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治视域下朝鲜王朝的东亚交邻
——以申叔舟的对外交涉为核心
2022-11-23于亦璇
于亦璇 苗 威
明朝和日本是朝鲜在东亚世界的重要邻邦,自1392年建国以来,朝鲜王朝积极开展对外交涉,逐步构建起以朝明、朝日关系为核心的东亚交邻格局。朝鲜以儒教为国教,效法明朝以礼治国,至15世纪,国家礼治体系的构建趋于成熟。将礼治思想应用于对外交涉活动,是这一时期朝鲜东亚交邻的核心特点。
申叔舟(1417-1475年)自朝鲜世宗时入仕,至朝鲜成宗时去世,前后历经六朝,官至领议政。由于“久掌礼曹,以事大交邻为己任,词命多出其手”,(1)《朝鲜成宗实录》卷56,成宗六年六月戊戌,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9册,第236页。申叔舟不仅是朝鲜东亚交邻的重要参与者与决策者,也是15世纪东亚区域格局动荡发展的亲历者。他精通礼学,任总裁编订礼仪通典《国朝五礼仪》,完善朝鲜典章仪轨,并将礼治思想充分运用到对外交涉活动中。可以说,15世纪朝鲜东亚交邻方略中的礼治因素,与申叔舟有着重要关系。2002年,韩国政府将申叔舟确立为“国家文化人物”,针对申叔舟的研究成果丰富,(2)相关研究可以分为三类:文学层面的研究,[韩]柳浩珍:《申叔舟诗文中人生理想的转变》,《东洋古典研究》36,2009年;[韩]金英洙:《申叔舟的为国爱民精神与汉诗研究》,《东洋学》68,2017年。语言学层面的研究,[韩]姜信沆:《申叔舟的音韵学》,《语文研究》30,2002年;[韩]沈保京:《〈海东诸国纪〉地名中反映的韩日中世语标记法》,《韩日关系史研究》27,2007年。政治军事层面的研究,[韩]吴宗禄:《申叔舟的军事政策与宰相之经纶》,《历史学论丛》3,2003年;[韩]申秉洙:《朝鲜前期激荡期申叔舟的政治作用与意义》,《东国史学》68,2020年。其中关于其对外活动的学术成果有所增加。(3)这方面的代表性成果有:[韩]孙承哲:《〈海东诸国纪〉的史料价值》,《韩日关系史研究》27,2007年;[韩]朴显木:《申叔舟的“内修外交”论研究》,《韩国东阳政治思想研究》17,2008年;[韩]罗丽馨:《申叔舟的对日观察与记录——以〈海东诸国记〉为中心》,《古典与解读》8,2010年;[韩]孙承哲:《通过〈海东诸国纪〉看15世纪朝鲜知识分子的东亚观》,《史林》41,2012年;[韩]许知恩:《〈海东诸国纪〉的流通与朝·中·日关系》,《西江人文论丛》52,2018年。但综合来看,韩国学者重点关注《海东诸国纪》与朝日关系,对申叔舟的对外交涉活动缺乏全面关照,对其行为背后的指导思想缺乏深入探讨,中国学界对申叔舟的关注度也不高。(4)涉及申叔舟的相关研究有姜阳:《明初中期倪谦出使朝鲜的表现和贡献》,《辽宁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第101-106页;孙卫国:《丁应泰弹劾事件与明清史籍之建构》,《南开学报》2012年第3期,第74-86页。鉴于此,通过梳理礼治思想指导下申叔舟的对明、对日交涉,进而探讨其对外活动的实质及意义,希冀通过礼治视角的相关分析能够对15世纪朝鲜王朝东亚交邻的相关问题有深度理解。
一、申叔舟礼治思想的形成背景
礼治思想,始源于先秦。《说文解字》中释曰:“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5)[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页。最初,人们以礼行事,以求神明赐福。春秋以降,礼崩乐坏,孔子作《春秋》,以图恢复周礼,将礼融入了儒家思想之中。至于宋代,性理学发展,礼被应用到整个社会治理的过程,礼治思想成为治国理政的方略。欧阳修曾言:“礼乐,治民之具也”,“礼,防民之欲也周”。(6)[北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673页。司马光也认为“三代之王,皆习民以礼,故子孙百年享天之禄”,(7)曾枣庄、刘琳编:《全宋文》(54),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270页。可见以礼治民思想的要义。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建立明朝。朱元璋奉行“有礼则治,无礼则乱”(8)《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73,洪武五年三月四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1337页。的礼治主义,订立《洪武礼制》《大明集礼》,以礼治为核心的国家治理体系更加成熟。
