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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与“在场”的生态书写
——论刘慈欣《三体》中的女性形象

2022-11-26韩玉洁

中州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三体家园文明

韩玉洁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人文艺术教育中心,河南 郑州 450046)

刘慈欣的《三体》系列以宏大的宇宙叙事见长,时间绵长无限,空间广袤无边,人心诡谲多变。其主要内容是反映在“三体文明”的入侵威胁下,地球人的生存应对。不同族群、不同个体在生态灾难面前的表现和抉择,体现了生态问题解决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作者站在大地之上,仰望苍穹,穿越无限延展的时空,对终极问题的追寻苍凉透彻,令人震撼。刘慈欣能够凭借《三体》获得“雨果奖”,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他在人类未来生存方面思考的深邃和广博。可以说,刘慈欣是一位有着前瞻性生态思考的作家。面对宇宙零道德的底色,人类如何生存?小说以女性人物叶文洁的抉择为起点,以程心的抉择为尾声,构筑了女性对于生存—文明—爱欲的深度解读,包含了当前生态文明建设的诸多问题,如:是竭尽全力的人性回归,还是迎合未知世界的猜想而建立新的规则?刘慈欣的思考显然是开放和包容的。“在家”与“在场”的区分,不仅仅是人类生存精神层面的归宿选择,也是后现代生态观如何实现的追问,等等。

一、人类整体生存状况:“在家”走向“在场”

在性别设定中,母性一直是女性的第一性征。生育子嗣,抚养后代,在对生命的延续上,女性比男性倾注的情感要强烈得多。特别是有文字记载以来,母系氏族的女性是家的象征。父系社会中,女性处于从属地位,大多数男性建设家园,女性守护家园。在男性的笔下,无论对女性的妻性和女儿性是歌颂还是逃离,对于女性的母性却是一致认可。毋庸置疑的是,在有历史传统的人类文明中,人类公认:有母亲便有家园。

家园是身心栖息的港湾,对家的渴盼,返乡的愿望,在文学中被长久吟唱。“在家”代表着皈依,代表着牵绊,代表着血缘情感的连接。“在场”是一种变动不居的生存状态,代表着漂泊、代表着流浪、代表着无乡可返的哀伤。人类中的很多个体或族类,穷尽一生就是为了有一个安稳的家,农耕文明一向是安守于乡土,游牧文明驰骋多年也选择了定居,海洋文明面对未知浩渺的海洋祈求生存环境的恒定。

在《三体》中,作者以独特的想象,塑造了33位女性,其中用墨较多的女性有6位:叶文洁、程心、智子(女性机器人)、艾AA、庄颜和杨冬。叶文洁、杨冬是当代知识分子;程心、庄颜是穿越未来的当代人;艾AA是威慑纪元的未来人物;智子是让人类叹服的机器人。这些女性突破了传统女性的“在家”特征,诠释了五千年中国女性的心路历程。她们的精神世界彰显了女性在生态灾难面前的担当,暗合了生态女性主义的很多主张。更难得的是,从“在家”到“在场”的转变打开了生态思考的多维空间。

《三体》中女性的“在家”感是非常弱化的,灵魂无处安放的“在场”感却处处可见。这些女性基本都有着较好的教育背景。小说中,“三体”组织的最高统帅叶文洁是“在家”感基本缺失的一个人。她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叶哲泰在“文革”中被自己的学生批斗致死;母亲在关键时刻充当批斗父亲的勇士,后来并无精神负担地寻求自己的新生活。家庭的不幸让她心寒。父亲去世后,她独自一人去了大兴安岭。人类对于森林的肆意破坏,自私盲目让她心凉。《寂静的春天》中揭示的杀虫剂对地球生命的摧残,让她心惊。看似一腔热血地反对森林砍伐的白沐霖,曾经被脆弱的她视为知音,却因自保而陷害她。当她带着残存的希望找到当年打死自己父亲的红小兵时,她们诅咒历史,却拒绝忏悔。一系列人性的丑恶,让叶文洁完全绝望,以至于后来父亲的学生杨卫宁多次保护她,并与她组成家庭,也没有让她感到“家”的温暖。“对人类本质的思考,使叶文洁陷入了深重的精神危机……这种精神上的流浪感残酷地折磨着她,在组成家庭后,她的心灵反而无家可归了。”[1]70后来叶文洁按下了向“三体文明”求救的按钮。为了保守秘密,她冷血地杀害了丈夫和领导。

