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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瘾人生 脚步丈量
——从纪录片《好好拍电影》看许鞍华的电影精神

2022-11-25

戏剧之家 2022年31期
关键词:新浪潮许鞍华纪录片

孙 琛

(南京传媒学 江苏 南京 211172)

20 世纪80 年代,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到日本拍摄了《寻找小津》;21 世纪初,库布里克常年合作的制片人简·哈兰围绕着库布里克生前的所有影片拍摄了《斯坦利·库布里克的电影人生》;2006 年,法国导演丹米阳来到了贾樟柯的故乡山西汾阳,拍摄了《小贾回家》。纪录片捕捉真实,而与一般的纪录片不同的是,以上几部影片均将镜头对准了电影史上的大师级导演,即电影人拍电影人。作为同行,后辈们怀揣着自身对电影行业的初心以及对前辈影人的敬畏之情,赤忱地记录一个个电影人如何拍好自己的每一部电影,在银幕上做出了“银亮色的梦”。2020 年,一位电影人——资深美术、服装指导文念中拍摄的呈现香港导演许鞍华电影人生的纪录片上映,这部影片就叫做《好好拍电影》。

一、东北、澳门、香港

2015 年,许鞍华执导的讲述萧红的电影《黄金时代》获得第3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服装造型设计奖,而这部影片的服装设计师正是文念中。

电影《黄金时代》的开头是萧红回忆童年的旁白,画面中大雪纷飞,雪花降落的地方,同样也是许鞍华的故乡——东北。在纪录片《好好拍电影》中,许鞍华回忆道:“家里人说,鞍山鞍山,所以你叫做鞍华。我才知道我的出生地是鞍山。”文念中以一种朴拙的纪录片拍摄手法来呈现许鞍华的人生历程:跟随、访谈、呈现和许鞍华人生经历相对应的她所创作的影像片段。而这样的镜头下所呈现的许鞍华的粗糙、坦率、不修边幅、旺盛的生命力、对于影片“不是非要完美的东西”的态度等,仿佛都在诉说她骨子里的豪情。2005 年,许鞍华回到东北老家鞍山取景,拍摄《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阔别近60 年,回到出生地,大概是晚上10 点,许鞍华在亮着黄色路灯的街道上走过,对周围的工作人员说,她感觉来过这里。”[1]

1947 年,许鞍华出生在辽宁鞍山,大约两三个月大的时候,父母带着她从东北到澳门,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好好拍电影》中呈现了《客途秋恨》里的片段,这是许鞍华少年时光的缩影:“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在传统南音《客途秋恨》的配乐中,片中年幼的女主角在祖父身边背出刘禹锡的《乌衣巷》。许鞍华的祖父是中医、一介文人,身在澳门,他用诵古诗、看中国古典文学的方式来时刻提醒孩童时的许鞍华不要忘本,而许鞍华也说她的文化基础是中国传统文化。在纪录片中,导演采访了许鞍华的妹妹许曼华,对于姐姐的这部半自传式电影,她说,“我看她拍的电影,发现她拍的是她小时候很重要的东西。”日后许鞍华回到香港,在父母身边生活。爸妈每周末带她们姐妹俩去看电影,那时候美国电影盛行,《魂断蓝桥》《璇宫艳史》等是她们小时候常常看到的类型。再到十几岁,许鞍华又迷上了武侠小说。她在纪录片中笑谈,“电影如果是我的老婆或者老公,文学就是我的情妇了。”喝醉酒的时候,她会念莎士比亚的作品,《客途秋恨》里背《乌衣巷》,《男人四十》中诵《赤壁赋》,对于文学和电影的长情,原来在许鞍华的孩童时代就扎下了根。

如此看来,许鞍华从小受到中国古典文学的熏陶,之后被大量美国经典影片影响,接着又在殖民文化的背景下到香港大学研习英国文学与比较文学,再去西方国家学习电影,并且她长期生活在香港这个中西文化的交汇之地,所以巨大的中西文化碰撞形成的复杂文化体系构成了许鞍华文化背景的核心内容。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许鞍华踏上时代的船舶,从东北到澳门再至香港,身上留下了多种文化碰撞的印痕,恰如她在《客途秋恨》中置入的那一曲南音长调,悠远深沉,在她日后的电影创作中,形成和自己人生际遇的强烈互文。[2]

