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街天桥:徐则臣京漂小说的空间隐喻
2022-11-22周春霞
周春霞
(北京联合大学 应用文理学院,北京 100191)
经过几代作家的书写,“京味文学”作品为读者提供了丰富多彩、独具特色的空间意象系列。胡同、四合院、大杂院、皇家园林,从地缘文化的层面形构着“京味文学”的地理景观、空间意象与符号体系。但是随着社会历史进程演进与北京城市现代化进程的加速,新空间意象不断涌现。以写京漂叙事见长的徐则臣一方面敏锐地捕捉到北京向现代国际化大都市迈进中的变化,一方面以“他者”视角审视着这座兼具古韵与新貌的城市,力图书写出他眼中的北京。纵观徐则臣的京漂作品,从《啊,北京》,到《跑步穿过中关村》,再到近几年的《王城如海》中,都无一例外地写到“过街天桥”这一建筑空间。这里的“以过街天桥”,并非老北京的“天桥”,而是指“以协助道路两侧行人穿过机动车道为目的设立的公共开放的步行桥”[1]。如果说本雅明从拱廊街中看到了城市现代化的萌芽,詹姆逊从大酒店的建筑设计发现了后现代主义文化转向,不妨说徐则臣正是通过对过街天桥的书写传达着他对北京这座城市乃至全球版图中的中国与北京的文化体验与认知绘图,力图表现出“京漂”族在理想与现实、顺从与抗争、融入与疏离之间的矛盾纠结。
一、过街天桥:城市空间与乡村空间的相遇
过街天桥是交通现代化的产物,在19世纪北美的城市中首先出现。自此,它不仅成为现代化交通系统的重要组成元件,而且构成了城市中一道别致的靓丽风景线,成为城市空间想象的物质载体。在徐则臣的京漂系列小说中,除了出租屋,最突出的空间景象莫过于过街天桥了。在《啊,北京》中,过街天桥是边红旗身处其中即想直抒胸臆的场所;在《天上人间》中,它是边缘人游荡其中寻觅生存机会的容身之地;《跑步穿过中关村》《王城如海》中的主人公同样是在过街天桥上不期然遭遇了各种奇遇。过街天桥如此频繁、反复地出现,则不由令人深思并逐渐产生一种想法,即:过街天桥不仅是故事的发生地和容器,作为社会空间,它还承载着特定的城市想象、社会关系。尤其是根据齐泽克的“建筑视差”的观点,因观察主体的身份与角度不同,同样的建筑物在不同的观察主体那里,会引起不同的体验,因而,徐则臣小说中的过街天桥与老北京人眼中的过街天桥大不相同。
细究过街天桥成为徐则臣京漂系列小说的重要空间意象的原因,应在于过街天桥是连接多条道路的节点,它提供了一处公共空间,供不同人群在这里驻足、观望,甚至生存。尤其是从乡村为寻找梦想而来的年轻人,他们虽然身处城市边缘,这里却是离梦想最近的地方。《啊,北京》中的边红旗、《跑步穿过中关村》中的敦煌和保定、《伪证制造者》中的姑父和路玉离、《天上人间》中的周子平和子午,都是办假证的边缘人物。过街天桥给这些边缘人物提供了生存空间与立足之地。
各个阶层的人在过街天桥汇聚。乞讨者视此处为天然去处,小摊贩将自己的货物分摊在桥面上,货物下面铺着各种材料制成的包袱,便于城管或警察来时卷起就跑,而徐则臣小说中的假证制造者,也将这里作为他们开展业务的场所。当精英们在写字楼、办公楼里上演各种爱恨情仇的肥皂剧时,过街天桥为从乡村来的这些“闯入者”提供了栖身的空间。北京这座城市,对这些乡村青年,有无比强烈的吸引力。他们满怀希望与对新生活的憧憬,来到这座城市。但是这座城市能供他们栖身的地方却少得可怜。除了在出租屋里打发闲余时光,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大街上或过街天桥上度过。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北京的过街天桥,在徐则臣的小说中已经不单单具有建筑学的含义,它成为北京的一块“飞地”。2003年3月4日的《南华早报》上有篇文章,这样写道:“在北京,我最喜欢的一座桥连接着一条被护栏分隔开的繁华大街的两侧。这座桥连接着两个城区,又以桥中心为界将它们划分开来。它既是一个瞭望哨,又是一个市场,还是一个约会地点……从桥上往下看,人群就像棋子在棋盘上移动。”小说《天上人间》以生动细腻的笔触描述了子午如何从一个偏远的村庄来到北京,迷失了方向,又是如何徘徊在过桥天桥附近,寻觅着生存的机会与希望。如同本雅明从拱廊街里发现了现代化一样,徐则臣在过街天桥这个公共空间里,看到了中国的城乡如何在过街天桥这个独特的空间中共生。