杨冬是叶冬洁的女儿,受母亲的影响,她成为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后来因为在触及宇宙真相的过程中,精神世界完全幻灭,选择了自杀。她也是基本没有“在家”感的人物,活着是为了寻求宇宙真理,没有婚姻,也没有孩子。艾AA是未来的威慑纪的女性,那个时代本来就没有婚姻和家庭,她随程心漂泊到地球各地,从来没有纠结过家园的问题。庄颜是面壁者罗辑的妻子,也是作者描绘的最具有妻性和女儿性的人物,应该算是集美丽、善良、优雅、知性的理想女性,不过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最后也离开了罗辑。 “智子”是日本女人的隐喻,谦恭、隐忍、多变,好像是最“在家”的人,但她是机器人的事实改变了“在家”的本来含义,是最根本的“在场”。

程心是小说中形象最为丰满的一位女性。在她身上,奇托了作者对于生命、文明、人性、自然的多重思考。程心是个遗弃的孤儿,她的养母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舍弃她,养母的爱是她感受到的最恒久的温暖,养母的培养使她善良、坚韧、富有爱心和责任感。在女性化的威慑纪元,她被选为取代罗辑成为人类的第二个执剑人,其地位如同女娲神。她身上的母性光辉普照每位面对生存危机的地球人,可以说有她就有“家园”。不过,也因为她选择了放弃黑暗森林威慑,让地球人陷入灭顶之灾。她为了弥补过错,执着地寻找新的家园。可是在寻找家园的过程中,一步步发现了宇宙的本相:宇宙是零道德的,死神永生。希望——失望——绝望——希望,选择——坚守——放弃——选择,在程心身上,跨越了地球亿万的时光,经历了无数次人类无助的轮回。在她身上,“在家”的愿望最为动人心弦,“在场”的无奈最让人类叹息。作者对她的塑造,看似不带任何情感,但每一回从“在家”到“在场”的变动,都力透纸背,含蕴深远。

守护家园的女性从“在家”走向“在场”,寓意着人类原有封闭的、完整的的家园意识正逐渐走向瓦解,一个开放和复杂的时代已经开始。“家园意指这样的一个空间,它赋予人一个处所,人唯在其中才能有‘在家’之感……这一空间乃由完好无损的大地所赠予。大地为民众设置了他们的历史空间。”[2]15家园的概念,对于当代人来说,大多是破碎和疏离的,因为很少人会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一辈子,并和小时候的伙伴一起工作。家园成了陌生概念后,一切都与过去不同。人口按几何级不断增长,资源不断消耗,环境不断恶化。没有了守护家园的意识,甚至有些人叫嚣着,地球如果不能生存,我们可以星际移民。且不说能否星际移民,就算移民成功,我们要继续糟蹋另外一个星球吗?处于“在场”状态的人类非常痛苦。痛苦主要来自不可控,自然灾难的不可控,技术和官僚主义的不可控,人造机器、机械化对人性伤害的不可控。《三体》中的当代女性,基本上都遭受了不可控的痛苦——对人类极度绝望的叶文洁,在人类遭受灭顶之灾时眼睛失明的程心,自杀的杨冬。“在场”的痛楚让人触目惊心;“在家”的缺失在小说中成为人类必然的遗憾。由“在家”走向“在场”,这一真相和事实引出,牵出了人类生存中危机的多重性。“在家”是否是人类一种恒久的状态?女人走向“在场”对人类的文明有什么影响?从“在家”到“在场”是一种对家园的远离,这种远离是客观的存在还是主观的选择?或许两者都有。人异化后人性怎样重新界定?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男性和女性各自的坚守应是什么?一系列宏大的问题在《三体》中提出,“在家”和“在场”的抉择为我们渐渐梳理出答案。

