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康熙朝对朝鲜“礼”的约束
——以景宗两次册封为例
2022-11-23宫健泽林国亮
宫健泽 卢 娇 林国亮
清代的中国与朝鲜处于传统意义上的东亚封贡体系之中,两国所建立起来的封贡关系,源于明代与朝鲜确立的关系,更深层次则是建立在将中国作为天下中心的观念之上,是以儒家德治与礼治为基础,并运用周朝的封建、朝贡制度为经纬最终构建而成的两国往来模式。这种模式与周朝施行的分封制有很大相似之处,即把周天子与诸侯的关系运用到与他国的交往关系中,确立了以册封朝贡为主要形式的封贡体制,通过册封藩属国的国王、王妃以及世子等,宣布其地位的正统合法性;在藩属国方面将中国奉为正朔,按照礼制规定适时来朝朝贡。《史记》记载:“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1)司马迁:《史记》卷26,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256页。奉行正朔成为两国建立封贡关系的第一步。这一传统在中国唐朝和朝鲜新罗王朝时期得到确立,至1895年中日两国《马关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中朝封贡关系的废止。美国学者费正清认为,“朝贡制度是儒家主张用于对外事务的一种办法,根据他们的主张,中国君王行使政治权力是有伦理依据的。正如仁君之能有德感召中国人民一样,他也必然会吸引化外的夷狄到中国的朝廷上来”。(2)[美]费正清编:《中国的世界秩序——传统中国的对外关系》,杜继东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10-12页。因此,通过对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及六十年(1721年)朝鲜请封世子与世弟事宜的管窥,探析清朝与朝鲜在交涉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问题与相应的处理措施,以及康熙年间清朝对朝鲜关于“礼”的约束,以期进一步补充有关中朝两国宗藩关系的研究。
一、对清朝对朝鲜王储册封的研究现状
清朝建立后,按照前朝形成的惯例,需要先遣派使者到朝鲜告知新朝的建立,向朝鲜颁赐象征身份的印诰及表示事大清朝的大统历;朝鲜方面接受清朝颁赐的印诰,奉行新正朔,之后依规遣使入京进贡方物。相同的,如果朝鲜新旧国王交替,抑或是册封世子就一定要得到清朝的准允与认可。身为藩属国的朝鲜如果和其他国家发生冲突或者遭受到外部攻击时,都拥有向清朝请求调解以及援助的权利;涉及朝鲜内政方面,由其自主处理可不受宗主国的干涉。清朝与朝鲜之间的封贡体系之中,包含着诸多程序步骤,因此两国自确立封贡关系以来就遵守着应有的礼仪流程。毫无疑问,清朝对朝鲜国王、王妃以及世子的册封成为这一整套礼仪程序的重要基础。朝鲜利用请封以获取王室的正统性,从而确保国内的政治稳定并得到上国的军事保护;清朝利用册封表明自己的上国身份,并进一步巩固两国之间的封贡关系。从表面上看,清朝对朝鲜奏请王妃、世子等的册封,似乎只是清朝与朝鲜两国朝贡体系环节中的一个并不重要的形式性程序,在朝鲜确立王妃、世子等人选事宜方面清朝也不干预。但是,清朝对于朝鲜的奏请同意与否,结果却直接关系到被奏请人员在朝鲜国内名分的正当性以及政治的稳定性。因此,朝鲜对于王妃、世子等的奏请也是非常看重的,有时会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关于中国对朝鲜王储册封的问题,学术界已经积淀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如王新秋、孙大坤的《朝鲜中宗请封事件探究》一文主要以“中宗反正”这一关系朝鲜历史重大事件为切入点,重点分析朝鲜向明朝请封中宗的背景和过程,反映出明朝时期的中国既重待朝鲜,又将之视为外藩。朝鲜一方面自称礼仪之邦,另一方面又运用欺骗的手段去获取宗主国的请封许可,两国就在这样的矛盾理念下处于封贡体系之中。(3)王新秋、孙大坤:《朝鲜中宗请封事件探究》,《辽宁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第23-24页。李善洪的《朝鲜向清奏请王储册封问题探究——以朝鲜景宗的册封为例》重点关注清朝对朝鲜请封问题以及清朝礼部发挥作用的问题。通过朝鲜向清奏请王储程序的解释,阐述了景宗册封出现的问题,认为虽然礼部只是传递朝鲜奏请信息的部门,但在处理该问题上却起着非常关键的桥梁作用,进而论述对礼部的贿赂影响着朝鲜奏请的成功与否,成为两国关系的影响因素之一。