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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卞之琳诗中的艾学

2022-11-21张娜西苑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智性卞之琳艾略特

张娜 西苑

西方现代派对我国的新诗创作影响深远,新文化运动时期,西学东渐,知识分子以积极的态度面对西学,西方的学术理论不断被人们所认识与借鉴,包括西方现代派文学。著名外交家、书法家叶公超是第一位在中国介绍艾略特的学者,诗人徐志摩称他是一位T.S.Eliot的信徒,卞之琳受叶公超嘱托,翻译了艾略特著名的论文《传统与个人才能》。卞之琳接受了艾略特诗歌与理论的影响,并实施在自己的作品中。本文从艾略特与卞之琳的相同境遇入手,分析艾略特的批评理论,并在卞之琳的诗歌中找到根据,完成对卞之琳诗中艾学因子的考察。

一、艾略特对卞之琳诗歌创作的影响

在新文化运动时期,西方的各种学派涌入中国,其中,艾略特的诗歌理论与创作深深影响了中国新诗的创作,新月派、现代派、九叶诗派都深受其影响,很多学者更是借留学的契机,得以与艾略特直接会面交谈,而后,不论是其诗歌,还是关于诗歌的理论,都被大力弘扬。其创作的《传统与个人才能》还不止一种译本,随英美文学作品一起,艾略特在中国被大力传播,并且产生了很大影响,相互作用之下,艾略特被众多中国诗人学习。卞之琳就是一个有意学习艾略特的诗人。很多中国学者对艾略特一见如故,著名翻译家和比较文学家赵萝蕤发现,艾略特和以前写诗的人不同,其表现的内容,所用的语言、风格和技巧,都和别人不同,新诗群体的诗人们有这样的感受绝非偶然,赵萝蕤不仅意识到了艾略特诗歌艺术方面的可取之处,还从文学背景的角度进行了分析,这是十分正确的。

艾略特反对浪漫主义诗歌,重视感情与个性的特征,并站在其对立面,提出要逃避个人的感情与个性,而且他倾心于法国象征主义,主张在诗歌中运用暗示、隐喻、联想的表现手法,十分重视对意象的塑造与刻画,这在卞之琳的诗歌中可以找到十分积极的运用。新文化运动提倡用白话写诗,而这个倡议被过激化了,一旦语言过于直白、显露,就容易丧失诗歌本身的审美价值与文学的美感,易流于肤浅而丢失诗歌之所以为诗歌的特质。在这种情况下,诗人们受到了西学的影响,特别是现代派新颖的诗歌艺术手法,对当时的诗人形成了极大的影响,他们拿来借鉴与学习,进行诗歌艺术方面的研磨,并重新发现与建构诗歌新的艺术生命力。

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中国五四运动之后,到20世纪30年代,由于环境的影响,文学必然会受到影响,环境的凋敝本来就会给心思细腻的文人带来极大触动,多数文人感到了破碎与幻灭感。而艾略特身处20世纪初,生活在现代人之中,易反思现代文明给人带来的影响,因此,诗人们便很容易与他产生共鸣。文人们对艾略特有同样的认识不是偶然,是由以上所论文学与社会背景共同促成的,卞之琳身处这个大背景之中,他自己说过,“最初读到二十年代西方‘现代主义文学,还好像一见如故,有所写作不无共鸣”“写《荒原》以及其前短作的托·斯·艾略特对于我前期中间阶段的写法不无关系”。[1]

二、《雕虫纪历·自序》与艾略特理论的契合

在艾略特的文学批评论文集《圣林》中,《传统与个人才能》是影响最大的一篇。艾略特在這篇著名的论文中提出了很多独特的见解。

强调传统的重要性。传统之谓何,艾略特说得很清楚,要“含有历史意识”“历史的意识又含有一种领悟,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感到从荷马以来欧洲整个的文学及其本国整个的文学有一个同时的存在”,这样才能“使一个作家最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2]叶公超曾试图用艾略特的理论来回答中国文学界关于“新旧诗”关系的问题,他认为,“新诗人不妨大胆地读旧诗”,[3]扩大个体与历史意识,包括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以及产生对现阶段的知觉,因为旧诗文里有许多写新诗的材料。可见,中国学者对外来的文学思潮与理论是带着审视的眼光,并有着自己清醒的认知的,能看到其中与我不合之处,及时发现问题并提出抗议与自己的见解。卞之琳是一位能结合中国古典传统作诗的诗人,这在他的诗中多有反映。卞之琳认为自己写白话新诗不仅“欧化”,也“古化”,除了诗歌外在的形式,特别是在不易着痕迹的诗歌内涵上,他认为文学具有自己的民族风格才能具有世界的意义,这是十分正确的。他写抒情诗,像中国的多数旧诗一样,着重对“意境”的创造,喜欢慢慢淘洗,字字提炼,逐步升华,[4]而且“多半是虽然有现实基础的空中楼阁,有的是古意翻新”[5],可以看到卞之琳对文学传统的重视。

