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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双周刊》(1979—2007)中的内地电影批评与迷影文化考察

2022-11-24邢成武侯凯

粤海风 2022年4期
关键词:香港文章

文/邢成武 侯凯

电影批评作为连接电影创作者、电影文本、影评人、电影受众的载体,与迷影人协同形塑了电影文化的传播场域,建构了区别于普通影迷的迷影文化。“这种迷影精神或情结促进迷影人在文化血液中吸收、合成和分泌传统,让电影艺术的生命得以传承和演化。”[1]而“将服务影迷作为办刊定位,从而博得最主要和最坚实的读者群体”[2]的电影刊物,无论在传统出版还是互联网时代,都一直因迷影而生、与迷影同在。就香港地区而言,“20世纪70年代中期,香港迷影(cinephilia)批评的主阵地《中国学生周报》停刊,而香港迷影文化渐已形成,1975 年底创刊的《大特写》电影双周刊,是由迷影批评者推崇的导演唐书璇出资支持一份推广电影文化的刊物,适逢其会,汇集众多‘电影圈’批评宿将(如石琪、罗卡、陆离、金炳兴、吴昊、震鸣等)和新一代批评干将(如刘成汉、罗维明、张锦满、陈柏生等),延续香港电影评论的香火,与《学周》似有一份因果关系,成为新的迷影批评乃至迷影文化主阵地。某种意义上,自言为爱护电影的朋友而设的《大特写》,是香港第一份正式迷影期刊,”[3]“但《大特写》支撑了两年多实在亏蚀太多,无法维持。但我们一班编辑、作者却是心有不甘,因此东拼西凑的筹措了几万元,租了湾仔道97号半边旧楼就开始了《电影双周刊》的运作。”[4]故而,1979年1月11日创刊的《电影双周刊》,秉持着迷影同人“对电影的一份热诚”[5],成为继《大特写》之后,香港迷影批评的重镇。

同时,《电影双周刊》的创办,与彼时香港、台湾和内地(大陆)的电影新浪潮齐头并进,迷影们或褒或忧的批评文字,沉积成了考察香港迷影批评、迷影文化的历史见证。《电影双周刊》从1979年创刊至2007年停刊,大致以1990年为界限,1990年之前,迷影批评的氛围热烈且集中,1990年后,伴随着《电影双周刊》向城市娱乐资讯的改版,迷影批评氛围总体上呈现下滑趋势;从《电影双周刊》迷影批评的总体态势中考察内地电影批评,本文将其划分为1979—1989年间的重识内地电影与热情赞扬第五代的迷影批评高点期,1990—2002年间迷影批评低迷下的内地作者的电影批评亮点期,以及2003—2007年间互联网迷影批评的最后狂欢。依循于此,本文从迷影批评视角,梳理与归纳不同历史时期内的内地电影批评现象,及其表征出的迷影文化。

一、启始即高点:重识内地电影与瞩目第五代下的迷影批评(1979—1989)

20世纪70年代末期,伴随着内地政治、经济、文化进入新时期,作为与内地紧密关联的香港,开启了对内地电影的重识。这一重识,从对20世纪30至60年代的内地电影及1979年以来的内地“电影新浪潮”在香港的展映与评析中开启。

1978年3月,“香港电影文化中心和香港艺术中心举行了盛大的《中国电影回顾展》,映出了21部影片:《斩经堂》(1937)、《夜店》(1947)、《松花江上》(1947)、《一江春水向东流》(1947)、《八千里路云和月》(1947)、《假凤虚凰》(1947)、《万家灯火》(1947)、《新闺怨》(1947)、《生死恨》(1948)、《关不住的春光》(1948)、《珠江泪》(1949)、《国魂》(1949)、《表》(1949)、《三毛流浪记》(1949)、《恋爱之道》(1949)、《哀乐中年》(1949)、《我这一辈子》(1950)、《花姑娘》(1951)、《误佳期》(1951)、《神鬼人》(1951)……这次专题放映上座非常好,很多渴望再看到老电影的上了年纪的人都来捧场,怀旧一番。文化界中亦引起一定反响。”[6]继而,香港电影文化中心又和南方影业公司合作,“七九年在大会堂推出了《中国电影回顾展79》展出《十字街头》、《马路天使》、《青春之歌》、《早春二月》、《枯木逢春》、《王老虎招亲》、《一江春水向东流》等片,依然轰动。”[7]

