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表现多元与价值观坚守: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电影创造
2022-11-26黄筱玥
周 星,黄筱玥
(北京师范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北京 100875)
在中国电影100多年的历史生产中产生过许多优秀的作品。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电影建构起自己的时代影像规制,创造了不少为世人所瞩目的优秀创作。21世纪之后的中国电影伴随市场化的改革,从计划经济走向电影规模化市场改造,改变了中国电影生产放映体制并探索成型,由此在第一个十年形成以大片为标志的中国电影凸显局面,创造了足以和好莱坞在中国电影市场上相抗衡的电影景观,但也不免招致议论纷纷的大片批判。但不可更易的是,大片潮带来21世纪前十年电影市场化的不同样貌,与此前在传统计划经济下曾经取得的一些艺术成就,以及曾经的主旋律电影的表现显然有别,而市场大片带来影响艺术创作的冲击而一度被疑惑。但是,从历史的角度而言,21世纪的中国电影逐渐找到适应世界电影的发展趋势,并且稳固在市场上和大众心目中所接受的双重需要。由此,中国电影开始探索满足人民群众对于美好生活的愿望,以及适应世界电影发展趋势相一致的多元化创作景观。无疑,中国电影近年来有了长足的进步,无论是类型的多样化还是艺术表现的深入,都推升了中国电影艺术呈现新的面貌。这自然要归因于2012年党的十八大以来的变化,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引领全面深化改革,经济社会发展稳中有进,文化艺术创作成果丰硕,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显著提升,步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维度全方面发展,作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艺术之一,中国电影持续发展,优质创作不断涌现,坚守和弘扬主流价值观的同时进行多元拓展,在战争题材、现实题材和多地域空间表现方面都取得了不凡成就,在世界电影中熠熠生辉。
在中国电影的多样化创作中,最值得欣喜的就是中国人不同年龄段和多样群体的创作,都能自觉地把对于主流价值观的坚守和不同的个性创作结合在一起。在吸纳域外电影的高科技和多类型经验基础上,中国电影呈现出对于主流价值观坚守基础上的艺术探索的多元化。可以说,中国电影已经向着新的高潮迈进,不断产生着在创造市场又与人心期望吻合并且具有自己的独特审美表现的优秀作品。
一、主流价值观彰显
进入成熟阶段的中国电影创作,已经较好地实现了在表现不同题材、类型之中,对多样变化的形态和艺术表现技能技巧的相对成熟把握。从某种程度上看,中国许多优秀的电影创作已经恰如其分地在自身艺术审美多元化发挥的基础上,坚守着当下中国的主流价值观,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之后中国电影逐渐在自觉自愿的坚守和探索形态的多样化、尊重创作者不拘一格的个性和叙述表现方式多重努力之中去创造新的中国电影形态。而我们把党的十八大以后以中国电影发展变化的突出标志界定为《湄公河行动》。
《湄公河行动》(林超贤,2016)将故事背景置于异域国际空间,中国缉毒警察在金三角湄公河地域展开行动,深入危险境地执行任务,将贩毒集团绳之以法。影片塑造了个性鲜明的英雄形象,摆脱了以往主人公“高大全”的窠臼。他们并非完美无瑕之人,同普通人一样都有自身的缺点和不足。彭于晏饰演的卧底缉毒警察方新武,最初进入缉毒队的原因是女友被毒贩谋害而进行个人复仇。他血性方刚,和以往的警察形象相差悬殊,做事甚至不顾及纪律和后果,打破传统警匪片非黑即白的刻板模式。张涵予饰演的高刚是缉毒小组的组长,他喜好抽烟、说话粗鲁,在影片中表现了他作为中国警察的智勇兼备,在冲锋陷阵的硬汉形象的背后,他还是一位普通又充满人性温情的父亲,多处刻画了对女儿的深情和思念。