二、人类的生存困境:“在家”和“在场”抉择的悖论

从小说中几位女性的选择和人生历程来看,人类文明对于“在场”和“在家”这一问题上,男性和女性的处理方式并不十分一致,但是最后实现了认同。《三体》中影响人类命运抉择的是叶文洁和程心两位女性,她俩的抉择显现了“在家”与“在场”的各自规定性。

叶文洁因对人类极度失望,按下了向“三体文明”求救的按钮,她写道:“到这里来吧,我将帮助你们获得这个世界,我的文明已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需要你们的力量来介入。”[1]206她不知“三体文明”是否强于地球文明,她不知“三体文明”是否对地球文明充满敌意,她也不知这样的抉择是否会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她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人类,并因保密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和领导雷志成。她冷酷并充满血腥的选择,彻底抛弃了生命的家园。可以说,叶文洁的选择是疯狂和盲目的。她希望建立一个理性、科学、美好的新文明,至于与外星人接触是否能达到目的,她也没有过多的思考。就像人类为了更好地改变生存状态,进行工业革命、信息革命、能源革新,至于文明要走向何方,却不可知。技术的魔力是不可控的,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灾难会一个个降临。

叶文洁为了改变地球,放弃了“在家”,选择了“在场”。叶文洁放弃的“家”,是地球上不同物种的家。生态女性主义一致认为,女性与自然一样,受到男权社会暴力的伤害。在人类中心主义的影响下,长期以来,人把自然当作任意索取的物的世界。女性也被打上了物的烙印。生态危机的解决,应从女性的解放开始。叶文洁经历的人性中的黑暗,正是文明危机的体现。文明的危机同时出现在各个领域,之间又相互关联,而且防不胜防。如文明的冲突,信仰的丧失,技术对人的控制,单向度的人的大量出现,生存环境的恶化,等等。如今的危机,是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都出现了紊乱。作者对文明的危机的揭露入木三分。他借叶文洁的抉择,揭示了生态文明危机严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面对不可知的“在场”,叶文洁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抛弃了亲人。她的丈夫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她,给她庇护和家庭;她面对丈夫的死亡却无动于衷,她说:“冷静、毫不动感情地做了。我找到了能够为之献身的事业,付出的代价,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不在乎。同时我也知道,全人类都将为这个事业付出史无前例的巨大牺牲,这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1]216

叶文洁并不是一个杀人恶魔,相反她是大学教授、高级知识分子,热爱科学和真理。尽管她身遭不幸,还是一次次地希望人类能够反省自身。她最后的绝望,凸显出人类个体面对生态危机的可怜和无助。不过选择“在场”就可以了吗?也不尽然。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温室中成长的人类更是纠结万分。从“在家”到“在场”,人类失去了稳定性。无根的断裂之感,让人类感到无尽的痛苦。怎样应对“在场”带来的接踵而至的生命缺失,是一个难题。“在场”后,人性还是现在我们认同的人性吗?当叶文洁与“三体文明”接触后,了解到“三体文明”程度之高远超出人类想象。“三体文明”与地球文明之间科技力量的对比,就像人类和虫子的对比一样。“三体文明”的生存环境天然恶劣,急需突破现状,殖民其他文明。小说中没有关于叶文洁心理斗争的刻画,只显示她的行动。她告诉罗辑(男性,叶文洁女儿杨冬的高中同学,后来的人类面壁人和执剑人)宇宙真相。“你为什么不去研究宇宙社会学呢?……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要想从这两条公理推论出宇宙社会学的基本图景,还有两个重要概念:猜疑链和技术爆炸……怕是没有机会了……或者,你就当我随便说说,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尽了责任。”[1]139也正由于叶文洁的提示,罗辑找到了破解“三体文明”侵入地球的黑暗森林威胁体系。

叶文洁关于“在家”和“在场”的抉择,存在着逻辑和情感的悖论。她通过理性思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地球文明走向不可知的“在场”改变,在最后关头,又出于本能给出守护地球家园的答案。叶文洁不是恨地球文明,而是极度绝望,绝望之余又渴望得到拯救。她的人生中还是得到过很多温暖的。她刚生完孩子时,奶水不足,女儿杨冬吃百家奶长大,大兴安岭质朴的山民无私地帮她渡过了难关。在山村的梦乡里,她常常梦见自己变成了婴儿,躺在一个温暖的环抱了。她感受到“在家”的安稳和恬静,心灵的寒冰也渐渐融化。

