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仅涉农诗初探
2022-11-28关满春
关满春
(安康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陕西 安康 725000)
陈仅(1787—1868),浙江鄞县人,嘉庆十八年(1813) 举人,道光十三年(1833) 至咸丰七年(1857)在陕西为官,先后在陕北延长、定边和陕南紫阳、安康等地任职,在紫阳和安康做知县的时间长达十六年。陈仅为官期间“在镇防讼狱、修堤治灾、劝农惠农、兴学修志等方面皆有卓越功绩”[1]。他特别重视农业生产,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传播农作物的栽种技术、传授应对灾荒的经验、鼓励百姓种桑养蚕,并将当地的农业生产状况和自己的劝农惠农之策写入诗歌,留下了三十余首涉及农业生产的诗歌。这些诗歌创作或是出于劝农的目的而作,或全篇记录了农民耕种、收获、抵御自然灾害的活动,或在题目和整体内容上属于纪事、感怀、郊游、纪行而包含了较多与农业生产和作者悯农情感有关的语句。在陈仅入陕为官之前的读书应考、奔波谋生的经历中,他虽也关心民生疾苦,创作了不少反映底层民众生存境遇的诗歌,但其缺乏对农民劳作和生活的深入观察,几乎没有以农事为题材的诗歌。而为官之后,由于地方官的职责和对农民的深入了解,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进入了他的视野,对农民的爱护和怜悯之情也更加强烈,因此创作了一些涉农诗。研究这些诗歌有助于我们了解清中晚期陕西的农业状况和陈仅对陕西农业的贡献。
一、描绘农村风光,关心农业生产
陈仅长期做县令,掌管一县的繁杂事务,劝课农桑是其重要职责。他在诗歌中记录了自己在田地间察看百姓耕作的情形,描绘了所见的田园风光,表现出对农业生产的重视和对农民丰收的祈求。在这些诗歌中,农事活动、作物生长是他关注的重点,了解耕种情况和庄稼长势是他出行的目的,期望年谷丰稔、百姓安乐是诗歌的情感倾向。比如他在延长所作的《春郊勤耕》:“烟暖平沙润不昏,居民翻雪事春屯。天家雨露真无限,一路桑麻接塞门。风飐红旗指远峰,野田佳处偶从容。村人底事劳营拜,我亦南方识字农。”诗中描绘了陕北农民辛勤耕作的景象,早春下过雪后,天气回暖,土地湿润,农民翻地准备播种。桑麻受到雪水的滋润,呈现出生机盎然之态。郊外农民繁忙的劳作、田野里作物的茁壮生长吸引着作者的注意。面对村民的迎拜,作者说自己不过是从南方来的识字的农民,态度亲切而谦逊,毫无居高临下之意。这首诗中的“平沙”“塞门”“风飐红旗”所展示的景象以及“翻雪事春屯”的活动都具有北方的地域特色,最后两句则体现了官民和谐相处的融洽关系。又如陈仅在紫阳所作的《雨后扶疾督隶,除后圃竹鞭》,写到春雨之后他将外出督促百姓耕种,为此斩除庭前屋后、田边路旁疯狂生长的竹根和竹笋,以免它们妨碍自己出行或者侵害良田。再如作于安康的《晚春恒口道中》:“酒旗茶板过清明,连日芳郊称意行。桑舍鸠啼烟乍暝,麦田花放雨初晴。身依水石偏多感,眼熟云山倍有情。缓缓竹箯随地歇,此来原是为春耕。”