人物情绪饱满,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多面构建,打破了以往的概念化理解主旋律电影,拓宽了主流大片的新格局,有效展现了公安干警的英勇壮烈精神,体现出国家对人民的保护,同时也彰显了中国作为世界强国,对世界和平的维护发挥着弥足珍贵的作用。《湄公河行动》在呈现国家对于人民利益,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受到损害的时候,诠释“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坚强意志。强烈的主流价值观、国家意识和延展至世界视野之中的坚定性,打开新主流电影创作的局面。
同样,《红海行动》(林超贤,2018)也是将叙事空间置于国际场域,中国海军蛟龙突击队八人小组完成中国商船遭遇劫持的任务。中东国家伊维亚共和国发生政变,蛟龙突击队临危受命兵分两路前往救援,悍勇闯入恐怖分子的重围,执行撤侨任务。影片根据也门撤侨真实事件改编,不仅是在影像呈现上更加引人入胜,而且在心理上让观众体会到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受到国家的力量与担当。影片叙事节奏紧密,动作戏份振奋激昂,这是导演林超贤北上合作带来的创新改变。酣畅淋漓的动作场面使得观众惊心动魄、热血沸腾,场面表现极具视觉冲击力,强烈的戏剧冲突从视觉上满足了观众追求的感官刺激,将观众的情感更好地调动起来,收获到不同以往主流影片的视觉快感。影片中的沙漠搏斗、城市火拼及海陆空恶战等场景戏份,都是在真实事件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战争场面的营造不仅是“中国大片”的技术彰显,更是多维度展现了中国强大的军事实力。在气势磅礴的角斗之下,尽显中国军人的英雄形象和反恐反战精神,强化对世界和平的守护,体现了中国政府对中国公民全力保障的能力和意志,守护世界保卫和平也展现了大国责任与担当。
必须要提到备受人们称道并且被市场所接受的上述两部影片的导演来自香港,这在过去几乎不可想象。以商业电影的香港导演来创造内地主流价值观显然明确要求的创作,这恰恰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中国主流价值观精神的招引下容纳多样背景的导演,以令人信服的创作来创造深受人民欢迎的主流价值观显赫体现的影像成绩。这也告诉我们,坚定的价值观不仅仅会为不同背景的导演们所接受,其核心所在也有利于满足人们对于影像艺术内涵的接受,因此能够更自如地把控主流价值观,并且用市场能接受的方式去呈现出让受众高度欢迎的艺术创作,这是近年令人欣喜的现象。
电影《战狼》(吴京,2015)的成功,其塑造了中国式的“超级英雄”——特种部队狙击手冷锋。冷锋因违背命令狙杀了恐怖分子,对方残余势力雇佣凶猛残暴的雇佣兵来复仇,带走大量中国人的血样,意图制造出只在中国人之间传染的病毒,借此残害中国公民。冷锋带领战狼中队抓住犯罪头目,击退了雇佣兵组织,保卫中国边境。影片用生动的故事和鲜活的人物加深人们对中国英雄的理解和共鸣。电影第二部就更是令人热血沸腾,特别要注意早于《红海行动》的《战狼2》(吴京,2017)获得了56.95亿票房,刷新中国电影市场票房纪录,这对主流电影是极大的鼓舞和认可。作为全球银幕数量第一的电影大国,在庞大的电影市场中,“高票房不仅仅是市场运作的结果,更是大众对新时代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高度认可的体现”[1]。影片中冷锋退役成为货运商人,意外被卷进一场非洲国家的叛乱,本已脱下军装的他重回战场肩负起营救同胞的责任。尽管冷锋违抗上级命令而受到处分,但是他的个体成长和情感经历都呈现积极向好的状态,在主流价值观传播上,对个体生命价值和尊严的尊重,强调惩恶扬善与维护正义。电影在人物形象、叙事节奏和视听特效等方面都呈现得精湛不凡,尽管有着好莱坞类型电影的些许要素,但是融合本土实际,转换为能够凝聚起国家认同感的银幕故事,创造符合中国价值观的英雄形象。