围绕以上20世纪30至60年代的内地电影在香港的展映与传播,《电影双周刊》相继刊登了一批评析文章。如1979年第6期的“中国电影回顾展小辑”:希治的《〈青春之歌〉剧本分析》,袁文殊的《〈枯木逢春〉的真实性》,任杰的《〈早春二月〉的摄影倾向》;1979年第8期的“中国电影回顾展选评”:陈清廷的《永恒的天使:〈马路天使〉》,顾刀的《遥远的烽烟:〈一江春水向东流〉》,梁良的《中间人物可以写吗?〈早春二月〉》;1979年第9期的“中国电影回顾展选评”:顾耳的《从原著、剧本到电影〈青春之歌〉》、罗卡的《〈早春二月〉报告书》;1981年第54期,李才良的《〈舞台姐妹〉是一部什么电影?》;1983年第118期,陈耀成的《中国电影名作展:大路留倩影》、陈辉扬的《蓦然回首》;1984年第131期,陈辉扬的《马徐维邦作品选评》、张建德的《早期中国电影印象记》。

20世纪30至60年代的内地电影在香港传播的同时,20世纪70年代末期内地涌起的“电影新浪潮”,也引起了香港迷影们的瞩目。罗卡1981年在《大陆×港×台畅想》一文中言及,“近两三年来,不论大陆、台湾或香港,都陆续出现了电影新浪潮。在大陆,“文革”以后,由于文艺政策的再度开放,抑压多时的思想、感情获得宣泄与流露,电影工作者在一定程度内获得了更大的剧作自由,在接受了外来电影(包括外国和港台)的冲击之后,也尝试在题材和表现技巧上作更多方面的尝试与实验。因此在七九年以来,出产了不少与‘“文革”’时期乃至五六十年代时期的面貌都有所不同的作品;我们称之为伤痕电影也好,新写实电影也好,边缘电影也好,总之,国内电影近两三年内确是涌出新的气象。”[8]围绕内地电影涌现出的新气象,《电影双周刊》相继刊出了一些评议文章。如1980年第30期,旻云的《小花技巧的实验》;1980年第33期,唐紫新的《中国电影的新浪潮已到来——看〈生活的颤音〉后》;1981年第60期,阙建昌整理的《从谢晋作品看中国电影:谢晋作品座谈会》一文,是1981年5月2日在香港电影文化中心举办的,影评人谷兆奉、罗卡、陈柏生、刘成汉、黎杰、黄国兆、张潜、戈武、罗维明参与的,围绕谢晋的《女篮五号》《红色娘子军》《舞台姐妹》《天云山传奇》四部作品召开的座谈会的内容节录;1981年第61期,杨林的《近看天云山》;1981年第63期,陈清侨的《神话:当代中国电影的革命——看〈天云山传奇〉及〈巴山夜雨〉有感》、胡燕青的《〈巴山夜雨〉——国内文艺界看“文革”》;1981年第64期,张承勋的《〈巴山夜雨〉——意象丰富的中国电影》,林离的《〈归心似箭〉:结构与视点初探》;1981年7月30日暑期特别号,林离的《再探〈归心似箭〉:幻象的空间》;1982年第85期,吴智的《电影笔记:〈倒袁秘史〉及〈飞跃封锁线〉》(笔者注:《倒袁秘史》即谢铁骊的《知音》);1984年第146期,黄志的《不堪集》,对1984年在香港上映的内地电影《血总是热的》《漂泊奇遇》《咱们的牛百岁》进行了集中评议。

《电影双周刊》中刊登的关于内地电影的评论文章,体现出了电影批评的迷影性与专业性。同时,这些迷影们的评论文章,引起了一部分读者的质疑,以下以三封读者来信,透视其显现出的迷影人坚守的艺术本位批评与普通读者、影迷抱持的大众通俗性的矛盾。