有明一代,中原王朝同朝鲜半岛的文化交流达到鼎盛,因此明朝的礼治思想对朝鲜半岛影响颇深。明朝太祖朱元璋布告天下:“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9)《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26,吴元年十月二十三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404页。明朝改变元朝以武力胁迫藩属国来朝贡的做法,运用华夏礼仪来强化明朝的宗主地位,(10)栾凡:《明代中朝朝贡礼仪的制度化》,《社会科学战线》2008年第12期,第109-112页。在元明更替后的东亚,构建起新的世界秩序。1392年,代表朝鲜半岛新兴士大夫阶层势力的李成桂,推翻王氏高丽政权,创建朝鲜王朝。李氏朝鲜政权走亲明事大路线,奉明正朔,积极融入明朝构建的册封朝贡体系。明朝赐予朝鲜国王诰命与金印,并赐九章服,秩视亲王,意味着朝鲜在明朝外藩中获得了最高礼遇。(11)[韩]韩永周:《通过对明礼仪看15世纪朝明关系》,《历史民俗学》28,2008年,第53页。朝鲜则“至诚事大”,确立一年三使制,每岁圣节、正旦、皇太子千秋节,皆遣使奉表朝贺、贡方物,使行频次居东亚诸国之首。两国之间的密切往来,加速了明朝的统治理念与礼治思想传入朝鲜半岛,朝鲜也效法明朝,推行以礼治国的政治方略,按照性理学的秩序构建统治体系。
1394年,朝鲜大臣郑道传等人编订《朝鲜经国典》(12)《朝鲜太祖实录》卷5,太祖三年五月戊辰,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1册,第63页。,初定朝鲜的典章礼制,但由于《朝鲜经国典》中未对具体仪式步骤做统一规范,在施行过程中难以满足现实需要,因此,朝鲜太宗于1410年创立礼仪详定所,(13)[韩]金永时:《朝鲜时代的国家典礼书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庆北大学,2020年,第18页。专司礼仪规则。朝鲜世宗于1419年新置集贤殿,“选聚文臣于集贤殿,以振文风”。(14)《朝鲜世宗实录》卷3,世宗一年二月辛卯,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2册,第302页。作为朝鲜王朝最高学问研究机构,集贤殿文人群体对五礼开展了更为活跃的研究。礼曹判书许稠带领集贤殿诸儒,重新编订礼典,详考朝鲜五礼之制,但是由于世宗辞世而未能颁行。1454年,《朝鲜世宗实录·五礼》问世,标志着朝鲜礼治体系初具框架。自此,朝鲜社会崇儒重礼之风愈浓,文人将礼视为修身治国之道,研习礼学,这也是申叔舟礼治思想形成的社会因素。
除此之外,申叔舟的家学渊源及生平经历,也为其礼治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础。申叔舟本贯朝鲜高灵(今韩国庆尚北道高灵郡),高灵申氏是两班官宦,且是儒学世家。申叔舟的曾祖申德邻尤工书,(15)《朝鲜太宗实录》卷3,太宗二年四月乙卯,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1册,第230页。隶书、草书皆为上品;父申樯能文,被当地读书人奉为儒宗,曾任同知总制,专掌裁断事大文书。(16)《朝鲜世宗实录》卷48,世宗十二年六月乙未,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3册,第243页。申叔舟自幼接受正统儒学教育,文采卓然。朝鲜世宗始设诗赋进士,申叔舟连夺初试、复试魁首,后擢为文科第三名。(17)《朝鲜成宗实录》卷56,成宗六年六月戊戌,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9册,第235页。