(4)李善洪:《朝鲜向清奏请王储册封问题探析——以朝鲜景宗的册封为例》,《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第77-81页。韩国学者孙成旭的《清鲜关系中清朝礼制的张力——以康熙年间清朝册封朝鲜王世弟为中心》,把研究方向放在清运用礼制的力量将朝鲜规控于恰当的范围内。通过朝鲜景宗向清请封的原因和准备的叙事,认为清朝对景宗请封持质疑态度,礼部之间也存在准否两派,朝鲜避开清朝礼部,直接运用内阁获得清帝准允,这次请封导致朝鲜国内发生老论和少论之间的争斗风波。清朝通过对朝鲜进行礼制的管控,将其约制在清朝认为适合的范围中,即“不让朝鲜离开礼的世界秩序”。(5)[韩]孙成旭:《清鲜关系中清朝礼制的张力——以康熙年间清朝册封朝鲜王世弟为中心》,《文史哲》2018年第5期,第116-125+167页。孙大坤的《朝鲜光海君请封事件研究》一文认为受宗法制的约束,明朝开始不承认光海君的身份和地位,朝鲜请封光海君经历16年,7次派遣使臣到明朝,最后请封成功。(6)孙大坤:《朝鲜光海君请封事件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16年,第25页。上述研究成果,皆以专文的形式对朝鲜奏请册封问题作了探讨。此外,在研究朝鲜通史、中朝两国关系史、文化交流史、政治发展史的文章中,在不同程度上对朝鲜奏请册封问题有所涉及。这类文章有日本学者夫马进的《明清时期中国对朝鲜外交中的“礼”和“问罪”》,重点就明初洪武年间仁祖反正,以及清朝在表笺问题上中朝的外务交涉进行了一定探究,认为中国多采取礼仪问题作为其外交上的筹码。(7)[日]夫马进:《明清时期中国对朝鲜外交中的“礼”和“问罪”》,《明史研究论丛》2012年第10辑,第289-310页。上述研究多从中朝两国当时宗藩关系状况、周边国家的影响因素,以及朝鲜请封的背景过程等角度去分析朝鲜请封王储这一事件。尽管现有研究已较为充分,但却未能详细解释康熙年间清朝这一宗主国为何在物质角度数次蠲免朝鲜情况下,要在“礼”层面上非难其请封王储过程。此外,朝鲜请封王储本应属于朝鲜国王奏请宗主国准允的程序性流程,但在实际过程中却逐渐转变成为宗主国用于约束藩属国礼仪规范的一项工具,从这一角度去看待朝鲜请封事件,相关学术界也没有给予相当程度的重视。事实上,在封贡体系之中,中国对朝鲜请封的身份是何种认知态度?朝鲜请封王储的过程中,双方在何事上会产生矛盾?奏请问题出现后,双方的应对措施如何?等问题,都是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探讨的。因此,本文主要针对康熙年间朝鲜国王景宗的册封与请封事宜,分析两国为何会在本应属程序性外务交涉上产生矛盾,由此探析清朝在此类事件中反映出的“礼”的约束,并进一步丰富关于两国宗藩关系的研究问题。
二、朝鲜景宗的册封
册封这一概念,当前学界有众多不同解释。赵兴元将册封关系概括为,“封,即册封,指清朝皇帝对朝鲜国王、世子及王妃的授爵仪式……封,表明清朝作为宗主国,对作为藩属国的朝鲜具有领属之权”。(8)赵兴元:《顺治时期中朝之间的封与贡》,《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第53页。册封涉及两个方面,即朝鲜对于清朝的请封和清朝皇帝对朝鲜国王、世子及王妃等册封。从景宗(李昀)父亲肃宗对清朝奏请册封看两国的册封问题,具有鲜明的典型性。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朝鲜为请封李昀为王世子向清朝上奏:“间者副室张氏生子讳,正妃闵氏取以为子,今已成人就传。合请恩典,以建国本”。(9)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9页。张氏所生之子就是指李昀(景宗),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十月二十七日在昌庆宫就善堂生,“王子生,昭仪张氏出也”。(10)《朝鲜肃宗实录》卷19“肃宗十四年十月二十七日丙寅”,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34页。肃宗早年所立仁敬王后金氏和第二任仁显王后闵氏一直无嗣,对李昀极其重视,在其出生不久就决定将之定为元子,“此非必待广议也,其以元子定号”。(11)《朝鲜肃宗实录》卷20“肃宗十五年正月十一日已卯”,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51页。为防止众臣僚干涉,肃宗更是用严厉口吻在前一天讨论王子名号时对大臣说,“国本未定,民心靡系,今日之计,不在于他。若迟徊观望,敢有异议者,纳官退去”。(12)《朝鲜肃宗实录》卷20“肃宗十五年正月十日戊寅”,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51页。