第一封读者来信是刊登在1979年第9期,署名“电影文盲人”的文章《勿继续唱高调》,指出第8期刊登的“尤以一大篇足足占了九版的什么中国电影回顾展,这也很可能我是一个不懂艺术和电影的粗人,这无论如何贵刊的今期,也是比以往任何一期差!我相信如果《电影》再继续以本期的路线去走的话,那么除了些电影文化水准高的大学生外,根本没人会买,与其这样,《电影》又何不改变作风学学《世界电影》般以电影与影星为主呢?假如贵刊再继续大唱高调的话,后果我便不敢想象了。”[9]第二封读者来信是刊登在1979年第10期,署名“LAM”的文章《应否唱高调》,指出“在第九期的读者来信专栏里,某位读者来信说《电影》唱高调,我看了后,很为《电影》不平,我想因为涉及另外一本杂志,故舒琪(笔者注:舒琪即彼时《电影双周刊》的总编辑)不加以解释《世界电影》根本与《电影》的性质不同,《世界电影》纯是报导明星的活动,性质与《银河画报》等差不多,根本不是电影文化的报导者所为,它是极商业,没有文化(指电影文化)的杂志,论娱乐成分,它是很高,不过对我来说,它没有什么特别。而《电影》则不同,可能这些是看法不同,或者我太笼统,但在中国电影回顾展及尚雷诺亚等几篇文章,我却不大捧场。对于一个自己全不认识的导演,怎样也看不出味,还有一点,相信很少香港年轻人看过中国几十年前的影片,所以根本不知《电影》正在说什么,这点不能怪别人,希望《电影》能够多刊出一些较切身的影片与分析,我们根本不能触摸到陌生的人。”[10]第三封读者来信是刊登在 1981年7月30日暑期特别号,署名“青怡”的文章,指出“同样脱离现实的例子还有同期的林离君对《归心似箭》的评论,单看题目《结构与观点初探》已经叫人没有兴趣读下去。另一方面,介绍John Ellis的符号学理论,和以结构主义分析德国电影,又有什么意思呢?它们能帮助读者更深入欣赏电影吗?它们对改进香港电影的质素,又会有什么贡献吗?希望《电影》的文章不要越来越与实际脱节,越来越钻牛角尖。”[11]

针对读者的质疑,在1979年第10期,总编辑舒琪回应了第7期读者提及的中国电影回顾展的问题,“我们也承认近这几期内容有些地方的确是没有太考虑到一般读者的兴趣味道,而且有些分期连载的文章或专辑也拖得太长。比方说,有关中国电影回顾展特辑,如果我们在组织方面做得好一点的话,是可以集中在两期登完的。中国电影回顾展有它特殊的重要意义,虽然一部分读者可能会认为它不够普及,但却是我们不能忽略的。”[12]舒琪回应中的“我们”,自然是指《电影双周刊》编辑部,同时也指称的是和一般读者相对的“迷影”,《电影双周刊》的编辑、作者们,从接受和学习《中国学生周报》《大特写》的世界电影批评与大中华电影批评中成长,其电影批评抱持的艺术分析、理论阐释与文化研究旨趣,“贴着电影的叙事结构、影像语言、意识形态以及影片内外的文化观念进行研究”,[13]这和一般读者所认同的影评的通俗性有一定的矛盾。

故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这三封读者来信,其实都忽略了《电影双周刊》的迷影办刊定位。李焯桃在1981年7月30日暑期特别号,对第三位读者来信进行了更为“直白”的回应,声明“《电影》既然在生存的问题上,要依附目前的商业电影制度,自然谈不上反主流文化,但另一方面,也不愿意沦为纯为商业电影服务的纯行业杂志。此外辨识介绍西方一些新的电影理论及批评方法,这方面我们只嫌一向做得不够,所以实在对今期读者青怡君来信表示的意见,感到无法苟同。在香港做这种新进理论的介绍,无疑是吃力不讨好,因为例如在法国,电影笔记的读者大多都读Tel Quel 及拉康(Lacan)的东西,在香港哪里有这样的文化环境?然而这方面的低度开发,不但不应使我们却步,反而更应加一把劲,尽量拉短落后人家的距离。”[14]另外需要提及的是,李焯桃即林离,“青怡”读者来信中所提及的“林离君对《归心似箭》的评论”,正是李焯桃的文章。李焯桃除了在《编辑室报告》中表达了对读者青怡观点的不赞同外,并在本期继续刊登了其对内地电影《归心似箭》的第二篇评议文章:《再探〈归心似箭〉:幻象的空间》,其实正凸显出了《电影双周刊》的迷影办刊特色,其在电影批评上坚持的艺术本位性与普通读者所乐见的大众普及性上的矛盾。