1441年,申叔舟入集贤殿任副修撰。集贤殿文人群体深受朝鲜世宗重视,以至“凡诸文翰之事,悉委任之”,(18)[朝鲜朝]成伣:《慵斋丛话》卷2,《世宗设集贤殿》,《大东野乘》卷1,汉城:景仁文化社,1969年,第571页。也是朝鲜五礼研究的中坚力量。申叔舟任职集贤殿期间(1441-1452年),参与朝鲜之旧礼考订,礼学修养日益精进。不仅如此,申叔舟曾于1452年、1455年分别任书状官、奏闻使,亲赴明朝为端宗和世祖请封诰命,亲历中国礼俗,更加深了对礼治思想的理解。此外,申叔舟同首阳大君李瑈一同出使明朝,二人“相与道合”,并且他在李瑈篡位时“赞成大议”,(19)《朝鲜端宗实录》卷13,端宗三年一月庚午,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7页。因此更得李瑈的器重,历任兵曹判书、右议政、左议政、领议政,封高灵府院君,成为左右朝局的关键人物。1467年,申叔舟任职领议政,同时兼管礼曹,掌仪制与对外事,成为朝鲜礼制与对外交涉的第一负责人。
1474年,朝鲜成宗任命申叔舟为总裁,主持修订《国朝五礼仪》。该书“悉仿《杜氏通典》,旁采群书,兼用中朝诸司职掌、《洪武礼制》、《东国今古详定礼》等书”,(20)[朝鲜朝]申叔舟等编:《国朝五礼仪》卷首,《序》,《国朝五礼仪》第1册,汉城:法制处,1982年,第11页。将中朝之制与朝鲜礼俗结合,终定吉、凶、军、宾、嘉五礼之仪,成书八卷六册的《国朝五礼仪》。该书是申叔舟礼治思想的集中表达,他在序文《进国朝五礼仪笺》中强调礼对治国的重要性,认为详定礼仪可使“治国易如指掌,礼乐明而天地官;化民速于置邮,神人和而上下协”。(21)[朝鲜朝]申叔舟等编:《国朝五礼仪》卷首,《进国朝五礼仪笺》,《国朝五礼仪》第1册,汉城:法制处,1982年,第17页。《国朝五礼仪》更成为贯穿朝鲜王朝指导国家运行的基本典礼书,更是其以礼治国的理论基石。
二、礼治思想指导下申叔舟的对外交涉活动
申叔舟兼管礼曹,掌管对外事务,他将礼治思想付诸对外交涉活动。一方面,申叔舟奉礼为尊,以藩国之礼侍奉明朝,展现朝鲜事大诚心,又以朝聘之礼约束倭使,使其依礼而行;而另一方面,申叔舟并非处处奉事大之礼为圭臬,而是在牵涉其国家利益之时,以实际利益为最终指向。因此,申叔舟的对外交涉活动,呈现出“奉礼”与“悖礼”共存的“矛盾”性。
(一)申叔舟的奉礼交涉
明朝时期,以礼仪制度为基础的周边关系成熟,明廷通过订立藩王朝贡礼、藩国遣使朝贡礼、藩国遇正旦冬至圣节望阙礼、藩国进贺表笺礼等,(22)《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45,洪武二年九月二十一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884页。将册封朝贡秩序制度化,并在儒家文化圈内进行推广。作为明朝宗藩体系中的一员,申叔舟在开展对外交涉的过程中,积极效仿明朝,订立庄严盛大的对外仪礼。
其一,在对明交涉中,申叔舟借助事大之礼巩固明鲜宗藩关系。在大明天下法系下,宗主国一方无疑会要求藩属国对朝贡对象国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这也是体系内礼序的基本要求,对言必称“对明事大”的朝鲜而言,是“天经地义”的。(23)韩东育:《明清时期东亚封贡体系的关系实态——以中朝、中日关系为核心》,《社会科学战线》2020年第12期,第120-136+281-282页。申叔舟通过对明仪礼,向明朝传达出朝鲜至诚事大、倾心慕华的态度,展现朝鲜知礼仪、明教化的社会风貌。朝鲜的对明仪礼,包括赴京使行朝见、迎明朝皇帝诏敕、迎接明使等内容,在申叔舟主持修订的《国朝五礼仪》中,均对上述环节做出了详细的礼仪规定。他以《洪武礼制》《大明集礼》《大明会典》等明朝典制,即册封朝贡秩序内的普世性礼仪为参考,详订朝鲜事大之礼,收录于《国朝五礼仪》的“嘉礼”条与“宾礼”条中。其中,“嘉礼”条占绝大部分,包括“正至及圣节望阙行礼仪”“皇太子千秋节望宫行礼仪”“迎诏书仪”“迎敕书仪”“拜表仪”等;另外,“宾礼”条中收录的“宴朝廷使仪”“王世子宴朝廷使仪”“宗亲宴朝廷使仪”,即是对明仪礼。值得注意的是,《国朝五礼仪》并未将迎诏敕等仪礼划入宾礼的范畴,而是将其编入嘉礼,这表明朝鲜并未单纯将明朝视为外国,而是积极融入以明朝为中心的中华秩序之中。(24)[韩]刘海:《朝鲜初期迎诏敕相关仪注的设立与朝明关系》,《历史民俗学》40,2012年,第127页。