诗中前六句看似描绘作者清明时节郊行所见之景以及由此引发的情感,桑舍、鸠啼、麦田似乎是身边平常田园之景的随意组合,所引起的只是对郊外自然风光的欣赏之情,好像和农事毫无关联。最后两句却道出了郊行的缘由:作者乘坐竹轿缓慢而行,在所到之处随地停歇,为的就是观察各处的春耕情况,督促百姓及时耕种。前文所说的连日郊行应该也是为此目的而出行,正因为频繁到郊外,才觉得这里的云山都格外眼熟而有情,可见作者勤于查看、实抓春耕的治政风格。诗中所写的清明节后,雨过初晴,小麦抽穗、开花,同时农民犁地耕田,准备栽种其他作物,都体现了陕南地区的物候特点和耕种时机。与上述诗歌内容、结构相似的还有《晚春郊望,效杨诚斋体》,诗中描述了暮春连雨之后的田园景象,郊外春光烂漫,大麦和小麦迅速生长,面对如画的春景,作者却说“眼前农圃关心处,不为寻诗暂驻鞭”。他不是为了寻觅作诗的素材而游春,却是因为关心庄稼而行走郊外。再如《出郭》一诗,作者虽然不是专为农事而外出,但是他在城外信步闲游时所关注的仍是作物的收成和农民的生活。诗中写道:“油然麦田风,物我心共爽。闾阎乐丰稔,笑语溢春盎。时见采桑人,叶底鬓云瀁。念兹生计足,奚事莺花赏。”初夏时麦子成熟,桑叶茂盛,丰收在望,百姓欢乐,作者也以此为乐。再如《西郊即景(六月二十五日,前一日立秋)》一诗写到在初秋黍、稻逐渐成熟的关键时期,作者察看农田并祈求丰收,“马上斋心频请命,彼苍郑重是丰年”表现了他对谷物丰收的殷切期望和虔诚心愿。在这些诗歌中,田园美景虽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但陈仅的创作意图并不在于单纯描绘和赞美自然景色,而是在了解农业生产状况时顺便观赏农村风景。
二、反映农业状况,同情贫苦农民
陈仅诗歌还反映了陕西的农业生产条件、地域物产和生产民俗。在诗歌中添加自注以纪实是陈仅诗歌的一大特点,而涉及地域风俗的诗歌尤为明显,诗句间夹杂的注释具体而详细,清晰地呈现出百姓生产和生活的画面,为我们考察当时陕西的农业和民俗情况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例如《紫阳书事三十二韵》开头写到自己在紫阳任职三年,对当地的山川河流、风景名胜已非常熟悉,并且择其要者予以描述,然后用大量笔墨记录了与农业相关的情况。诗中说“田接层楼数八桄(梯田有至数十层者,惟南山中有之)”,可见其地形特点是高峻多山,村民为了种粮而修筑层层梯田。其耕作方式为“棚丁鸠集火烧荒(客民搭棚占地垦荒,明史称为棚民是也)”,农民锄草则是“薅苗处处喧金鼓(山民薅草,必用金鼓歌以为节)”。这种流民涌入、烧荒耕种的情形以及锄草时要敲锣打鼓的习俗在《紫阳县志》中也有记载,其中说“乾隆五十年后,深山邃谷,到处有人,寸地皆耕,尺水可灌,力耕火耨之后,萌蘖尽矣”[2]卷三。《紫阳县志》还引用了宋代王禹偁《小畜集》中关于陕南耕作习俗的描述:“深山穷谷不通辙迹,其民刀耕火耨。播种时备鸡黍,先约曰:某家某日有事于畬田。如期而集,耰锄随焉。至则行酒啖炙,鼓噪而作。援桴者勉励督责之,语若歌曲然。”[2]卷七而且指出王禹偁所写的是商洛山阳县的习俗,与之邻近的洵阳县“风俗今犹相似”,“而紫邑亦然”。[2]卷七陈仅还写到农民耕作前占卜天气万物之兆以预测收成以及根据黄莺啼鸣判别天气的习俗,即“先耕物候验禾祥”“林际听莺识雨旸(黄莺,关中人呼为水鸦儿。