主张非个人化的创作。“不断地放弃当前的自己,归附更有价值的东西。一个艺术家的前进是不断地牺牲自己,不断地消灭自己的个性”,[6]这种非个人化的诗论,让人耳目一新。“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7]这种言论直指浪漫主义诗歌代表诗人华兹华斯的宣言,艾略特站在其对立面上直接指陈。当然,艾略特并不是说诗人要完全没有个性与感情,因为“只有有个性和感情的人才会知道要逃避这种东西是什么意义”,[8]而卞之琳说自己写诗,总是倾向于克制,仿佛要做“冷血动物”,他倾向于非个人化的书写,[9]这与艾略特所言的“逃避感情”“逃避个性”如出一辙。卞之琳认为这种抒情诗创作上的非个人化,有利于他在倾向上比较能跳出小我,开拓视野,由内而外,由片面到全面。[10]

智性化的诗歌追求。艾略特认为智性越强,越可能有多方面的兴趣,卞之琳是这种“智性化”诗歌的杰出代表,主要作品有卞之琳带有后期象征主义诗风的《鱼目集》,以及在抗战期间创作的带有奥登风格的《慰劳信集》。[11]他的代表作《断章》,虽然文字简短,但是意蕴丰永,短短四句,却让人回味无穷,几个简单的景观描绘,却包容了宇宙的智慧,体现出形而上的相对论哲理思想,万事万物没有绝对孤立,只有互相关联,诗人以冷静客观的视角,展示了一个宏阔的宇宙空间,呈现了常人日常经验之上的艺术伟力,整首诗歌具有极高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诗歌《投》描绘了一个空旷的场景,写一个小孩儿因为路途中的枯燥无聊,随地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并将其投向了山谷。在卞之琳看来,这个小孩儿掷下石头的那刻,就轻易决定了石头的命运。那对于小孩儿来说呢?他的降生会不会是因为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决定着他的命运呢?小孩儿扔石头本是一个平淡无奇的行为,却被作家赋予了深沉的思索,诗歌体现出诗人对生命本原和生存意义的深沉追问,同时,他还给读者留下了大片空白,令人联想到宛如小石头一般的小孩儿在被无意一投后,落入尘间的漫长一生。卞之琳充满哲理的理趣诗,大都有着深沉的思辨性和智性的气质,因而不易理解,但是它们又包蕴着深刻的内涵,展示出诗歌的艺术魅力,从而吸引着读者去不断鉴赏、研读。在《鱼化石》这首诗歌中,虽然初读时甚为难懂,但多读几遍便能体会出诗中对爱情的渴望,诗人用极其克制的笔触,描绘了一段忠贞不渝、感人至深的爱情,哪怕是抒情的诗歌,也仍然是有节制的书写,充满了智性的冷静客观。卞之琳与冯至对九叶派诗人影响最大。九叶派诗人也注重知性与感性的结合,认为智性不是终极的结论或说教,不是说理或寓言,而是经过分析之后的综合呈现,知性存在于意象或者情况之中,[12]这与现代主义诗人卞之琳与艾略特的观点也是相吻合的,艾略特为玄学派诗人发声,就是找到了其一大优点,即感性与理性密切的结合,[13]为诗歌的智性化书写进行了理论的铺垫。

创设客观对应物。艾略特在《哈姆雷特和他的问题》一文中说到,“用艺术形式表现情感的唯一方式是寻找一个‘客观对应物,换句话说,是用一系列实物、场景、一连串事件来表现某种特定的情感”。[14]客观对应物讲求通过一定的媒介,运用隐喻的表现手法,达到读者与作者的沟通。卞之琳作诗讲求精炼,着重含蓄,与西方着重暗示性的诗歌合拍,[15]正如卞之琳自己所说的,他的创作倾向于小说化、典型化、非个人化。