此外,还可以补充一点的是,内地电影在香港的传播与推介,并没有如读者来信中所说的那样曲高和寡。在《电影双周刊》举办的“读者选79年十大电影”评选中,《早春二月》位列华语十大电影第6名,获得读者投票4320票。[15]从中可见因时空隔阂太久的内地和香港,对内地电影的重新认知,还是有很多的关切者的,以及受到了专业迷影与电影爱好者们的支持;内地和香港的唇齿关联,伴随着1979—1984年内地电影的在港传播,使得随后冒升出的第五代导演及其作品,延续了内地电影在《电影双周刊》中迷影批评的热度。

秉持着迷影办刊及依循着“《电影》关心的是每一个中国人地区电影的发展[16]”的办刊宗旨,在“切实的感觉到本港电影(或者对某些作者来说,电影本身)可能真的乏味得没有什么可写、可谈、可评论的了”[17]的情况下,1985年《黄土地》在香港国际电影节上的展映,旋即引起了《电影双周刊》作者们的热切关注。“今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最受瞩目是《黄土地》,导演陈凯歌及摄影张艺谋被称为第五代中国电影工作者,受到很多人赞美。”[18]汤尼×雷恩则言及“过去五年来的香港电影,及台湾电影近年的发展和挫折,一度使我对中国电影出现新浪潮的可能性感到悲观。但《黄土地》肯定属于某一类新的中国电影,也为中国电影令人兴奋又不可测的将来展开了新的一页。”[19]《黄土地》刮起的热潮,开启了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香港迷影们对第五代导演及其作品的持续关切。

1985—1989年间,《电影双周刊》刊登的关于第五代导演及其作品的评议文章,有1985第160期,李焯桃的《黄土源头活水来:访问〈黄土地〉导演陈凯歌及摄影师张艺谋》;第161期,汤尼×雷恩的《新电影〈黄土地〉》;162期,吴智的《哀哀〈黄土地〉》;第163期,冯礼慈的《〈黄土地〉配乐:电影本身就是一首音乐》;第173期,《陈凯歌×张艺谋×〈大阅兵〉》;以及1985年第173、174两期,连续转载《当代电影》1985年第4期的《秦国人——记张艺谋》一文。1987年第212期,《黄建新谈〈黑炮事件〉》;第214期,林离的《写实与表现》,评析电影《大阅兵》《黑炮事件》《错位》《一个和八个》《湘女萧萧》。1988年第236期,小明雄的《时代悲歌:小民无奈的〈芙蓉镇〉与〈孩子王〉》、《香港国际电影节88:从〈红灯记〉到〈红高粱〉》两篇文章;第238期,《潮平两岸近:焦雄屏与张艺谋谈〈红高粱〉》;冯国伟的《电影节杂谈》,评析电影《红高粱》《盗马贼》;第241期,陈耀成的《宇宙之本题:〈盗马贼〉》。1989年第263期,罗卡的《吴子牛作品印象》,李思的《〈晚钟〉:从民族主义步向人道主义?》。

罗卡曾指出,“在香港,爱好内地电影的人远比爱好本地片或荷里活片者为少,但有点值得注意,关注内地电影的人往往都关注中国的政经、文化艺术发展,他们去看内地片不是纯去追求娱乐,而多少带有关心研究的心情。他们是文化、政治警觉较高的观众,对内地电影讯息的接受与传播都比较积极。”[20]对内地第五代导演及其作品的评议,正是延续《电影双周刊》迷影批评的有力体现,这些迷影作者们从艺术本位的角度,敏锐地指出了第五代导演“对电影观念的尖新态度应是新一代中国电影工作者的表表者,”[21]在第五代导演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国电影的新希望”[22]。在进行艺术评议的同时,迷影作者们还竭力向读者推介影片,如《黄土地》在香港上映时,《电影双周刊》的总编辑李焯桃就言及“事实上本刊近期以大量篇幅评介这部电影,正是因为它值得我们大力推荐。现在它终于获得排期公映,未看者绝对不容错过。而且如果它万一卖座不佳,将来我们看到优秀中国电影的机会便更渺茫了。”[23]《黄土地》1985年在香港上映34天,放映场次435场,128218人次观影,获得2247275港币票房。[24]票房称得上令人满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黄土地》卖座,与文化人热心捧场不无关系。”[25]