过街天桥给这些从乡村来的年轻人带来希望。段义孚指出,“建筑空间具有展示和教化的作用。”[2]94中世纪的大教堂使人产生与上帝接近的感觉,摇曳的烛光、圣徒的雕像、忏悔室等抽象化为符号,大教堂在整体上和细节上成为天堂的一个象征。过街天桥四通八达的造型让人产生“条条大道通罗马”的联想。原本是小学教师的边红旗来到北京,靠做假证,过上了比其他人还富裕的生活;假证制造者、贩卖光盘的闯入者们行走在街道上、过街天桥上;《跑步穿过中关村》里的主人公和高校的知识分子们打交道,谈论着高雅的电影/艺术片,这给人一种错觉,他们与那些高校里的知识分子们似乎并没有认知上的差距,是什么将他们分成两个不同的阶层呢?
这些乡村青年们并非不依恋故乡,但是他们对北京,又有着迷之依恋。按照段义孚的说法,“对故乡的依恋是人类的一种共同情感。”[2]130但是他同时又指出,故乡因为机会稀少而给人拥挤感。因而,乡村青年的梦想、为梦想而奋斗的精神只有在北京这样的城市空间里才能被认可,于是,“我们在北京的天桥上打着被污染了的喷嚏,然后集体怀念运河上无以数计的负氧离子,怀念空气的清新甘冽如同夏天里冰镇过的王子啤酒,但是怀念完了就完了,我们继续待在星星稀少的北京。而在花街,每个夜晚,你抬头都会看见幽兰的夜空里镶嵌了无数的水晶。北京不宜人居,但它宽阔、丰富、包容,可以放得下所有的怪念头。”[3]30
不得不承认的是,边缘人物很难真正融入城市的日常生活。过街天桥的跨越式结构,提供了脱离日常生活的超越感。“城市人行天桥因其重要的位置和跨越式的体量形态,往往成为城市景观中的重要节点。”[4]147-149很多时候,人们会把过街天桥与街道混为一谈。但事实上,过街天桥与街道既密切相关,又各有特点。如果按照汪民安教授在《街道的面孔》中所认为的,街道是城市的血管,连接起各种建筑的话,那么,过街天桥是血管的节点与分叉处,它又像一条河流的支流,把人流导向另外的空间。过街天桥属于街道的一部分。在汹涌如潮的车流中,它拔地而起,连接起路的两侧。但是,过街天桥又把自己从街道中剥离出来,具有了某种超脱感。令人痛心的是,超脱恰恰意味着剥离与拒绝。过街天桥在此意义上成为节点空间。
过街天桥更像是城市与乡村接合的节点空间,如同霍华德不仅仅关注城市,而是同时关注乡村和城市的做法相类似,徐则臣在写北京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时,也没有将其与广大的乡村相割裂。市场经济的繁荣、城市作为资源的汇聚地,“年轻人、冒险家和知识分子被吸引到了大城市之中,这是因为只要在新的文明中存在任何生活方式,那么它就将集中于这些中心地区。”[5]431城市的闯入者在这里漫步、闲逛——在这里,城市与乡村历史性地邂逅。
所以,徐则臣的北京题材小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怪异的,连他自己对自己被称为“写北京的”作家也感到有几分不恰切,但这正是徐则臣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地方,即他从来不把北京从中国特有的城乡结构中抽离出来,孤零零地去描写北京。正如他借《王城如海》这部小说的主人公余松坡的口所指出的,北京并不具有自足的城市性:“你无法把北京从一个乡土中国的版图中抠出来独立考察,北京是个被更广大的乡村和野地包围着的北京,尽管现在中国的城市化像打了鸡血一路狂奔。城市化远未完成,中国距离一个真正的现代国家也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一个真实的北京,不管它如何繁华富丽,路有多宽,楼有多高,地铁有多快,交通有多堵,奢侈品名牌店有多密集,有钱人生活有多风光,这些都只是浮华的那一部分,还有一个更深广的、沉默地运行着的部分,那才是这个城市的基座,一个乡土的基座。”[6]66城市和乡村,必须结合在一起,在整合之中会生长起一种新的希望,新的生活和新的文明。
