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的妙谛

◎赵 畅

三十多年前，当我还在做教师的时候，一位喜欢午睡的中年教师，在某报上看到一篇斥责午睡的文章以后，竟大动肝火，并以文相还。尽管文章投出去后石沉大海，但于这位大发脾气的教师言之，似乎捍卫了自己对于午睡的权力。那时，因为我还年轻，并没有午睡的习惯，故对这位中年教师的举动很不理解，也多少有点腹诽。

然而，当自己步入中年的行列以后，有一天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午睡了，或者说，午睡于我不仅是一种放松休憩，更是一种特别需求、一种养生习惯。而对养生习惯的理解，则是缘于向一位老领导的讨教。这位老领导虽已年逾七十，但脸色红润、精神矍铄，走路健步如飞，看上去似乎与其实际年龄大相径庭。问其养生保健秘诀，他笑笑说：“我亦无他，平生唯爱好午睡而已。”说及午睡有什么好处，他似乎也说不上什么深奥的道理，只是说：“凭我个人理解，长时间站立，抑或坐着读书看报，全身血液流动肯定会受阻遏。若能利用中午时间稍稍睡上一会，让血液输送至全身，定然会有帮助，也一定有助于解除疲劳。”我信以为然，且自此以后，也开始如法炮制。即便有时不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哪怕觅得三五分钟，亦会欢欢喜喜上得床去，和衣而睡，朦胧而眠，似乎唯小睡而后畅快。

午睡起于何时？难有确切的定论，但从“宰予昼寝”算起，至今该有2500 多年的历史了。有科学家研究推想，早在远古时代，祖先为了躲避午后的暑热，会小憩片刻，以保存体力。其时，远古的人们或许只是从自己的直觉出发，有意避开热浪袭击，以维持生存最基本的条件。却不知其实人类的睡眠周期是由大脑控制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某种变化。说到底，午睡就是自然睡眠周期的一个部分。愈来愈多的证据显示，人在经过半天的运动之后，总有一股力量会驱策我们休息一下。

午睡，作为一种文化，既浸润于文人墨客的诗句里，也引发我们从诗人留下的精美隽永而耐人寻味的诗句里去寻找午睡有滋有味、有情有趣的妙谛。“相对蒲团睡味长，主人与客两相忘。须臾客去主人睡，一半西窗无夕阳。”这是陆放翁的逸致，主客对榻，你有事尽管走，我闲暇照样睡，大家相安无事，各得其乐。“纸屏瓦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宛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这是蔡持正的浪漫，他以书催眠、抛书酣睡，而后竟获得了“梦醒时分精神爽、周遭环境更宜人”的意韵，何等快哉乐哉！“如何一岁三春景，不及闲窗午梦长。”这是刘伯温的悠闲，连“三春景”都敌不过“午梦长”，可见午睡是一大无法替代、无可比拟的美事、喜事和快乐事了。

午睡，并非国粹，在国外照样亦大有市场。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起，“siesta”在英语中是午睡的意思，这个词来自西班牙文。为何要把西班牙语的“午睡”引进英语里呢？因为午睡是西班牙人头等重要的事。西班牙天气炎热，西班牙人有午睡习惯。一到中午，整个马德里一片寂静，商店关门，车辆停驶，人们都在家里午睡。赶不回去的人就躺在就近的树荫下，嚼着橄榄，酣然入梦……过了午后，整个城市才苏醒过来，商店开门，车水马龙，逐渐恢复了生机。时至今日，某些拉丁美洲国家和欧洲国家依然有午睡的习惯。据估计，全世界有一半的人口仍生活在这种午睡的文化之中。

科学家的研究表明，午睡是正常睡眠和清醒的生物节律的表现规律，是保持清醒必不可少的条件。不少人，尤其是脑力劳动者都能体会到，午休后工作效率会大大提高。“春困秋乏夏打盹”，有人以为午睡只是春夏秋三季的专利，其实不然。人一旦形成了习惯，便再难以更改，即便是天寒地冻的冬季，亦照样会有条件反射。

我的父亲，一位曾经的师范附小校长，他就是其中一人。在我的记忆中，从中年到老年，父亲几乎一天都没落下过午睡。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冬天中午，父亲依然泰然若素，大睡而去。所谓“大睡”，充其量不过是半个多小时而已。父亲告诉我说：“我请教过医生，午睡最好控制在20到30分钟。因为人的睡眠分浅睡眠和深睡眠两个阶段，是周期性循环交替的。一般人在入睡超过30分钟后，便由浅睡眠进入深睡眠阶段，这时大脑的各中枢神经的抑制过程加深，若在此时醒来，就会感到周身不舒服而更加困倦。更何况，午睡时间过长，到了晚上反而会睡不着。”因为有了较长时间的适应历练，通常接近30 分钟，不待我们催叫，父亲便自然醒来。退休以后，午睡之于爱爬格子的父亲则更是一种独特的休憩法。每每午餐完毕，洗把脸后，父亲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床而睡。待其一骨碌起来，便脸色红润，精神气爽。于是，动起笔来，神思翩至，洋洋洒洒，犹在情理之中。要论父亲先后出版的几十部著作，其功劳簿上多少都该有午睡所贡献的些许份额。而今，父亲已经是87 岁的老人了，尽管精神状态已经不如先前，但走路还算稳健，偶尔还能写几篇文章，这与其一直保持午睡习惯应该有着重要的关系。他告诉我：“如果不午睡，不仅下午头脑显得昏昏沉沉，而且连晚上都难以睡上一个安稳觉。”

想午睡，怕是不少中年人的一种生理欲望，只是因为身处竞争激烈的年代，有时怕奈何不得，故而才有“好想”之念。少却以至失却了午睡，对于中年人不免是一种遗憾。然而，从来都是人适应环境，不可能让环境来适应人。或许，偶尔的一次午睡，更能让人体味午睡的神韵，人们不是常说“小别胜新婚”嘛！浪漫地看待午睡，有时未免不是一种自我慰藉！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