影片最后冷锋用手臂升起五星红旗,在异域他乡的空间中满足观众对于国家形象的认同,经典台词“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不仅展现了强劲的国家实力,同时激发中国人民的爱国情感和家国情怀,强化国家认同和集体主义精神,建构对国家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必须强调指出,主流价值观和中国时代政治与现实生活结合,创造出自己独特类型的还有“我和我的”系列作品。尽管也有人怀疑所谓的集锦式或者拼盘式的电影,是不是符合电影的通常样态要求,但中国电影人已经用很坦然的心态为展现中国的主流价值观和时代的任务大胆创造,事实上取得了非常出色的成绩。2019年国庆档《我和我的祖国》采取集锦式的形式,七位导演首次集中在一部电影中,依照时间顺序通过个体视角讲述国家重大历史节点中的小人物的故事。从新中国成立、原子弹研制、中国女排夺冠、香港回归中国、北京举办奥运、神舟飞船成功着陆、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式,这些都是新中国70年峥嵘岁月中时代重要篇章,影片聚焦于这些大事件中的小人物,他们作为历史的参与者和见证者,通过个体经历和情感体验,实现了个体与时代的同频共振,映射出中国的发展和兴盛。其中,徐峥的《夺冠》将叙事空间放置在80年代的上海弄堂,人们共用一台电视机收看中国女排的比赛转播,小男孩为了让大家能够收到电视信号,不得已在房顶上手举收视设备,错过了与自己心仪女孩的告别。尽管心中有万千焦灼与纠结,当个人情感和集体发生碰撞,选择将个人情感置于集体之后,人物塑造真实自然,情感表达温暖动人。
当这一个系列开门红并且得到市场上强烈反响的时候,就意味着将主流价值观独特的影像表现方式得到了一种确认。于是这一系列接续而创作,尽管也有得有失,但是这一中国独特的主流价值观明确体现的类型创作,的确得到中国电影观众们的真心欢迎。2020年国庆档《我和我的家乡》将“东南西北中”五个地域环境中的五个故事串联起来,以多重叙事结构讲述不同人物对家乡的情感,同时反映出社会民生保障政策的健全完善。影片融入了多重喜剧表现形式,风格更为轻松幽默。无论是小市民的黑色幽默,还是开心麻花的夸张诙谐,其喜剧效果更好地营造且丰富了合家欢的观看氛围。用喜剧形式承载厚重的家乡情节,加入直播带货、发明飞行器等时下新兴元素,打破了主旋律表达的概念化理解和刻板桎梏,给予观众耳目一新的视听感受,同时对家乡的热爱与相融,能够有效拉近与观众之间的距离,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2021年国庆档《我和我的父辈》以儿童视角讲述了四个“父与子”的故事,故事背景分别设置在革命战争时期、新中国成立初期、改革开放时期、未来时期,在鲜明的时代印记中勾勒出几代父辈的奋斗历程,歌颂了父辈的勇敢无畏、锐意进取、勤劳勇敢的精神品格,先辈的负重前行换来了今日的繁荣昌盛,父辈的身影激励着每一个人向前。影片凝聚了多种类型,混合了多样情感,有亲人逝去的悲痛欲绝、有“敢为天下先”的灵机探索、有撼动人心的真切情感等,在感动与开怀中,个体情感唤起了共同的关乎家乡的热爱与记忆。尽管影片没有取得前两部的口碑与票房成绩,但是丰富了题材类型,拓展了主流电影新的表达路径。
中国主流价值观凸显但更为开放的新主流电影的创造性体现,包括在“我和我的”一系列作品的不断尝试中,蕴含鲜明的时代精神,选择重大时间节点上映,能够有效激发爱国主义热情,多单元不同故事的背后承载着无数个体和家国之间的情感连接。与此同时,《中国机长》(刘伟强,2019)讲述了中国机组面临空难,在危机时刻发挥的职业素质和精神品格,机组英雄群像塑造生动,叙事节奏流畅。《夺冠》(陈可辛,2020)展现了以郎平为主的中国女排的成长历程,影片情绪饱满、层次丰富,夺冠背后的勤学苦练与勇敢拼搏精神在影片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中国医生》(刘伟强,2021)逼真还原了武汉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状况,医护现场如同战场,展现医护人员救死扶伤的大爱精神。这些影片都由真实发生事件改编,不仅书写并彰显了民族精神,还弘扬了奉献、拼搏的时代精神,其中所蕴含的强烈现实关怀,有效提供了历史记录和精神抚慰,凸显集体意识下的家国情怀,为主旋律创作拓宽了表现维度和艺术深度。