尽管李昀得到肃宗的重视,但只有嫡长子才有资格被定为元子,且李昀生母张氏又属南人派,当时朝鲜西人和南人党争十分激烈,身为西人党领袖之一的宋时烈坚决反对定李昀为元子。他认为只有嫡长子才能被称元子,且李昀年龄尚小,不宜过早定号。为表反对,宋时烈甚至还举出了宋神宗临终方立宋哲宗为皇太子的事情来加以规劝,“宋哲宗十岁,尚在藩王。隐然以今日事,谓之太早也”。(13)《朝鲜肃宗实录》卷20“肃宗十五年二月一日朔已亥”,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54页。但结果却是“时烈欲陈疏上之,而且未果”。(14)《朝鲜肃宗实录》卷20“肃宗十五年二月二十二日庚申”,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55页。宋时烈因反对李昀的册立于次年春被贬流配至济州道,于同年六月在押送回汉城的路上被赐死,“礼曹判书闵黯等人上诉处决宋时烈和金寿恒”。(15)《朝鲜肃宗实录》卷20“肃宗十五年闰三月二十八日乙丑”,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71页。
随着宋时烈被赐死,之前稳固的西人党的权势地位也被支持李昀母子的南人党所取代,朝中政务基本上为南人所掌控。“任许穆为司宪府大司宪,尹鑴为司宪府掌令”。(16)《朝鲜王朝实录事典》(南人),京畿道:韩国学中央研究院,2001年,第284页。在此期间,之前被命令革除官职、终身不再录用的南人党如洪汝河、赵嗣基、吴挺昌等人也均被重新起用,史称“乙巳换局”。张氏由此“母凭子贵,礼合进位”,(17)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7页。肃宗向清朝奏请让其取代仁显王后,成为王妃入主中宫,李昀也于次年在朝鲜国内正式被封为王世子,地位愈加稳固。4年后,南人派因坐拥权势地位而更加嚣张跋扈,让肃宗厌倦,恰逢西人党得到仁敬王后侄子以及肃宗淑嫔崔氏帮助,图谋让仁显王后闵氏复位,希冀重掌政权。该计划被南人党获悉并将其中重点人员逮捕,准备进一步对西人党实行清洗政策。与此之际,张氏兄长任汉城府左尹的张希载被告发意欲毒杀肃宗的崔氏。对此,肃宗以“不然之态”(18)《朝鲜肃宗实录》卷26“肃宗二十年三月二十九日丁卯”,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295页。待之,但第二天却态度大变,突然将朝政人员大换局,将西人党的少论派南九万任命为领议政,“戊酉四月初一日,大殿、中殿、世子宫二品以上待开门单于问安时领议政南九万”,(19)《议政府誊录》(二),汉城:保景文化社,1985年,第233页。大量叙用西人党以替换掉南人党,史称“甲戌换局”。西人党重新掌握政局,张氏也因此被降为禧嫔,仁显王后重新复位,但这些变动并没有影响到李昀稳固的王世子地位。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十一月,朝鲜国王肃宗正式派遣使臣向宗主国清朝请封李昀为王世子,“乙卯,奏请兼冬至使徐文重、李东郁、金弘桢等,以世子册封奏请事如清国”。(20)《朝鲜肃宗实录》卷30“肃宗二十二年十一月二日乙卯”,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437页。肃宗在上奏清朝的请封咨文中,将李昀的出身向上国阐明,“伏念臣忝守藩服,获保遗绪,而前后正妃俱无嗣,续宗事之重,久未有托。间者副室张氏生子讳,正妃闵氏取以为子,今已成人就传。合请恩典,已建国本”。(21)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9页。受朝鲜国内两次换局的影响,肃宗对于李昀的请封名分只能是以闵氏之子。但清朝礼部与内阁对朝鲜此次请封的回应态度却是于礼不合,不准请封,并沿用《大清会典》给出否决原因与理由,“查得该王副室张氏生子某虽称正妃闵氏取以为子,但会典内开王与妃年五十无嫡始立庶子为王子等语。应将该国王请封储贰之处无容议可也”。(22)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0页。“奏奉肯当为载还,而通官等援据前例不准”。(23)[韩]林基中:《燕行录全集》(24),汉城:东国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35页。对于清朝这样的反应,肃宗却认为“极其无理无据”,(24)《朝鲜肃宗实录》卷31“肃宗二十三年三月七日戊午”,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451页。并以“为使臣者,所当碎首以死力争,而不此之为,数次争执,仍为回程”(25)《朝鲜肃宗实录》卷31“肃宗二十三年三月七日戊午”,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451页。为由而罢免了此次请封的正使徐文重、副使李东郁、书状官金弘桢等人。但肃宗并未因此放弃,而是于次年再派奏请使崔锡鼎继续请封,“癸亥,以崔锡鼎为奏请正使、崔奎瑞为副使、宋相琦为书状官”。(26)《朝鲜肃宗实录》卷31“肃宗二十三年三月十二日癸亥”,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451页。