虽久旱,闻林际莺啼,必有雨至)”。种植的作物主要是玉米和洋芋,经过陈仅的劝勉,农民也开始栽种红薯。诗中写道:“包谷粮多名纪蜀(南山以包谷为正粮食,即玉蜀黍),蹲鸱产别种传洋(洋芋种于高岭,亦正粮食也)”,“冬窖蕱丝谋久蓄(包谷不可久藏,余谕民收晒蕱丝以备荒计。南山人呼番薯为蕱,其红者曰红蕱)”。紫阳人还养殖木耳、种桑养蚕,用背笼携物,靠养猪谋生,这些都可以从陈仅的诗中看出,如:“耳朳碍足朝收荏(山人呼木丛皆曰朳,故养柴者曰柴朳,养树鸡者曰耳朳),背笼擎肩晚采桑(携物不论远近,皆以背笼)。”“牢豕孳豚农补栅(山居以畜豕为生计),箔蚕引茧妇添裳(蚕桑之事,近年始盛)”。
陈仅细致地观察记录任职地的农业状况和民风民俗,既是对异乡的独特习俗感到新奇,也是出于对百姓生活的关心。对于山高地瘠、耕种条件恶劣、常遭旱涝灾害而生活艰苦的农民,陈仅表现出深切的忧虑和同情。在《生日感怀五十韵》中,他为紫阳的穷苦百姓而忧心:“太息硗区薄,频仍阨运罹。千山艰劚垦,一雨惨咨嗟。蒿目清空患(南山人以包谷歉收曰清空,又曰清风),殷心俯仰资”。在《观获》中,他为连年遭受灾荒、饥饿流亡,偶然侥幸丰收却劳累愁烦的百姓而悲伤。诗中说:“农家及三秋,愁心益颠倒。既防秋雨多,复虑秋霜早。”准确地揭示了农民秋收时的心理。遇到天气晴好,五谷丰稔,全家老幼便整日忙于收割。但这样的丰收并非年年可遇,所以作者将笔锋转向此前的灾荒:“却悲三年来,荐荒痛怀抱。山田本硗薄,涓滴吝甘潦。青青陇中麦,及寸化为草。倾河泻眸血,焉能救枯槁”。这给农民带来的是负债累累、妻离子散、流亡他乡。而眼前来之不易的收获也没有消除农民的忧愁,因为他们还要向官府缴纳赋税,要偿还债务,剩下的粮食也只够吃上饱饭了,并不能有所储存以备来年之需。丰年尚且如此,荒年生活的悲惨可想而知。
三、记录助农举措,宣传备荒良策
陈仅发挥自己作为地方官的作用,组织百姓抵御灾荒,劝谕百姓广种红薯,总结抗灾备荒的经验并将其收入所著农书,希望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帮助百姓渡过难关。这些助农举措在陈仅的诗歌中也有体现。
道光十六年(1836)仲夏,蝗虫入侵紫阳,陈仅率众捕蝗,灭蝗后作《蝗尽后示邑绅士,用东坡次韵章传道喜雨诗韵》,记录了捕蝗的过程。开头说:“农夫望晴兼望雨,唯有苍天识民苦。南山自古不见蝗,曲赦弹丸矜瘠土。”农民渴望风调雨顺,苍天也体恤他们的劳苦,耕地面积狭小而贫瘠的陕南,罕有蝗虫扰害。不料此年突遇蝗虫袭击:“今年怪事诧耆老,众首仰空舌争吐。晓闻风雨响骚飒,忽见连天交翅羽(蝗自雨中飞来)。徘徊南北择地下,仓猝官民合心御。”寥寥数语便把风雨中蝗虫铺天而来、纷纷下地残害庄稼的汹汹气势和百姓仰望震惊、仓惶应对的情景描绘出来。接着叙述了捕蝗经过:“宰官独行难遍历,任贤者逸语征古(择邑中贤绅士八人,分赴各乡督捕蝗事)。……斋素坛场总具文,测测寸心惭众母。微诚敢谓足感格,拙政未能深恤抚。”他选择八位贤能之士到各乡督办捕蝗事宜,自己则祈祷于刘猛将军之位,希望得到这位传说中的昆虫之神的庇佑[3]。官民齐心协力,加上连日大雨相助,蝗虫最终被扑灭。诗中写道:“岂知三日沛醲甘,顿使万家喧鼓舞。……神鸦飞啄万鸟逐,张口哑哑若相语。”“却愁遗孽伏山穴,仍望丰收还畎亩。