二、战争题材聚焦国家精神
战争题材的兴旺与否和电影的开放度如何紧密相关,其牵扯到对历史的认知,同时也表现出对于现实人心感受的一种呼应。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显著增强,是维护世界和平发展的重要力量,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2]近年来,中国电影对战争题材表现更加多元,牢记民族苦难,反思生命与和平的意义。“中国电影主流价值观更隐藏而其实更坚挺、从选材到表现更多样性更大度的艺术创作的探索。”[3]在既往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中国战争题材的创作略显薄弱。在一个开放的时代更为大度地回顾历史,并且需要借助于中国历史上的各种战争表现,来透视中国的英雄们为创造历史而付出的血与水。同时为了鼓励当下的人们,以昂扬的姿态去面对世界的纷争,新型的中国战争电影在近几年猛然呈现出令人动容的景象。
在战争影片之中,《八佰》(管虎,2020)这部影片具有独特的意义。它表现的是抗日战争全民对抗日本侵略者这一大背景下中国人的抗敌精神,但是在既往的同类题材中,又涉及当时国民党政府率领的军队所涉及的抵抗侵略者背景,如果不是近年来更为开阔的思维和更广阔的视野来看待,对它的不同认知是有可能影响到影片上映的。在疫情期间,电影市场低迷而厂家犹豫上映得失的时候,这部电影《八佰》大胆定档弥补档期缺失,迅速占据了票房高位而成为该年度全球第一票房电影。影片以1937年淞沪会战为历史背景,讲述八百壮士坚守上海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抗击日本侵略者的英勇故事。影片以群像刻画的方式塑造人物,展现了革命先辈们拼搏奉献、勇于牺牲的精神,同时也是民族群体精神的折射。电影聚焦于一群普通小人物的战争和成长史,他们并非天生无孔不入的勇士,同样是有着最普通人性的小人物,但是面对敌人的入侵,民族精神的浸染,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的安危,他们获得了成长和觉醒。八百壮士义无反顾坚守四行仓库,四天四夜以少敌多顽强抵抗外敌入侵,如同一座座坚强的堡垒,向死而生。在日军即将炸毁仓库门墙之时,战士们舍生忘死,带着手榴弹从窗口跳下去引爆了炸药,战争场面真实且震撼。这种抗敌的真实情绪让观众感同身受,被英雄先辈的精神所浸染和鼓舞。影像对历史的回忆和还原,让万千观众看到这些在时代过往中并没有留下准确名号的英雄,从其身上感悟民族精神,正是无数个抗战先辈的勇气和决心,才换来了今日之和平。
随着战争电影在疫情期间的不断推出,人们的心胸更为宽广,也因为时代所需,中国人民对于战争电影所表现的历史上中国人的坚强意志有了更大的渴望,所以电影《金刚川》就格外引人注目。其为纪念抗美援朝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70周年拍摄,在特殊的创作背景下,以管虎、郭帆、路阳三位导演地处三地合作分工,将抗美援朝的艰险故事聚焦于一座浮桥之上。影片中四段故事各有分工的同时也有机联系,志愿军战士们在敌我力量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体现出勇者不惧、势不可遏和不为强敌所屈服的顽强精神。整体上战争激烈场景和科技特效加持呈现出独特的视觉景观,血腥场面和紧张的氛围渲染,不仅体现了中国电影工业化水准,更体现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精神品质。影片讲述朝鲜战场上顽强拼搏的英勇事迹的微小截面,“叙事命题不能仅仅拘泥于民族国家之间的对冲打仗,它可以作为一个厚实的背景,但是真正重要的还是人,是人在战争中的生命体验”[4]。通过集体的情感共振,建构观众与历史的情感连接,去感知和体认不畏强暴、敢于斗争的伟大精神。英雄们用血肉之躯锻造铮铮铁骨,以牺牲生命去铺满通往彼岸和平之桥,具有强烈的情感张力。