二、过街天桥:传统与现代的相遇
进入21世纪以来,徐则臣在写作内容、文学形式上不断追求创新。在《耶路撒冷》《王城如海》中,他采用复调小说、圆形叙事、戏中戏结构,大胆追求形式创新使他的作品新颖别致。不过容易被人所忽略的是这两本小说空间结构的创新。在这两本小说中,他将经常写的“京漂”系列与“故乡”系列相结合,构成独特的“故乡-城市-世界”的空间结构。此空间结构的设计将原来的许多主题与当前中国面临的许多问题,对应着现代中国的社会结构与现代化难题。而在此结构中,过街天桥依然承载着他对这些问题的思考。
作为连接各条道路的枢纽,过街天桥如同问题的交集一样,形象地呈现着徐则臣对全球化与民族性、现代化与传统等多个问题域的思考。过街天桥成为徐则臣北京城市书写的空间隐喻。在《耶路撒冷》中,徐则臣开始尝试处理“到世界去”这一全球化时代的问题。精神世界的追求与放弃、价值信仰的坚守与迷失、全球化时代的乡愁与返乡,成为徐则臣小说写作的问题意识。从“故乡-城市-世界”的空间结构中,人们不难发现,城市/北京成为重要的中间环节。与上海这个现代化程度较早的空间相比,北京城市空间更为典型地表现出现代化进程中的纠结与矛盾。从《耶路撒冷》开始,徐则臣在书写北京时,将这个城市放入更加广阔的历史视野与国际视野中,而过街天桥除了作为城乡空间寓言之外,也成为全球化进程中传统与现代发生交集的缩影。
“到世界去”的解决方案并没有奏效。余松坡的故事如同初平阳后传,暗示着出走者必然归来/返乡的命运。在迈向现代化的进程中,传统并不是可以被完全抛弃置之不理的。《王城如海》中的余松坡得了怀乡病,需要音乐来治愈。虽然治愈怀乡病用的器物是西方的,但是播放的内容,却必须是中国民乐——二胡曲《二泉映月》。
“他在认真听,但他不知道他在听,他不知道正是这一曲子,唯有这一曲子才能平复他身心里的焦虑、恐惧和躁动,然后他按照音乐的节奏起伏着右手,转身往卧室里走。当他关上门,又过一分半钟,罗冬雨关掉了留声机。可以了,他返回到先前的睡眠里,仿佛不曾起来过。”[6]10
从这里可以发现,余松坡这个人物身上聚集着很多的矛盾。他的怀乡病的治愈方法不由令人联想到“体”与“用”的问题。另外,作为从农村奋斗出来的青年,却对正在北京奋斗的蚁族们表现出不理解,在他写的剧本中甚至有轻蔑的意思。所以余松坡这个人物本身带有强烈的象征意义——他既象征着那些靠奋斗而成功的带有启蒙性质的知识分子——这些人既有强烈的走出去的奋斗精神,也怀有浓烈的、挥之不去的乡愁;同时也可以象征大城市/大城市病——既想保有传统特色,又不断向国际化迈进。
颇有意味的是,过街天桥成了余松坡与传统/历史相遇的空间,代表历史的,是那个半痴半傻的余佳山。正是在北京的过街天桥上,余松坡不期然地与余佳山相遇。小说不厌其烦地反复书写在过街天桥附近余松坡的怪异感觉,“余松坡猜疑地往天桥上看,好像有人对他胸膛砸了一锤子,他的后背猛地撞到了座椅后背上。他在。那个人在。在芝麻糊一样的雾霾里,依然能看见那人头发胡子长到了一起,穿一件藏蓝色棉大衣,脖子上胡乱地缠了一条扎眼的红围巾。”[6]19甚至在路过过街天桥时,余松坡都会感到有双眼睛在看着他:“刚上天桥,余松坡就觉得不自在,后背上有东西,反手过去挠几把,还在。让祁好看,什么也没有。过了天桥,到商场门口,那感觉,越发清晰,含混的烧灼感。他背对商场的旋转门站着,让他们先进去,就地点上一根烟。”[6]21作者安排余松坡从乡村奋斗到大城市,又从大城市奋斗到国际舞台,再折返回祖国这样一条人生轨迹。出走半生最终仍然选择与余佳山相遇,“故乡-城市-世界”的空间结构突显出难以复加的张力。
