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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经济形态中非物质商品价值问题探微

2022-11-21方建国

关键词:物质劳动价值

方建国

(福州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福建福州 350108)

价值问题是经济学之中最为基础和最为复杂的研究领域,所以关于价值问题的探讨经常处于长时间的沉寂状态。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人们喜欢追逐新鲜的事物,不喜欢研究传统的、基础性的理论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在传统研究范式中曾经存在和被研究过,若要老话新说,存在着较大的难度,因为不同层次的人都知道和了解它,说不好容易被“打棍子”。于是,大多数人就采取把客观存在当成不需要说明的理论,而不去揭秘客观存在的历史变迁规律。把客观存在当成理论是一个不科学的态度。

自经济学成为一门独立的社会科学以来,物质生产和物质商品一直是经济学关注的对象,而非物质商品问题的研究少有涉及。但是非物质商品已经作为社会消费品在不断满足人们的需要,和物质商品一起构成了人们生活、生产的日常需要。“新经济形态”就是一种以互联网、大数据为主导的数字经济,信息化数字化产品越来越以非物质商品的形态出现,因而这种新经济形态在商品形态和价值形态方面与传统的机械化、电气化及其产业形态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在此种情况下,我们有必要去研究和探讨非物质商品的生产、交换及其背后的价值规律。

一、文献与理论回顾

(一)非物质生产劳动创造价值吗?

价值是一个历史概念,在以体力劳动为主的生产时代,人们认为只有物质生产劳动才能创造价值。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也强调物质生产劳动创造价值,商业劳动不创造价值,借贷行为也不创造价值,商业职工的工资也是从产业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里边转移过来的一部分,商业利润是产业资本创造的剩余价值的转移部分。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非物质生产部门还相当落后,“第三产业”在社会中占比不多,知识经济、智能经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在这种条件下,马克思不可能去猜想非物质生产领域的劳动创造价值。(1)赵有信、陈宝松:《生产无形商品的劳动也创造价值》,《河南社会科学》2003年第1期。但是目前从世界范围的经济发展形势来看,非物质生产劳动所占比重越来越大。

只要是人类劳动的产品,具有使用价值能够满足人们的生活、生产及生存的需要,不管这个产品是物质的还是非物质的,该劳动就属于生产劳动。如果还能够进行市场买卖实现价值的产品,它就是商品,生产这些商品的劳动自然也就是生产劳动。而老一辈经济学家认为,商业、金融、保险等流通方面的服务,教育和新闻、广播电视等信息方面的服务,还有专业性服务、行政管理和个人服务等,是生产劳动,而政府、军警、公检法部门的社会公务活动则不能属于生产劳动。(2)罗润东、秦海英:《全国劳动价值论研讨会观点综述》,《经济学动态》2002年第3期。这种以部门来作为划定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的边界的方法,并不科学。

只有在商品经济环境中,生产劳动才必然和创造价值相联系。换言之,在商品经济社会里,不创造价值的劳动属于非生产劳动,创造价值的劳动才是生产劳动——因为价值是一个依附于商品的历史范畴。但是,属于特定社会的概念不能适用于解释其他社会的现象,如果认为在所有社会形态中只有创造价值的劳动才属于生产劳动,就意味着商品经济之前的社会及未来社会的满足人们生活、生产和生存的需要的劳动,都不是生产劳动,这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由此推之,只有创造价值的劳动才是生产劳动,只有物质生产部门的劳动才创造价值,显然是僵化的教条主义。当前,把传统观念中的那些非物质生产部门如科研、教育等部门中的某些非物质生产劳动纳入创造价值的生产劳动范畴中来,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实际上,生产劳动和创造价值的生产劳动不是内涵相同的概念,人类为满足自己的生活、生产及生存的需要而进行的劳动,都是生产劳动;而创造价值的生产劳动是特指生产商品的劳动——即自己的劳动不直接满足自己的需要而满足别人的需要,就是转让使用价值而实现商品的价值。“创造不创造价值,首先应该肯定一点,即价值要体现商品经济关系,只有属于商品经济关系的生产劳动,才能创造价值。”(3)卫兴华:《劳动价值论的坚持与发展问题》,《经济纵横》2012年第1期。而只要生产出物质或使用价值的劳动,都属于生产劳动。只有生产商品的劳动才是创造价值的劳动。把看得见的物质生产劳动说成是生产劳动,而把无形的非物质生产劳动说成是非生产劳动,是错误的;一些人喜欢站在自我立场上为非生产劳动“正名”,似乎非得把自己所从事的非生产劳动说成是生产劳动才光荣,也是错误的。社会劳动本来就是由生产劳动和非生产劳动组成的,创造价值和不创造价值不能作为衡量劳动的重要性的标准,就是不创造价值的党政文化部门的劳动也同样重要。

马克思也曾讲过,科技劳动和脑力劳动、管理劳动都创造价值。现代生产中,科技劳动和管理劳动已经成为引领全局的劳动。因此,应当突出其在创造价值和财富中的意义。(4)卫兴华:《劳动价值论的坚持与发展问题》,《经济纵横》2012年第1期。

今天,创造价值的劳动无论从形式上看,还是从内容上看,无疑要比以前丰富得多。科技劳动创造的非物质形态财富,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和全面进步起着日益重要的作用。这部分创造精神财富的劳动同创造物质财富的劳动一样,都是创造价值的劳动。创造价值的劳动已经从物质生产领域向一些非物质生产领域拓展,是信息化数字化时代的必然趋势。

(二)非物质商品价值如何计量?