除了订立礼制,申叔舟也参与接待明使,向明廷展示朝鲜礼仪之邦的形象。接待明使的仪礼包括自使臣进入国内之时开始,直至离境返回的全过程。明使到来前,申叔舟提前主持“议接待事”,依照礼制,布置迎接皇帝诏敕及接待明使之仪,并“指挥预习”。(25)《朝鲜世祖实录》卷43,世祖十三年九月辛巳,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617页。同时,他也“侍世子习明使相会礼”,(26)《朝鲜世祖实录》卷8,世祖三年六月甲午,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201页。教导世子迎接明使之礼。为表远接“天使”的诚意,朝鲜均会选派熟知礼制、精通汉学的官员为宣慰使,前往辽东边界之地恭候明使。1460年,明朝礼科给事中张宁、锦衣卫都指挥武忠奉使朝鲜,时任左议政的申叔舟就曾为宣慰使,赴辽东远接明使。明使在朝鲜境内约停留近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朝鲜设馆伴使专职陪侍,同时也会命能诗善文的文臣陪同宴饮。明初,出使朝鲜的明使多由宦官担任,这些宦官性情贪婪,索取无度。因此,自明景帝时起,改派文臣充任使臣,以“不失中国大体,而亦可服远人之心”。(27)《明宪宗纯皇帝实录》卷61,成化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1253页。明使文化素养的大幅度提高,给朝鲜馆伴使的择选提出了新要求,既要能诗善文,可以同明使赋诗连句,更要熟知朝鲜仪制,能够应答明使问询,唯“威仪辞令俱足”(28)《朝鲜中宗实录》卷83,中宗三十一年十二月壬午,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18册,第1页。之人方可胜任。申叔舟熟识礼制,汉学修养深厚,通过同明使开展“诗赋外交”,展现了朝鲜倾慕华夏文明、愿为海东小中华的诚心。
1449年,明景宗遣翰林院侍讲倪谦为正使、刑科给事中司马恂为副使,赴朝鲜宣告登基之事。起初,朝鲜世宗命郑麟趾为馆伴使,但“谦能诗,馆伴郑麟趾不能敌”,(29)[朝鲜朝]成三问:《成谨甫先生集》卷1,《诗》,朝鲜英祖年间刊刻本,第187页a。因此申叔舟与成三问二人与倪谦同游。倪谦作《雪霁登楼赋》,申叔舟当即于座上步韵和之,倪谦盛赞其“词赋曾乘屈宋坛,为传声誉满朝端”。(30)《朝鲜成宗实录》卷56,成宗六年六月戊戌,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9册,第237页。倪谦向申叔舟询问朝鲜科举之制,申叔舟答以“悉仿朝廷之制”,但称魁首者为乙科第一人,只因“(大明)朝廷称甲科,故不敢比拟”,(31)《朝鲜世宗实录》卷127,世宗三十二年润一月戊申,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5册,第165页。将朝鲜谨守藩国之礼、不敢僭越的态度传达给明使。
其二,在对日交涉中,申叔舟发挥礼的规范作用,以朝聘应接之礼,对倭人的通交行为进行约束。经过朝鲜对倭寇持续进行的军事打击与怀柔招抚,15世纪倭寇问题基本解决,取而代之的是数目庞大的通交倭人,他们以朝贡之名前来朝鲜,同朝鲜进行贸易。申叔舟意识到倭人“欺诳真伪,处处稽留,动经时月,变诈百端”,(32)[朝鲜朝]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汉城:朝鲜总督府,1933年影印本,第7页。对朝鲜的安定构成了威胁。因此,他建言朝鲜成宗“莫若预为之备,无使滋蔓”,(33)《朝鲜成宗实录》卷38,成宗五年一月庚戌,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9册,第86页。力主对混乱的朝日通交体制进行整顿。1491年,他“谨稽旧籍,参之见闻,图其地势,略叙世系原委、风土所尚以至我应接节目”(34)[朝鲜朝]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汉城:朝鲜总督府,1933年影印本,第4页。,撰写《海东诸国纪》一书,整理“海东诸国朝聘往来之旧”及“馆谷礼接之例”,(35)[朝鲜朝]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汉城:朝鲜总督府,1933年影印本,第4页。为朝日通交订立礼仪规制。