严格而论,似乎《悬崖之上》(张艺谋,2021)未必是战争题材创作,但其表现却充满战斗气息。影片将叙事背景设定为21世纪30年代哈尔滨,在苏联接受特训的共产党特工组成两个任务小队,深入敌中执行代号叫“乌特拉”特殊任务。由于叛徒的叛变,敌人一开始就设置圈套,四处都充满着埋伏与陷阱。关于忠诚与背叛贯穿影片始终,敌人设计的重重陷阱,卧底身份的揭晓,抓捕和逃脱节奏紧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被敌人抓获后,宁愿面对极端的酷刑拷打欺辱,却坚决不吐口、牺牲自己也要完成任务的坚韧不屈精神。严寒时节的哈尔滨冰天雪地,为谍战片的紧张感增添了氛围,纷纷扬扬的白雪与人物身着黑大衣形成强烈对比,东北冷冽的气质恰好和特工的身份相符,“黑、白是摄影主调,其中,白色占据主色调。这是由影片的外部环境与故事内部的真实环境共同决定的,同时也象征了地下党的命运”[5]。在人物塑造上,尽管是身怀绝技的特工人员,他们还是具有普通人最真切的情感。两组战友分别是恋人和夫妻关系,影片描摹了他们的陪伴鼓励和情感上的慰藉。夫妻将家国情怀作为精神理念,为了国家大义无法顾及自己的小家,孩子被流散在街头,母亲对无法养育孩子心怀愧疚,这让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细腻的情感表达更是拉进与观众的距离。
《悬崖之上》是2021年中国电影的主流形态表现相当突出的影片。他既是表现当年中国共产党人的坚强意志,以及为了人民革命而勇于牺牲的先烈们的精神,充满着革命理想与坚强意志的人格塑造,又是我们当下电影之中以谍战片的类型形态来表现惊心动魄的斗争过程。其叙事表现符合当下观众所需要的观赏,但是包容革命的坚强意志和主流精神也自然感人。不仅如此,影片表现其中的主要人物,无论是恋人还是夫妻,在严酷的环境之中,他们怀抱着完成任务的坚强意志并没有抹杀自身的柔情和人性的色彩。夫妻在街头被一种血肉情感所驱使,不由自主地溢出行动路线要去寻找自己的一对儿女,乃至于叙事表现上超越了行动路线所造就的意外,并没有使得人们怀疑表现的合理性与否。但超越了既往溢出常轨的人性情感而深深打动人心。当男性喊出呼天动地的“走啊——”让女子脱离危险的时候,那令人动容的浓烈情感扑面而来。而那对恋人在白色恐怖般的车厢之中发自内心的一种回想和关爱,一瞬间的眼神巡视,尽管被如鹰犬一般的特务所察觉,但基于人性设计在影片叙事之中显然是符合常人的人性情感和心态,并没有影响到整个故事为事业坚定向前不惜牺牲自己来完成“乌特拉”任务的主题表现。
也许可以说中国战争电影达到相当高潮的创作,就是在2021年国庆档《长津湖》延及到2022春节档期的《长津湖之水门桥》的“长津湖”系列。《长津湖》以真实的历史事实为依据,由陈凯歌、徐克、林超贤联袂执导,以抗美援朝战争中的真实战役长津湖之战为背景,通过伍千里与伍万里两兄弟普通士兵的视角,带我们回到残酷的历史现场,全景式展示了长津湖战役的战况。影片深度刻画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冰天雪地的酷寒之中,凭借无畏牺牲的战斗精神最终扭转了战争态势,场面极为震撼。在战争场景、人物造型等方面深度还原历史现场,叙事节奏张弛有度,增强了电影的真实感和现场性质。还未奔赴前线的战士被敌机当成赌注扫射、前线战士为了维持生命在冰雪天吃土豆,这些过往历史上存在的真实场景,在影像的呈现中生动诠释了先辈舍命付出的牺牲精神。服从命令、视死如归、冻成冰雕也不退缩的革命精神,能够有效激发观众的爱国主义情感。影片所取得的票房成绩是观众对电影内容和艺术价值的高度认可,同时也是对革命先辈不畏牺牲、以身殉国伟大精神的礼赞。
三、现实生活深入表现
现实生活表现一直是中国电影比较重要的方面,但似乎陷于各种因素以及不同时期政策有所顾虑的因素,中国的现实题材特别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有得有失。也就是说,对于生活切入度的深浅和对现实表现的深度,是衡量一个时期现实题材电影的得失所在。中国电影的历史传统在现实题材中取得许多成绩,中国电影第一个高潮时期即20世纪30—40年代的《神女》《马路天使》《一江春水向东流》《万家灯火》《乌鸦与麻雀》等创作深刻而彪炳史册。在中国电影第三个高潮时期即改革开放时期,包括《邻居》 《黑炮事件》《人生》《老井》《秋菊打官司》等创作,都使得中国的现实表现呈现出独有的现实深度。可以说,电影自从诞生时候起,就是对现实生活的表现和描摹,中国现实题材电影历史悠久,充满着深切的现实关怀。随着时代发展和创作的嬗变,中国电影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和思考更加深入。