一盂蝻子易百钱,锹锸庶几勤卓午。”多数带翅成虫因大雨浇淋和鸟雀啄食而死,但未死的幼虫蝻仍四散于草丛之中,大有死灰复燃之势。陈仅又令民众上山捕蝻,捕捉一盂蝻就奖励一百钱。在百姓的积极行动下很快就彻底消灭了蝻,避免了蝗灾对作物的伤害。此年秋天获得丰收,陈仅写下《过池河,忆仲夏代理石泉过此,居民方祈神驱蝗虫,今秋成告稔矣,喜赋一绝》,记述自己经过池河时看到水稻成熟的喜悦心情。又在赠答朋友而作的《翁春江用黄山谷晁具茨赠答诗韵见赠,次韵答之》诗中写道:“今年蝗害吁可惊,飞飞忽到江边城。神威杀虫雨捄稼,此事绝胜三迁荣。”他为庄稼免于虫害、百姓免于饥饿而庆幸,认为这远胜于自己官位的升迁,他将百姓的温饱置于个人的利益之上。
陈仅的另一贡献是在陕南推广红薯种植技术,提出储藏红薯的方法,解决百姓的饥荒问题。紫阳等县区四周皆山,水田稀少,山民修梯田种杂粮以求生存。清初本地人口不多,尚可自给自足。自乾隆以后大量外地人口流入,荒山开垦殆尽,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使生态环境恶化,水土流失严重,土壤肥力下降,导致作物产量下降,农民辛勤耕种而所获甚少,即便偶有丰收,也没有余粮储存。加上清末自然灾害频发,更是民不聊生。《紫阳县志》记载,道光十二年(1832),“夏秋阴雨过多,伤稼,岁大荒,人相食”[2]卷七。次年水灾更严重,“自正月至九月共晴三十三日,其余非阴则雨,斗米值大钱一千六百文,贫民儿女典卖几尽,甚至骨肉相食”[2]卷七。为此陈仅竭力探寻救饥备荒之策,经过深思熟虑,认为可以借鉴自己家乡浙江鄞县种薯晒丝的方法,于是发布了《劝谕广种红蕱晒丝备荒示》,以地形与紫阳相似的浙东诸县遍种红薯并从中受益良多的事实来劝民栽种红薯,并介绍了浙江人将红薯切丝晒干使之久藏不坏的储存方法。他还编写了《艺蕱集证》,汇集南北各地在寒冬季节储存新鲜红薯的方法,以便来年作为种子。这就解决了乾隆年间陕西引入红薯以后却因为藏种与储藏困难而没能普遍种植的问题[4]。
除了传授这两项红薯种植的关键技术,陈仅还致力于转变百姓对种薯的怀疑和观望态度,在发布告示和编写农书的同时,利用诗歌的形式宣传种植红薯的好处。他创作了《劝民种薯备荒六十韵》,首先说红薯传入中国以后在各地试种成功,对生长环境具有良好的适应性,而且产量极高,色味俱佳,用途广泛,可以食用、酿酒、饲猪,也可以切丝晒干备荒。接着结合陕南的地理条件和农业现状揭露百姓的生存苦况。诗中说:“斜坡石戴土,下泉苞浸稂。苦荞荼尔口,洋芋冰我肠。玉黍为正稼(南山民以包谷为正粮),山中防早凉。愁霖七八月,清风不生浆。空苞槁无用,何处求覈糠。”“侥幸得丰获,春及心彷徨。入夏粒色变,枵然中已亡。可怜四体瘁,莫慰一岁望。”瘠薄的坡地种植苦荞和洋芋,做出的食物味道欠佳,玉米作为主要作物却常因旱涝而歉收,即使丰收也难以久藏,百姓仍免不了挨饿。陈仅从陕南百姓的角度说出了他们的艰难痛苦,这样就容易引起他们的认同和情感上的共鸣。这也映证了种薯备荒的必要性,使前后文中正面的劝导更有说服力。之后陈仅再次说明了种植红薯的益处,红薯长于地下,不会受到水旱和蝗虫的伤害,而且与种玉米并不矛盾,只要留下少半土地栽种红薯就会粮仓丰实。最后劝说百姓接受自己的建议,表明自己爱民忧民的苦心。