在我国电影发展史上,“三四十年代与八十年代是中国电影的两个重要时期,后者更开展了中国电影与国际间的对话。这个成果是在当时当世的政治文化理论等客观环境,与电影工作者对创作坚持和自身际遇所契合而成的……第四代的伤痕电影是第五代的铺垫,第五代电影则突破了各式语境的范畴,跳脱了旧有的探索价值,继而形成了后五代城市新写实电影。”[26]创刊于1979年的《电影双周刊》,可谓恰逢其时,从20世纪30至60年代的内地电影,到20世纪70年代末的内地“电影新浪潮”,再到第五代电影的迷影批评,香港的迷影们都对其做出了积极的呼应与热切评议,成为《电影双周刊》中内地电影迷影批评的高点。

二、低迷中的亮点:香港迷影批评的下滑与内地作者的抬升(1990—2002)

针对《电影双周刊》电影批评质量的问题,总编辑罗维明言及,“评论文章比以前少的原因是,我们把过往当《电影》还是小众杂志时的审稿标准收紧,作为一份小众杂志,选稿方面的自由度其实相当大,文字可以非常前卫并不担心读者看不懂,意见有欠成熟的但为奖扶后进也不妨照登,但作为一份大众杂志,在我们要求每一篇要文字通顺明白,意见精准清楚的净化运动下,这类文章我们只好割爱了。”[32]罗维明说出的原因是《电影双周刊》收紧文章标准,造成了严肃的文章变少,大众通俗影评大行其道。

1990年后《电影双周刊》电影评论质量下降,除了罗维明指出的原因外,还与彼时《电影双周刊》本身所面临的迷影作者新旧交替有关。陈柏生在《电影双周刊》主办的“九十年代影评新方向”座谈会上,直言“事实上,《电影双周》找作者也不容易,许多时有戏没人写,有时又争着写同一部电影。老一辈有些是半封笔状态,新人未成熟,可说是青黄不接”[33]。80年代活跃在《电影双周刊》中的李焯桃、舒琪、罗卡、陆离、罗维明、古兆申、吴昊、黄国兆、张承勋、小明雄等迷影们很少专门发文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新一代影评人登场,如张伟雄、朗天、登徒、蓝天云、冯若芷、迈克、蒲锋、史文鸿、凤毛、毕明、家明、宾尼等。《电影双周刊》的作者林童就曾尖锐地指出,“试看看今天在《电影》写稿的人当中,写得好又有名气的,有多少人是九十年代才加入写作的行列?当罗老总(笔者注:指总编辑罗维明)重掌《电影》,整本书最大的转变,是再次出现了许多八十年代出道的作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依靠早已淡出《电影》的一群老手?我没有半点不尊重其他九十年代才加入的作者的意思,事实却是找来这一大堆老手之后,《电影》的口碑的确好了,也给人更实在的感觉。”[34]林童言辞犀利,的确是道出了进入90年代后的《电影双周刊》电影评论质量下滑中存在的作者问题。

同时,我们亦不能忽略的是,电影批评不仅关乎作者本身的问题,对电影批评而言,不同地域的作者对同一部影片的读解也存在着认知的差异。厉河在1984年的一封读者来信中提到,“我有时很怀疑影评的可靠性。我在日本看日本电影,你们(笔者注:指香港影评人)在香港看日本电影,两者的不同是很明显的。我知道日本社会的情况较多,明白较多环境上的因素与影片的关系,但你们单作品而评作品,明显会存在观点上的差异。”[35]厉河提出的关于非本地电影的电影评论的问题,其实也适用于香港和内地影评人如何评价同一部内地电影的问题。《电影双周刊》中的内地电影批评的作者构成,内地迷影作者的文章极少,据笔者掌握的材料,最早可见的是1988年第232期,内地学者李以庄的《言为心声:〈老井〉》一文。也正是从1988年开始,内地迷影人的身影越来越多,1988年有汪晖、徐闻、左舒拉,1989年有谭春发、左舒拉,1990年有沈芸、曾迪,1993、1994年有萧尔斯,1995年有韩小磊、倪震、萧尔斯,1996年有赵宁宇,1997年有萧尔斯,1998年有尹鸿、黄式宪、李以庄,1999年有郑国疆,2000年有黄式宪。内地作者,特别是以电影学研究为标识的内地作者,在90年代以来的《电影双周刊》中不断涌现,这样的专业迷影批评者,较之香港迷影批评者而言,他们对内地电影的考察分析往往显得更为全面、透彻。