21世纪第二个十年,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对于现实表现的宽容度增加,坚守着国家的价值观和对于现实生活深度的挖掘,也出现许多出色的作品。尤其是《我不是药神》(文牧野,2018)关注到生存困难的癌症病人群体,他们难以支付高额医药费,通过代理商程勇获取仿制药品换来一线生机。影片中程勇起初是卖印度神油和保健品为生,经营惨淡,是一个十足的困顿潦倒中年男性形象,与妻子情感破裂、没钱交房租,迫于经济压力铤而走险,非法走私仿制药品。但在绝望的癌症患者眼中,程勇被视为能够挽回生命的“药神”,完成了从普通人到救命英雄的转变。在与这些病友的交往过程中,程勇与本是付费客户的病友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目睹他们在现实困境中的挣扎与抗争,窥见人间的心酸和别离,感动和同情凝聚成善意的助人情怀。影片最后落脚在情与法的抉择中,去往警局的路上病友们送别“药神”,警察说慢点开。在影片播出之后,国家将该药纳入国家医保,再次说明优秀的电影作品会对社会发展产生积极影响,电影反映现实,最终也会抵达现实。
电影《地久天长》(王小帅,2019)聚焦于家庭人伦情感的现代性表达,讲述了两个家庭之间的尘封往事,本是两个互相帮扶、关系很近的家庭,因为溺水身亡的孩子而渐行渐远,30年后又再次聚首。尽管时间过去很久,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并没有因为时间的逝去而淡出。影片中家庭的不幸是社会现实问题的折射和缩影,对计划生育制度下失独家庭的悲剧性表现得极为厚重。个体命运展现了大时代洪流下悲情家庭的生活截面,时代变迁是人物所处历史时代根基脉络的还原。“创作者如实重现、搬运了具有坐标意义的几个家庭,体现了经验世界的过程理性,除了失独,还有极富于质感的企业改革、舞会、严打、下海等等场景与细节,还原了人们记忆中的年代。”[6]影片在人性的善与恶的探讨给予观众的重要思考,关于儿子刘星意外身亡的真实原因,在多年之后才得到答案。咏梅饰演的母亲极为隐忍和克制,有着强大的女性力量,从北方工厂到南方渔村,她的沉默少言和对孩子的大爱都是每个中国母亲的形象投射。可以说,影片是对社会生活深入的挖掘和揭示,是一首特殊制度背景下小人物的哀歌,如此凄凉、如此悠长。
在现实表现之中,独树一帜的创作不仅仅是题材的深入,也是艺术表现角度的别致,特别是对于现实中的人物和人物关系的表现颇具特色的凸显制作应当是《少年的你》(曾国祥,2019)。影片围绕校园霸凌的现实议题展开,讲述了高中校园女生陈念遭受同学的欺凌,不堪忍受,得到少年小北保护的故事,直面现实生活中存在校园暴力的残酷现实。在题材上并没有采取常规青春片大段关于青春的朦胧描绘,也没有不断放大青春期少年的美好淳善,而是用镜头揭示隐蔽在角落的社会现实。看似优等生魏莱心怀邪恶,以欺凌压迫同学为乐,最后付出自己年少的生命作为惨痛的代价。陈念希望能通过高考离开这个困住自己的地方,小北对陈念的保护,不仅是出于懵懂的爱恋感情,更多的是处于社会泥泞中的同情与爱怜。影片精准地捕捉到只属于少年间的纯粹和强大,情感表达得真实细腻,通过艺术化的手法对残酷现实进行直观揭露,将光影照进现实。
中国现实题材的表现,在主流价值观坚守上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在展示现实包括困境、挫折和多样形貌的时候,都能够把持着一个惩恶扬善的主题性指向。《送你一朵小红花》(韩延,2020)关注到抗癌家庭和这些群体生存的困境,以马小远和韦一航的不同家庭相处模式展开叙述,马小远和父亲是亦父亦友的关系,即使身受癌症的百般折磨,家庭的轻松氛围使女孩成长得开朗乐观。韦一航不理解父母为其作出的牺牲和改变,埋怨母亲过于小市民的精明算计,治疗也很消极不配合,但是转折点在与女孩的相遇相识和情感上的相互爱恋。他们的相处和互相鼓励为抗癌历程增加了温暖厚度,病友们组成抗癌团体相互帮扶,展现出对抗病魔的勇气和魄力。青春美好感化让韦一航开始审视自我,体知家庭的关怀,同时朝向自我和解的路上迈进。韦一航完成个人成长是在目睹医院中小女孩离世,小女孩的父亲孤独背着行李落寞坐在路边,亲情的感知能够捕捉到人类的共通情感,在感动的同时也带给人们反思对生命的思考。