生命的抉择正是充满这种悖论,作为科学家的叶文洁先是选择了“在场”,后又选择了“在家”。而《三体》中另一个重要的女性人物程心则恰恰相反,她一直执着地选择“在家”,最后却走向了广袤无边的“在场”,频频回首,却越走越远。

程心因为养母的爱护和影响,成为一个充满爱心和责任心的人。她经历了四次冷冻和苏醒。第一次是因为云天明。这个濒临死亡的男人,用他全部的积蓄为她买了颗名为DX3906的星星。她却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游说云天明以一己之力对抗“三体文明”,把云天明的大脑送到“三体文明”中间。为了看到未来,她带着爱选择了冷冻。第一次苏醒后所在的威慑纪元是女性化的社会,纤弱、善良、美与天真。威慑纪元的人类把执剑人罗辑当成独裁的威胁,不愿意再让男人掌控世界。他们把程心当成圣母玛利亚,呼吁她改变男人的野蛮和嗜血。程心也把新世界的人当成自己的孩子,她决定全力保护他们。出于母性和爱,她竞选新世界的执剑人,成为替代罗辑的女性执剑人。就在她接任执剑人的5分钟后,“三体文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侵。她可以选择按动威慑森林开关,但她没有。如果她选择了,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会因为宇宙规则而被其他星球消灭。结果很残酷,地球还是地球,不过已经不属于人类。她的善意并没有阻止“三体文明”侵占的步伐,相反他们把剩余的人类集中到澳大利亚,并让人类相互吃食。抱着婴儿充满爱意的程心,选择了地球家园。地球是所有生命栖息的家园。因为她选择“在家”,人类走向永远的“在场”。人类没有了,家园有什么意义呢?她对接她的人说,她没有家。“家”这个词,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痛苦麻木的心。

人类濒临灭绝,程心无法面对事实,双目失明。但她别无选择,地球可以没有人类,但是地球不可以消失。她选择了地球本身。“这个决断不是用思想做出的,而是深藏在她的基因中,这基因可以一直追溯到四十亿万年前,决断在那时已经做出,在后来几十亿年的沧海桑田中被不断强化,不管对与错,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3]6

远在地球母体之外的“在场”的“蓝色空间”和“万有引力”号飞船,选择发射太阳系坐标。“三体文明”飞速撤离了地球,逃出太阳系。人类没有灭绝,地球和太阳系随时面临消亡的威胁。

经历了短暂冬眠后的程心治愈了眼睛,内心却陷入永久的黑暗,活下去变成了负担和折磨。为了责任和赎罪,她必须活着。与云天明通话后,她又致力于寻找守护太阳系的生命安全。为了保证光速飞船研制的顺利进行,她进行了第三次冬眠。醒来后,她中断了维德的战争准备,终止了他们的研究。安全声明没有找出,太阳系消失了。程心和艾AA进行了第四次冬眠。她带着人类的残存希望走向未来。可未来比人类的死亡更可怕,宇宙将变成坟墓,所有的历史和文明都将变成虚无。程心面临着新的抉择。她放弃了经营的小宇宙的“在家”,决定回归“大宇宙”,为了新宇宙的诞生。“在家”和“在场”都结束了,只留下生态球和漂流瓶。

三、新秩序构建:“在场”中“在家”的意义

人类需要一种新的生态理念,来进行高远的整合。《三体》系列第一部《地球往事》,首先触及现代性带来的生态危机和人类世界的精神危机。在《黑暗森林》和《死神永生》中,是一次次价值向度不同的生态重建。小说的结局沉重而悲悯,表现了“在家”的稳定和坚守,“在场”的漂泊和希冀,在死神永生面前不堪一击。然而,我们也真切地感受到,人类坚韧的生存努力,爱、责任、尊严,是“在场”中“在家”的内涵,如草叶上经太阳映射的生命露珠,夺人心弦。