在第二次请封过程中,为应对清朝方面的刁难,进奏除呈奉《再请册封元奏》外,另配有《再陈请封事情别奏》,该情况实属首例。肃宗于再陈请封事情别奏奏文中,再次陈说第一次请封的情况,并将李昀得位的正统性进行更深层次阐述,以回应清朝所认为的李昀为庶子,过早定为世子于礼不合一说。朝鲜表示李昀虽是张氏所出,但出生后就禀报上国并定为元子,且还是由仁显王后闵氏抚养长大,“世子虽为庶出,但是诞生后即报清朝,且告宗庙,定以嫡长子,由王妃抚养,无异嫡出,臣民属望已久”。(27)《朝鲜肃宗实录》卷31“肃宗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七日戊寅”,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452页。这进一步表明朝鲜属清朝的藩属国,在礼仪制度方面当与清朝有异,“至于会典所载,系是中朝礼式,非臣蒙陋所敢容议,而外服之于宗藩不无差异”。(28)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1页。此外,肃宗还就册封世子对于朝鲜政局稳定的重要性及朝鲜请封的急切态度进行说明。经过第一次请封世子,清朝以“于礼不合”的说辞表示不准,此次请封朝鲜多次就礼仪制度层面言说李昀的正统性。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八月,清朝见朝鲜在请封咨文中数次言及“礼”的规范性以应对清朝诘问,最终以朝鲜“再三恳请,着照所请行”,(29)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2页。允许朝鲜将李昀封为王世子的请封。朝鲜此次请封世子成功,但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肃宗于六月初八在庆德宫隆福殿去世后,朝鲜向上国告讣、请谥、承袭过程中,清朝也曾以是否合“礼”追问朝鲜。同年十一月八日,康熙帝派使臣入朝鲜着手李昀册封国王事宜。“遣散秩大臣渣克亶,礼部右侍郎罗瞻,致祭故朝鲜国王李淳,谥僖顺。兼册封世子李昀为朝鲜国王。”(30)《清圣祖实录》(三)卷290“康熙五十九年十一月八日辛未”,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819页。在此期间,清朝数次质疑朝鲜“世子未及奉旨封王,追封与邀封何以一并举请”(31)《朝鲜景宗实录》卷2“景宗即位年十一月十日丁丑”,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42页。等此类问题,并要求面见李昀及其他宗室。朝鲜也是以“礼”回应,金集昌曾记载,“敕使必欲持我国文字者,似为归奏之计,不可不依其言书给,故文字构出书入……臣见敕使,则彼言致奠行礼后,意谓国王必有问候之礼,退而等待矣,终无是举,故还归云”。(32)《朝鲜景宗实录》卷2“景宗即位年十一月二十日辛卯”,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43页。在朝鲜积极应对下,清朝终是从其所愿,将李昀册封为国王。
三、朝鲜景宗的请封
肃宗奏请李昀为王世子事件困难重重,李昀成为朝鲜国王景宗后请封其弟李昑为王世弟的过程也诸多不顺。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李昀嗣位成为朝鲜景宗,于次年正式向清朝请封李昑为王世弟。当时景宗33岁,其王妃端懿王后沈氏只有18岁,正值壮年的景宗在即位之初就急于向清朝奏请册封世弟,基于以下两个原因;其一,景宗自身身体状况欠佳。因景宗被封王世子以来就身患痼疾,医治效果不佳,朝鲜方面有相关记载,“上自在东宫,积忧畏,遂成难状之疾,历岁沉痼,火热上升,有时昏迷”。(33)《朝鲜景宗实录》卷15“景宗四年八月二日壬申”,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327页。康熙四十年(1701年)生母张氏被赐死之事对其打击甚大,此后精神恍惚,举止怪异。