申叔舟在该书《朝聘应接纪》一章中,对朝聘应接涉及的29项内容进行了规范,约束倭人来朝的行为。他将日本诸使进行分类,并在制度上首创巨酋使这一概念。(36)[日]长正统:《中世日鲜关系与巨酋使的成立》,《朝鲜学报》41,1966年。诸使身份不同,则接待礼制有差。最高等级的是国王使,为日本国王派遣,在诸倭使中享受最高待遇,且在朝鲜境内停留的时间不受限制。(37)[朝鲜朝]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汉城:朝鲜总督府,1933年影印本,第141页。其次是巨酋使,为日本各地大名所遣使臣。巨酋使虽在船舶大小、来朝人数、留浦日限、上京日数等方面受到一定限制,但宴请赐物均享受与国王使近乎同等的待遇。第三、第四等级的九州岛节度使、对马岛主特送以及诸酋使、对马岛受职人,在接待礼制上同国王使和巨酋使的差别明显,所受限制较多。如,关于上京人数,国王使限制25人,巨酋使15人,而九州岛节度使仅3人。(38)[朝鲜朝]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汉城:朝鲜总督府,1933年影印本,第135页。申叔舟对朝鲜通交日本的礼仪规制进行规范,减少了赴朝倭人的数量,缩短了倭人在朝鲜境内的停留时间,从而达到减轻财政压力,避免造成社会骚乱的目的。
(二)申叔舟的悖礼交涉
申叔舟礼学修养深厚,通过完善对外仪礼,使朝鲜的对外交涉有礼可依,营造出奉礼为尊的形象。但具体分析他的对外交涉活动,却可以发现申叔舟并非处处遵照事大之礼而行。
首先,围绕东北地区女真部族的控制权问题,申叔舟抛却事大之礼,支持朝鲜涉足女真事务。朝鲜世祖即位后,向北扩张的野心更甚,欲招抚、征讨辽东地区的女真部族,对此朝议纷纭,而申叔舟“独建策请讨”。(39)《朝鲜成宗实录》卷53,成宗六年六月戊戌,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9册,第237页。1460年,申叔舟被任命为咸吉道都体察使,正式开始负责女真事务。(40)[韩]吴宗禄:《申叔舟的军事政策与宰相之经纶》,《历史学论丛》3,2003年,第167页。同年3月,他“在庆源招诸酋”,(41)《朝鲜世祖实录》卷17,世祖五年八月壬子,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41页。明为调解女真兀良哈与兀狄哈部之间的矛盾,实则暗中招徕女真,为朝鲜树立威信。浪孛儿罕为女真兀良哈部首领,威望甚高,但其对申叔舟的招抚并不配合,“造为浮言,托故不来”,(42)《朝鲜世祖实录》卷17,世祖五年八月壬子,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41页。因此为朝鲜所恨。同年8月,朝鲜设计诱捕浪氏,“囚孛儿罕与子仇难、仇难之子毛多哥于会宁”。(43)《朝鲜世祖实录》卷17,世祖五年八月壬申,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43页。浪氏受封明朝正二品毛怜卫都督佥事,是明朝属官,于礼来说,朝鲜作为明廷藩国,无权处置明朝官员。女真诸部族首领也以浪氏“受中国高职,年又老耄”(44)《朝鲜世祖实录》卷17,世祖五年八月壬申,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44页。为由,要求朝鲜宽恕浪氏。但针对处置浪氏之事,申叔舟却上疏世祖,认为“若迟留不诛,恐或有彼人为党者,疑为连累,又更生事”,(45)《朝鲜世祖实录》卷17,世祖五年八月丁丑,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45页。建议速诛浪氏。