小说中的六位女性关于“在家”和“在场”的认知,基本上可浓缩到叶文洁和程心两位女性身上,她们的认知综合了知识女性的生存认知——知识分子的身份,加上女性的精神特征。她们的抉择,同时也触及人类对于生态危机和生命本色的认知。“人不仅生存着,而且知道自己生存着……他不仅仅是尚存着的能知者,而且自己自由地决定什么将存在。”[4]2当前很多问题,是由于人类对自身生存状态认识的不足造成。

人类中心主义者毫无顾忌地掠夺财富。人们把工业革命的进步、科学的成就、信息革命当作人类的进步,其实不尽然。人们的身体得到了满足,精神却无处安放。正如霍克海默所指出的:“无论是科学的成就,还是工业技术的进步,都不等同于真正的人类进步。科学和技术仅仅是现存社会整体的组成部分,尽管取得了那些辉煌的成就,其他因素甚至社会整体本身可能都在倒退。”[5]248

《三体》通过叶文洁和程心抉择的悖论告诉人们,生存危机的残酷性不容忽视。面对多重的生存危机,人类真的需要建立新的生态哲学了。

新的生态哲学和新的文明方式的建立,既不能依赖复古主义的乡愁呻吟,也不能完全受未来主义的左右。复古主义充满哀伤、软弱无力,人类不可能回到原初的“在家”状态。弗洛姆指出:“人的存在不同于其他所有生物;人永远处在不可回避的不平衡状态中……人是唯一会感到他自己的存在是个问题,他不得不解决这个回避不了的问题的动物。他不能返回到与自然和谐的前人类状态中;他必须继续发展他的理性,直至成为自然和他自己的主人。”[6]56

人类本来就是从“在场”中来,“在家”只是短暂的停留。未来主义对“在场”的认识充满乐观,对危机的存在毫不在乎,以为科技可以解决一切,寄希望于刺激和冒险,从一个“在场”走向另一个“在场”,失去了 “在家” 中人性的美好。

程心作为人类中最具有“在家”渴望的女性人物之一,她的抉择过程虽然是悲情的,但却充满了生命亮色,显示出人高贵的尊严、爱的力量以及责任感;更难能可贵的是,小说凸显了“在家”的价值是由叶文洁、程心与四位男性共同完成的。

首位执剑人罗辑,这位原本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个体,是高级知识分子,但没有对学术的虔诚。他被选为面壁人后,刚开始极为抗拒,后来人们派来了庄颜,给了他美好温暖的家。再后来,庄颜听命于组织,为让罗辑承担面壁人的使命,自愿离开罗辑。罗辑为了再见到自己的爱人和女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直视了自己面壁人的身份。他凭着天生的敏锐和直觉,回想起与叶文洁的对话。凭着叶文洁对人类的爱与责任的余温,捕捉到了黑暗森林威慑,为地球带来半个世纪的和平。也正是他,凸显了男性世界的责任和担当,他成功执行了执剑人的任务,为人类的延续付出了努力。

托马斯·维德,是程心工作的PLA(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局长,是人类理性、刚毅、前进、力量、冷酷、野心的代言人。维德在任何挫折面前都不退缩,为达到目标不择手段,也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他做出把云天明的大脑送到三体世界的决定,曾经为了执剑人的地位谋杀程心。最后的结局却出人意料,他遵守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同意由程心来决定诺言,中断了反物质武器的开发。维德抬头看着程心,目光中又露出了那种罕见的无助和祈求,他一字一顿地说:“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程心说:“我选择人性,我想你们也是。”[1]382维德以反人类罪、战争罪和违反曲率驱动技术禁止法罪被判处死刑。对于维德的死亡,程心曾非常矛盾,她甚至后悔自己的决定,如果她不加以阻止,人类或许有更多的生机。但人之所以是人,除了动物性生存的一面,更重要的还有人性的光辉。为了个体和类的延续,我们必须做出一些痛苦的抉择,毕竟人类的生生不息,不仅是一种自然体的延续,同时也是文化和人性的延续。