返乡是否可以解乡愁?《耶路撒冷》中的花街早已不是原来的花街,初平阳面对熟悉又陌生的花街只能选择去耶路撒冷留学。作为承载着少年时期爱恨情愁记忆的场所,故乡渐渐虚化为笔端或心底的存在,甚至只能幻化为一个符号。虽然花街的青年不断离开又不断归来,但是现实中的故乡早已是面目全非。
故乡-传统、世界-现代,构成一组矛盾关系式,充斥在徐则臣的作品中。《耶路撒冷》与《王城如海》两部作品都表现出了强烈的“到世界去”的欲望与全球化乡愁。《耶路撒冷》中的初平阳,即将到耶路撒冷攻读博士,却面临着失去故乡的处境。他借余松坡之口传达出现代化进程中变化太快的困惑。“他不得不感叹,二十年过去,不管他在美国、在世界各地如何关注中国,认识上跟九十年代初他刚出国那会儿还是青黄不接。他想起当初决定回国后,招呼了一帮纽约的朋友吃散伙饭,一个在布鲁克林区待了近三十年的华人老兄提醒他:老海归的断层。意思是,这二三十年中国变化实在太快,天翻地覆、目不暇接都不足以形容,一个老海归必须会面临认识上的断层。你会觉得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格格不入。”[6]18
过街天桥的隐喻有些类似于中国早期文学中的“十字街头”的意象。过往和未来,都蕴涵在过街天桥的空间中。过往,不堪回首;未来,也不知所往。徐则臣显然没有把故乡-传统、世界-现代,处理成二元对立的模式,小说中的书写远比二元对立更复杂。对于北京/国家的未来,徐则臣这样表达他对北京这座城市的看法:“一座城市的复杂性,除了受到大家都能意会的那个相对抽象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复杂性制约外,更要受这个城市人口构成的复杂性制约。他们的阶级、阶层分布,教育背景,文化差异,他们千差万别的来路与去路。”[6]66所以,过街天桥这个空间显然也恰如其分地传达着作者的困惑——在这个四通八达的空间里,在这个承载着历史文化记忆与未来发展走向的空间里,我们该走向何方?
三、过街天桥:自我与他者的相遇
对那些因乡村凋敝而来到城市寻找自我的异乡人来说,到底北京这座城市是“自我”的收容所,还是“他者”的乌托邦?他们是否如巴尔扎克笔下的拉斯蒂涅,最终放下一切“陈腐”的旧观念,投入到城市的滚滚红尘中;还是如哈代笔下的苔丝,失去了在农村的最后一点空间与资本,不得不一步步主动走向城市的深渊?“进城”与“返乡”作为当代文学史中的两大主题,也是时代的难题,需要作者敏锐地描画出社会空间的“认知绘图”。徐则臣不断书写着北京城市空间,不断追问着这些人的来路与归程,不断关心着异乡人在北京这座城市的心路历程。因而,过街天桥在徐则臣的小说中,还是“自我”与“他者”狭路相逢的空间。
过街天桥承载着“京漂”族的梦想,是实现自我理想与价值的地方。写诗的边红旗在北京的过街天桥上吟诵诗歌而不会被视为另类;借助办假证而风生水起的子午距离成为城市人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徐则臣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都是为实现自我价值而选择了北京这座城市。这正是北京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
关于北京的过街天桥,《南华早报》上曾经有一篇文章——《北京过街天桥》,在文章里这样描述:套用现在比较流行的一句网络用语可以描述异乡人在北京的处境,那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过街天桥虽然给这些异乡人提供了谋生的空间,但是,他们的不幸,也多与过街天桥有关。初到北京时和老乡走岔了路就在立交桥下抱着柱子睡一夜,和警察在立交桥上狭路相逢,几乎都是在立交桥/过桥天桥上。[7]5
