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科举“未殿试”成因再探析
2022-11-24王学深
王学深
科举制度历经了千余年的发展至清代已经较为完善,而本文所要讨论的“未殿试”现象在清代也比较常见,在诸多清代存世文献中均有对“未殿试”的记载。例如,阮葵生在《茶余客话》中就记述了雍正元年(1723)恩科“未殿试”者达三十人一事。①阮葵生:《茶余客话》卷2,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62页。笔者根据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所辑史料统计,清朝共32科录有“未殿试”情况,“未殿试”人数达320 人。其中,又以乾隆朝19 科,178人“未殿试”为最多,②参见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而清朝全部“未殿试”科次和人数应该远大于以上数字。实际上,清代很多士人都曾有“未殿试”的经历,如纳兰容若、方苞、魏源、蔡元培等等。虽然清代“未殿试”事例可谓不绝于书,但很多文献记述中只是简单辑录“某某未殿试”数字,而不详载原因。本文写作目的即在于对清代科举中“未殿试”现象作归因分析,以进一步厘清“未殿试”问题。
那么,什么是“未殿试”?“未殿试”者又获何种功名?按清制规定,乡试中举后各省举人应“公车赴京师”参加礼部会试,成功中式者需要在京等待月余继续参加殿试和朝考。因此,与试者参加会试中式而没有参加殿试是为“未殿试”,而未与殿试者正式的功名称谓应该是“贡士”或“中式举人”。
“贡士”这一称谓在清代官、私诸多著作中均有记载。例如,在《清史稿·选举志三》中就有“试举人于京师,曰会试,中式者为贡士”的记载。③赵尔巽等纂:《清史稿》卷108,志83,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147页。《道光铜梁县志》则直白的记述到“国朝进士未殿试之时称贡士”。①徐瀛,白玉楷纂修:《道光朝铜梁县志》卷4,试院,道光十二年刻本,第40页。正因如此,在翁同龢的日记中他就将其门人直接称为“李楠臣贡士”,并在附注中记有“庚辰门人,云南永昌人,未殿试”等字样。②翁同龢:《翁同龢日记》第5卷,上海:中西书局,2000年,第2002页。又如,《民国德县志》在描述该县“士人田毓珩,少有高才”,“尚气节,能文章”时明确提及了他光绪壬辰年会试中式,但却“未殿试”之事,故“以未殿试例称贡士”③李树德修,董瑶琳纂:《民国德县志》卷10,人物志,民国二十四年铅印本,第70页。。除了“贡士”外,“中式举人”这一称谓也多可见于史料之中以指称“未殿试”之人。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关于会试磨勘的谕令中,官方就将会试中式者称为“中式举人”。④《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58,卢布69,贡举三,磨勘处分一,第1235页。又如,吴翌凤在《灯窗丛录》中更明确指出“殿试后谓之进士,其中会试而未殿试者谓之中式举人”。⑤吴翌凤:《灯窗丛录》卷1,民国十五年铅印涵芬楼秘笈本,第5页。
综上所述,虽然清代殿试只是排位考试而少有黜革事例,且在士人眼中“未殿试”者也大多以“进士”看待,⑥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88页。但是考究会试中式者的正式称谓,应是“贡士”或“中式举人”,这与殿试中式者“进士”是有所不同的,而且二者在相应配置的衣冠服饰方面也有差异。特别是,会试中式而“未殿试”之人,按例不能刻碑记名。李慈铭在《乾隆朝绍兴府志校记》中记载,康熙五十一年(1712)壬辰科会试中式的绍向荣“未殿试”,故“会试中式不称进士固不误也”且进士碑中无其名,⑦李慈铭:《乾隆绍兴府志校记》不分卷,民国十八年铅印本,第7页。这一论证也见于江藩的《国朝汉学师承记笺释》之中。⑧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笺释》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602页。又如,梁容章于嘉庆元年(1796)丙辰科中式,但据《广东通志》所载其“未殿试”,故而题名碑不录其名。⑨梅州市政协文化和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梅州进士录》,梅州:梅州市政协文化和文史资料委员会,2013年,第51页。所以,在一些清朝士人编纂的《地方志》和《进士录》中,将“未殿试”的贡士收入“进士”栏内显然存在着谬误。
