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创造及时代超越性*
2022-11-25李建森
李建森,翟 乐
(西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党的十八大以来,基于对人类社会文明发展规律的深刻认识,以及对广大人民生态需要的现实关切,党和国家始终将生态文明创造放在突出地位。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七一”重要讲话中指出,中国共产党带领广大人民“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以及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重要论述,不仅扩宽了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理论视域,指明了中国式现代化生态之路,而且也为将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由特殊性提升为一般性环境正义的生态文明创造提供了路径遵循。作为一种科学的、正义的生态文明创造,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以马克思主义自然观为指导,是“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共同体思想,批判地继承和发展西方生态哲学的有机论哲学世界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思想的结果”[2]。它为发展中国家提供了一条迥异于西方的、真正实现环境正义的全新生态现代化道路,为人类生态文明创造作出了中国贡献。
不是生态文明,而是“好生态文明”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文明作为一个整体性概念,除了包含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还包括文化、生态环境等“软实力”及自然因素[3]。作为具有层阶性的生态现代化,并非都表征着最高阶的善。“发展方式变迁及其所带来的生存方式革命从深层次上决定文明形态变革”[4],不同生产方式在生态领域的展开,直接决定了现实社会中生态文明伦理样态的不同价值取向。不可否认,“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5]。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创造了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但与此同时,在国际资本逻辑的支配下,它们往往无视甚至无耻地牺牲发展中国家的生态权益,从而给整个世界造成了严重的生态危机和灾难。可以说,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现代化之路是资本逻辑的生态呈现,其所谓的“普照之光”不过是资本逻辑在自然领域的生态僭越,而这正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所摒弃的生态现代化之路。
一、拒斥“资本丛林”规则: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出场逻辑
现代资本与生态美好是内在抵牾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靠疯狂掠夺资源的‘错误’使欧美国家富裕起来,‘文明’起来。”[6]在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现代化进程中,由于对自然界过度索取而造成的严重生态危机案例并不少见。为了修复资本逻辑支配下的生产方式对本国生态空间的破坏,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提出了诸多的生态修复策略。表面上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以经济和技术优势,在实现自身生态空间修复的同时,为发展中国家带来了经济发展的便利,但实际上这不过是资本主义国家实施生态霸权主义的幻象。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现代化严格遵循“资本丛林”规则的一般规定,即绝对服从于资本力量和逻辑[7]。总的来说,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现代化是依托于强大的经济实力,依据“丛林交换”原则,对广大发展中国家进行的生态掠夺和剥削。这种统摄于资本逻辑“外在”价值的生态现代化是一种深层非正义生态现代化。
(一)对以全球空间生产方式实现生态空间修复策略之社会批判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生态空间价值一般只是生产的出发点而不是其归宿点。资本无限增值的欲望与自然有限性的客观事实之间的天然悖逆,决定了资本增值始终面临着内部有限自然的道德限制。为了实现资本主义的持续发展,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将目光转向发展中国家,极力开辟国际市场,在以全球空间生产方式掠夺消耗发展中国家宝贵自然资源的同时,不断向发展中国家转嫁生态污染,进而实现本国的生态空间修复。一方面,在资本主义国家,“对于污染问题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把它们移来移去”[8]421。例如,美国将有毒垃圾填埋处选择在低收入人群和有色人种居住的地理集中区[8]424。另一方面,资本的利润率与积累率越高,间接导致的污染率就越大[9]318,污染成本的最小化也就意味着资本收益的最大化。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看来,转嫁污染虽然极大地破坏了发展中国家的生态环境,但他们自己却攫取到巨大的生态利益和经济利益。在当代,以人权教师爷自居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从未放慢它们生态掠夺的步伐,依旧将工业垃圾直接出口到发展中国家,趋之若鹜地将破坏生态环境的项目转移至发展中国家。数据显示,仅就2018年“美国向发展中国家出口15.7万个装有塑料垃圾的大型集装箱”[10]。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福斯特认为生态危机的根源,就在于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现代化始终无心走出“资本丛林”,视自然为“一套建立在市场和迎合个体私利的公用产品,为自然贴上了价格的标签”[11],忽视了自然本身所蕴含的内在价值。资本主义国家以全球空间生产所构建起来的不对称关系具体表征为“不公平和不平等交换,在空间上连为一体的垄断力量,限制资本流动等不合理行为”[12]。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使用价值是服从于交换价值的,也就是说生产并不只是为了满足需要,生产的目的在于获得利润,而非实现使用[9]204。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对追逐资本增值的狂热偏执再次表明,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现代化就是发展中国家的生态灾难,它们自己所扮演的全球生态空间生产角色,依然是“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3]