通过梳理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香港迷影批评与内地作者的电影批评,总体上可以归纳为,香港迷影侧重对单个作品的评议,内地作者的评论视野则比较宏观,对内地电影的深度批评上明显优于香港迷影们的文章。如第290期,沈芸的《成熟年代的中国电影》;第291期,曾迪的《第三世界文化与当代中国电影新观念》;第359期,萧尔斯的《1992年回顾:大陆部分》;第385期,萧尔斯的《在暗影中凸现辉煊:大陆电影1993年回顾》;第426期,韩小磊的《85导演群及其他——对大陆第六代影人的正名》;第427期,倪震的《辉煌与苦涩——八十至九十年代中国大陆电影随想》;第436期,萧尔斯的《引起惊诧和深思的九五中国电影市场》;第462期,赵宁宇的《大陆电影回顾:主旋律1996》;第488期,萧尔斯的《97大陆电影的风雨纵横》;第491期,尹鸿的《主旋律的净化与整合:1997中国大陆电影述评》;第503期,黄式宪的《青春独白:前卫性与大众性——中国电影新生代及其新作〈超级城市〉素描》;第510期,李以庄的《由〈红色恋人〉公映引起的争议:看大陆电影的生存环境》;第515期,郑国疆的《风火沸扬潜藏危机:98年大陆电影市场鸟瞰》;第543期,黄式宪的《中国电影新生代大检阅(上)》;第544期,黄式宪的《中国电影新生代大检阅(下)》;第552期,黄式宪的《千禧年中国电影的路向》等。以上数篇内地作者的评议文章,无论是学理性还是可读性,都较佳,成为此时期内《电影双周刊》中内地电影批评的亮点。

三、尾幕的狂欢:E论坛与互联网迷影批评(2003—2007)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电影双周刊》迷影批评水准总体下降,“而第四媒介互联网之兴起为更多电影爱好者提供了自我发表园地”[36],首现于2003年第643期的“E论坛”栏目,“即是在如此大环境下的衍生物,千禧年博客风潮席卷华语地区,互联网更令影评来了个大变身。”[37]E论坛致力于“搜索全球华语网上影评及电影讨论文章,集中热爱电影的网友对近期热门影片之宝贵意见和评述。替读者在广阔的网路上寻找在电影上的知己和意见交流渠道”[38]。从第643期开始,到2007年1月《电影双周刊》最后一期724期,该栏目因每期对某部电影或电影现象、电影作者的集中评论,成为2003—2007年《电影双周刊》迷影批评的最后狂欢。

梳理2003—2007年间的E论坛内容,确如论坛介绍所言,刊出的电影评论对象主体是华语热门电影,就华语电影对象而言,又集中于香港电影与内地电影,以及内地香港合拍片上,对台湾地区电影的讨论只有第695期关于侯孝贤的《最好的时光》的评论。内地电影方面,分别刊出的是第660期关于《十面埋伏》的2篇评论文章;第661期,内地学者黄式宪的《以大搏大:重构中国武侠电影品牌的悲壮之旅——略论张艺谋〈十面埋伏〉的得失》一文;第692期关于“中国电影展2005”的3篇文章;第698期关于《无极》的3篇文章;第699期关于《千里走单骑》的5篇文章;第707期,顾铁军的《中国译制片历史综述》一文;第710期关于“章子怡现象及电影《茉莉花开》”的5篇文章;第711期关于《疯狂的石头》的4篇文章;第712期关于《天狗》的5篇文章;第715期关于内地“第七代”的3篇文章;第716期关于《夜宴》的5篇文章;第717期关于贾樟柯电影的3篇文章;第723期,ly884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一文。

以上13期E论坛所刊载的内地电影评议文章,均转载自网络。来源自新浪博客、天涯社区、搜狐娱乐、新浪娱乐、网易娱乐、豆瓣网、个人博客等,学者、网络知名影评人、普通网友齐聚一堂,学者有郝建、黄式宪、崔卫平、尹鸿,网络知名影评人有云飞扬、魏君子、表江、kavkalu、杨劲松、韩浩月等。在影评文章质量上,转载自学者的文章,如第661期,黄式宪的《以大搏大:重构中国武侠电影品牌的悲壮之旅——略论张艺谋〈十面埋伏〉的得失》,该篇文章是黄式宪2004年8月14日发表在《文艺报》的《〈十面埋伏〉:重构武侠电影“中国流”品牌的悲壮之旅》一文;第698期,崔卫平的《不会关心什么朝代,什么善恶》,原文是崔卫平2005年12月21日新浪博客的博文《一部反对观众的影片——谈〈无极〉》;第712期,尹鸿的《〈天狗〉:最后的守候》,来源自尹鸿的新浪博客,该文也发表在2006年3月24日的《光明日报》上。这些原文刊登在传统报纸、网站采访或个人博客上的内地专家学者的影评文章,深具学理性。