目前,学界对于清代科举“未殿试”现象的最早关注源自江庆柏所辑录的《清朝进士题名录》中《“补殿试”与“未殿试”问题》一文。该文首开论述清代“未殿试”问题先河。作者对清代“未殿试”与“补殿试”问题做了探讨分析,以史料罗列的方式体现出“未殿试”原因的多样性,并对“补殿试”和现存文献著录中的谬误进行勘定。⑩江庆柏:《清朝进士题名录》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85-86页。毛晓阳所著《清代江西进士丛考》一书也对江西贡士“未殿试”与“补殿试”情况有所关注,并指出江西建昌府新城县士人鲁缤中会试后“未殿试”应按例称“贡士”而非进士的事实。⑪徐瀛,白玉楷纂修:《道光朝铜梁县志》卷4,试院,道光十二年刻本,第40页。最近,杨胜祥在《清史研究》发文对清代“补殿试”问题再次进行了深入讨论,并提出了“补殿试”不入荐卷的观点。作者考实了清代自康熙三十九年(1700)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废除科举止,仅5 人凭“补殿试”入围前十名荐卷,而绝大多数时间内“补殿试”的贡士则无缘荐卷的事实,这既是对江庆柏观点的一次修正,⑫杨胜祥:《清代科举“补殿试”对进士名次的影响》,《清史研究》2020年第2期,第151-156页。又是对清代“未殿试”问题的延伸研究。
然而,就整体研究现状而言,学界对于清代“未殿试”问题的关注厚度不够,而本文则希望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之上,辑合清代所存档案文献,对清代“未殿试”原因进行归因分析。根据笔者对史料的梳理与研究,清代“未殿试”成因大致可分为因丁忧未殿试、因无意仕宦未殿试、因生病或病卒未殿试、磨勘有误而罚停殿试等诸大端。此外,还有如因资费、籍贯、政治选择等因素导致士人未殿试情况的发生。
一、因丁忧而“未殿试”
清代“以孝治天下”,孝尊养亲是清代的国策,更为统治者和士人所践行。乾隆帝诸次南巡也大多打着奉养太后,行孝道的名义进行,而士人、官员也同样如此。当遇到父母新丧时,官员与士人均要回乡丁忧守孝以尽孝道。虽然学者柯启玄(Norman Kutcher)在《中华帝国晚期的服丧:孝道与国家之间》(Mourning in Late Imperial China: Filial Piety and the State)一书中以“社会平行”(parallel society)概念强调了康熙、雍正朝以来“夺情”之举渐增,“公”先于“私”,君主专制加强的特点与趋势,①Norman Kutcher. Mourningin Late Imperial China: Filial Pietyandthe State. Cambridge Studiesin Chinese History,Literatureand Institutio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但纵观清朝整体而言,士人、官员丁忧服丧还是较为普遍的行为。其中尤以康熙年间的方苞闻母病“未殿试”而归里的事迹为著名。
方苞,字灵皋,“博究经史百家”,弱冠游太学时为李光地所赏识,被奉为韩愈、欧阳修复出,一时“公卿争相汲”。康熙三十八年(1699)方苞乡试中举解元,四十五年(1709)会试中式,但他却没有参加月余后的殿试,而是“闻母疾,遽归”,②陈作霖:《光绪金陵通传》卷25,光绪三十年刊本,第372页。后又“丁父忧,三年不入寝室”,③陈作霖:《光绪金陵通传》卷25,光绪三十年刊本,第372页。不仅展现出方苞恪守孝道的做法,更凸显了在殿试与孝道之间士人的取舍。其后,方苞以文名被康熙帝召入南书房,成为天下名士。雍正继位后,方苞以母卒未葬,乞假归,再次展现出他恪尽孝道的思想与做法。
乾隆时期,弘历大力提倡孝道与躬亲奉养皇太后的做法强化了明清以来“家国天下”的概念,即奉行孝道养亲与忠君有着同样重要的社会功用。所以,乾隆朝以后记述有很多因丁忧所导致贡士“未殿试”的事例。例如,在《同治六安州志》中记载了雍乾时人杨逢元的事迹。杨逢元,字伸吉,号浣初,乾隆六年(1741)辛酉拔贡,其后潜心典籍,专著时文,乾隆十七年中乡试,十九年甲戌科会试中式,但他与方苞境遇类似“未殿试,丁母忧,归里”④李蔚修,吴康霖纂:《同治六安州志》卷27,同治十一年刊本,光绪三十年重印本,第14页。,后又继丁父忧,其间写了大量诗文以“痛养亲之不逮也”。⑤李蔚修,吴康霖纂:《同治六安州志》卷27,同治十一年刊本,光绪三十年重印本,第14页。乾隆二十二年(1757),杨逢元补殿试,授职广西武缘县知县。
