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劳动批判理论及其机器问题的再思考
2022-11-25王瀚浥
王瀚浥 单 鑫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数字化时代下资本主义的新变化及技术统治下工人阶级的存在状态等问题,引发学者不断思考,并试图从各类思想理论中探寻解释、解决的途径。在此情形下,马克思《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即《大纲》)中“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这一节,再次走入大众的视野。意大利自治主义者将《大纲》中“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这一节(“机器论片段”),视为马克思思想发展中的最高点,通过对“机器论片段”的解读与重构,试图“重新召回马克思有关资本主义价值体系崩溃的预测或愿景”,〔1〕建构以工人自治为核心的激进政治哲学。其对“机器论片段”所作的主体性解读,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我们理解资本主义的当代变化发展,但由于忽略了对资本主义结构和关系的考察,终究无法指导无产阶级群众走向真正的自由。与意大利自治主义者注重激发机器大生产下无产阶级的主体性作用不同,斯蒂格勒从机器大生产所导致的工人与其劳动技能之间的异化出发,更加强调数字化资本主义时代下资本的压迫性力量,建构了一套激进的“知识无产化”理论。在他看来,随着信息技术的兴起,资本通过对个体生活的侵蚀实现了对个人智力的占有。资本对消费者个人意识的干涉和建构,使得差异化的个体逐渐沦落为工业化、理性化生产线上的无差别“产品”,〔2〕进而成为为资本统治服务的顺从的、无意识的主体。斯蒂格勒关注数字化资本主义时代下个体知识技能的丧失而非生产资料的实质归属,不仅无法解释造成知识无产化现象的内在机制与根本原因,而且掩盖了资本主义对无产阶级剥削的实质,也导致其对于资本主义的批判更近乎人道主义上的谴责。
针对以上两种关于“机器论片段”的不同解读思路,国内学者立足于对马克思思想的整体把握,进行了有力的回应。有学者从文本解读出发,详细论述了马克思机器大生产理论的形成过程,分析其在不同时期所产生的哲学效应。〔3〕有学者重申“机器论片段”所彰显的独特意义,将其视为马克思经由机器批判进行政治批判的一个关键环节,蕴含着马克思对于未来社会形态的新考察。〔4〕另有学者将《大纲》中的“机器论片段”视为马克思解剖资本主义矛盾过程中的一种理论尝试,直到《资本论》的完成,马克思才建立了科学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批判理论。因而,正确定位与评价“机器论片段”在马克思哲学发展史上的地位,必须认真审视《大纲》与《资本论》之间的关系,充分把握《资本论》内在的哲学意义和政治意蕴。〔5〕
学界有关“机器论片段”的解读,对于我们理解马克思思想的原貌具有重要意义。然而,无论是专注于对《大纲》文本的解读,还是通过对机器论的探究突显马克思后期对于自身理论的超越,这两种回应思路仍存有不足。事实上,从《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从分工逻辑来理解机器大生产,到《大纲》中将“机器问题”放置到“固定资本”议题中,解析资本增殖过程中机器与工人的现实关系,再到《资本论》中凭借成熟的剩余价值理论完成对资本主义生产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贯穿其中的逻辑主线并不在于马克思对“机器问题”的关注,而是马克思劳动批判理论的不断完善。无论是将“机器问题”放置于马克思思想发展演变所呈现的线性逻辑性中,还是强调“机器论片段”的断裂性与跳跃性,都无法正确理解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的本质性批判。事实上,马克思对于“机器问题”的关注,不仅针对资本主义生产中机器的使用问题,更在于其试图打破由价值和生产价值的劳动所形成的资本主义的抽象统治。
正如哈贝马斯所言,马克思的批判性在于其所建构的理论“介于哲学与科学之间”。〔6〕对马克思思想的把握,应该从其哲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之间的张力出发,揭示马克思对现实社会生产结构与关系理解的丰富性。马克思语境中的“劳动”,正是一个兼有经济学规定性与哲学规定性的系统概念,不仅用于描述社会现实,更体现了对于社会生产结构与社会关系的反思,为完整、全面理解马克思思想提供了绝佳的视角。因此,只有深入马克思劳动批判这一本质性维度,才能充分理解马克思对“机器问题”的解读,为探求数字化时代中劳动的最适当形式与人的合理存在方式提供参考。
二、从分工入手探讨资本主义机器大生产的正当性