二、从浪潮先锋到低谷十年

“法国新浪潮祖母”阿涅斯·瓦尔达在2017 年凭借《脸庞,村庄》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在这部纪录片中,瓦尔达带着街头艺术家让·热内按原本约定好的见面时间来到一位电影大师家门前,得到的却是闭门不见,大师失约了。面对瓦尔达的落寞,年轻的让·热内安慰道:“他也许想改变你电影的叙事结构。”这位调皮的电影大师便是戈达尔,法国新浪潮巨匠,诗意、叛逆,不按套路出牌。彼时已是80 多岁高龄的他在瓦尔达的纪录片中依旧“一身反骨”,正如他在扛起法国新浪潮大旗的伊始,从来就是先锋。

20 世纪70 年代末,一批在国外学习电影的年轻人回到香港,他们追寻着法国新浪潮的大胆与创新,拍摄了一批新的电影作品,这也代表着香港电影新浪潮的开始。这群年轻的电影人大多先在电视台工作,在访谈节目《邵氏大牌档:香港新浪潮初探》中,新浪潮的另一位先锋章国明回忆了那段很“过瘾”的年轻岁月:“我自己是从电视台出来的,我们在拍摄时,特别是我们“菲林组”,上面的领导人很多时候纵容我们拍新东西,可以给我们一个空间。”当时在电视台的除了章国明,还有徐克、严浩等人,当然还有日后在香港新浪潮中大放异彩的许鞍华。

在纪录片《好好拍电影》中,文念中选择以对制片人施南生的访谈打开许鞍华新浪潮之旅的开端。在电视台工作期间,许鞍华参与拍摄电视系列剧集《狮子山下》,施南生被拉过去做了其中一集的女主角。狮子山位于香港九龙塘及新界沙田的大围之间,因其形状像一头狮子而得名。电视剧集用“狮子山下”命名,代表将要呈现香港社会的面貌,而生活在这里的一代港人努力打拼的精神也被称为“狮子山精神”。其中,许鞍华拍摄的几集电视剧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为她喜欢找“真实的档案”,拍真人真事,拍社会底层在遭遇挫折时的韧性。在纪录片中,许鞍华常常说自己早年为了生存,什么类型的片子都拍,所以拿到一些自己不擅长的题材,就会遭遇“滑铁卢”。其实,在她进行拍摄实践的最早期,她骨子里对于草根的关照、对于社会的责任心已然显现。

在法国新浪潮中,原先那些在杂志社工作的影评人突然走上街头开始拍电影,而一批在国外学习电影归来、原先在电视台工作的香港先锋们在电视台“菲林”剧集的锻炼打磨之后,也纷纷开启了自己的电影拍片生涯。这种风气大大改变了当时的香港电影生态。许鞍华在这一批人中,以一种另类的姿态彪悍冲出。

她拍摄的第一部电影是《疯劫》。作为一个女性导演的开山之作,这是一部很“硬”的类型片,充满“香港奇情”的味道,整部影片呈现出极具典型风格的新浪潮蒙太奇手法。在《好好拍电影》中,文念中在对电影人的访谈中“老实”地穿插电影的本来面目,当《疯劫》中那个对准张艾嘉的著名的“zoom in track back shot”镜头重现时,一种紧张诡异的感觉立刻从银幕中辐射而出。当时低迷的电影市场正需要新鲜的血液,而这种完全不同的电影风格给了观众极大的冲击力,正如许鞍华自己所说的那样,“我要违反现在拍电影的模式”。她做到了。

在继续此种风格的《撞到正》之后,许鞍华又开始了另一种生猛。《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两部得到业界好评的影片,其实续写了她在电视台时期所关注的社会问题、时代变迁,这样的题材类型包括她后来所拍摄的《今夜星光灿烂》《千言万语》。她勇敢而独到并且不认为自己所拍的电影为政治类型,而是“人性电影”,因为“片中我并未刻意去带起政治问题,只是将政治作为一个时代背景来贯穿故事。我觉得人与社会的关系是很密切的,当人觉察到社会周围的环境时,就是如此这般的事。”[3]