(二)对以技术理性生产方式实现生态空间时间修复策略之历史批判
启蒙运动以降,在世界范围内的生态现代化进程中,资本主义是以“控制自然”“压榨自然”“促逼自然”(海德格尔)的方式塑造人和自然的“崭新关系”的。随着自然客观主义的没落,“人是万物的尺度”在主体性哲学那里,发展到“人为自然界立法”的新高度。人类中心主义及其秉持的抽象的“人的逻辑”俨然成为人类处理自身与自然关系的根本法则。人的中心地位以及使这种中心地位得以不断强化的空间生产技术,在短暂地发挥了自己的历史“解放”作用后,进入到漫长的异化阶段。自然不再是“人的有机身体一部分”(马克思),而变成了一种消极的对象性存在。技术进步不再具备普遍意义,而成为某种具有全球政治伦理意义的等级门槛。在当代,技术创新的终极受益者往往是资本主义国家,而非发展中国家。
在技术决定主义时代,技术的统摄范围及渗透深度“从掌握自然力量扩转为掌握社会生活,所有这一切都是成熟的标志,或者也可以说,是我们文明危机的标志”[14]63。资本主义国家以基于技术理性的生产方式来实现生态空间的时间修复策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奇技淫巧”。一方面,资本主义国家认为“通过科学和技术进步来控制自然被理解为一种社会进步的方法”[15]。表面上看,资本主义国家希望通过技术革新来修复人与自然关系的断裂从而实现所谓生态正义,实质上其中所运思的技术理性及其生产“仍然是服从和服务于资本逻辑,而不是为了满足人类全面发展的需要”[16]。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空间使技术理性“把思想变成了物,变成了工具”[17]。在此,技术理性割裂了科学与人学关联,阻隔了事实与价值的联系,打破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如果说马克斯·韦伯所认为的资本主义现代化是不断理性化过程的观点是有意义的,那么,这里的理性绝不是作为僭越形式的片面“价值理性”或“技术理性”,而资本主义生态现代化之路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偏颇。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产生就是作为资本逻辑表现的片面技术理性和狭隘“价值理性”的体制综合效应。的确,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支配自然的机械结果,是一种社会安排的结果。”[18]总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极力推崇技术理性,在以技术理性实现本国生态空间治理的同时,又以技术迭代升级的时间滞后性为借口,以时间换空间,持续地、最大化地攫取发展中国家的生态权益。在“长时段历史”角度看(年鉴学派),对当下的生态空间生产,我们应该保持某种程度的警觉:技术“潜在地有着过度发展的趋势,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会导致地球生命的毁灭”[14]74。
总的来说,西方现代化理论实际上是“服从于资本主义阵营需要的一种意识形态”[19]。资本主义生态现代化理论鼓吹发展中国家要实现生态现代化,就要抛弃自身“传统性”的文化,全盘采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现代化发展方式。事实和理论证明,这种生态现代化之路及其归属,就是普遍的生态非正义现象,即一系列有“增长”无“发展”、有“现代”无“传统”、有“环境”无“生态”的后果。归根到底,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对自身生态现代化之路的极力推崇,其背后所映射的并不是生态现代化模式优劣之争,而是意识形态之争。马克思认为,“随着文明而产生的社会为自己所建立的一切机构,都转变为它们原来的目的的反面。”[20]147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生态现代化之路始终无法打破资本逻辑桎梏,资本主义生态现代化的宿命最终注定要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终结来获得新生。如何实现“好的生态现代化”是摆在整个人类面前的重大问题,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理论开新与实践创造是中国在面临人类当今普遍面临的严峻生态挑战的同时,基于中国自身生态实践实际,不断创造、创新而采取的“有效的应对措施,它将给世界文明的健康发展带来强大的推动力”[21]。
二、朝向时代潮流本身: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理论与实践创造
2021年10月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在昆明召开,大会主题为“生态文明: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习近平总书记在此作了“共同构建地球生命共同体”的主旨讲话,高屋建瓴地论述了以“构建地球生命共同体”为核心的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目标愿景、路径选择及价值遵循。“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理论与实践创造,拒斥“资本逻辑”及其话语设定的“伪构境”误导[22],立足现实的生态空间生产关系,是马克思主义在生态领域的最新理论成果,“是在人们交往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现实的文明成果”[23]。“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由“共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及“共建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等内容组成,它们分别展现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创造中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关系之话语体系的本体构境、实践构境和伦理构境。
(一)共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中人与自然关系的本体构境