马克思对于“机器问题”的系统讨论可以追溯至《哲学的贫困》。在此之前,马克思针对机器生产与分工问题做了大量的理论准备工作。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明确区分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三个阶段:早期工场手工业、17—18世纪末的工场手工业和机器大工业。但此时的马克思并未真正厘清工场手工业和机器大工业之间的本质区别,试图通过生产力与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来解释人类历史的发展动力。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首次将工场手工业视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殊形式,实现了工场手工业内部分工与社会分工的科学划分。同时,马克思明确地区分了机器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同蒲鲁东将“机器”视为经济范畴不同,马克思指出“机器只是一种生产力。以应用机器为基础的现代工厂才是社会关系,才是经济范畴”。〔7〕不可否认,马克思此时并没有实现对机器大生产的科学认知,仍将分工视为其核心构件。由此,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还停留在主体批判的向度,将由分工导致的工人异化与财富的“不平等分配”视为引发阶级斗争进而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的关键环节。可以看出,此时马克思从分工入手来理解物质生产的发展历史,将机器生产视为因分工形式改变而引起的物质生产方式的革新,符合其理论的叙述逻辑。之所以用分工来解释社会历史与现实的物质生产结构,缘于以下两个方面的影响。
一是受到马克思劳动本体论的影响。《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体现了马克思思想的高度不稳定性,这不仅缘于马克思试图通过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清算黑格尔哲学,更在于此时马克思正着手从思辨领域转入市民社会领域,为自己的哲学思想获取政治经济学依据。在《手稿》中,马克思借鉴了国民经济学与德国古典哲学的思想资源,初步建构起了一套具有反思批判性的劳动理论。国民经济学从经验事实出发,将“一般劳动”视为财富的本质,并在此基础上建构了符合财富积累的经济运行规律。然而,现实社会一再证明了该理论的内在矛盾性。作为创造社会财富的主体——现代无产阶级不但没有享受到劳动创造的财富,反而日益陷入贫困的深渊,马克思开始重新思考政治经济学劳动理论的科学性与其理论前提。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将劳动提升至存在论的层面,指出人的自我产生是一个“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的过程,从而“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现实的人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8〕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抽象的自我精神辩证法,并用人的对象化活动的辩证法取而代之。在马克思看来,自由自觉性是劳动的本质,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产劳动逐渐将工人从其本质中抽离出来,不再是对人本质的自我确证,反而构成了对人本性的最彻底压抑。因此,此时马克思对社会进步的渴求也必然表述为“消灭劳动”“消灭分工”“扬弃私有制”等命题。
二是体现了马克思从生产方式及社会关系维度解释历史发展的理论探索。《手稿》中,在类本质批判与现实历史交织的双重逻辑下,马克思通过人的感性对象化活动揭开了私有财产的神秘面纱,但无法澄清劳动为何异化以及异化何以产生私有制这一问题,也无力阐释社会历史的变迁。《德意志意识形态》充分发展了《手稿》所蕴含的现实逻辑,形成了以物质生产为基础的社会历史诠释框架,并通过分工与生产力的发展来解释社会历史结构的内在关系。不同于国民经济学家将抽象的人的自然分工视为逻辑起点,马克思关注“现实的个人”,即在特定生产条件下从事物质活动并处在社会关系中的个人。随着自然分工到社会分工的发展,财富和劳动不断分裂,私有财产逐渐确立自身。需要强调的是,私有财产并不是造成异化劳动的原因,两者其实是生产过程的一体两面,只不过前者针对的是生产结果,后者则针对生产过程。私有制社会中,分工作为强制性的社会力量,“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9〕从工场手工业向机器大工业的发展,尤其是机器的使用助长了这一力量。因而,克服资本主义不在于取消私有制,而在于克服被资本生产所固定的异化劳动,从而有效解决了《手稿》的遗留问题。此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立足社会的物质生产,通过分工形式的演进阐述了社会历史的发展过程,是其运用唯物史观剖析历史的一次伟大尝试。然而,由于马克思依然沿用一般的物质生产概念理解劳动的历史发展,这也注定他无法把握资本主义时代劳动的特殊性,也无法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从关注物质生产本身转向探求物质生产背后所掩盖的生产关系。但他没有指明无产阶级走向自由的正确道路,而寄希望于因财富不平等而引发的阶级斗争。
三、作为固定资本的机器大生产
《大纲》中马克思以“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为题,延续着上一阶段对资本主义机器生产的考察。从该标题中可以得出以下两点思考:其一,此时的马克思放弃了依据分工解读资本主义机器大生产的思路,转向考察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力与机器的结合。其二,马克思已经摆脱了一般劳动概念的束缚,准确把握了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的特殊性。对马克思而言,资本主义生产下机器之所以扮演着愈加重要的角色,并不是源于其客观上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也不是如资产阶级理论家所言,代表着资本主义文明的进步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究其本质,机器体系在资本主义社会的使用,是因为其符合资本的根本目的——增殖。“机器体系表现为固定资本的最适当的形式,而固定资本——就是资本对自身的关系来看——则变现为资本一般的最适当的形式。”〔10〕由此看来,机器在资本主义生产中的广泛应用,不仅无益于解放人类,而且使得资本主义的结构统治愈加深化。