又如,在《鲁宾之墓志铭》中记述了鲁少宾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乡试中举后屡次会试不获的经历,受到打击的鲁少宾“遂绝意进取养亲课子而志以文”。⑥陈用光:《太乙舟文集》卷8,清道光二十三年孝友堂刻本,第89页。但鲁少宾其母邓氏却屡次鼓励他并“促之就试”,让他继续赴京参加礼部会试。在母亲的鼓励与敦促下,鲁少宾北上京师参加会试而中式。虽然进士功名近在咫尺,但是“子欲养而亲不待”,鲁少宾“未殿试闻邓宜人讣,奔丧归”。⑦陈用光:《太乙舟文集》卷8,清道光二十三年孝友堂刻本,第89页。这一事例再次体现了在士人心中尽孝与功名间的取舍。
嘉庆年间的贵阳士人刘炜同样有着丁忧养亲而“未殿试”的经历。刘炜,字心农,先祖为武陵人,自高祖刘世荣辈才徒居贵阳。刘炜幼而“静默好学”,嘉庆六年(1801)乡试中举,十二年与其弟同会试中式。但是榜发后恰逢父丧,刘炜因“外艰未殿试”。①萧管纂:《道光贵阳府志》卷81,传9,清咸丰刻本,第2-3页。丁父忧后,刘炜“补殿试”,十六年朝考选庶吉士,改兵部主事。后因母病,乞假回乡奉养母亲,“事母于氏以孝闻”。②萧管纂:《道光贵阳府志》卷81,传9,清咸丰刻本,第2-3页。后吏部改授其为石楼知县,但刘炜一心侍奉其母“侍汤药衣不解带”,待母亲去世后,不复仕宦,甚至教导其子曰:“官可以不做,身不可以不修”,③萧管纂:《道光贵阳府志》卷81,传9,清咸丰刻本,第2-3页。这一席话语间除了父对子的谆谆教导外,也包含着他对父母双亲的尽孝的心态。
二、因无意仕宦而“未殿试”
在清代科场诸多“未殿试”的文献记载中,还有很多因无意仕宦而选择“未殿试”的事例。究其原因,可能部分士人会试中式后认为已证明自身举业水准并获得了声望,却不想被仕宦羁绊,因此选择不应殿试,或回乡以教书为生,或著书立说洒脱度日。雍正元年(1723)朝廷开设恩科,江南常熟士人陈祖范是科会试中式贡士,史载其“见复捷春官,未殿试归,著书友教,垂三十年”。④沈德潜编:《清诗别裁集》卷27,乾隆二十五年刻本。后来陈祖范在乾隆壬申年(1752)经朝中大臣荐举授官,官至国子监司业。虽然《清史稿》中有载陈祖范“未殿试”是因病所致,即所谓“其秋礼部中式,以病不与殿试”,⑤赵尔巽等纂:《清史稿》卷480,列传267,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3150页。但考其情事可能因病并非真因。在“未殿试”后29年间,陈祖范并未“补殿试”出仕,而是“僦廛华汇之滨,楗户读书”,⑥赵尔巽等纂:《清史稿》卷480,列传267,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3150页。在乡里教书著说近三十年之久。由此可见,会试中式后的陈祖范对“补殿试”和铨选任职的意愿并不十分强烈,也可能托病以避祸,从而可将他归为无意仕宦类别之内。
乾隆年间,苏州彭氏家族人才辈出,仕宦鼎盛,然而家族内的彭绍升却与家人形成反差,是无意仕宦而“未殿试”的典型。彭启丰作为雍正五年(1727)的状元官运顺遂,为官四十余年,官至兵部尚书,开启了苏州彭氏的兴盛时代,而其子孙亦多清朝名臣,如彭希濂中乾隆四十九年(1784)进士,官至福建按察使刑部侍郎,又如彭蕴章官至兵部尚书、左都御史等等。乾隆二十二年(1757)是科为乾隆丁丑科,彭启丰的第四子彭绍升与其兄长彭绍观会试同榜高中,但是前者却“未殿试”,而彭绍观则中进士,馆选翰林步入仕途。探析彭邵升“未殿试”的原因可知,他无意仕宦,回到苏州后著书立说建设乡梓,等到彭启丰病逝后,彭绍升更是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史载“迨尚书公(彭启丰)殁后,遂闭关”。⑦钱泳:《履园丛话》卷6,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49页。此后,彭绍升倾心禅理,在苏州城东的文星阁“阐扬净业,不复与人闻事”,自号“二林居士”,专心著述,至嘉庆元年(1796)而卒。由此例可见,彭绍升是较为典型的因无意仕宦,在会试中式后“未殿试”的事例。当然,作为官宦家族的彭氏也为彭绍升的不仕提供了政治庇护与经济保障,而这可能也是彭绍升选择“未殿试”的底气与原因所在。
与彭绍升例相似,在光绪《德平县志》中也记载了另一则因无意仕宦而选择请假归理,“未殿试”的事例。在德州士人吴华年所写的《文林郎孔公墓志铭》中,记载了主人公孔昭珩的生平。作为孔氏圣裔的孔昭珩,少而聪颖,十六岁就通过了童生试获得生员功名。道光二十三年(1843)乡试中举,次年赴京参加礼部会试,联捷中式。但是,孔昭珩却“未殿试”选择“请假旋里”,这一做法在吴华年看来是他“盖不欲久旷晨昏”所致。①凌锡祺修,李敬熙纂:《光绪德平县志》卷12,光绪十九年刊本,第17页。其后,在乡期间又逢丁忧,“哀毀几至灭性,自是遂无意科名矣”。②凌锡祺修,李敬熙纂:《光绪德平县志》卷12,光绪十九年刊本,第17页。孔昭珩在家收徒教书,虽然他自己不应殿试,也没有出仕为官,但他的弟子们中式科举者颇多。由以上数例可见,期待殿试金榜题名与出仕也并非所有士人的必然选择。
