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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寒论》在日本汉方医学中的发展嬗变

2022-11-22君,高

长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医家伤寒论张仲景

张 君,高 川

(1.天津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天津 301617;2.天津市教育招生考试院,天津 300387)

日本汉方医学是在中国医学的基础上通过吸收、消化而创建出具有日本特色的一种传统医学。如今,在日本狭义上的“汉方”是指东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简称《伤寒论》)的药方。由此可见,《伤寒论》在日本的汉方医学史上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多数汉方家,行医前主学《伤寒论》,行医后终生不辍研究《伤寒论》,敬《伤寒论》为圣典。在日本素有“汉方医学研究,始于《伤寒论》,终于《伤寒论》”的说法。但是,《伤寒论》在日本汉方医学中独尊地位的确立是有一个发展过程的,并不是一开始就处于至高位置。

1 奈良平安、镰仓时代:只知仲景,不知《伤寒论》

在日本最古的歌集《万叶集》中收录了山上忆良在公元733年所作的一篇《沉痾自哀文》“吾闻,前代多有良医,救疗苍生病患,至若榆柎、扁鹊、华他(佗)、秦和、缓、葛稚川、陶隐居、张仲景等,皆是在世良医,无不除愈也”[1]。可见当时日本人对张仲景的医术是深为景仰和了解的。

但是,在它之后于公元757年“奉勅刊脩律令。宜告所司早使施行。”制定的《养老令·医疾令》中却没有关于《伤寒论》乃至张仲景的记录。当时日本《养老令》主要是以唐高宗永徽年间所制定的《永徽令》为蓝本,根据本国的文化背景及思想基础做出相应的调整而制定的律令[2]。在《养老·医疾令》第三条中规定:“医生习甲乙、脉经、本草,兼习小品集验等方”[3]。这与同时代唐令中的《医疾令》存在不同。《唐·医疾令》中规定:“医生习甲乙、脉经、本草,兼习张仲景、小品、集验等方”[4]。明确规定医学生学习的教材中包括《张仲景》。虽然后世对《张仲景》的认定存在分歧,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唐·医疾令》中规定医学生学习的教材中是有张仲景所写医书的。然而在日本《养老·医疾令》中没有出现张仲景的记录。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大约成书于公元984年,由日本针博士丹波康赖撰写的《医心方》中大量引用了隋唐时期医书,其中引用“张仲景”的文章有十一处,但也只是《张仲景方》、张仲景和《张仲景药辨诀》,而没有出现《伤寒论》的名字。

镰仓时代,依照唐宋医方对伤寒进行治疗的《万安方》中,同样没有出现《伤寒论》的记载。直到南北朝时期的北朝贞治年间有林所著的《福田方》中才出现了《伤寒论》的条文,又或者这只是意译的引用,不能确定有林直接读过《伤寒论》。

2 江户时代前期:《伤寒论》与医学复古

有一种说法是坂净运在室町时代明应年间赴明朝学习医术,归国时带回了《伤寒杂病论》,这是《伤寒论》传入日本的开始。通过坂净运所著的《续添鸿宝秘要钞》可以看出,他已经达到将《伤寒论》中的处方娴熟运用的程度,而有林的著作里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读过《伤寒论》。首先将《伤寒论》的治疗方法汗(发汗)、吐(呕吐)、下(泻下)运用到临床实践中的是桃山时代的永田德本,其倡导张仲景医学,被日本后世汉方医家誉为“古方派的先驱者”。

永田德本,别号知足斋。年轻时曾随僧医月湖的传人玉鼎学习过李杲和朱丹溪的学术思想,但后来深感张仲景重实证、重经验,其学术更高一筹,因而积极倡导学习《伤寒论》学术思想。他认为诸病皆因郁滞而引起,应采取顿服攻邪峻剂的方法治疗。主张“除汗、吐、下无秘术,药以有毒烈性者为好,法宜求越人长沙”[5]。永田德本著有《德本翁十九方》《梅花无尽藏》等著作。

在《德本翁十九方》中的德本翁传中记载:“德本翁长田氏,号知足斋。其所著有梅花无尽藏、十九方书。十九方之书则其论虽间有同者,至其药方及施治之机活全异,则兹二书之辨,将何所取正乎,夫医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张仲景,则予以其深得仲景之旨者为正乎。无尽藏之所论,虽颇非无所见也,然其方论驳杂,玉石俱收,不如十九方之说深得仲景之旨之正且纯也”[6]。

虽然后世学者认为《德本翁十九方》是托永田德本之名编写的所谓“德本秘传书”,其真伪难辨,但该篇德本翁传是同为古方派医者的和久田寅所撰写,其关于永田德本倡导张仲景医学的内容应当是准确的。

进入江户时代,著名汉学家伊藤仁斋倡导古学,推崇《论语》《孟子》等儒学典籍,排斥朱子学。然而,金元时期的李朱医学受到思辨合理主义影响,并与朱子儒学保持密切联系的观点始终是许多当时日本医学研究者的共识。