而这种从业界到观众对于许鞍华的一致好评在1984 年却突然转换了风向。这一年,她拍摄的《倾城之恋》上映了。看着银幕上脸部线条硬朗、一头短发的缪骞人僵硬地饰演着上海小姐白流苏,一时之间,舆论哗然。文念中在纪录片中用当年的报纸评论堆砌出曾经的批评,“许鞍华导演的《倾城之恋》极有可能是一九八四年香港电影界最令人失望之作”“希望有一天,有人重拍《倾城之恋》”。许鞍华自己也说,“从《倾城之恋》之后一直都很失落”。其后确实如此,她拍摄的《书剑恩仇录》等电影被众多媒体诟病。香港新浪潮结束后的十年时间里,她陷入了拍摄的低谷,不知再拍何种题材重拾信心。这种低潮直到《女人四十》出现才改变。

三、脚步丈量出的电影世界

她孤军奋战、不签任何公司,一部又一部地找投资方、找编剧,一直在拍,从未想过转行。“你知不知道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啊?人生啊,是很过瘾的。”《女人四十》中的台词道出的正是许鞍华的人生信条。1995 年,许鞍华拍摄的《女人四十》斩获奖项无数,获得多方好评。尽管后来如《阿金》《半生缘》《千言万语》等影片仍旧遭遇票房不佳的命运,但许鞍华步履不停,一直“好好拍电影”。从《女人四十》开始,她在拍摄中逐渐摸索出了自己最擅长的、也是根植于自身内心深处的一种题材类型,那就是对于香港都市平民生活的白描书写。从《女人四十》中的阿娥、到《男人四十》中的林耀国、《天水围的日与夜》中的贵姐与阿婆,再到《桃姐》中的桃姐,许鞍华都将目光投射在了香港社会中那些平凡的小人物身上,他们在温情绵长却又百般无奈的日子中似乎生出了一种独特的草根精神,而这恰与她曾经在电视台拍摄的电视剧集《狮子山下》中的港人的“狮子山精神”不谋而合。

在《好好拍电影》的幕后花絮访谈中,文念中说,“我尝试避开太多唯美的画面,不要像一个美术指导一样拍电影,希望摆脱这种印象。”所以我们在这部纪录片中常常看到穿着粗衣的许鞍华随意地走在香港街头、走过菜场、通过地铁安检、穿过斑马线,许鞍华可能是全香港走路最多的导演,她时时刻刻都在看景,为自己的下一部影片做准备。

从四十几岁时拍《女人四十》,到人生步入古稀之年,许鞍华逐渐将她所追求的关心周遭社会的题材变得更为广阔。在纪录片的尾声,她坐在香港街头,说出自己当下的心声,“现在我只觉得我对香港这个地方很有承担,我想做一些事情,我觉得做的事最好就是拍电影,尽量拍一些讲香港人的电影。这就变成一件积极的事以及可以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我以前很讨厌这些大名词,喜欢说拍电影只是为了生计。但我真的想这么做,出发点就不同了。因为不是人人都懂得拍电影,但拍电影的影响力其实可以很大。”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社会良心,是她寄予电影最深刻的情感。

2017 年,许鞍华拍摄的《明月几时有》上映,讲述的是香港“东江纵队”的抗日故事。该片获得了第37 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奖,许鞍华上台领奖时哽咽地说,自己想“好好地去拍一段香港抗战的历史。”好好拍电影,从开始到现在。而在纪录片的最初就是2016 年时《明月几时有》在香港新界的拍摄现场画面,许鞍华走入画幅中,走向新界的丛林深处,一边走一边说,“我走进去后就不出来了。”这亦是她对她电影世界的发声。

四、结语

纪录电影教父约翰·格里尔逊曾在评价罗伯特·弗拉哈迪的影片《摩阿那》时提出了“documentary”一词,这个词的原意是“文献性的,有文献价值的”,可以理解为对于纪录片最早的一个定义。他认为这类作品记录的是现实的事实,就未来而言,他们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在文念中的这部《好好拍电影》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电影人对于拍摄纪录片的虔诚的初心:用朴素的手法去记录另一位电影人的真实人生。没有仰视、也无遮掩,通过跟随、访谈以及不同阶段的电影作品剪辑,呈现出了具有文献价值意义的真实影像和资料。在许鞍华烟不离手的粗放人生里,我们看到了她在香港这片土地上脚步丈量出的强烈使命感,看到她如此复杂又动人的电影精神。《好好拍电影》的英文名叫“keep rolling”,一般在电影拍摄现场时,导演会喊一声“rolling”代表开机了,keep rolling,摄影机不会停,电影人步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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