站在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高视点,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24]这一论述具有十分鲜明的实践哲学特色,体现了深沉的中国实践智慧意蕴。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共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内在之义,集中表现在“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是生态事实与生态价值的统一体,既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事实表达,又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应然要求。
一方面,“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作为一种生态事实存在,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关涉人与自然关系的本体性认识。马克思说自然界“是人的无机身体”,恩格斯也说:“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20]560人作为直接的自然存在物,具有自然属性。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人类无法摆脱自然而得以生存。这些思想都深刻揭示了人与自然之间紧密的内在关联。而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建设、改革开放和新时代伟大实践的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以及中国优秀传统生态哲学文化,使我们能够将对这种“内在关联”的认识提高到一个更新的阶段、更高的水平。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25]85在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叙事构境中,人与山水林田湖等自然要素始终保持着能量流动和物质交换,共生共荣,共同构筑了人与自然的生命共同体。“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事实表达,具有历史客观性,是对现代化生态文明发展趋势的本质性科学反映。
另一方面,“共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作为一种生态价值存在,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关涉人与自然关系的应然性要求。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和神秘的非人类中心主义,都与马克思主义实践辩证法格格不入。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不夸大同时也不否认人与自然之间存在客观的价值关系。习近平总书记说:“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对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26]人与自然无法直接发生关系,必须依靠实践。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外在于主客体双方的实践方式影响并在特定条件下决定着人与自然之间物质交换和能量传递的性质和水平。就人与自然彼此之间的异质性而言,人类行为一旦超出自然界的承受范围,自然将以客体身份而直接将其所受到的伤害及其效应以“加倍”“报复”的形式传导或呈现给主体。中国传统哲学“天人合一”思想中“去自然他性”的积极因素,启迪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创造更倾向如下理念,即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是“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必然要求,因为一旦自然“被纳入到共同体之中,那么它就有存在之权利,就应该受到共同体成员的尊重和共同体的保护”[27]。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做到人与自然和谐,天人合一,不要试图征服老天爷。”[28]这一深刻论述就是基于人与自然本质关系的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构境的。
(二)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实践构境
“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生态关切主张以合乎实践理性的方式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人类命运共同体”并非仅仅自限于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它具有极为丰富的生态环境内涵。“宇宙只有一个地球,人类共有一个家园。”[29]要想彻底解决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就必须“通过深层次变革生产力、生产关系、人自身存在方式等因素,打造人与社会之间良性互动的文明新形态”[30],就必须积极“倡导绿色、低碳、循环、可持续的生产生活方式”,“不断开拓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31]。诸如“构筑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生态体系”和“实现世界的可持续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的策略,都是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生态目标远景、建设清洁美丽世界的实践理性表达。
树立正确的生态文明观和生态发展观是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实践中的微观表达。第一,生态文明观作为一种行为准则和价值理念,既是一种道德规范约束,也是一种道德认知自觉,更是一种道德行动召唤,应当植根于人们的内心深处。尊重自然生态文化氛围的形成要看这种正确的生态文明观“是否自觉体现在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32]。将绿色生活理念融入现实实践生活当中,有利于人们规范自己的生态实践方式,在全社会确立起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价值观,实现广泛的生态自觉。第二,生态发展观作为一种倡导绿色、循环、低碳的新发展理念,摒弃传统“先污染后治理”“边污染边治理”的发展观,将保护环境与生态经济紧密联系在一起。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绿水青山”不仅具有生态优势,还具有经济优势,保护“绿水青山”就是“保护和发展生产力”。要合理制定碳达峰和碳中和的顶层设计,科学编制碳达峰行动方案,确保如期完成碳中和任务,为全人类永续发展贡献力量。
