沿途见闻日记结集成书,名为《热河日记》。其在途经白塔堡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秋七月初十日丙戌,雨即晴。自十里河,早行至板桥堡五里,长盛店五里,沙河堡十里,暴交蛙子五里,毡匠铺五里,火烧桥三里,白塔堡七里,共四十里。中火于白塔堡,又自白塔堡至一所台五里,红火铺五里,浑河一里,舟渡浑河,入沈阳九里,共二十里。是日通行六十里,宿沈阳。

是日极热,回望辽阳城外,林树苍茫,万点晓鸦,飞散野中,一带朝烟,横抹天际,瑞旭初升,祥雾霏霭,四顾漭荡,无所罥碍。噫!此英雄百战之地也。

……

至塔铺,塔在邨中,高二十余丈,十三级,八面空中,每级通四圆门。骑马入其中,仰面而看,忽生眩晕,回辔还出,使行已入站矣。”[5]

根据上文及原书其他章节可知,朝鲜使团过白塔堡的时间为乾隆四十五年(1780)七月初十。时值夏末秋初,天气炎热,使团一行在村中吃饭休息。

李海应(1775—1825),字圣瑞,号东华,原籍韩山。清嘉庆八年(1803),李海应作为书状官徐长辅的随员出使清朝。其沿途见闻日记结集成书,名为《蓟山纪程》。其在途经白塔堡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癸亥十二月初四日乙丑,晴。自白塔堡四十里午餐,沈阳二十里宿。

……

白塔堡

塔在堡村内。筑砖为七层,层皆重檐,架以木椽,如筑室之制。下为四达之门,而高可十丈余。从门入其中,空洞然上通。昔有层梯,如螺壳形,方位回换,可缭至上层。三十年前地忽震,一夜间层梯尽秃云。”[6]

根据上文及原书其他章节可知,朝鲜使团过白塔堡的时间为嘉庆八年(1803)十二月初四。时值冬季,使团一行在村中吃饭休息。

金景善(1788—1853),字汝行,号水竹,原籍清风。清道光十二年(1832),朝鲜冬至谢恩使团出使北京,使团正使徐耕辅,副使尹致谦,金景善充书状官随行。其沿途见闻日记结集成书,名为《燕辕直指》。其在途经白塔堡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三十日,大寒。晴,极寒。自十里河堡发行,行四十里,至白塔堡,中火。又行二十里,至沈阳,止宿。是日通行六十里。

未明发行,行四十里,至白塔堡,中火。店前有白塔,岿然入望。

……

白塔堡白塔记

白塔在于村中,八面十三层,高可与辽塔相埓,但塔身差小而中空,檐角年久多颓损。”[7]

根据上文及原书其他章节可知,朝鲜使团过白塔堡的时间为道光十二年(1832)十一月三十。时值冬季,大寒节气,寒冷非常,使团一行在村中吃饭休息。

以上六种古籍都对朝鲜使团出使北京而途经白塔堡村有明确的记录,将其相关具体信息简单总结如下(见表1)。

从表1可以推出白塔堡白塔的样貌,八面,内部为空,每层开四圆门,这几点各种古籍都是这样记载的,应当无疑义。

表1 六种古籍对白塔堡白塔的描述

从使团出使北京的路线来看,白塔堡是使团停留吃饭休息的地方,在休整结束的当日前往沈阳住宿。因此,从时间上判断,观览白塔的时间应当绰绰有余,况且白塔就在村中,观览应当非常方便,相关记录理应准确无误。然而,与白塔层数有关的记录却出现了差异,分别有七层和十三层两种说法。白塔层数应当是显而易见的,那为什么还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异呢?李海应的《蓟山纪程》给出了答案,即塔为七层,层皆重檐。就是说,每层为双重檐,这样层间双重檐加上塔顶一重,共十三重檐,这就是为什么白塔层数会被记录为十三层而实际上是七层的原因所在。其实,即便为重檐,也不应将塔檐层数记录为塔的层数,那么是否可以推断重檐之间的距离较大,从而使得白塔看上去好像是十三层呢?或者说记录为十三层就是指的塔檐的层数呢?无论将白塔堡白塔的层数记录为十三层还是七层,都是目击者的直观感受,而注意到重檐这个特点的记录无疑是更加详尽的,因此,可以认定白塔堡白塔为七层。

关于白塔堡白塔每一层的特点,除了每层开四圆门外,还要补充“方位互换”这一表述。依据是对同一事物的表述应采纳相对更为详尽的内容这一逻辑。关于白塔堡白塔的高度,二十余丈,这个表述不是精确测量的结果,而是目击者的直观判断,可以作为参考。至此,推断出沈阳白塔堡白塔的样貌大致如是:塔高六十米左右,平面八角,七层,层间重檐,每层通四圆门,而方位互换。

下面,看历史上另一位沈阳白塔堡目击者的记录。乔治·弗莱明(Fleming George 1833—1901),苏格兰人,军队兽医医官。1861年7月6日,他从中国天津出发,目的地是清王朝的龙兴之地—盛京(今沈阳)。7月19日到达营子(今营口),7月24日出发前往沈阳,7月31日返回营口。此行全程骑马,他将一路上的见闻,写成“ Travels on horseback in Mantchu Tartary”一书。对于白塔堡白塔的印象,他在书中写道:

“Towards nightfall we reached the neat little town of Pay-ta-pu,where there was a very picturesque pagoda rather the worse for wear,built in the South China fashion.”[8]517

译文如下:

“临近黄昏时,我们来到了整洁的小镇白塔堡,那里有一座风景如画的宝塔,非常破旧,是按照中国南方的风格建造的。”