与专家学者的影评文章相对应的网络影评人的文章如何呢?一般而言,在网络上风起云涌的影评,惯常被认为是“常常停留在个人的感受上,不免带有偏颇和局限性;另外,大多数影评博客还缺乏系统、厚实的理论基础和批评经验,行文难免粗浅,评点质量良莠不齐”[39]。不可否认大多数的网络影评的确存在上述问题,但我们不能忽略的是《电影双周刊》所刊出的网络影评,是经过E论坛的迷影版主挑选过的“具水平而发表在Blog,讨论区上的电影文章”[40],并且这些网络影评本身的作者们,也都是较为成熟的、电影批评素养较高的迷影。

采用高炉冶炼红土镍矿则对渣型要求较高,由于红土镍矿主要成分为低铁、低钙,高镁高硅的特殊性,特别是MgO含量较高而CaO含量较低,造渣制度难以参照现代高炉炼铁工艺的造渣制度,否则渣量将过大,能耗将非常高,同时改变了高炉内部熔融态渣和铁水的体积比,造成渣层过厚,热量难以传到炉缸下部,引起液态镍铁温度低不易流出。因此根据渣型特点,很好解释了为何高炉仅能适应高铁低镁类型红土镍矿。对高炉来讲,其液态渣一旦落入熔池便无法还原,同时意味着Fe/Ni值无法调整,而采用侧吹浸没燃烧熔池熔炼工艺处理红土镍矿则不会出现该问题。

总体上看,《电影双周刊》中刊出的关于内地电影的网络迷影文章,质量还是有保障的,虽然不是每篇都像专家学者们的文章学理性那么强,但还是能保证言语对题,观点阐述的较为清楚且有自身的逻辑性。如第717期,电影狗的《贾樟柯的电影世界——以〈世界〉为蓝本》一文,该文占据当期4个版面,从“空间隐喻和叙事、声效与标志物、身份变迁”三个方面论述贾樟柯电影的风格特质,并且在文末标出了9个参考文献,文章俨然具有了学术论文的规范性与专业性,从中可见《电影双周刊》作为传统的书刊出版物,即使在面对网络影评的选择上,也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把关作用,刊登出的迷影评论文章,总体上水准较好。

《电影双周刊》E论坛栏目对内地互联网迷影文章的把关与挑选,内地影评人云飞扬、任国源,起到了集结内地迷影的重要中介作用。云飞扬,原名房留祥,自2003年第643期,成为《电影双周刊》E论坛的编辑,并担任该栏目的首任版主,先后主持了第643期的“人工智能专题评论”,第645、646连续两期的“《无间道》专题评论”,以及第650期的“《狗镇》专题评论”。从第658期开始,云飞扬不再担任E论坛编辑,由任国源接任,任国源则一直担任该栏目的编辑到第709期。但从第658—687期,E论坛组织的专题评论锐减,变成了影评集锦,缺乏讨论的集中性与深度,从第688期,E论坛由早叶担任版主,恢复了该栏目的版主设置,E论坛所刊载的内地电影评议专题,也主要集中在第688期之后。早叶较之首任版主云飞扬改进的地方是“除刊出文章外,还会加入对该影评的作者及网站的介绍和个人的评语。更设信箱与影迷网友沟通,籍此更将网络功能加以善用”。[41]通过版主及编辑的把关,保证了E论坛刊登的电影批评文章的水准,以及因为该栏目是由内地网络影评人进行协调,从而使得该栏目成为《电影双周刊》成立28年的历史中,内地迷影、内地迷影批评最为集中的时期。然而,随着《电影双周刊》在2007年的停刊,E论坛互联网迷影批评亦成为《电影双周刊》内地电影批评的最后狂欢。