三、卞之琳诗中艾学理念的体现

在《雕虫纪历》这本诗集中,卞之琳回顾并总结了自己多年来的创作历程,其中有几次作诗的小浪潮,首先是在1930年秋冬,当时在北平,因为不满现实而彷徨苦闷,于是就悄悄发而为诗。1931年夏秋到1937年春末,在各种间歇里,其写下了很多抒情短诗,这期间又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30年到1932年,主要写小人物,这是在大学毕业前;第二阶段是1933年到1935年,这时临近毕业,写下了很多诗歌哀愁局势的式微;第三阶段是1937年春南下的时候。而后是在1938年秋后,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结成了《慰劳信集》,有奥登的风格。往往有学者拿艾略特的《荒原》与卞之琳的《春城》做比较,认为卞之琳接受、学习颇多,以下,从卞之琳《雕虫纪历》诗集中的更多诗篇来看待其诗作中艾学理念的体现。

在《雕虫纪历》第一辑(1930—1932)中,《记录》这首诗歌中出现了“喝了一口街上的朦胧”“丢开了一片皱折的白纸:去吧,我这个一天的记录”等诗句,在阅读时,感觉颇为新颖有趣,作者用陌生化的笔触,将不同质的物态糅合在一起,不仅不让人觉得有拼凑之感,还会产生一种别样的美感,有象征主义的风范。在《傍晚》中,“倚着西山的夕阳,站着要倒的庙墙,对望着:想要说什么呢?怎又不说呢?”让人想起著名的《断章》,这是诗人满足智性化追求的优秀篇章,独具匠心慧眼,诗人擅长从日常的经验中把握可以寄托哲理思考的诗材。在《寒夜》《酸梅汤》中可以找到戏剧性如台词般的诗句,并且诗歌还创设出了戏剧性处境,诗歌《寒夜》在外观形式上的布局,行与行之间的字体分布,都让人们从形式上感受到了其与旧诗不同的特质,诗里描绘了一个寂静的冬夜,捧着茶杯的老陈和衔着烟卷的老张相对而坐,卞之琳以白描的手法写了两个小人物,他们昏昏沉沉,像是半睡的精神状态,体现了百无聊赖的小人物的生存处境;诗歌《酸梅汤》像是一场独幕剧,主角面对观众进行独白,模仿剧本用括状态号注明人物神态,还有对话的成分,用诗歌的文体将戏剧性的场景和台词发挥到了极致。

在第二辑(1933—1935)中,《古镇的梦》中出现了“毛儿的爸爸”,这是废名的一篇短篇小说的名字,作者化用在这里,是对传统的取材。在《春城》里,垃圾堆与放风筝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意象被措置在一起,产生强烈的对比,在这里,作者故意将不同的意象糅合在一起,正是意象派重视塑造意象与隐喻的体现。这首诗还用了“归去也”与“奈若何”等代表中国古典诗词的句法,是对传统的复归,可见卞之琳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与运用。在《距离的组织》这首诗中,作者罕见地进行了大量的注释,清晰点拨了人们理解这首诗中作者的思考,有对于时空相对关系的思考,有对于实体与表象的思考,有对于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关系的思考。作者自述这首诗并无意于讲哲理,只是沿袭我国诗词的传统,表现一种心情或者意境,采取了我国折旧戏的结构方式,颇值得玩味。

在《第三辑》(1937)《无题(五)》中又涉及了庄子的哲学思想“无用之用”,诗里说“我在散步中感谢/襟眼是有用的,因为是空的,因为可以簪一朵小花。我在簪花中恍然/世界是空的,因为是有用的,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充满了理趣精神与智性光辉。在另外一辑(1930—1945)《倦》这首诗中,“蟪蛄不知春秋,可怜虫亦可以休矣!华梦的开始吗?烟蒂头/在绿苔地上冒一下蓝烟吧”,这首诗化用了庄子所言的蟪蛄不知春秋的说法,体现了其对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的化用,并且在意象的选择上,选择了“绿苔”“蓝烟”这样色彩鲜明、格调沉郁的事物,“蚂蚁”“蜗牛”“知了”“蟪蛄”这种节奏缓慢的动物被作为诗歌选取的意象,使诗歌充满“倦”的质感。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卞之琳与艾略特关系的分析,结合二者的文化、社会背景,探讨了艾略特的理论与诗歌对卞之琳创作的影响,对更加深入理解卞之琳与艾略特的诗歌与理论提供了帮助。

参考文献:

[1][4][9][10][15]卞之琳.雕虫纪历1930—1958(增订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2][6][7][8]童庆炳,曹衛东,编.西方文论专题十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5][14]董洪川.“荒原”之风:T.S.艾略特在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11][12]蓝棣之.九叶派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13]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增补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作者简介:张娜,女,安阳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助教,研究方向:文学理论;西苑,女,安阳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助教,研究方向:语文教法)

(责任编辑 肖亮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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