事实上,对于城市来说,这些外地人既是“自我”,同时又是“他者”,他们的不幸遭遇,很多时候都发生在过街天桥上。对过街天桥,徐则臣小说中的异乡人显然与北京市民不会尽然相同。当人们用嫌弃的口吻谈论起过街天桥上的小广告是城市的“牛皮癣”时,当人们谈及逃离小摊贩与乞讨者的尴尬局面时,就可以明白齐泽克的“建筑视差”所描绘的情形了。社会空间的感知取决于观察者群体的归属。人们对空间感知的差异并不是因为建筑实际的位置客体的差异,而是一种齐泽克称之为“创作性内核”的东西。事实上,齐泽克想指出的是不同的共同体对政治空间的不同看法。与漫游者是西方现代大都市的产物相类似,徐则臣笔下奔跑在街道/过街天桥上的边缘人,或被称为蚁族的外地留京的大学生,也是北京这座挣扎在古代与现代之间的城市的产物。如同澳大利亚学者德波拉·史蒂文森所言:“在19世纪的城市中,现代化的诸多后果体现得最为明显,城市是人口快速增长的地方,也是社会发生变化甚至出现动荡的地方,更是新的文化表达方式得以产生、发展的地方。19世纪在社会、经济、政治和思想创新等领域出现的最具影响力的剧烈变化,都是在巴黎 、伦敦、柏林和纽约等世界大城市的街道中上演的。”[8]101
北京城市空间对待这些异乡人,始终是不友好的。要么就是被出租房屋的房东们歧视,要么就是在过街天桥上遭遇警察,要么就是蜗居在出租屋里,憧憬着有朝一日梦想能够实现。但是,即使是余松坡这样从乡村走出来的海归,对这些人的态度也并不友好。《王城如海》中余松坡的《城市启示录》对蚁族的态度激起观众的民愤,“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你们为什么待在这地方?”“你们啊!”这些词汇与字眼不断地强化着蚁族的“他者”身份,表现对“蚁族”的轻蔑与不信任。
在很多的小说里,这些边缘人游走在节点空间,并不表明他们不想融入北京这座城市,浮萍一样漂在北京的感觉并不是他们所情愿的。《啊,北京》中的边红旗,即使蹬三轮、即使干着非法的行当、即使非典袭来,都没有击退他留在北京的想法。《天上人间》中的子午与其表哥——叙述者“我”安于现状完全不同,子午胆大心细,最主要的,他有理想。子午终于从那个在偌大的北京城中迷失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梦想家。
“哥,我想明白了,文哥说得对,大胆大胆再大胆,赚钱赚钱再赚钱。等我赚够了钱,就娶个北京老婆,在北京安家。我干别的营生去,开公司,做老板,开他妈的十家旅馆,第一次来北京的穷人全他妈的免费,想吃吃,想住住,想吃多少吃多少,想住多久住多久。”子午的语气冷静,一点不像头脑发热。到底是年轻人,没有不敢想的。我们的确是两代人。再老一点,像文哥,我敢断定他睡着了都没能力做如此雄伟的梦。于是我说:“好。”[7]148-149
但是这些乡村冒险家的最终命运,却大多在过街天桥上与警察狭路相逢,被抓进公安局,最重要者如子午,为此付出了年轻的生命。在这个城市里,他们都是为了活成“自我”而来,却到最终都挣脱不了“他者”的身份标牌。
四、结语
如果说徐则臣的北京题材小说中有哪个空间意象出场次数更多的话,过街天桥显然比其他空间更胜一筹。与其他作家仅仅将过街天桥作为现代化都市的一个标志不同,徐则臣显然意欲将过街天桥视为现代化进程中各种社会问题在此交叉并置的空间景观,借助此空间,可以呈现更多的阶层群像,可以表现更复杂的思想情感,更明了全球化背景下北京这样的国际化城市所承载的理想、希望与矛盾、问题。因而,过街天桥书写也成为徐则臣关注边缘群体,呈现其问题意识、历史意识与人文关怀的方法与手段,成为徐则臣解剖现代中国所塑造的一处空间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