三、因病或病卒“未殿试”
除了以上两端外,清代贡士因病或突然病卒也成为“未殿试”的主要原因之一。清代科举考试竞争激烈,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式比例更是随着人口的急剧膨胀而快速下降,许多士人终其一生无法中举。这种情况也就导致了士人长期以来巨大的精神和身体压力,而对于乡试、会试中式者而言同样如此,而且他们还要经受从焦虑到狂喜有如“范进中举”式的精神反差。
此外,天气寒冷也可能是士人患病而“未殿试”之因。按清制规定,清初会试定于二月,三月发榜,四月初殿试,但随着雍正、乾隆朝本着体恤士人原则对乡会试日期有所调整。雍正四年(1726),雍正帝就降谕旨言及“明年会试之期,春季适有闰月二月节侯天气尚寒,凡应试举子途次远来,及闱中考试诚恐寒苦,著将明年二月入场之期改至三月”,③《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30,礼部41,贡举二,乡会试期。此后会试日期后多定于在三月于京师举行,而殿试于次月进行。但是,即使将殿试日期推后,京师四月天气依旧寒冷。莫友芝在他的笺注中记载了咸丰十年(1860)会试“(三月)初十日,北风凝寒,呵笔录真,三四字则结冻珠,杂沙而黄”④黄万机:《莫友芝评传》,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01页。的寒冷环境。在《翁曾翰日记》中,作者也记录到他参加会试入号当晚(三月初八日)即感受到了“夜卧极寒,重裘犹股栗也”⑤翁曾翰:《翁曾翰日记》,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年,第81页。的寒冷天气。因此,虽然会试与殿试相隔仅一月余,但是就是在这一个月左右时间内,清代典籍文献中记载了许多会试中式贡士或“因病”未殿试,或未及殿试而卒的事例,这可能既有上文所言及的身体与精神压力因素,也同气候等因素有所关联。
康熙十二年(1673),著名的满洲词人纳兰性德就因会试后生病而“未殿试”。据徐乾学在《皇清通议大夫一等侍卫佐领纳兰君墓志铭》中的所记,纳兰容若是因“会试中式,将廷对,患寒疾”之故错过了殿试。纳兰容若为此憾事专门写了一首题为《幸举礼闱,以病未与廷试》的诗。在诗句中有“晓榻茶烟揽鬓丝,万春园里误春期。谁知江上题名日,虚拟兰成射策时”⑥纳兰性德著,闵泽平校注:《纳兰性德全集》第3册,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4年,第144页。等句,不仅描述了他在卧榻上的病容,而且对于贻误殿试流露出惋惜之情。不过,好在三年后的康熙丙辰科纳兰容若(成德)“补殿试”入荐卷,以二甲第七名高中进士。
乾嘉时期后官至刑部尚书的戴敦元也曾因为会试中式后生病而未参加本科殿试,而是后来通过“补殿试”进入翰林院开启仕宦生涯的。在《北东园笔录续编》中记载了戴敦元幼而聪慧的故事,史载其“书籍甫过目即成诵,时号为神童”以致“博雅耆宿,与之谈艺,不能相难”。但本是一帆风顺,且已中式会试的戴敦元却“值出痘未殿试,次科乃补试。入翰林,改刑部”。①梁恭辰:《北东园笔录续编》卷1,清同治五年刻本。这次因会试后出痘的情况可能与南方人不适应北方气候环境有关系,以致不能坚持完试。
咸同年间,在俞樾所著的《春在堂杂文》中同样记载了一位名为赵林的士人,他继承先父遗志,刻苦研读举业于咸丰八年(1858)中举,后又于同治七年(1868)会试中式贡士,但面对咫尺之遥的进士功名,赵林却因病“未殿试”而归。归里后,赵林以候补官员的身份主讲于当地书院,直到同治十年(1872)才“补殿试”,后以主事分吏部用。②俞樾:《春在堂杂文》六编四,清光绪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书本,第21页。又如,李寅于同治庚午中乡试,辛未中式而以病“未殿试”,后补殿试选庶吉士。③刘安国修,吴廷锡纂:《民国重修咸阳县志》卷7,民国二十一年铅印本,第14页。清朝末年,在张元济《题张豫泉同年六十年前乡榜题名录》一文中也记载了同乡张豫荃类似因病“未殿试”的经历。张豫荃不仅与张元济为同乡,而且二人一同中式举人,且同榜会试中式,但前者却因病“未与殿试”。好在其后有补殿试之机,改官外省。④张元济:《张元济全集》第10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18页。