其二,与朝鲜国内激烈的党争有着紧密关系。李昀从即位之日起,朝鲜政权实际掌权者领议政金昌集及左议政李健命等老论派人物,认为景宗身体患疾恐难生育,且行为古怪不似人君,主张将景宗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昑奏请为王世弟。老论派与少论派因当朝执政权力的归属问题,关系极度紧张,尽管当时新任右议政的赵泰耉属少论派,但此时却远处果川,并未在京都任职。此外,本属少论派的仁显王后金大妃却逐渐偏向老论派,支持立李昑为王世弟。康熙六十年(1721年),老论派计划让司谏院正言李廷熽进言景宗将李昑立为世弟,“八月二十日,李廷熽上疏请建储嗣”,(34)《朝鲜景宗修正实录》卷2“景宗元年八月二十日戊寅”,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347页。景宗当即同意老论派主张,决定于翌日在国内将李昑立为世弟。少论派于二十二日上疏景宗提出反对观点,认为景宗才刚刚即位,且有生育的可能性,老论派的做法不合时宜,希望以此降罪老论派。“伏以无似不肖之身,猥蒙万万不敢当之命,臣心惊惶,罔知攸措……伏顾上念宗社,下俯臣民,亟禀慈圣,收还成命。”(35)《朝鲜景宗实录》卷4“景宗元年八月二十二日庚辰”,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68页。少论派的反对建议不但未被采纳,还使景宗意欲严惩少论派,在右议政赵泰耇的调解下才平息此事。在老论派及仁显王后金大妃共同支持下,景宗准备向清朝奏请将延礽君李昑封为王世弟。
景宗即位初年(康熙六十年,1721年)八月二十五日,任命金昌集为正使、赵泰亿为副使、俞拓基为书状官,准备为请封事宜出使清朝。“癸未,以世弟册封将奏请燕中,以金昌集为正使、参议赵泰亿升秩为副使、俞拓基为书状官。”(36)《朝鲜景宗实录》卷4“景宗元年八月二十日癸未”,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66页。九月五日,将正使由金昌集改为砺山君李枋。李枋却于九月七日上书景宗,“由于年事已高身体病弱,且性本空疏,蒙无知识,自量才分,其不能竣事而偾败”,(37)《承政院日记》卷4“景宗元年九月七日乙未”,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71页。以自身健康问题及才学浅薄为由请求辞去正使之职。李枋曾经有出使过清朝四次的使臣经历,清朝方面更是优待以亲王身份为使臣的官员,其当为最适合这次请封的人选。朝鲜在肃宗二十二年(1696年),有因名分不足、“于礼不合”而被清朝拒绝册封李昀为王世子的经验后,朝野大臣均意识到此次请封任务并不简单。景宗刚刚继位,存在生育的可能性,请封世弟的名分并不够充分,使得该任务更难以完成,这才是李枋极力推脱王命的真正原因。九月十二日,景宗无奈下只能遣左议政李健命担任正使,“左议政李健命请对,言宗臣差遣奏请使,非重其事之道,健命仍请自往,上许之”,(38)《朝鲜景宗实录》卷4“景宗元年九月十二日戊午”,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73页。命副使赵泰亿拟写奏请册封文。二十四日,赵泰亿上言自身能力不足,以请封王储事关重大为由,向景宗表示难以撰写奏文,请求“必另择一代文翰之人,使之草创润色”。(39)《朝鲜景宗实录》卷5“景宗元年十月二日已巳”,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75页。由此,景宗在十月十四日“改副使尹阳来”。(40)《承政院日记》卷5“景宗元年十月十四日甲戊”,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94年,第743页。从奏请使臣委任的不断改变看,此次册封世弟的名分薄弱,任务十分艰巨。朝鲜除了在使臣方面用心良多之外,在出使清朝的随从人员以及经费上也是颇费心思。有为出使过朝鲜的清朝礼部侍郎罗瞻医治病情的医官林大材,而且准备了足够丰厚的人情银。“一行员役,空手而去,若有意外之事,实无周旋之道。且清人索赂日滋,少差其请,必生事端。”(41)《朝鲜景宗实录》卷5“景宗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乙酉”,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84页。同时,还参照了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册封景宗为王世子时所花费的金额,在此基础上“带两万两贿赂银,另外五万两备用银”,(42)张存武:《朝鲜对清外交机密费之研究》,《“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6年第5期,第73页。此次请封任务的艰巨程度可见一斑。