首先,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下,机器逐渐取代劳动力成为生产过程的主体。一方面,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劳动资料尤其是劳动工具也经历了不同形态的变迁,机器的使用不仅展示了生产方式的历史性转变,也表明劳动资料迎来了它的最终形态。“劳动资料发展成为机器体系,对资本来说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传统的继承下来的劳动资料适合于资本要求的历史性变革。”〔11〕同时,精细化的分工进一步提升了劳动生产率。机器大工业生产将原本复杂的生产过程还原为简单机械的重复劳动。在此过程中,机器从被人使用的客体性工具颠倒一跃成为支配生产过程的劳动主体,工人则成为使生产过程得以进行的“零部件”,成为衔接机器与劳动对象的中介。
其次,机器大工业下一般智力与劳动者相分离,进一步强化了资本对人的统治。在马克思看来,机器大工业作为固定资本参与到社会化大生产中的这一生产方式的变革表明,“一般社会知识,已经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变成了直接的生产力,从而社会生活过程的条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这种智力得到改造”。〔12〕在马克思看来,机器体系是历史进程中由知识与劳动技能积累形成的社会一般智力的当代体现,它与劳动相对立并以固定资本的形式参与资本的生产与再生产。在机器大生产出现之前,劳动者自身所拥有的劳动技能,在劳动过程中体现的专业性与道德品质作为活劳动在商品生产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劳动资料的使用只是将自身的价值损耗转移至产品的价值中。机器大生产则完全摧毁了工业生产中残存的温情,不仅取代了劳动者的主体地位,而且剥夺了劳动者发展的可能性。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此时转变了以往单纯从物质生产形式对于机器生产与分工的历史考察,而坚持将其放置于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结构中来进行全面考察。资本主义机器大生产中,机器体系作为“对象化的知识力量”,不仅直接表现为生产力,而且更进一步塑造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发现了机器获得统治工人权力背后所隐藏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奥秘。这也构成了马克思机器批判的本质维度。
最后,伴随着直接劳动的消解,交换价值生产制度将走向崩溃。机器体系作为资本的特殊形式以固定资本参与价值增殖,标志着资本建立了与自身最相适应的生产方式。马克思清醒地认识到从分工出发阐述生产关系的内部矛盾,无力解释资本主义社会中越发凸显的阶级对立,也无法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符合时代发展的科学依据。只有立足于机器大生产的时代背景,才能正确把握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结构与社会关系之间的本质性矛盾。机器大工业的出现使得直接劳动在创造产品的使用价值过程中不再充当决定要素,社会财富的增长越来越取决于包括科学技术在内的一般智力的发展。然而,资本生产“竭力把劳动时间缩短到最低限度,另一方面又使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唯一尺度和源泉”,〔13〕其中无法避免的内在矛盾必然导致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走向崩溃。
然而,后续资本主义的发展却证明事实并非如此。马克思虽然发现了劳动呈现得愈加纯粹和形式化的历史趋势,但是尚未区分表现为价值的劳动及表现为使用价值的劳动,而将直接劳动视为承载使用价值与价值的中介。这导致其无法有效区分资本主义生产中的物质财富与价值财富,认为机器大工业的发展必然导致交换价值生产体系的崩溃,忽视了抽象劳动形塑的资本主义结构性统治的历史可能性。
四、剩余价值体系中的机器生产
从用分工逻辑来解释社会历史发展与劳动者的贫困境遇,到强调机器体系作为固定资产参与生产所引起的直接劳动的消解,马克思始终坚持以劳动为出发点,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生产遮蔽的历史与现实,并将其视为破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奥秘的核心。尽管从《哲学的贫困》开始,马克思逐渐意识到劳动一般与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的差异,但是困顿于历史发展进程,工场手工业时期的劳动仍保留着部分自然历史特征。直到机器大工业的兴起,生产机械化加速了劳动的碎片化,直接劳动的消解不仅没有引起交换价值生产体系的崩溃,反而造成了抽象劳动对人的统治。在《资本论》中,凭借成熟的劳动二重性理论,马克思“将资本作为历史主体的规定范畴”,〔14〕把握了资本主义劳动的实质性维度,将劳动批判纳入社会整体性批判的框架内,实现了对“机器论片段”的理论超越。