朝鲜世祖采纳申叔舟之言,杀浪氏及其家小十余人。浪氏被杀,震动女真部族,女真人柳尚冬哈等赴明廷状告朝鲜“无故杀浪孛儿罕父子”(46)《朝鲜世祖实录》卷21,世祖六年七月己亥,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408页。,浪氏之子阿比车立志为父报仇,多次袭扰朝鲜边郡。东北地区局势动荡,明英宗遂派遣礼科给事中张宁、都指挥武忠为使,赍敕赴朝鲜查问情由。此次明使前来,明鲜双方就迎敕之礼再起纷争,朝鲜借口世子年幼,不令其出迎敕书。
早在1458年,明使陈鉴赴朝鲜颁行明英宗复位诏书时,朝鲜世子未亲自郊迎。张宁责怪陈鉴失察,警告朝鲜若此番世子不郊迎,则将赍敕返回。朝鲜认为“礼有老少不能行礼之文”,国王既已出迎,则“世子之迎不迎,无关大体”。(47)《朝鲜世祖实录》卷19,世祖六年三月己卯,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75页。而张宁反驳“世子已受封,年且十余”,并非年幼,且迎敕之仪乃“四拜叩头,不是难行之礼”。(48)《朝鲜世祖实录》卷19,世祖六年三月己卯,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75页。但朝鲜此番态度坚决,张宁不得已做出退让,转而提出可令世子于王府行礼。双方争执不下,申叔舟前往同张宁交涉,提出世子“既不能出迎门外,而于王府行礼,尤为失礼”,而世子“年既幼稚,且近日感冒”,(49)《朝鲜世祖实录》卷19,世祖六年三月己卯,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76页。因此无法一同出迎。朝鲜方面一再坚持,申叔舟又以世子身体抱恙为托词,张宁只得同意世子不参与迎敕。
世子出迎明朝敕书,本为其朝鲜典章礼制所规定。在《朝鲜世宗实录·五礼》及《国朝五礼仪》中,均对迎敕礼仪有详细记载,如“设王世子次于勤政门外及光化门外道东,俱近北西向”“王世子具翼善冠、衮龙袍出”(50)《朝鲜世宗实录》卷132,《五礼·嘉礼仪式·迎敕书仪》,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5册,第319页。等。朝鲜世子既已受封,跟随国王一同迎敕方合礼制。申叔舟一向奉礼为先,更指导编纂国家典礼书《国朝五礼仪》,规范迎敕之仪。此番申叔舟赞成世子不亲迎敕,实则是朝鲜与明朝就女真控制权问题的一次暗中博弈。朝鲜不敢正面就女真之事与明朝争权,却在礼仪上锱铢必较,不惜同明使争辩也要降低迎敕的仪制规格,与奉礼事大的藩国形象相差太远。
其次,申叔舟力主开展的对日通交,有违人臣之礼。《礼记》有言:“为人臣者无外交,不敢二君也。”(51)郑玄注、孔颖达疏,李学勤主编:《礼记正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780页。《春秋》中也记载:“寰内诸侯非有天子之命,不得出会诸侯”。(52)承载:《春秋谷梁传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85页。朝鲜奉明正朔,即等同明朝外藩,便应禁绝私下交通邻国,恪守臣礼。但是,申叔舟格外重视同日本的关系,是朝鲜通交日本的坚定支持者。1443年,时任集贤殿副修撰的申叔舟,因善属文而担任通信使书状官,出使日本,历时近九个月后,顺利归国。此次亲赴日本,使他得以了解日本情形,以至“凡其山川、官制、风俗、族系靡不周知”。(53)《朝鲜成宗实录》卷56,成宗六年六月戊戌,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9册,第237页。受交通条件所限,15世纪朝鲜士大夫对日本所知甚少,以至朝鲜国内“备谙日本国事者,独叔舟一人”。(54)《朝鲜成宗实录》卷56,成宗六年月乙巳条,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9册,第238页。因此,申叔舟在对日关系的处理上极具话语权。群臣顾虑明廷知晓朝鲜有通倭之举,申叔舟直言:“倭人来朝虽讳,中国岂不知之?”(55)《朝鲜世祖实录》卷45,世祖十四年三月辛酉,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8册,第166页。他在临终前,仍上疏成宗“愿国家无与日本失和”,(56)《增正交邻志》卷5,《通信使行》,汉城:奎章阁韩国学研究院,2007年影印本,第53页。即便私下交通日本违朝鲜事大之义、人臣之礼,他仍将对日通交视为保境安民之道,坚持推行。