“诗歌有韵律,有节奏,便于诵读记忆;口耳相传,不受文字、书写载体等物质条件的限制,是继承、传播、推广农业经验技术最活跃的形式。”[5]各朝统治者和官吏常用诗歌的形式传播农业知识和技术,劝农耕桑。陈仅这首诗结合陕南百姓的生活实际从正反两方面劝说他们,能够以理服人,以情动人;形式上采用整齐的五言句式,偶句押韵,一韵到底;语言浅显易懂,兼用方言口语。这就便于百姓理解和传诵,以达到加强宣传的目的。这一举措也的确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切实促进了红薯在陕南的种植,百姓也获得了充足的食物。
四、关注气候变化,担忧作物收成
传统农业受到气候等自然条件的严重制约,可以说是“靠天吃饭”。陈仅任职的陕西属于季风气候,夏季高温,冬季寒冷,夏秋降雨多,冬春降雨少。雨热同期、水热充足有利于农业生产,但降雨过于集中且年际变化大,容易造成旱涝灾害。陈仅为官期间陕西就出现过多次气候灾害,如道光二十四年(1844)春旱,道光二十六年(1846) 六月、道光二十七年(1847) 八月、咸丰二年(1852) 雨涝。
对于重农爱民的陈仅来说,气候自然是他关心的问题。他的多首诗歌反映了气候对作物、收成以及他的心情的影响。陈仅写到了干旱对作物的伤害。如《山行二十四韵》:“蔫黄蔬半槁,微绿麦初萌。入馔茅根白,充粮木实頳(救军粮枝实皆如天竹,冬熟色红,山中人收以代粮。与火头根、老鸦蒜、西甜米,皆救饥所需者)。”写到春旱造成蔬菜和庄稼枯蔫,百姓以草根和野果充饥。再如道光二十六年(1846)秋天,陈仅奉命在西安阅卷时所作的《秋旱》:“瓣香湫庙遍申忱,何处油云慰作霖。山内雨多山外旱,神龙毕竟太偏心。二麦无苗种未成,平田入望见尘生。五陵年少矜游猎,更乞平原十日晴。低昂乘势作推移,利柄惊心竟倒持。阳翟封侯桑孔贵,秦民从古善居奇(时长安米价腾贵)。仓廪豪家拥积陈,米珠薪桂话酸辛。朱门彻夜笙歌沸,愁煞长安落魄人”。全诗每四句为一个层次:首先写到因为干旱而在龙王庙祈雨,可是山外并无降雨的迹象,旱情无法缓解;其次又说秋旱导致麦不生苗,盼雨的农民望眼欲穿,那些贵族子弟却为了恣意游乐而希望日日天晴;然后写到投机者趁机囤积居奇以牟利,导致粮价高涨;最后说豪贵之家余粮变陈堆满粮仓,而普通农民因为粮食昂贵而生活艰难。农民为了生存而盼雨,富家子弟为了享乐而望晴;农民缺粮少钱,投机者为获利而抬高粮价;农民辛苦种地却忍饥挨饿,富贵人家不劳动却粮食富足。干旱给农民带来的悲苦绝望和投机者、豪门的富足奢靡形成鲜明的对比,豪门只顾寻欢作乐而不顾百姓的死活反衬出作者担忧百姓的愁苦心情。
陈仅也写到了洪涝造成的作物减产或失收。如《苦雨叹》:“戊午甲子七日雨,两月泥涂不见土。农占已兆蛙产灶,客卧先愁藓生屦。南山四月暄风香,二麦次第云登场。白日无光苦雾结,秉秸湿烂芽寸长。……野人哭天天不闻,自古秦中天易醉。”农历四五月份是陕南冬麦渐熟的时节,晴朗的天气有利于麦子的成熟和收割。然而五月中旬以后却是浓雾遮天、连日大雨,麦子过于潮湿而霉烂生芽。眼看就要到手的粮食被雨夺走,农民辛苦半载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只能对天痛哭。再如《归舟感兴十六韵》:“不定阴晴态,无穷稼穑忧。洪波艰厉揭,瘠土费耕耰。屋破茅虚补,坡荒麦失收。