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是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实践中的中观表达。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实质是人与人关系的异化,或者说资本主义社会是以人对自然的无限掠夺为表征的。与此迥异,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创造充分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既注重保护环境,又注重节约资源,坚持节约和集约的辩证关系[33],坚持资源配置中生产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统一,加快形成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三生空间”。我们要通过不断推进“美丽中国建设”,加快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态治理方案[34]。充分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科学总结相应的体系性社会治理实践经验,要“用最严格制度最严密法治保护生态环境”,不断强化生态环境的法治保护,把生态文明建设纳入制度化、法治化轨道,推进生态文明不断进步。
坚持对话协商、共建共享、合作共赢、交流互鉴的全球生态治理观是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实践中的宏观表达。生态危机是全球性的,任何国家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气候变暖、生物多样性减少以及大气、水、土壤等生态要素的污染都是制约全人类发展的重大问题,需要全人类通过对话协商、共建共享、合作共赢、交流互鉴等方式来共同应对生态挑战。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创造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坚持绿色发展,坚持系统治理,坚持以人为本,坚持多边主义,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积极深度参与全球生态治理,在增强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话语权和影响力的同时,为世界生态文明创造做出自己的贡献。
(三)共建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中人与自然关系的伦理构境
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所构筑的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是“以‘真正的集体’普遍利益作为一切道德判断的最终原则”的[35],是真正的革命功利主义,它超越了传统义利观中非此即彼的致思路径,包含了具有“义利统一体”特征的“真实的共同体”和“真正的共同体”,并在此伦理关系构境中获得了独具魅力的道德话语优势。一方面,以“现实的人”为逻辑起点,摒弃了“虚幻的(冒充的)共同体”,承认合理的、现实的“真实的共同体”的利益。另一方面,它指涉了“最大的类”,是面向共产主义的“真正的集体”“真正的共同体”的利益,具有现实的彼岸性。
“真实的共同体”是共建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在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中的“现实”善表达。“真实的共同体”是相对“虚幻的(冒充的)共同体”而言的,它“可以在特定的冲突中让自己置身于共同体的既存社会之外,以便就已经发生变化的行为习惯和新出现的价值观念达成一致”[36]。环境问题关系到全人类的切身利益,必须引起人们的重视。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37]我们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环境,让环境优化成为人们美好生活的生发点。清洁的空气、干净的水、安全的食物以及舒适的自然环境既是人们的生态需要,也是现实的生态成果。共建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要求人们尊重自然,而非遵从自然,要求人们保护自然,而非放弃基本的利益去盲目地膜拜自然。共建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应当是以“真实的共同体”为出发点,以人民的利益为根本归宿,“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25]4高质量的生态环境要求社会主体共同参与,只有坚持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的社会生态空间治理体系,才能使人民的生态获得感、生态幸福感、生态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要“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38],而非满足“虚幻的(冒充的)共同体”的利益要求。
“真正的共同体”是共建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在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中的“理想”善表达。以资本逻辑所统摄的资本主义生态文明理论的绝对主义倾向本身就是环境正义危机。“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除非国际社会达成普遍一致的价值共识”[39],它需要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40]。在这种“真正的共同体”中,“社会实行德治,人人成就德性。”[41]只有在这种“真正的共同体”中才能实现“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42]185。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所构建的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是“真正的共同体”的当下要求,也是“真正的共同体”的现实正义选择。