与维德不同,小说中的云天明是一直支持程心的男性。云天明是程心的高中同学,也是程心的暗恋者。云天明封闭、自卑、敏感、聪颖,他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是程心的微笑和关怀,尽管这微笑和关怀不关乎爱情。他在垂危之际,用全部的财产为程心送去了星星。在程心来劝说他同意冷冻并把大脑送到“三体世界”时,他非常伤心。他说:“我不宣誓,在这个世界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没有得到过多少快乐和幸福,也没有得到过多少爱,当然这都是我的错……”[1]70也正是这样一位男人,看到程心为人类奋斗的热情,便同意为了人类去“三体世界”。云天明在“三体世界”里始终关注着程心,并冒着巨大的危险,通过童话故事告诉程心如何发布安全声明。这样一生凄凉的个体生命,其人性的美好,整个人类为之动容。

小说中与程心并肩战斗到底的是关一帆。关一帆是“万有引力”号飞船上的随舰队研究员,冬眠了四个世纪后与程心相遇。他让程心明白了一个道理:宇宙死神永生,生存高于一切。面对这样的生命真相,程心痛哭起来,“这是一种放弃,她终于看清了,使自己这粒沙尘四处飘飞的,是怎样的天风;把自己这片小叶送向远方的,是怎样的大河。她彻底放弃了,让风吹透躯体,让阳光穿过灵魂”[1]491。这就是说,人类始终是地球上的 “在场”者。

四、人类共同体家园:“在场”与“在家”的结合

新的文明方式必须要开启。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反对虚无主义和怀疑主义。在前现代,人类认为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个丰富的有情世界,自然植被葱茏,人们的情感联系紧密,万物各有各的位置和价值。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技术之上的时代,生态被破坏,人与人之间变得疏离。因此,我们必须超越人类现有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传统,向大地“在家”历史和宇宙“在场”过程寻找答案。

《三体》中,作者以理性宽厚的心态,来表现人类中的女性群体。不管是对叶文洁、杨冬、艾AA、智子、庄颜,还是对程心,作者笔端呈现的都是男性对女性的最平和的认知,没有妖化,也没有神化。在解决生态危机方面,作者表现出了对女性的极大信任,并赋予她们优先权。作者认同女性在母爱方面的作用,正是女性弥补了男性的缺失。“从其存在的根基上讲,在男人历史动荡不安的戏剧面前,女人仍然那么安宁、娴静……”[7]12作者的观点与西方著名的思想家不谋而合。女性比男性更容易隐忍和退让,更懂得牺牲和成全,也更懂得爱和责任的价值。小说中的“智子”隐喻“异化”的人类,她在程心决定回归大宇宙时,对程心说,你还是为责任活着。两千年的时光汇成对人类的情感:悲哀、敬佩、惊奇、责备、惋惜。也许,这正是人类对自己的评价。

新的生态文明需要新的生态哲学,新的生态哲学也意味着新的价值观。法国社会学家杜尔凯姆指出:“使社会得以维系的是每个人对社会的共同情感和信仰,社会团结的核心和基础是社会成员的共有价值观和共同的道德规范。”[8]203新的生态哲学建立在人类“在场”的本相上,人类其实就是“短暂”的在场,敬畏和珍惜是人类应有的生命态度,这样才能自我满足和自我限制。人生最值得珍惜的既不是财产,也不是名声和地位,而是时刻意识到死亡难以避免的生命存在,活着并且感受到生活的快乐,明了“在场”的本质,更加坚守“在家”的价值。有了“在家”的价值,“在场”才会是自足的、自然的。关一帆对程心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怕,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我知道你作为执剑人的经历,只是想说,你没有错。人类世界选择了你,就是选择了用爱来对待生命和一切,尽管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实现了那个世界的愿望,实现了那里的价值观,你实现了他们的选择,你真的没有错。”[1]485男性的信任和温暖给予了女性,包容了女性的天真和脆弱。在解决生态危机方面,女性和男性都选择了“在家”的爱与责任。

刘慈欣构建的小说世界虽然底色苍凉,但是每一点都涂上了生命斑斓的色彩,持久而坚韧地发出守护人类的光芒。对于生存危机的解读和破解,刘慈欣作为一名科幻小说家,并依托《三体》进行了非常令人震撼的探索和尝试,给人类带来一系列的开放性启示,构建了新的生态哲学的基本核心内容。对于人类的生态文明建设来说,颇具前瞻性和启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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