以请封李昀为王世子作前例,朝鲜此次请封王世弟向清朝呈交《请册封世弟元奏》,还附上《陈请封事情别奏》,进一步阐述此次请封世弟的合“礼”正当性。奏文将请封王世弟的四条理由分别列出:第一,陈说景宗自封为王世子以来就疾病缠身,“方在壮年而气甚痿弱,最是嗣续之路,绝望已久”,(43)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5页。认为景宗身体无生育可能。第二,强调世弟血脉的正当合理。“顾念臣曾祖忠宣王暨臣祖庄恪王俱无旁支,先臣血属只有臣及延礽君讳”,(44)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5页。指出景宗曾祖孝宗与祖父显宗两代单传,到父亲肃宗时期,同辈血属只剩有景宗自己与延礽君李昑两条血脉,将李昑册封为王世子正是延续血统的适宜之策。第三,此前已有先例。“且伏念以弟绍兄,不但小邦祖先之世所有是例,历代传序,班班可考……曾在康熙三十五年丙子,先臣以臣请封储贰,而其时礼部援据会典中藩王五十无嫡嗣之文覆议不许,终荷皇上俯谅外服事例有异,宗藩小邦形势实难迟待之状,旋即许施”,(45)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5页。将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册封李昀的事情重新陈述,表示此次请封并非朝鲜方面的随性创举。第四,清朝向来有照顾朝鲜之意,这次将李昑立为王世弟更是关系到朝鲜廷野的稳定。“今之豫建储嗣以定名号者,亶出于追先志树国本之意,而在大朝亦可为巩固屏翰之图。”(46)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5页。朝鲜将请封原因及理由分条细与清朝知晓,以避免清朝在朝鲜请封王世弟问题上提出质疑。
朝鲜已做诸多考虑与应对措施,但清朝仍在此次请封过程中诸多诘难。首先,在礼部内就分为准驳两派,罗瞻所在的礼部主客司已向朝鲜使臣转达此事可周旋之意,又不断向其索取贿赂。“礼部事渠当担可图云。而内阁亦有周旋,事当用二万两天银,然后可图云”,(47)[韩]林基中:《燕行录续》(112),汉城:东国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20页。该司收受朝鲜丰厚贿赂银表示同意这次的请封。但实际情况却不似罗瞻转达的那样简单,礼部议制司认为“姓某正在壮年,而又袭王久,将伊弟延礽君姓某请封世弟,与例不符,应将该王姓某将伊弟延礽君姓某奏请封世弟之处无庸议”,(48)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6页。不断用“礼”制驳斥朝鲜的奏请。其次,康熙帝也对朝鲜请封存有疑惑,“正月二十日,清主以奏本问大学士马齐等后旨意令大学士等传集朝鲜使臣,将王病症,详细问奏”,(49)《朝鲜景宗实录》卷6“景宗二年正月二十日壬寅”,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96页。明显对朝鲜所说国王体恙而请封世弟表示质疑,命令大学士、礼部以及内阁成员共11人召集李健命等朝鲜使臣3人,详细询问。“二月二十三日晓,臣等三人进诣阙中,差晚,阁老松柱以下内阁学士礼部尚书侍郎以下共十一人,列坐午门外。”(50)[韩]林基中:《燕行录全集》(38),汉城:东国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47页。调查中,重点询问内容围绕景宗年纪、病症、身体状况以及王弟李昑的相关事宜等,其间反复就景宗情况来推问朝鲜请封是否合“礼”。经此调查,朝鲜方面情况虽已明晰,但礼部议制司有借此事打压朝鲜之意,礼部两司争论愈加激烈,朝鲜的请封情况也变得更复杂。早在二十日,罗瞻明确向李健命表示请封一事“断无可挽回”,礼部于二月二十一日将结果送至内阁,其给出的理由与结果同样是“以礼不合”拒绝请封,“景宗正在壮年,袭王未久,即将延礽君请封世弟,典例不符为由,建议不许朝鲜册封世弟的请求”。(51)[朝]李健命:《〈寒圃斋使行日记〉韩国汉文燕行文献》卷13,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418页。在知悉礼部题本前,朝鲜使臣就因罗瞻一再索贿但奏请事宜却毫无进展而对其丧失信任,因此一直在寻找其他途径去完成此次请封任务。奏请的使团成员金震弼有远房亲戚在清朝任内务府侍卫,称常明,与内阁学士马齐关系较为亲密。李健命一行入京之后,金震弼便向正使引介常明。