第一,纳入资本主义生产领域的机器批判。马克思以“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为题,从流通领域展开了关于资本主义大生产中机器问题的讨论。在《资本论》中,关于机器问题的讨论则被马克思冠以“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的标题,从资本的生产入手探究资本主义生产选择使用机器的原因,从而发现机器生产促进资本增殖的奥秘,即通过延长剩余劳动时间无偿占有更多劳动力价值。这表明马克思不再使用生产逻辑诠释资本主义社会的运行,而是强调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逻辑对生产逻辑的统摄。〔15〕从生产逻辑到资本逻辑的转向作为客观的历史发展过程,以社会发展与生产力的提升为基础,机器的资本主义运用是其中不可损缺的中间环节。作为一种结构化力量与抽象形式,资本逻辑对于人与社会生产的统摄必须以客观工具为现实中介。传统的生产工具作为人的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在早期工场手工业生产中始终作为客体出现。机器工业的出现则使得劳动者的主体地位被机器所取代,不断加剧着人与自身劳动技能与知识的分裂,也使得劳动分工进一步获得了其抽象形态。
第二,由抽象劳动所引发的资本的结构性束缚。《大纲》中马克思从一般智力与直接劳动的分离来论证资本主义交换价值生产体系崩落的可能性,在《资本论》中得到了纠正。一方面,抽象的人类劳动作为价值同具体的有用劳动作为使用价值,共同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基石。劳动者只有将自身的特殊劳动转换成为可以用劳动时间衡量的抽象劳动,才能有效促进商品交换。因而,直接劳动向抽象劳动的转换是资本主义统治得以延续的基础,而非其走向崩溃的依据。另一方面,一般智力与直接劳动的分离引起的只是资本统治的强化而非灭亡。由于未能正确理解劳动的二重性,马克思在《大纲》中将直接劳动与使用价值和价值挂钩,进而引出产品价值下降与交换价值上升的矛盾,并将其视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对这一问题进行了重新说明,指出生产力作为有用劳动的表现形式,其变化并不会影响到作为价值的劳动。〔16〕由生产力的变化所引起的物的质、量的变化,并不会改变相同时间内的价值总量。科学知识与一般智力的发展会引起生产力的发展,进而最终影响到生产关系的变革。但是,抽象劳动作为价值实体取得的支配性的社会地位,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此外,资本主义大工业中的一般智力与直接劳动相分离,使得智力转化为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同机器体系一道构成了对于劳动者的持续统治,“科学—技术的合理性和操纵一起被溶接成一种新型的社会控制形式”。〔17〕
第三,在通达人类解放的历史进程中理解机器批判。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三个方面具体考察了机器生产对于工人的影响:一是妇女与儿童被纳入劳动力范畴,资本对于人的剥削与压制达到极端;二是机器生产进一步延长了工人的劳动时间,“机器消灭了工作日的一切道德界限和自然界限”;〔18〕三是机器的使用使得资本剥削有了新的隐秘形式,通过提升工人的劳动强度获取了更多的剩余价值。劳动者不仅成为机器的附庸,更沦为资本增殖的工具。因此,马克思的机器批判必然包含着通达人类自由的维度。然而,问题不在于抛弃作为科学技术进步成果的机器生产,而在于变革资本主义的生产体制与逻辑。哈特与奈格里看到了非物质劳动的兴起赋予了劳动主体与知识技能重新结合的可能性,试图通过增强生产者的主体性反抗帝国统治,进而为通达大同世界奠定阶级基础。但他们没有意识到非物质劳动的生产、传播、消费等一系列环节仍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变革所塑造的产物,受到资本钳制的主体根本无法生成真正的革命力量。
五、余论
随着信息技术与人工智能的兴起与广泛运用,数字化时代的劳动形式出现了新的变化,劳动者看似逐渐摆脱高强度、机械化的压迫劳动,体会到了技术进步带来的“自由”。然而,劳动形式的革新并不必然体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变革,从机器大生产到数字劳动的演变,本质上仍是“由资本本身规定的并与资本相适应的形式”。〔19〕与被迫参与机器生产不同,劳动者主动参与并沉溺于数字技术带来的愉悦,其日常生活也被纳入资本增殖逻辑,以至于根本上模糊了生产与休闲的界限,资本统治的场域越发延展,剥削形式也越发复杂且带有迷惑性。资本与技术的合谋在改善劳动者生产生活条件的同时,更引起了劳动者与新技术之间的进一步疏离,劳动者并未如哈特与奈格里所设想的那样萌生新的主体性,反而越发沦为无益于资本增殖的“无用阶级”。如何理解数字化时代劳动的形式变化与人的存在方式,需要我们重新回到马克思的劳动批判理论,探求资本生产中新技术的运用及其对人的影响。这是我们必须面对并亟待解决的重大现实与理论问题。问题的关键则在于超越资本增殖逻辑并重新定义人的“有用性”,即不再追求人“仅仅是工人”的自我实现,而是实现对人“仅仅是工人”的历史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