已难储一宿,谁复计三秋。”诗中写到初夏暴涨的洪水冲毁农田、损毁房屋,也导致小麦失收、农民缺粮。面对晴雨反常,稼穑艰难,陈仅非常忧愁,在诗的结尾写道:“长吟聊独写,涕泪满扁舟”。此类诗作还有《秋雨》:“檐滴纷凄响,三农涕泪兼。连朝防甲雨,得势怯壬霑(南山以白露后逢壬为入霑,多雨,十八日后为出霑)。启箔茶烟沍,封窗藓迹黏。山中民计薄,魂梦几时恬。”秋天正是玉米、水稻成熟的时候,农民望晴怕雨。此时阴雨连绵,农人苦不堪言。“甲雨”即“甲子雨”,指甲子日所下的雨。唐人《占四时甲子雨》中说:“秋雨甲子,禾头生耳。”[6]意思是秋天甲子日下雨,预示着秋季多雨,庄稼顶部生芽。秋收在即,农民对预示着多雨的“甲雨”“壬霑”心怀恐惧,陈仅也因为心系民生而忧虑不安。而秋收时天气晴朗就让陈仅欢欣喜悦。他在《秋晴》中说:“南山农望急,第一是秋晴。愁扫云无迹,欢邀月有情。”《农事》中也说:“农事当秋急,山民少入城”,“公余何所乐,慰我是新晴”。陈仅时刻挂念着百姓的温饱,因此密切关注着天气变化,以至于到了极度敏感的程度。《晓霁有作》中写到在陕南这既怕久晴又怕久雨的贫瘠之地,即便是风调雨顺之年,一昼夜的大雨也让陈仅感到不安,直到清晨看到雨停才能放心。
冬季降雪对作物具有防冻保暖的作用,同时又能增墒肥田、缓解春旱,十分有利于作物生长和春耕播种。陈仅在诗歌中也表达了对冬雪的盼望和喜爱之情。如《望雪》:“菜甲焦黄二麦枯,晴山望断玉尘铺。儿童不识苍生苦,尚问梅花著蕊无。日日占天泪眼干,一冬不酿朔风寒。可怜昨夜星星雪,只向晨窗镜里看。”冬天久旱无雨雪,陈仅和百姓一样急切地盼望下雪,以至于泪尽眼枯、发白如雪了。终于等到了下雪,陈仅又为百姓感到欣喜,写下了《雪中山行》:“一冬暄暖逼残年,瘠地青青见麦阡。天为斯民聊慰藉,雪花飞向立春前。”大雪过后他又憧憬着来年的丰收,创作了《雪后小饮,叠前韵》:“却思春夏旱太甚,已分家家龁糠屑。交秋一雨获丰稔,望外天心转如瞥。农夫嚇嚇笑不止(谚云“腊月见三白,农夫笑嚇嚇”),从头更向艰难说。吾侪有酒且欢呼,佇看春田买犁铁”。一年当中,由干旱缺粮到秋季丰收,再到眼前的瑞雪兆丰年,气候几乎决定着农民的生活,也牵动着陈仅的心情。因此,想到冬天的几场大雪,展望着来年的春耕,他不由得畅饮欢呼起来。
五、结语
陈仅所作的与农业、农村、农民相关的诗歌虽然数量不多,却有着不容忽视的价值。对当时的百姓而言,陈仅利用诗歌句式整齐、富有韵律、节奏鲜明、便于传播的特点,将其作为劝农的形式,有助于推广其备荒良策,帮助百姓缓解粮食紧缺的问题。对于读者来说,陈仅集中展示了当时陕西的农业状况和民风民俗,有关陕南的记述尤其详细。这些诗歌的纪实特点和诗中自注所蕴含丰富的历史和地域文化信息,可以与地方志书相互参照,有些地方比方志的记载更详实生动,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陈仅还描绘了陕西优美的田园风光,将农民的劳作置于诗意而有趣的背景之中,让此前鲜有诗人关注的陕南农村美景进入读者的视野,引导我们领略陕南的自然之美。陈仅的此类诗歌表达了他关心民生疾苦的情感,体现了他一心为民的情怀,有助于我们理解他为官陕西的政绩和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