结 语

总体上看,《电影双周刊》中关于内地电影的迷影批评发展变迁,呈现出了以下两大特点。第一是迷影作者,从20世纪70年代末期至80年代的香港迷影主导,到随着20世纪80年代中期香港确定回归日程,内地、香港的交流与互动的深入推进,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至90年代,其迷影批评从香港迷影作者过渡到内地专家学者上,继而是随着90年代后期以来的互联网的普及,纷涌而起的网络影评人接续香港迷影作者与内地专家学者,成为迷影批评的主力;第二是伴随着迷影批评作者的变迁,其对内地电影批评也经历了从对内地早期电影、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及其新千年以来的内地商业大片的批评对象变迁,贯穿其间的则是不同时期的迷影人对内地电影(主要是艺术电影)的瞩目与推介,其迷影批评坚守的艺术本位一以贯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电影双周刊》中的内地电影批评,及其表征出的迷影文化,也成为20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香港和内地在电影传播及文化交流互动上的见证。

注释:

[1]李洋:《迷影文化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7页。

[2]侯凯:《上海早期影迷文化史(1897—1937)》,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20年,第102页。

[3]吴迎君:《“香港意识”之香港电影批评的承前启后—— 论〈大特写〉电影双周刊的电影批评》,《当代电影》,2014年,第6期。

[4][5]陈柏生:《19年了》,《电影双周刊》,1998年,第489期。

[6][7][20]罗卡:《热烈的回顾:八十年代研赏中国大陆电影热潮》,《电影双周刊》,1992年,第346期。

[8]罗卡:《大陆·港·台畅想》,《电影双周刊》,1981年,第69期。

[9]电影文盲人:《勿继续唱高调》,《电影双周刊》,1979年,第9期。

[10]LAM:《应否唱高调》,《电影双周刊》,1979年,第10期。

[11]青怡:《读者来信》,《电影双周刊》,1981年,暑期特别号。

[12]舒琪:《编辑室报告》,《电影双周刊》,1979年,第10期。

[13]唐忠敏:《电影批评的三个论题:论电影学译著中的电影批评问题》,《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2期。

[14]李焯桃:《编辑室报告》,《电影双周刊》,1981年,暑期特别号。

[15]佚名:《读者选79年十大电影》,《电影双周刊》,1980年,第27期。

[16]佚名:《双周话题》,《电影双周刊》,1985年,第174期。

[17]聂妙方:《编辑室报告》,《电影双周刊》,1985年,第159期。

[18]邢帮主:《陈凯歌到西影》,《电影双周刊》,1985年,第160期。

[19]汤尼×雷恩:《新电影:〈黄土地〉》,《电影双周刊》,1985年,第161期。

[21]虞苟:《香港国际电影节85》,《电影双周刊》,1985年,第159期。

[22]李焯桃:《黄土源头活水来:访问〈黄土地〉导演陈凯歌及摄影师张艺谋》,《电影双周刊》,1985年,第160期

[23]李焯桃:《编辑室报告》,《电影双周刊》,1985年,第161期。

[24]许敦乐:《垦光拓影》,香港:简亦乐出版,2005年,第238页。

[25]文化班长:《文化人:新与旧》,《电影双周刊》,1985年,第164期。

[26]倪震:《辉煌与苦涩——八十至九十年代中国大陆电影随想》,《电影双周刊》,1995年,第427期。

[27][28]陈柏生:《1228—111》,《电影双周刊》,1995年,第436期。

[29]陈柏生:《Behind the scene》,《电影双周刊》,1993年,第359期。

[30]施求一、施养德:《没有免费的午餐》,《电影双周刊》,1990年,第301期。

[31][32]罗维明:《由〈六十分钟〉到〈电影双周〉》,《电影双周刊》,1991年,第321期。

[33]罗凤鸣:《九十年代影评新方向》,《电影双周刊》,1989年,第256期。

[34]林童:《Night Watcher》,《电影双周刊》,1997年,第483期。

[35]厉河:《厉河来信》,《电影双周刊》,1984年,第138期。

[36][37]早叶:《700本双周的梦:有关影评的一二》,《电影双周刊》,2006年,第700期。

[38]佚名:《E forum功能》,《电影双周刊》,2005年,第688期。

[39]李建强、吉莉:《网络影评态势扫描》,《电影艺术》,2006年,第6期。

[40][41]早叶:《版主的话》,《电影双周刊》,2005年,第68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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