双方在交往过程中相谈甚好,在李健命担忧请封任务难以达成之际,常明表示“使臣以为皇帝于我国曲加体恤,每垂优悬,我国之人莫不感视。今因国家大事入来,而未知皇帝处分,心甚闷。以为我如有宣力处,敢不竭?”(52)[韩]林基中:《燕行录续集》(112),汉城:东国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15页。礼部题本送至内阁期间,李健命等人通过常明帮助与内阁成员马齐建立联系。礼部罗瞻多次表示有可图之机却又不得清朝请封之际,常明建议朝鲜使臣通过周旋马齐去完成奏请,“言此事若下内阁则当有周旋之路……马阁老与我最亲,而此人廉白家资累,万不可以利诱,吾当以公言劝之”。(53)[韩]林基中:《燕行录续集》(112),汉城:东国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50页。常明告知绝不可空手造事,李健命等人不知其中真假,无其他更好办法,只能一试,“许以(马齐)四千之数,二匹之马”。(54)[韩]林基中:《燕行录续集》(112),汉城:东国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58页。所以才会在二十四日康熙召见大学士马齐时,对曰:“外国情态,如是切急,惟在处分”。(55)《朝鲜景宗实录》卷6“景宗二年正月二十四日壬子”,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96页。最终朝鲜请封世弟奏文虽在礼部以与“礼”不合的理由被拒绝,但由内阁撰拟的敕文却为康熙所准许,朝鲜被警告“兄弟继及,一时之权道”,(56)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7页。进一步强调了王位继承问题上的正统合“礼”性。
四、景宗册封与请封所反映的“礼”的问题
康熙年间,清朝在文治武功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奠定了清朝兴盛的根基,开创出康乾盛世的大局面。当时,从清朝与朝鲜之间日益稳定的大环境来说,康熙帝应持友好态度去处理与朝鲜的外交事务,在现实情况中康熙帝对朝鲜也确实是实行“贡品日减,赏赐日增的厚往薄来政策”。(57)柳岳武、赵鉴军:《康熙朝清韩宗藩关系研究》,《兰州学刊》2006年第5期,第38页。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朝鲜派遣谢恩兼冬至使来清朝,清朝的回复却是减免朝鲜所供奉之物,以此来减轻朝鲜来清觐见压力,“这所进谢恩陈奏礼物,俱应不收……嗣后此等引罪谢恩进献礼物,著令停止”;(58)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27页。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清朝考虑朝鲜可能国内资源并不丰裕,提出“世笃悃忱,进贡方物,克殚恭顺,顷复输应军需,拣进鸟枪三千杆可嘉。年贡内贡金百两、蓝青红木棉,嗣后永著停止”,(59)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35页。诸如此类的减免事例众多。在减免朝鲜供物的同时,康熙帝对朝鲜不断加赏。康熙八年(1669年),朝鲜使臣自北京回朝鲜,称“使臣之自北京回,清国例送银缎于朝廷,称之赏赐”。(60)《朝鲜显宗修正实录》卷21“显宗元年九月十二日戊午”,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194页。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朝再次知会朝鲜,“朝鲜国解送漂海内地人口,赏差官赐银三十两,小通事银八两,从人银各四两,于户部移取,礼部恩宴一次”。(61)伊桑阿纂:《大清会典》,台北:文海出版社,1990年,第3793-3794页。康熙帝对朝鲜的优待不仅体现在厚往薄来等物质层面,在两国边境设置以及对朝鲜的军事管理上也格外宽待。明清时期,中朝两国形成了以鸭绿江和图们江为国境线的自然疆界。然而,在两江交汇的长白山水源之处分隔不清。为确认国界,清朝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命大臣查边,“清政府曾派打牲乌拉总管穆克登会同朝鲜接伴使前往长白山查边,并伐石立碑”。(62)张存武:《清代中韩关系论文集》,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7年,第198页。在查边过程中,康熙帝对朝鲜的请求也是诸多宽允,最后在两国之间划定以鸭绿江和图们江为限定的中朝边界,竖立穆克登碑。康熙中后期,随着清朝“三藩之乱”的平定、台湾的收复、中国东南统一局面的形成与巩固,以及东北面中俄关系的缓解等,清朝自然放松了对朝鲜严格的军事管控,甚至在两国越境等问题的话语权上也给了朝鲜很大的空间。