同时,申叔舟同日本的往来,并非邻国间平等的交邻聘问,而是将其视为朝鲜臣属。他素以上国的姿态对待倭人,称倭人为“岛夷”“夷狄”,将其通交朝鲜的行为叫做“朝贡”。“朝贡”指藩国或他国使臣入见君王并敬献方物,象征着服属关系。倭人前来朝鲜,更多的是贪图朝鲜的赐物和贸易优惠,并非真心归顺朝鲜,因此在严格意义上并不符合朝贡的定义。申叔舟却令倭人按照朝贡之礼上京朝见国王,进献特产方物。例如,申叔舟在《海东诸国纪》中载录倭人上京路线达6条之多,少则13日,多则19日,(57)[朝鲜朝]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汉城:朝鲜总督府,1933年影印本,第143页。朝鲜如此大费周章组织倭人前往汉城,可见其目的并非仅为贸易。倭人只有遵照朝贡之礼,履行朝贡的义务,才能获得朝鲜国王的赐物并获准进行朝贡贸易。对于接受朝鲜官职的受职倭人,更需“岁一来朝”,(58)[朝鲜朝]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汉城:朝鲜总督府,1933年影印本,第133页。每年赴朝一次进行朝贡。申叔舟此举,乃是运用礼对于臣属关系的象征性,以及对个人行为的规范性,将倭人置于朝鲜的藩属地位,以礼进行羁縻。可见,朝鲜私下交通邻国,并接受他国朝贡,私授官职,私馈赐物,以东亚小宗主国自居,诸般举动有违人臣之礼。
三、申叔舟对外交涉的实质与朝鲜的东亚交邻观
通过梳理申叔舟的对外交涉活动,可知礼治思想对其影响颇大。但即便是奉行礼治,高呼以礼为尊的申叔舟,也曾公然违背事大之礼。这看似相互矛盾的行为背后,暴露出申叔舟对外交涉活动的实质。
一方面,申叔舟奉行以礼治国的礼治思想,通过完善对外交涉仪礼,达到巩固明鲜封贡关系、整顿朝日通交体系的目的。他利用明使访朝之机,向明朝展示朝鲜完备的礼仪仪制,以及不逊色于中原大陆的文化底蕴,在明朝君臣心中营造“礼义之邦”的形象,以至皇帝“待之如一家”,(59)《朝鲜世祖实录》卷19,世祖六年三月戊戌,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82页。位在东亚诸藩之上。同时,他规范朝聘应接仪制,约束来朝倭人的行动,使朝鲜的对日通交能够合礼有序。诸般奉礼之举,更有助于实现其政治目的。
另一方面,朝鲜半岛位于欧亚大陆东端,与中原大陆接壤,且南部与日本列岛隔海相望,此种地缘政治条件,决定了朝鲜必须谨慎地处理对外关系。南部沿海地区的倭寇与北境的女真部族,都对朝鲜边境构成了威胁,因此申叔舟无法禁绝对外私交。同时,明朝自1449年“土木堡之变”后,20余万大军为瓦剌所败,国力不复立国之初的强盛。明朝的统治开始出现危机,各种矛盾不断显露,明廷在周边国家和边疆民族中的威信下降,属国朝鲜也呈不恭敬态度。(60)刁书仁:《景泰、天顺年间建州三卫女真与明朝、朝鲜的关系》,《史学集刊》2010年第1期,第101-107页。因此,虽然明朝对朝鲜私下招徕日本、女真的行为早有知晓,且已数度申斥朝鲜“当秉礼守法,远绝嫌疑,继承前烈以全令名”,(61)《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卷300,天顺三年二月二十二日,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6375页。但以申叔舟为代表的朝鲜君臣不愿放弃既得利益,试图灵活处理对外关系。如果说“事大”是封贡关系得以缔结的“无条件”前提,那么该前提的落实,还需要那些有利于其落实的“有条件”要素来提供保障:其一,宗主国一方是否代表了强势、优势和趋势;其二,宗主国是否能准确地反映并回应接受者的欲望和需求。(62)韩东育:《明清时期东亚封贡体系的关系实态——以中朝、中日关系为核心》,《社会科学战线》2020年第12期,第120-136+281-282页。因此,在明朝颓势初显之际,以申叔舟为代表的朝鲜人,不惜违背事大之礼,仍招徕倭人和女真人来朝,以缓解边境遭受外族寇钞的压力,以经济代价换取边境安宁;同时,为了实现“声教远畅,万里梯航,无远不在”(63)[朝鲜朝]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汉城:朝鲜总督府,1933年影印本,第6页。的政治理想,朝鲜在向明廷执藩国之礼的同时,也仿明制,完善朝贡之礼,羁縻控制倭人、女真人,构建以自身为中心的小宗藩体系。