以上数列因病“未殿试”而后“补殿试”步入仕途的事例只能视为个人科举道路上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他们以后的功名和仕进,更没有改变他们的生命轨迹。但是,在清代文献中还记载了大量“未殿试”而卒的事例,在他们科举和人生道路上画上了终止符。例如,在康熙《姚州府志》中记载了“天性孝友”,“好义乐施”的杨道东在甲子中式乡试后,乙丑年联捷中式会试,但是却“未殿试卒于京邸”。⑤管棆纂修:《康熙姚州志》卷4,清康熙五十二年刻本,第12页。姚元之《竹叶亭杂记》记载了六安陈鳌嘉庆丙辰科覆试第一,当时人人以状元期之,但无人料想榜发不数日而卒,“未殿试”。道光《南昌县志》中所记载的周昌祺在癸酉中乡试后,同样联捷甲戌会试中式,但如同杨道东一样“以病不获与廷试,卒”。⑥道光《南昌县志》卷22,人物·文苑,清道光六年刻本,第65页。又如乾隆四十六年(1781)会试中式的管济泰未殿试而归里,后卒于家。⑦乾隆《光山县志》卷28,人物志·文学,清乾隆五十一年刻本,第10页。可以想见,管济泰与杨道东、周昌祺等人一样,在京会试后可能突患重病,或原本已有的病情加重,否则作为士人梦寐以求且“唾手可得”的金榜题名,若非身体无法坚持,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仅一个月后的殿试而选择归里的。
类似会试中式后“未殿试”而卒的事例还有很多,暂罗列数例如下以窥大概:康熙十八年(1679)己未榜,谢衷寅由广东未殿试卒;⑧陈汝咸修:《康熙漳浦县志》卷12,康熙三十九年刻本。康熙三十六年(1697)丁丑会试中式贡士周景㞾未殿试卒;⑨盛泽镇人民政府、吴江市档案局编:《盛湖志四种》上册,扬州:广陵书社,2011年,第118页。艾晋,乾隆丁巳会试中式,未殿试卒;⑩方鼎等修,朱升元等纂:《乾隆晋江县志》卷8,武科举,乾隆三十年刊本,第101页。李呈禧中式会试房魁,未殿试而卒。⑪梁恭辰:《北东园笔录续编》卷1,清同治五年刻本。以上这些事例虽然寥寥数语,没有说明具体“未殿试而卒”的病因,但想必与上文所分析的身体与精神压力、气候与水土不服以及舟车劳顿等因素有所关联,并最终导致了士人无法坚持应试而亡的结果。
四、因磨勘罚停殿试
在以上几类贡士“未殿试”原因外,清代因磨勘覆试而罚停殿试进而导致“未殿试”的事例很多,尤以清中叶以后尤甚。但需要注意与区分的是,罚停殿试而“未殿试”是士人被动接受的惩罚,与行文所述其他因客观条件限制所导致的“未殿试”应有所区别。
清初所行科举时并没有设置覆试这一环节,但随着科场舞弊案频发,朝廷为了保证取得学有真才者,遂决定采用磨勘与覆试制度。顺治十四年(1657)顺天乡试发榜后“物议沸腾”,顺治帝遂下令“顺天乡试中式举人,速传来京,候朕亲行覆试”。①《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51,礼部覆试。此后康熙三十八年(1699)、三十九年(1700)连续覆试顺天乡试举人,遂逐渐定为一项制度。康熙五十一年(1712)壬辰科会试后,康熙帝为了保证取士公平,亲自在畅春园覆试新进贡士,结果黜革五人,②《清圣祖实录》卷249,康熙五十一年三月戊戌。可视为清代会试覆试之始。至乾隆二十五年(1760)庚辰科会试榜后,乾隆帝为了防止科场弊案发生,认为应将所有贡士进行磨勘。然而,虽有康熙五十一年黜革之例,但从前未经定有条例。因此,乾隆帝以是科为始将磨勘有问题的“中式举人及主考、同考、外簾官应行议处者,均照乡试磨勘例办理,其有应行停科者,改为罚停殿试,永远遵行”。③《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58,卢布69,贡举三,磨勘处分一,第1235页。
以乾隆二十五年作为时间截点,清代开始在会试后对贡士进行严格磨勘与覆试政策并以罚停殿试作为处罚。按规定试卷“卷首题字错落,真草不全,越幅、曳白,涂抹、污染太甚......行文不避庙讳、御名、至圣讳以违式论”④赵尔巽等纂:《清史稿》卷108,选举三,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148页。均需要受到罚停殿试的处罚。乾隆三十四年(1769),会试中式第二十名梁泉卷内,经过磨勘官甄别“疵谬多至四十余处”,因此礼部请旨罚停殿试二科。⑤《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58,卢布69,贡举三,磨勘处分一,第1239页。乾隆五十五年(1790)凌次仲中式万寿恩科会试,位列第四,但却因磨勘覆试有误而停殿试竟自水路回乡,三年后才补殿试入仕。⑥杨峰、张伟著:《清代经学学术编年》下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15年,第523页。又如,根据英和所著《恩福堂笔记》的记载,乾隆五十八年(1793)癸丑会试后对中式的102名贡士覆试,结果覆试磨勘罚停殿试者达29人之多,⑦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9,民国三十二年刻本,第6页。