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在新时代的理论和实践创造。它把朴素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归结为“现实的人”的存在论问题,涵盖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的关系。它不仅承继了马克思主义实践自然观的经典理路,而且也基于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创造的历史与实践境况,从“生命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及“生态伦理共同体”出发,给予发展中国家以中国生态现代化发展方案借鉴。
三、生发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时代超越
马克思主义历史辩证法肯定文明形态的多样性存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以自身的特色存在对此做出了有力证明。文明是多样的,每种文明都是“一种动态的整体”,都有“它自己的观念,它自己的爱好,它自己的生命、意志和情感”[43]。诸如“西方中心论”“欧洲中心论”和“单线发展论”等文明机械论构境,或者片面失真,或者狭隘缺德。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理论与生态实践的融通结晶,具有鲜明的中国特征,更重要的是,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摒弃“文化丛林规则”,面向历史发展的潮流,科学合理地将人类共同利益和民族利益统一起来,因而也就获得了普遍的参照价值,超越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生态现代化的片面性和狭隘性,为世界生态文明创造贡献了中国智慧、中国力量和中国方案。
(一)以生命共同体的思维方式变革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的本体超越,为人类生态文明创造贡献中国智慧
事实上,西方生态主义理论也曾有“生命共同体”的表述。在西方生态伦理思想的发展史上,无论是动物权利论、动物解放论,抑或生物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都曾尝试通过扩大共同体边界的方式给予动植物,乃至自然环境以道德身份合法性,进而表现人类对非人类存在物的道德关怀。其中,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颇具代表性。为了将非人类存在物纳入共同体,以使非人类存在物享受共同体所赋予的权利,利奥波德提出了“大地共同体”理论。利奥波德认为,共同体的历史总的来说就是其所涵盖对象的扩张历史,“各种伦理也可能是一种在发展中的共同体的本能。”[44]在生态事实层面,他构建了“生物区系金字塔”模型,并将“能量流”和“食物链”等生态学术语言纳入到“大地共同体”理论当中,以此说明共同体内各主体间的内在关联。在生态价值层面,他认为大地伦理的主体是人、土地以及动植物,主张人类要“像山一样去思考”。这样,作为共同体的规范关系主题,实现了由“人与人之间的伦理规范”到“人与自然之间的伦理规范”的转换。“大地共同体”理论是在人对自然生态危机反思的现实背景下构建起来的,对推动西方国家保护环境产生了积极意义。但是,它抹杀人与自然的伦理身份差异,忽视人的伦理能动性,最多不过是一种生态乌托邦聒噪而已。
而以人与自然关系的对立为本体预设的生态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根本无法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即便奉行的是改良过了的人类中心主义和自然中心主义,它们也只能或只愿对自己所造成的生态危机望洋兴叹,仅仅只是对生态做一些空间和时间上的修修补补工作而已,至于对它们给发展中国家所造成的巨大生态伤害和灾难,最多不过用颐指气使的“师爷”口吻粉饰一下其动机深处的“集体非理性”奸诈投机而已。它们没有公平解决全球生态危机的道德意愿。
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作为生态文明创造的基础问题,其致思路经与解决方式直接影响着人类的生存和发展。长期以来,人们对自然的粗暴掠夺和无序开发,使得人类遭到自然一次又一次的报复。虽然绿色运动此起彼伏,声势浩大,但是生态危机却并未因此而减轻、消失,反而不断加剧以至于成为了全球性挑战。与资本主义在原始积累和殖民掠夺中所塑造的“征服气质”及其生态文化映射截然不同,中国传统优秀生态文化向来主张“天人和一”“天人合一”,前者强调人与自然的同质性“和一”,后者强调人与自然在异质性“合一”。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就是以马克思主义实践自然观为指导,在充分吸收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基础上,拒斥西方资本主义生态思维中人与自然机械对立论,反对以人类为绝对主体的人类中心主义和以自然为绝对主体的自然中心主义,通过“山水林田湖草沙是生命共同体”“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彰显人与自然的辩证统一关系。这种辩证统一不仅涵盖了生态文明内部,如人与自然间之主体与客体关系、生命共同体中之个体主义与整体主义、经济利益与生态利益、长远利益与当前利益,也涵盖了传统生态文明与现代化生态文明、局部发展与整体发展、国家利益与全人类利益等国家、国际层面的丰富内容。这一总括生态文明内涵、关系、原则乃至路径的思维方式革新,为人类生态文明现代化提供了系统性的中国智慧。
(二)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体变革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的资本逻辑超越,为人类生态文明创造贡献中国力量
西方生态伦理学的人类中心主义虽然立足于共同体范畴,但是它将人类看作共同体的唯一“类”成员,表现出排他性的特征,是一种价值论意义上的人类中心论[45]。它认为,只有人才是唯一具有内在价值的伦理主体和道德“代理人”,也是惟一配享关怀的道德“顾客”。由于自然并非共同体的成员,因此人对自然不存在相应的道德义务,如果有的话,最多不过是间接义务罢了。如笛卡尔认为动物和植物没有灵魂或心灵,它们是在共同体之外的,人类乃是自然的主人。康德也不认为动物隶属于共同体内,因为动物并不是作为理性存在物而存在的,所以,人类将动物当作工具使用是合理的。作为共同体的惟一主体,人类的一切活动“是”而且“应该”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的。西方生态伦理学中诸如动物权利论、动物解放论、生物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等理论,都无法摆脱根植于资本主义生态思维中的资本逻辑掣肘,无法挣脱价值思辨与事实阐述之间的二元摇摆。甚至可说,西方资本主义的生态理论及其反思的出发点都是对资本逻辑无限扩张、资本无限积累恶果的修复和改良,以便为资本主义生态讹诈、生态掠夺、生态霸权留下地盘。资本逻辑是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的内在动因,也是资本主义生态生产的原罪。资本的广度扩张及深度渗透使得人与自然对立起来,也使得人类自身变成了自然的对立面。