然而,清朝在对朝鲜的请封和册封问题上诸多刁难,有学者认为“(清朝)礼部索要人情银的影响较大”,(63)李善洪:《朝鲜向清奏请王储册封问题探析——以朝鲜景宗的册封为例》,《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第80页。清朝礼部对朝鲜索银的贪欲没有得到满足,使朝鲜在请封一事中诸多不顺。肃宗第一次向清朝请封李昀为王世子过程中,朝鲜“约赂二千金,使序班力图于起草诸郎中”;(64)《朝鲜肃宗实录》卷31“肃宗二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壬戌”,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451页。在景宗奏请册封王世弟的过程中,通过马齐周旋也同样运用了赂金。但笔者却认为其原因不单是清朝礼部索取人情银的问题,清朝希望通过对朝鲜请求册封礼仪上的约束也是缘由。如前述请封李昀时已用二千金,广州府尹朴泰淳也说“彼中视我国为奇货,凡事例多操弄,钩得贿赂。今兹之事,亦非他意”,(65)《朝鲜肃宗实录》卷31“肃宗二十三年三月十七日戊辰”,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452页。朝鲜加大赂金,并未得到清朝的准允,仍以“礼”不合被拒绝。清朝在平定“三藩之乱”以及统一台湾之后,与朝鲜的关系逐渐进入相对稳定的阶段,在政策、边界等现实问题上清朝都多加优待朝鲜这一藩属国,所期望的就在于“有效运用传统外交理念,采取多方面措施,积极争取朝鲜的事大以诚”。(66)宋慧娟:《康熙帝对朝鲜政策透析》,《社会科学战线》2005年第6期,第140页。在精神理念层面需要对朝鲜有所管控,便通过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拒封李昀为世子和康熙六十年(1721年)拒绝朝鲜请封李昑为世弟件事,希望以此为契机让朝鲜接受清朝在“礼”方面对于朝鲜的约束,以显示清朝作为宗主国的权威。如前所述,景宗李昀为嫔妃张氏所出,当交由闵氏抚养,在肃宗时期曾四次向清朝请封王妃,其频率之多,不难引起清朝关注。肃宗以“臣于伊时,率尔处置,事过之后,追悔实深……今辄循国内舆情,仍前以闵氏为妃,张氏处以副室,庶几家道顺序,而正一邦风化之本”(67)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8页。为词两度封废闵氏,其正统合“礼”性不可谓不薄弱。清朝对此也作出反应,以约束朝鲜的非“礼”举动。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清朝在回复朝鲜请求复位仁显皇后,咨文中有“德冠后宫”之语,申饬朝鲜“应行回避字样,不行回避,又称德冠后宫,俱属违例,殊欠敬慎,应将朝鲜国王姓某罚银五千两可也”。(68)郑毅:《〈同文汇考〉中朝史料》(一),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334页。此外,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清朝“皇帝以本国(朝鲜)上太子笺文中误用‘干蛊’二字,下礼部察议。礼部以罚银一万两停三年赏赐议奏”。(69)《朝鲜肃宗实录》卷31“肃宗二十二年十月十三日癸丑”,汉城: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影印本,1986年,第449页。此类外交文书违式事多有发生,清朝实现物质层面的统治后,开始转向“礼”制方面的要求,对朝鲜非“礼”之事多有关注,拒绝朝鲜请封之事也在情理。从景宗册封与请封两国交涉的过程来看,清朝多是以是否合“礼”去诘问朝鲜,而朝鲜也是通过“礼”的言说去回应清朝质疑。
总之,为了使清朝与朝鲜的朝贡关系更为稳定牢固,康熙帝一方面对朝鲜采取厚往薄来的恩惠政策,但另一方面又逐步加强对朝鲜请封程序上“礼”方面的约束,对于清朝的这些约束,朝鲜也是采取“礼”的形式来应对。因此,在此后的宗藩交往中,朝鲜愈加重视“礼”的考究,自此之后,清朝关于朝鲜的官方文献中就经常出现“恭顺”一词来描述朝鲜。这也恰恰说明,康熙帝期间,通过对册封李昀和李昑的质疑,确实对朝鲜在“礼”方面的约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由此两国宗藩关系也在此基础上得到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