这段简短的描述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即白塔堡白塔的形制是南方风格的。然而,如何理解乔治·弗莱明在这里所说的“南方风格”呢?当然,不能苛求一个到中国不久的苏格兰人对中国塔的形态风格流变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唯其如此,反倒可以推断乔治·弗莱明眼中的中国塔的风格的南北不同之处,一定是最为普遍、最为突出的风格差异,一定是那种一望而知的形态差异。乔治·弗莱明在路过辽阳看到著名的辽阳白塔时,不惜笔墨对辽阳白塔做了相当篇幅的描述,其中便有作者对南北方塔的风格的比较表述,内容堪称精彩。由于篇幅较长,这里摘录部分如下:

“But the northern pagoda is as different from that of the south,as are the two peoples from each other.At Tungchow,near Peking,I beheld the first example;to the western side of that capital I discerned two more,and again near the Liau-hriver on our journey,another had been remarked,built on a high hill;this of Liau-yang was the best by far.The form of a pepper-box will give a tolerable idea of its shape;but all the equidistant curved eaves of the Canton pagoda have in this been compressed into one-half the space they there occupy,thus leaving the lower half of the eight-sided structure bare and blank,with the exception of a gothic-shaped blind window...”[8]507

译文如下:“北方塔和南方塔的不同,不亚于北方人和南方人的不同。在北京附近的通州,我看到了第一个北方塔的例子;在京城的西边,我又看到了两个例子。在我们的旅程中,在辽河附近,又看到了另一个例子,建在一座高山上;辽阳的这座塔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例子。胡椒粉瓶子的形状勉强可以让人对北方塔的形状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但广州塔的所有等距的塔檐都被压缩到了塔身的上半部分,从而使八面塔身的下半部分空无一物,除了哥特式的假窗……”

广州塔指的是六榕寺花塔,也称为广州花塔,哥特式假窗则指的是辽阳白塔塔身下半部分的佛龛浮雕。这里作者显然是将广州花塔和辽阳白塔作为南方塔和北方塔的代表进行了比较,用以说明北方塔的形制与南方塔的不同。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所指的北方塔与南方塔的不同,就是楼阁式塔和密檐式塔两大形制的区别。所以,当他看到沈阳白塔堡白塔时,最为深刻的印象便是那是一座南方样式的塔,也就是楼阁式塔,并将这一印象记录了下来。

上述目击者的记录已经很好地反映出沈阳白塔堡白塔的形制特点,那么,历史上是否存在与沈阳白塔堡白塔相关的研究报告一类的资料呢?八木奘三郎(1866—1942),日本考古学者,1918年调任旅顺博物馆,后又入职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在其所著的《续满洲旧迹志》中,对沈阳白塔堡白塔有这样一段表述:

“原有塔高十三层,活门二十八,死门二十四……”[9]

这段表述与前面朝鲜使团成员对白塔堡白塔的描述结合起来看,就会得到更加详尽的结论。这里提到“塔活门二十八”与朝鲜使团成员记录的“每层通四圆门”结合起来,就会发现二者结合恰恰可以说明白塔堡白塔是七层。因为每层通四圆门,七层加起来,共计二十八个。那么这里的“死门二十四”如何理解呢?实际上,这里的死门指的就是塔上假门,总数为二十四个,而塔每层的形制应当保持一致,所以,塔的上面六层每层应有四个死门四个活门,而最下层只有四个活门,这样才符合活门二十八、死门二十四的表述。

将以上叙述做全面总结,推断如下:

沈阳白塔堡白塔,平面八角,七层,层间重檐且檐间间距较大,故常被视为十三层,除底层外,每层八门,四活门四死门,活门死门交替,相邻层间,也就是塔的垂直方向上,活门死门也是交替的,即所谓“方位互换”,高度约六十米,木制檐椽,整体空心楼阁式砖塔。

遍寻国内现存的与沈阳白塔堡白塔结构类似的古塔,其中最为接近的当属位于安徽省黄山市徽州区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岩寺文峰塔。或许可以借助岩寺文峰塔的外观,对沈阳白塔堡白塔展开合理的想象。

至于沈阳白塔堡白塔的建筑年代,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这里只摘录相关资料中的一些内容以证之。据中华民国六年(1917)出版的《沈阳县志》卷十古迹中古浮屠条目记载:

“白塔,在县城南二十里白塔铺。明永乐四年,僧德本监修。清天命六年三月,太宗破明三总兵之军于此。其塔初不知何代建,玲珑高耸,如以白石琢成者。建筑之工,为邑中古浮屠之冠。咸丰十年八月初七日……其日,村中大风霾,吹白塔顶堕,有声如震霆。乡人惊集,趋视,见铭字,始知明代遗构……洎光绪甲辰,日俄之战,塔为炮火所毁,村落旋亦凋敝。”[1]

这段记述不仅提及白塔建筑年代,对白塔外观也做了些许描述,如:玲珑高耸,如以白石琢成者。建筑之工,为邑中古浮屠之冠。但终究仅是寥寥数语,而白塔亦毁于战火,没有留下具体影像资料,颇令人遗憾。

然而,一次意外的发现或许可以将这一遗憾弥补。在一本1888年出版的名为“The Long White Mountain”[10]的书中,记录了亨利·埃文·詹姆斯、弗朗西斯·扬哈斯本和亨利·弗尔福德三名外国人1886年到1887年游历中国东北及长白山的经历。此书第222页有一幅插图,下面标注“盛京南部的塔”(见图3),除此之外,书中没有任何关于这幅插图的解释说明。这幅插图或许就是毁于日俄战争的白塔堡白塔留给世人的最后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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