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2022-11-24谢有顺
□ 谢有顺
班宇的写作时间并不长,但关注者众,他出版的第一部小说集《冬泳》就引发了不少话题,这样绚丽的出场方式在当下文学界已不多见。《冬泳》获得“南方文学盛典·最具潜力新人”奖时,我在授奖辞中这样评价:“班宇以写作无限逼近的所在,是俗世,是卑微者的心,是真情或假意的往来,是希望与绝望之间的困顿,是人生的热烈、寒凉、沉重、轻盈、滑稽、苦涩汇于一炉之后的蓬勃世界,是试着和自己说话的温柔声音。出版于2018年度的小说集《冬泳》,细节生猛,语言迅疾,在地方性的声口里,反讽仿佛幽默的变种,亮光潜藏成痛苦的底色,在生活巨大的轰鸣声中小心翼翼表达的悲悯,是一种存在的寂静。繁花似锦又惨淡无比,活力四射又奄奄一息,时代的悖论成就了一个小说家的犀利,也守护了那些渺小人群的命运。”的确,他的小说里蕴含着各种矛盾与悖论,读过便能留下深刻印象。
“地方性的声口”可能来自作家生活成长的地方,也可能是他虚构的精神所在,这个声口与空间的建立,是一个作家风格化的重要一步。班宇笔下的“铁西”就是这样的文学空间,他的《冬泳》也据此而写。他对“九十年代铁西区”所进行的想象和虚构,可以让人看见那个时代的生活景象,以及时代变革给人带来的冲击,尤其是下岗工人这一复杂群体的存在状态,那种窘迫和苦痛、隐忍和顽强——班宇并不止于对一种底层生活的揭示,而是对这种生活做了很多艺术化的处理。
中短篇小说有它独具的艺术难度。要在短的篇幅里表现广大的人生,而且要触碰到人的精神层面探讨一种生存状态,很多作家都力有不及。班宇的叙事,节奏感强,语言亦有速度感,他对现实细节的雕刻,对那些平凡而又卑微的人性瞬间的捕捉是准确的。他的小说还蕴藏着诗意。写人性时的快、准、狠,和一种诗意的想象相结合,可谓是奇妙的结合。这也可见出班宇的骨子里有先锋意识,在艺术上喜欢追求极致,《蚁人》《山脉》《双河》这些作品,就是一种有极致精神的写作。他的写作正在显露出一些新的特质,里面也暗含着新的变化。
本专栏刊发的五篇文章,阐释角度各不相同,但都注意到了班宇小说的这些特质和变化。
徐阿兵在《行止之间见个性——论班宇小说的叙事节奏》中提出:“我模糊地感觉到,正是在这些可笼统称为‘叙事节奏’的小说技艺之中,真切地显露着班宇的创作个性。”班宇作为一个音乐迷,音乐对他的小说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的小说集的编选方法借鉴了音乐唱片的歌曲编排模式。班宇尤其注重营造小说叙事语言的起伏感、节奏感,这些也或多或少受到了音乐艺术对他的潜在塑造。
林云柯在《引语之隙——对班宇〈双河〉的一次时间性索隐》中提出:“班宇在语言层面的特质绝非仅仅是一种方言化的处理,毋宁说方言化的语调是他写作的介质,这一点包含了一种标准意义上的现代书写的双重特质:其一是对媒介自身的书写,其二是对作者自身的书写。”他指出要通过直观作品的语言细节去发现媒介和作者之间发生的文学的“递归运动”。他通过分析班宇不用引语的写作特征,梳理《双河》的时间性索引,进而看出班宇创作的先锋性。现有的评论往往更侧重于从社会历史批评角度去分析班宇的东北叙事,林云柯此文聚焦于分析文本语言特征,看到了班宇写作的另一层价值。
李志雄的文章认为,班宇的写作是一种生命哲学的表达和对个人文学创作的自审。班宇对于个体异化和群体困境的书写,意在表达一种顽强乐观的生命哲学,而在《逍遥游》里所做的先锋性文学试验是作家自审意识的体现。
王琨和任瑜的文章着重探讨班宇小说的美学风格。前者从父辈、子辈和女性三个维度对班宇的人物书写进行分析,指出其后工业书写的独特价值;后者则关注班宇阴郁无望的北方式美学风格,认为《冬泳》是反映时代之中不无悲壮的群体命运,《逍遥游》则是书写带有虚无色彩的个体存在。从情感的角度来看,从《冬泳》到《逍遥游》,有一种从愤懑的绝望到平静的无望的转变。“《冬泳》和《逍遥游》让我们认识了班宇的写作,既让我们看到了他的一些特点和风格,也让我们看到了他在写作上的成功及遗憾。”尤其是本文所指出的模式化的问题,值得重视。
班宇的写作是有抱负的。他若能在探求人的精神复杂性这个层面继续深挖,在艺术追求上也能警觉一种日益模式化的舒适和倦怠,他的写作未来是可以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