史载“自曹德华至王东林适二十九人,殆即因覆试磨勘罚科者”,⑧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9,民国三十二年刻本,第6页。而名列罚停殿试29 人中的韩文绮在乙卯补殿试中名列二甲第六名,位列荐卷之内,是罚科后“补殿试”仍入前十名为数不多的例证。同科被罚停殿试者还有张腾蛟,他是汀州宁化人,少有词名,被赞誉为“三千闽士校雄雌,第一应推张孟词”。张腾蛟乾隆癸丑会试中式,却“磨勘停科(殿试),乙卯未及补殿试,卒于京中,年仅三十有八”。⑨梁章钜:《归田琐记》卷4,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71页。在一些文献档案中也记载了张腾蛟“未殿试”的原因是因他不附和珅所致。①黎彩彰修,黎景曾、黄宗宪纂:《民国宁化县志》卷14,民国十五年铅印本,第42页。
乾隆六十年(1795)还发生了一起因磨勘覆试罚停殿试且极具巧合性的事件。是科会试榜发后,中式贡士第一名、第二名者竟然是来自浙江归安县的亲兄弟王以铻和王以衔二人。这种巧合之事令乾隆帝心中大生疑窦,认为此中必有弊端,便命阅卷大臣严格覆试。结果王以铻因为覆试卷内“肤泛失当,疵累甚多”被罚停殿试,而其兄长却入荐卷终获状元。王以铻这一罚停殿试而“未殿试”的结果显然是因为当权者干预所致,以致他被“特别照顾”从而罚停殿试。此外,也有一种说法是王以铻因不附权贵而被黜落,②李昱修,陆心源纂:《光绪归安县志》卷37,清光绪八年刊本,第17页。但好在他于嘉庆六年(1801)“补殿试”馆选庶吉士步入仕途。由以上数例可见磨勘对贡士“未殿试”的影响之大,以致自乾隆后覆试罚停殿试严格的印象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初时期。在徐珂所著的《清稗类钞》就有记载“磨勘之例,乾隆己卯始严......指摘较多,世以为魔王,盖借魔作磨也”。③徐珂:《清稗类钞》第4册,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609页。
嘉庆朝后,对于会试中式的贡士磨勘更加严格,遇有违式者罚停殿试成为惯例。嘉庆十年(1805),贡士王欣就因“文理平常”“字多错误”结果被礼部奏报著罚停殿试一科。④《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51,礼部六二,贡举23·覆试,第1153页。嘉庆二十五年(1820),贡士邹鸣鹤覆试时误将书信旧纸界画墨格夹入卷内,被列为三等之末,并罚停殿试一科。⑤《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51,礼部六二,贡举23·覆试,第1543页。道光三年(1823)癸未科会试中式第二十八名陈大忠因为在第三场墨卷策内将杜子春的“春”字误写为“眷”字,被按照字句疵谬例,罚停殿试一科。类似的,道光十六年(1836)会试中式第十二名江西贡士汤云林在第一场因“草稿不全”被罚停殿试一科。⑥《钦定科场条例》卷51,咸丰刻本。道光二十四年(1844),江苏知州魏源以候补内阁中书的身份参加当年会试并中式贡士,但却同样因磨勘卷中发现问题,被罚停殿试一科。⑦《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61,礼部七二,贡举33·殿试,第1270页。
又如杨仲愈,在咸丰辛亥年乡试中举后,同治壬戌年会试中式贡士,文名大盛。以致殿试前,京内相传本科状元当属杨仲愈。一时春风得意又“方年少豪”的杨仲愈“纵狎某名伶”,结果为人所妒,于覆试吹求卷内查检出错谬“未殿试”,后不得不“补殿试”并以癸亥朝考一等第一朝元选翰林院庶吉士。⑧欧阳英修,陈衍纂:《民国闽侯县志》卷72,民国二十二年刊本,第16页。
在道光年间会试中式贡士因误写皇帝御名、庙讳而罚停殿试的案例也层出不穷。如道光六年(1826),本科中式贡士罗元衡因他的覆试卷内误写道光帝旻宁的御名,属于违式,礼部按照乡会试之例,罚停殿试三科。这一处罚符合清朝遇避讳而直书本字,举人罚停会试三科,进士(贡士)罚停殿试三科的规定。⑨黄本骥:《黄本骥集·本朝敬避字样》,长沙:岳麓书社,2009年,第320页。道光十三年(1833),又有会试中式贡士萧腾汉在覆试卷内,于庙讳未敬谨缺笔,同样属于违式,被罚停殿试三科。⑩《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51,礼部六二,贡举23·覆试,第1154页。