现实题材电影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创作手法日益多元拓展。《你好,李焕英》(贾玲,2021)用穿越时空的喜剧类型,讲述了贾晓玲意外回到母亲年轻时代并与母亲相处的故事。影片是喜剧演员贾玲跨界首次以导演身份拍摄的自传式电影作品,票房达到54亿,成为春节档中的票房黑马。以喜剧式的外壳裹挟着感人至深的母女情感,幽默的语言风格、巧妙的戏剧构思和穿越的时代反差有效增强喜剧效果。回去和母亲以姐妹相称,以为在暗中帮助,想方设法帮助母亲实现愿望,却不知对方早已洞知一切。一场梦醒来,事实上母亲早已不在,但穿越之梦绝非意外,而是基于现实主义的情感流露,是对母亲的思念和回忆的无限延伸。真诚的情感基底永远高于技巧的堆砌,通过电影将现实生活的无可奈何和难以割舍的情感表达出来,用虚幻的想象构建母女重逢的情景,承载的却是无尽的母女之情。
中国电影近年的进步标志性之一,就是对现实多样的表现和用多种方式切入现实。人们在通过影像看到生活的多侧面的同时,也感知到中国社会欣欣向荣的发展局面,尽管生活有许多的不如意,人生也有许多有待解决的问题,但我们必须正视现实,而且现实会提供给我们更好地确立中国主流价值观表现的场域。
四、多元化地域表现
艺术化表现的进步,有多种呈现方式,其中对多地域不同风情的表现是一个方面。中国不同地域的文化多样性和差异性提供了影像表现的不同侧面。近年来很多优秀的国产影片,呈现出丰富的地域气息,这些作品具有突出的地域美学特征。它们或是用地方方言进行表达,或是选取真实存在的地方场景进行拍摄,在影片中呈现独特的景观符号。地域与文化和历史息息相关,更深层次地影响到人物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和行为活动。《火锅英雄》(杨庆,2016)是一部充满重庆特色的类型电影,影片中无处不见重庆独有的地理和文化景观:防空洞火锅店、千厮门大桥、解放碑等等。剧情发展的推动力一开始就和重庆发生了直接关系,三个朋友合伙在防空洞中开的火锅店经营惨淡,只能转手店铺,扩充门面往防空洞深挖,意外挖到了银行金库。多雨且地势繁复的重庆空间给影片的类型化叙事提供了可行环境,巷战场面发生逼仄街道,连绵不断的阴雨令动作场景更加紧张激烈,黑色影像的朦胧昏暗对人物塑造得更加鲜明立体。本是社会中最普通的小人物,其善良和勇敢的品质却足以称作英雄。同时影片融合了喜剧、犯罪、悬疑、友情等多种要素,这些要素与真性情融汇聚合,使整部电影的江湖气更加浓郁。
同样表现西南地域的《无名之辈》(饶晓志,2018)将叙事空间放置在贵州,更加聚焦于社会底层人群。影片颠覆了传统对好人和坏人简单直线式的主观判断,章宇饰演的盗贼眼镜既有道德缺点,也有人性的闪光点。外表酷似街头混混的眼镜,在抢劫手机的时候却只偷回了手机模型,在滑稽荒诞之下能体察到他并非恶性之人。眼镜的内心依旧充满着善意,误打误撞遇见了轮椅上一心寻死的马嘉旗,帮助她走出困境达到与自己的和解。影片描绘社会边缘人试图挣脱生活羁绊的努力过程,通过贵州方言的表达,观众也能够体会到这群西南小城人们的挣扎,在故事的讲述中,能够感受到他们对理想和美好生活的期冀,同时感悟到内心深处最真挚细腻的情感,从内心触发观众的共鸣。
《春江水暖》(顾晓刚,2019)聚焦于富春江畔三代人的家庭故事,在城市变化之下,正如中国万千家庭面对的养老、买房、子女婚嫁等问题,影片将家族亲情与个人利益冲突之间的抉择取舍娓娓道出,人性温情如富春江一样缓缓铺陈开来。电影导演的作品与他的成长、生活环境和地方经验必然存在某种直接或间接的关系,顾晓刚导演是杭州富阳人,他将自己对家乡、对亲情的人文思考转述成作者个性的银幕表达。“优美的形象不仅要秀丽、柔婉,而且同时要表现出内在的骨力。”[7]通过长镜头的调度和非职业演员的运用,体现出独特的纪实美感,水墨画般的生活长卷和现实图景,让观众沉浸于南方的氤氲与无尽的绿色之中。同样表现江南景观的电影《柳浪闻莺》(戴玮,2022)将叙事空间放置在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选取更具地域特性的越剧文化进行独特表达。影片围绕越剧团中两位姑娘与画扇师之间纷繁复杂的情感纠葛展开,越剧中的戏中戏,与戏外人的矛盾嫉妒和相互依恋的情感呈现互文关系,勾连着暗自汹涌的微妙和细腻婉转的感情。人物形象都具有江南典型性,男主带着艺术家的忧郁,温柔淡雅,还有些许懦弱,他的性格不善言辞导致多种矛盾冲突的发生。正如烟雨江南淅淅沥沥的雨水缠绵朦胧,贯穿全片的情感也是含蓄内敛、细腻如丝,值得细细回味。