可见,申叔舟的对外交涉活动,并非谨按藩国事大之礼而行。朝鲜作为藩国,对明朝执事大之礼,以换取明朝的字小之仁,这是发挥了礼的作用以助其达成外交目的;而一旦事大之礼与朝鲜的国家利益相冲突,权衡之下,申叔舟宁可违背事大之礼,也要对周边其他邻国行羁縻之礼,以保境安民、扩张势力。申叔舟一边奉礼为尊,却时有悖礼而行的矛盾举动,实质是其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而做出的权衡。只是他抛却人臣之礼,试图羁縻日本、女真的行为,违背了以明朝为中心的东亚世界秩序,客观上对封贡体系的维系与巩固造成不利影响。申叔舟的对明、对日交涉活动,展现了15世纪朝鲜真实的东亚交邻状态,折射出朝鲜二重性的东亚交邻观。
朝鲜王朝立国伊始便将对明事大立为国策,依靠明朝字小之仁作为保国之道。因此,维系明鲜封贡关系是对外交涉的首要任务,朝鲜君臣不会轻易动摇。朝鲜以礼为突破口,希望通过庄严盛大的仪式,将朝鲜谨守藩国本分、恪守东亚封贡秩序的形象传递给明朝。在申叔舟编订的《国朝五礼仪》中,对明交涉的大部分仪礼收录于“嘉礼”条中,在望阙、迎诏、迎敕、拜表等仪式中,朝鲜设阙亭、黄仪仗、龙亭等明朝皇权的象征物,行拜礼、舞蹈、扣头、山呼,均突出明朝皇帝的权威,代表了朝鲜对以明朝为中心的东亚世界秩序的认定与服属。
同时,朝鲜作为东亚世界的一员,与日本、琉球、女真等政权进行往来交涉,既是保境安民的现实需要,也是扩大朝鲜在东亚世界的影响力、构建小宗藩体系的自身考量。《国朝五礼仪》的“宾礼”条中,受邻国书币、宴邻国使等仪式,均意在凸显朝鲜国王的优势地位。朝鲜国王接见日本或琉球使臣时,于殿庭设御座、宝案、香案,王南向而坐,接受使臣四拜礼,(64)[朝鲜朝]申叔舟等编:《国朝五礼仪》卷5,《宾礼·受邻国书币仪》,《国朝五礼仪》第2册,汉城:法制处,1982年,第311页。俨然以上国之威仪,接见外邦来使,这是对明朝羁縻外藩的模仿,也是朝鲜试图以自我为中心的东亚世界观通过对外仪礼的真实展现。
四、结语
15世纪,朝鲜王朝同明朝、日本等东亚诸国以礼交邻的方略,使朝鲜得以在以明朝为中心的东亚世界秩序内力争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朝鲜以儒教为统治思想,礼被视为修身治国之道,备受推崇。1474年,申叔舟主持编订的《国朝五礼仪》刊行,标志着朝鲜国家礼治体系的构建初见成效,并在对外交涉领域发挥重要作用。
一方面,礼是皇权崇高与藩王诚服之间进退之节的显性表达,是道德理念与价值的具体化。在对明交涉上,申叔舟等人通过庄严盛大的仪礼,突出明朝皇权威严,表达朝鲜怀礼畏威,自服效明,愿遵明朝为天下共主的政治态度。同时,通过完善融合古礼与时王之制的使臣接待之仪,向明朝展现出其文明开化、与蛮夷不同的海东小中华之风,借以巩固册封朝贡关系。朝鲜在明朝诸藩国中的地位最高,“例于第一班位次,诸国所未有”。(65)《朝鲜世祖实录》卷19,世祖六年三月己卯,汉城: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影印本,第7册,第378页。
另一方面,礼是具有反复性与一贯性的行动规范,具有规范个人行为与政治秩序的意义。申叔舟发挥礼的规范作用,规范朝聘应接之礼,对倭人来朝的行为进行规范,使其在合礼的框架之内行动,结束了朝鲜对日通交无礼可依的混乱局面。他又借助朝聘之礼所具有的羁縻性质,在礼仪上将日本等国置于朝鲜的臣属地位,在以明朝为中心的东亚世界秩序之内,私自构建起以朝鲜为中心的小宗藩体系。因此,15世纪朝鲜的东亚交邻具有二重性的特点,即朝鲜对明以礼事大,奉明为尊,以获得明廷庇护,保国图存;又对日以礼羁縻,违背人臣之礼,扩张势力。
综上,朝鲜东亚交邻的实质,并非唯册封朝贡之礼是从,更多的是立足现实,对礼加以利用,以最大限度地实现其国家利益。在15世纪的东亚世界,朝鲜执藩国之礼,积极融入明朝东亚封贡体系的行为,在东亚诸藩中起到了表率作用,在形式上推动了东亚世界秩序的稳固;但是,朝鲜为实现国家利益而屡屡违背事大之礼,损害了身处东亚世界中心的明朝的威仪,客观上对以明为中心的区域秩序是一种挑战,不利于东亚和平秩序的长远发展。因此,当清朝建立之后,朝鲜通过“小中华”的自喻再次追遵了礼的价值。这是非常值得探讨和深思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