以上诸多事例都显示出自清中叶后朝廷对于贡士磨勘覆试的严格,以及对于罚停殿试的坚决处罚。当然,在这些被罚停殿试的士人中也不乏幸运儿,凭借自身关系将罚停殿试的惩罚撤销,将“未殿试”变为“应殿试”从而高中进士者。同治二年(1863),中式贡士朱熙宇因磨勘有误而被罚停殿试,但他相较以上罚停殿试者为幸运。他经由户部代为奏请,以捐赎的形式免除罚停殿试的惩处。不过虽然他捐免了对他的罚科,但是礼部必须“仍照不行殿试之例办理”,①《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61,礼部72,贡举33·殿试,第1271页。即无法选入荐卷之内。究其原因在于咸丰兵兴以来,朝廷用度大增,入不敷出,因此广开捐纳以补充所需。在这一时期,一些因会试磨勘有误被罚停殿试的贡士就以捐免的形式逃脱处罚,随本科贡士一体殿试。但同治五年(1866)后,天下形势逐渐回归安定,朝廷再次申严禁令“乡会试覆试罚令停科停殿试者,概不准援案捐免”,②《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51,礼部62,贡举23·覆试,第1159页。补上了贡士通过捐免其误而一体殿试的口子。所以,朱熙宇的情况也可以算特定时期内的“大幸”了。
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在文试增强会试覆试且施行罚停殿试后,清代自乾隆朝中叶以后也相应加强了对于武科罚停殿试的处罚力度。这一点与当时武备日渐松懈,朝廷意图以此警示众人,强化武备的思想有直接联系。乾隆四十年(1775),乾隆帝要求集中式武举人,按照会试的定例将弓、刀、石等技艺按照原册所载逐一演试。如果发现有前后差异较大之人,将武举照文会试磨勘之例罚停殿试一科,这可以视为清代武举磨勘罚停殿试的肇始。嘉庆十六年(1811),随着清朝国势与军力的日益衰败,朝廷对于武举考试的重视程度与日俱增,该年嘉庆帝就发布谕旨要求自“辛未科覆试中式武举弓力不符,罚停殿试。由于原监射王大臣等校阅草率,不能认真拔取,所议罚俸之处均着实罚,不准抵销,此后着为令”。③《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86,吏部70,处分例9·官员降罚抵销,第116页。至此,武试以该年作为分界点,武科罚停殿试成为定例,也正因如此在嘉庆朝以后出现了大量武举或覆试因弓力不行而停殿试的事例。如辛未科覆试中式武举姚三元、杨定泰、萧焕新、刘长庆等人就因为“弓力不符,罚停殿试”。④《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608,兵部67,八旗处分例5·送考,第860页。道光十八年(1838),已然因覆试罚停殿试的武举镶白旗汉军旗人项得荣在补行殿试时依然无法达标,因“弓刀俱不符”再被罚停殿试一科”。⑤《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719,兵部178,武科四·武殿试,第929页。道光二十七年(1847),湖南武科彭三元会试中式后,却因“不中格”被罚停殿试。⑥周寿昌:《思益堂集》古文卷1,清光绪十四年王先谦刻本,第11页。同科又有镶白旗汉军中式武举云麟,山东中式武举曹天桂,湖南中式武举谌琼林等人,俱石力不符,被罚停殿试一科,而补殿试的镶黄旗汉军中式武举海龄也同样因弓力不符,被再次罚停殿试一科。⑦《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719,兵部178,武科四·武殿试,第929页。清代武举因覆试被罚停殿试的事例举不胜举,在《申报》和《京报》上对此多有著录,由此也可见罚停殿试在晚清的普遍性。
五、其他原因而“未殿试”
除了以上几类清代较为常见的贡士“未殿试”的原因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因素导致士人未殿试的发生。比如,士人或因自己的政治选择暂时未殿试,或因资费问题未殿试,又如因籍贯问题或受案件牵连而“未殿试”等等。总之,诸多因素都可能导致贡士未殿试的发生,也由此可见在会试到殿试的这一个月中,实际上远非贡士们“春风得意”之时,而是需要谨慎的思考与应对各种问题以迎接稍后的殿试与朝考。
在明清易代之际,许多士人对于新朝与旧朝有着复杂的情怀与态度,这也成为士人“未殿试”原因之一。按照常理,会试中式后,获取进士功名并出仕为官已经成为时间问题,但随之而来的是对于个人今后宦绩与人生轨迹的规划与思考。因此,在明末风雨飘摇的背景下,会试中式而“未殿试”可视为士人的一种政治策略与选择,以不仕的态度静观天下之变。例如,明末崇祯朝海澄士人陈国琠在会试中式后,并没有选择殿试继续出仕为官,而是采取“未殿试,归隐漳上苍园,足迹不践城围”①魏荔彤修,陈元麟纂:《康熙漳州府志》卷23,清康熙五十四年刻本,第45页。的方式表达了对现状失望的态度,也有着同诸多明清易代士人“不入城”的消极与悔罪心态,②王汎森:《晚明清初思想十论(增订版)》,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177-233页。而入清后陈国琠面对地方荐举“屡疾辞,励气节自持”。③魏荔彤修,陈元麟纂:《康熙漳州府志》卷23,清康熙五十四年刻本,第45页。