《爱情神话》(邵艺辉,2021)则将镜头对准上海,描摹着上海小人物之间的日常生活,是一部典型的上海电影。影片中沪语和普通话的混杂无处不在,人物的交流方式、生活情调以及文艺品位都溶于其中,摩登城市的烟火气也透过荧幕传递而出。如同语言的交错,影像中摩登之都人们生活之精致,也淆杂着市井小巷中普通人的人情冷暖,如李小姐表面光鲜,实际生活空间极为狭小。人物塑造得形象立体,无论是擅长烹饪兼具画家身份的中年男性老白,有着神秘往事的上海“老克拉”老乌,还是三位风格特点不同却都以老白为连接点而出场的三位女性。影片生动勾勒出摩登之都的生活图景,关于爱情、关于生活方式的思考,更深层地流露出对生活和情感的无可奈何。
不同于上海的吴侬软语,东北的影像呈现更具粗犷野性气质。影片《东北虎》(耿军,2021)影片讲述了充满东北冷冽风格的故事。尽管影像内容和东北虎没有太大关联,更多的是暗含隐喻。导演耿军是东北人,他在故乡的生活和生命体验直接塑造了其影像风格和创作态度,“我想用自己的视角来拍摄东北,想要大家从我的电影里看到另一个角度、另一种审美趣味的东北电影,也叫寒带电影”[8]。影片具有鲜明的东北地域特征,有真实的人物原型,内心有着对诗意生活的向往,但是却无法挣脱出生活和精神的困境,像是困在笼子中无法逃脱的猛兽。在喜剧技巧的呈现反差中,人们更加感知到人物内心深处的执拗和苍凉,体会到属于东北的野性和冷峻。《雄狮少年》(孙海鹏,2021)则是充盈着南国地域气质的动画电影,以学习岭南舞狮为叙事线索,讲述了普通人在成长中不断超越自己的故事,剧情几处反转不落俗套。从美术呈现上看,影片特效技巧水准之高,逼真描绘了郁郁葱葱的南国景象,舞狮镜头更是惟妙惟肖,精准丰富了日益强大的国漫创作。在内容表达上,奋起拼搏写出了现实社会底层普通人的现实境况,热血少年们的努力,温暖且激励人心。
当我们对党的十八大以来的中国电影做一番巡礼概要的时候,深深地感觉到中国电影的不断发展也在艺术表现上不断深入,不仅在各种类型题材表现上多元丰富,同时也在艺术创作和艺术表现的广度上都呈现出开放、包容而独特的特色。但在这一切之中明显可以看到,无论是电影创作人员还是电影的创作内涵,以及艺术审美把控之中,紧紧围绕的是主流价值观这一核心而去多方开拓多样的表现。因此可以说,近几年中国电影在新的高峰攀登之中,主流价值观自觉与坚守命定了中国电影形成所谓中国电影学派这样的传统和特色日渐明显①,同时也证明中国的新主流电影越来越具有自己的坚定性、包容的宽阔性和艺术审美表现的多样化,这是令人欣慰的。
注释:
① 关于中国电影学派可参考周星撰述:《建构中国电影学派:传播视域中的概念探究与其适应性》,《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年39卷第11期,《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影视卷》全文转载,2018年第3期;《中国电影学派历史梳理、命名概念与发展认知》,《艺术百家》,2018年34卷第5期,《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影视艺术》,2019第4期;《中国电影创作年鉴2017》,中国电影出版社,2020年版;《中国电影学派建设视野中的改革开放40年抒情传统嬗变》,《艺苑》,2019年第1期;《中国电影学派体系的确立及其发展路径——新中国电影70年宏观透视》,《中国电影博物馆<影博·影响>合集》,2019年版;《中国电影学派视域下“沉郁顿挫”的影像抒情审美》,中国社科报,2020年5月21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