在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中,所有主体形态,作为直接的或间接的道德对象,都属于这种意义或那种意义的被侮辱、被奴役对象。马克思认为,动物与动物自身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而人类却可以将自身的生命活动变成意识的对象,这也使得人类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与动物无意识的生命活动区分开来了,“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42]162在资本主义社会,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人的生命活动被贬低为一种仅仅维持肉体生存的手段,尤其在大机器生产中,人的生命活动变成了完全机械性的生产活动,丧失了人之为人的“类本质”。这是资本主义生态道德生产无可救药的病症。
在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所构筑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中,人不再是资本异化的低位产物,“人们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身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了。”[46]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所构筑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以“对象性”的自然出场为前提的。以人与自然关系为主题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既重视人类本身,也注重对自然的尊重,人的主体性是一种对象性的、外在的主体性,同时又是人的主体性的对象性呈现。此时的主体性“在现象上表征为‘中间偏左’的形式性要求和特征”[47]。换言之,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在重视人利用自然的合理要求的同时,又尊重自然。而且,只有在人与自然所构成的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42]571。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所追求的主体变革不仅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方式的超越,也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中“虚假的集体”利益的超越,还实现了对西方生态社会主义和生态资本主义所构筑的抽象共同体的超越,为人类生态文明现代化贡献了中国力量。
(三)以生态伦理共同体的总体性环境正义追求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的伦理超越,为人类生态文明创造贡献中国方案
总体性的环境正义是对孤立事实与片面价值的消解,追求各种要素及其关系之间的普遍环境正义平衡。罗尔斯指出:“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正像真理是思想体系的首要价值。”[48]虽然罗尔斯并未提及环境正义,且将正义的概念界定为人的活动,而非自然本身,但是,这种观点启发我们应该站在社会环境的总体性高度关注人与自然生态伦理共同体的正义之维。与西方种种绿色思潮中抽象的“自在自然”不同,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生态伦理共同体中的自然是实践的自然,是“人化的自然界”[42]191。
生态伦理共同体的总体性环境正义与实践的总体性特征紧密相关。生态伦理共同体具有基于实践的总体性特征,是以实践为中介建立起来的包含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相互创造的动态复合体。这种以实践为基础的人与自然的总体性正义不仅包含“社会存在在物质性层面的总体性”,还包含着与社会存在息息相关的“意识形态”“思想”的总体性关联[49]。除此之外,总体性的环境正义是社会正义与生态正义的统一。环境正义要求扩展良好的环境条件,“保护地球上所有生命形式和生态系统的繁荣。”[50]也就是说,就生态伦理共同体的环境正义而言,总体性的环境正义不仅体现在对人与自然利益关系、人与人利益关系的公正处理,如代内正义和代际正义,而且还体现在对强国和弱国、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就现实存在的生态环境责任承担方面的公平要求[51]。
生态伦理共同体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整体性描述,也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个体性确证。它所凝结的总体性环境正义是各种生态环境利益在现实实践基础上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体现了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对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的伦理超越。一方面,在现实性语境下,总体性环境正义是建立在生态伦理共同体实然性基础上的,突显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现实性以及人类自身利益的现实性,是基于“真实的共同体”之上的非僭越性或非浪漫性的生态考量。这种“革命功利主义”为人类的美好幸福生活提供了文化保证[52],呈现为“真”的正义尺度。另一方面,在理想性语境下,总体性生态正义是建立在生态伦理共同体应然性基础上的,突显了人与自然关系的超越性以及人类自身利益的发展性,是基于“真正的共同体”之上的非决定性或非现存性的生态向往。这种“革命功利主义”为尊重自然、保护自然提供了“善”的正义尺度。总的来讲,生态伦理共同体的总体性环境正义呈现为“真”与“善”正义尺度的统一,表征为人与自然的“美美与共”。它超越了西方资本主义生态空间生产似“是”而非、似“真”而伪、似“善”而恶的生态伦理,显现出趋向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高度统一的总体性正义优越性。
四、结语
发展中国家生态现代化之路的话语方式无法游离出现代性文化构境,无论是在意义开新上,还是在价值守正上。生态文明新形态的构建意味着对国际的或国内的,传统的抑或现代的生态文明理论的扬弃,“它必定要经历文化结合的锻炼,而新文明类型的可能性只是从这种锻炼中产生的。”[53]作为一种“新”的思维和实践,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理论的不断完善,需要的不仅是求是的科学态度、开阔的人文胸怀、巨大的道德勇气,也需要深沉的历史意识和实践智慧,而这正是时代赋予中国式现代化生态文明的鲜明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