与之类似,清初大诗人王士禛于顺治十二年(1655)会试中式第五十六名,但是他却“未殿试”而归,五月即已返回故里。④惠栋:《渔洋山人自撰年谱注补》卷上,清惠氏红豆斋刻本,第22页。在诸多记载王士禛“未殿试”的文献中都没有阐明原因,但考其家族于甲申易代前后的表现,关于他“未殿试”的原因大略可想见一二。在甲申易代之际,山东新城王氏家族内为明朝殉节者颇多,史载为国尽忠的“王氏一门死者十余人”。王士禛的伯父,王与胤的事迹就被收入《前明忠义列传》中,可谓一家尽殉国难。王与胤之子,也就是王士禛的堂兄王士和还曾写绝命诗“痛余生之不辰兮,天灭我之立王。吾亲闻之兮,涕泗彷徨。以身殉国兮,维千古之臣纲”⑤《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93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163页。表达了殉父、殉社稷的忠义之情与决心。王士禛的祖父王象晋与父亲王与敕也同样均不仕清朝。正是在这一明清易代大背景与家族满门忠义的小环境下,王士禛的“未殿试”很有可能是在出仕与不仕间有着一番艰难的选择,同时也是静观刚刚定鼎燕京的清朝政权稳定与否的一种策略。待到顺治十五年(1658),天下大势已定时,是年王士禛“补殿试”位列二甲前列,补授部主事入仕清朝。
除了以上贡士作策略性选择外,其他一些偶发原因也会导致士人的“未殿试”。例如,在《乾隆青浦县志》中记载了清初青浦士人诸嗣郢因会试中式后“江南奏销案”起而“未殿试”之事。主人公诸嗣郢字乾一,号勿菴,又号九峯主人,跟从徐方广研读,史载陈继续儒、董其昌“见之执手摩顶,目为神驹”。诸嗣郢中顺治十七年(1660)乡试,次年赴京会试中式,未殿试,逋粮案起被斥⑥孙凤鸣修,王昶纂:《乾隆青浦县志》卷29·人物,清乾隆五十三年刻本,第8页。。考求史实,顺治十八年(1661)清廷在江南掀起的奏销案牵连甚广。据叶梦珠《阅世编》所载江南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受处罚与牵连者达一万三千余人。⑦叶梦珠:《阅世编》卷6·赋税,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55页。通过诸嗣郢未殿试一事也可见“江南奏销案”对于普通士人的影响。
夏荃《退庵笔记》中还记载了康熙年间士人宫梦仁因籍贯事被人告发而“未殿试”,而不得不三年后于康熙癸丑科“补殿试”一事。①夏荃:《退庵笔记》,收录于《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965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年,第58页。实际上,在清代冒籍问题已经成为士人相互攻讦,引发土客之争的主要诱因之一。嘉庆十三年(1808)朝廷还就此问题出台规定,冒籍应试贡士“如逾一年之限始行呈明者,贡士罚停殿试一科”。②《光绪朝大清会典事例》卷340,礼部51,贡举121申严禁令,第1017页。所以,宫梦仁因籍贯事而被人揪出而“未殿试”,应属籍贯问题而“未殿试”的典型代表。
除去以上原因导致士人“未殿试”外,笔者还辑录了两起或因盘资不济,或因书法字体不好而导致“未殿试”的事例。先是冯溥会试中式后,“时以乏资费,未放榜即归”。这种因囊中羞涩为未及殿试的情况在清朝也具有一定代表性。虽然各省中式举人会得到省布政使司的资助,而落第举人也享有朝廷的赏赐,但对于家道并非富裕,且尚未领取俸银的中式贡士而言,要在京师多住一至两个月,高物价无疑成为每一个与试者必须承担的一部分。又如,在陈泗东所著的《幸园笔耕录》中记述晚清光绪泉州府士人林骚与其兄长林翀鹤同榜会试中式,其家甚至挂有“同怀同榜登第”的匾额。但是,林骚却以“书法差”作为借口,准备回乡练字三年再补行殿试,从而有“未殿试”③陈泗东:《幸园笔耕录》下册,厦门:鹭江出版社,2003年,第471页。一事。不过这一决定却让他终身丧失了中进士的机会。由于科举制度被废除,此后林骚无从应试,“专以卖文为生,不问外事”,也展现出科举制度废除后士人的出仕困境与生存选择。
结 语
清朝贡士“未殿试”现象是一个既多发又值得深入探讨的议题。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深入分析了引发士人“未殿试”的诸多因素。“未殿试”既可能是奉行孝道,丁忧养亲的孝行表现,也可能是无意仕宦羁绊,洒脱生活选择;既可能有赶上患病的无奈,也可能是磨勘罚科的无助;既有可能因囊中羞涩怅然而归,也有可能是静观时变的政治选择。总之,清代士人“未殿试”的原因不一而足,需要针对不同个例具体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