在众多学说当中,名古屋玄医系统探讨并大力倡导复古学说。名古屋玄医,字富润、阅甫,号宜春庵,晚年号丹水子。其年幼时师从羽州宗纯研习儒家学说,并且对《周易》的研究颇有见地。当壮年之际,在多年深入探究儒学经典的基础上,领悟出“贵阳贱阴”这一《周易》的核心要义,同时将这一感悟所得与其对医学典籍的理解相结合,加深了在医学方面的造诣与修为。在清初著名中医学家喻昌所著《尚论篇》的影响下,他十分尊崇张仲景的古方派,并极力反对李朱医学,倡导运用张仲景《伤寒论》中的古代医方,因此,被称为日本“古医方”的先驱,并著有《篡言方考》《金匮注解》[7]。在临床实践中,主张依据张仲景之法,但不局限于张仲景之方。名古屋玄医以扶阳抑阴为主题吸取《伤寒论》的精髓,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医学思想。然而,名古屋玄医自身还是残留了李朱医学的气息,其学说也有缺乏彻底精神的地方。

香川修庵,名修德,字太冲,号修庵,堂号一本堂,年近弱冠之时拜入德川中期汉方医家后藤艮山门下,并因天资过人深受后藤艮山器重。由此,香川修庵矢志学医,尽得后藤艮山真传,并将“学习圣贤之道,修身是基本”的理念贯彻始终[8]。其医学思想的核心认为古今医书之中,只有《伤寒论》最为重要,《内经》《难经》也杂有邪说。并影响到《伤寒论》中也杂有臆测之论,宋元以下诸说则无可取。香川修庵继承了其师后藤艮山的全部思想。不同之处在于,他突出强调《伤寒论》的学术地位和价值。这在古方派的形成过程中,具有倡导作用的开创性见解。

从永田德本首先将《伤寒论》的治疗方法汗(发汗)、吐(呕吐)、下(泻下)运用到临床实践中,到名古屋玄医倡导回归到张仲景《伤寒论》中的古医方,再到香川修庵独尊张仲景《伤寒论》,使当时日本医学界医风为之一变,古方派医学开始兴起,并很快为之盛行。

3 江户时代中期:《伤寒论》与古方派兴盛

江户中期,日本出现了一位颇具影响力的医家:吉益东洞,称为汉方医学古方派的代表人物。

吉益东洞,名为则,字公言,通称周助。在年幼时,吉益东洞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医学的任何兴趣与关注。随着年纪不断增长,他秉持古人先贤“不为良相则为良医”,随即弃武从医[9]。他既尊张仲景为师,刻苦钻研《伤寒论》,又同时研读《内经》《难经》等名家著作。在涉猎各家学说之后,吉益东洞认为,扁鹊为医之大宗,除张仲景外,自淳于意以下诸医均是阴阳之医,不足取。因而在医籍之中吉益东洞唯独推崇《伤寒论》,力倡“实证亲试”,注重实效,提出“万病一毒论”,主张不拘病因,随证投药;认为百病必根于腹,为了寻找毒气凝聚的指征,注重腹诊。同时认同香川修庵所说《伤寒论》中的臆测之论,乃是后人加进去的,非《伤寒论》所原有。

虽然当时有许多的医家抨击吉益东洞的观点,但他的医学思想和学术观点,对当时乃至近现代日本汉方医学的发展,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使得古方派医学走向了兴盛。从江户后期以至如今,古方派一直作为日本汉方的主流存在。

古方派的兴盛使得《伤寒论》在日本全国广为流传和推广,也直接导致日本医家对《伤寒论》开始了真正的系统深入研究。《伤寒论》在日本的初版发行是由曲直濑玄朔一门完成的,以此为开端,直到幕府末期,许多版本的《伤寒论》都在日本进行了校刻。最初,日本医家同中国医家一样,通过《黄帝内经》《素问》的思想对《伤寒论》进行解说,但古方派的医家认为《伤寒论》与《黄帝内经》《素问》,具有不同的世界观,因而,主张《伤寒论》中有其自身的世界观,应依据自身进行解释。

随着发展,古方的内容也逐渐发生了变迁,开始名古屋玄医将古方的范围限定于唐以前,后藤艮山限定于汉以前,但《素问》尚未舍弃。到了吉益东洞的时候,将《素问》的思想部分完全舍弃,只是纯粹的尊崇所谓的仲景古文,将《素问》的文辞及思想一律排除,完成了从古典批判到原典复原的方法论。由此,古方派医家创造了以《伤寒论》来解释《伤寒论》这种日本独特的《伤寒论》研究方法。

4 《伤寒论》独尊地位确立

1976年,日本厚生劳动省确定了汉方药医疗保险适用制度,批准可以以中国《伤寒杂病论》中的210个古汉方为依据生产汉方药。自汉方制剂纳入日本医疗保险体系后,汉方医学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日本企业将其他产业成熟的先进技术导入汉方药的产业制造,很快完成了汉方药剂生产的规范化、标准化,大大提高了汉方制剂的质量和产量。目前日本汉方药在中成药的国际市场份额中,占有绝对的优势。

《伤寒论》是中国医籍里《内经》思想介入最少,重视临床观察与实践,自成体系的著作,通过四诊所得,可以直接处以相应方剂,所用方药配伍严谨,疗效卓著。这些特点决定了《伤寒论》必然受到古方派医家的重视,张仲景学术必然成为古方派学术体系的核心。古方派医家推崇张仲景《伤寒论》,更多的是对实证精神的追求与简化理论的需要。对于广大习医者而言,仲景学术更便于理解和应用。这些医学思想和学术观点,对当时以至近现代日本汉方医学的发展,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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