由于商品是人类劳动的产品,而人类劳动则是由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智力劳动、精神劳动)的结晶,所以,一般而言,任何产品都包含着物质的和非物质的内容,任何商品是物质和精神的统一。(5)刘洪辉:《信息商品的价值及价值实现》,《图书馆论坛》1996年第5期。例如,服装、饮食等物质商品都有相应的品牌、厨艺等非物质因素在衡量价值和决定价格方面起影响作用。在现实商品交易中,同类商品之价格差异,主要是因为它们之间的非物质投入方面的不同,因为物质材料投入方面它们是一致的,非物质投入才是造成商品特色、品牌效应的根本原因。就服装而言,同样的衣料,不同的设计、不同的工艺、不同品牌,有着不同的价值(和市场价格),因此非物质生产劳动的投入最能体现出商品价值和价格之差异。换言之,物质性是商品的一般特性,而信息、智力、精神、文化、品牌等非物质性投入却是商品与众不同的特殊属性——是商品差异性之源。就此而言,物质商品价值可以用社会平均必要劳动时间来衡量,但是,商品中包含着的与众不同的文化、精神和品牌却不能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来衡量,因为它具有不可平均化的特殊性——虽说文化、精神和品牌也是人类劳动的结果,但这种特殊性很难用马克思的“复杂劳动”来折算,因为这种“复杂劳动”不是瞬间完成的,而是长年累月的积累而形成的,至少目前这种“复杂劳动”很难通过其中所包含的劳动来量化,只能通过社会的市场需求者愿意支付的“价格”来量化它。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为了满足个人的需求,商品的内容也不断地丰富起来,早已超出了“物”的概念。既有商品的使用说明标签或标识、检验合格证、使用说明书、维修卡、购货发票、卫生标志、环境标志等有形的附加物,还有购物优惠、送货上门、免费安装、调试、上门维修、免费培训、提供信贷及财产保险等无形附加物。(6)张耀荔、赵立强:《现代经济环境下商品概念的拓展及其比较》,《商业时代》2009年第17期。现代商品都必须是物质和精神、文化和服务的统一体,其使用价值不仅仅是物质的消费,还包括精神、文化和服务的消费。这已经超出了传统商品及其使用价值的概念内涵。在商品经济的世界里,空气、空间、土地等自然物和名誉、商标、品牌等抽象的东西,也进入了交换领域,变成了买卖对象,满足了人们的不同需要,它们是非物质商品。(7)卢嘉瑞:《商品论》,《学习与探索》1998年第2期。可见,现实中商品早已突破了传统定义的框框,人们的消费不再只是停留在物质商品上。

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推动着商品朝非物质化方向拓展呢?除了独立的非物质商品,物质商品之中所包括的非物质部分(信息、智力、精神、文化和服务)的价值增长由谁决定?Radermacher F. J.认为,通过对生产的良好组织和改进信息技术利用方法减少自然资源消耗,“生产非物质化”为改善人们的生活提供了保障,远程技术的发展前景及其在生产非物质化中可能作出的贡献,为生产非物质化提供直接而有效的方法。(8)Radermacher F. J., “Bits ersetzen Fabrzenugstrome”,Bus. Comput,no.1(1996),pp.88-90.换言之,人们对信息、智力、精神、文化和服务内容及其产品的需求动机,促使科学技术大大发展并提供为非物质化生产的有效途径。物质生产和物质商品、非物质生产和非物质商品的差别是明显的,当脑力劳动从体力劳动中独立出来而成为一个单独的生产方式,且能够生产出非物质商品的时候,智力劳动(智商、情商、教育、科技和文化等等)成为推动商品非物质化的主要因素。非物质商品投入的物化劳动较少、投入的活劳动较多,因而在非物质商品的价值构成中,转移价值较少,必要价值与剩余价值很大。(9)李松龄:《劳动力商品的形成条件与非物质商品的关系》,《求索》1995年第4期。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当今时代,知识化、智能化和信息化产品越来越多,非物质商品成为人们日常消费的主要产品,也是未来经济腾飞的新引擎——其中秘诀在于,“非物质形态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具有特殊性,大多数非物质形态商品的使用价值具有不可磨损性、重复性和扩展性。”(10)邹富良:《非物质商品研究回顾及启示》,《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非物质商品的交换价值不是一次性而是可以无限多次实现,形成爆发式增长。”(11)邹富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背景下非物质商品价值及其实现的理论探讨——纪念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问世150周年》,《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7年第5期。特别是其增长速度在网络经济中已经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期。在信息和网络中,参加的人越多,价值越是不断增长——出现一种几何级递增的效果,显然已经打破了传统的物质商品的价值总量线性增长规律和单个商品边际价值递减规律。因此,非物质商品需要发展的、新的价值理论来解释新的产业运行规律。

总之,任何产品都是人类智力和体力的劳动结晶,是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高度凝结。相对来说,体力劳动是基础劳动,智力劳动是特殊劳动,二者决定了价值的不同部分,前者决定平均价值,后者形成品牌价值。物质商品具有同质性,而非物质商品大多却是异质性的。我们可以找到同质的物质商品,却很难找到同质的非物质商品。非物质生产劳动和非物质商品的异质性决定了其价值指数级爆发式增长。这个现象冲击着传统价值理论,但目前的研究文献和理论探微的力度还不大。新的问题出现了,要勇敢地去面对、研究和解决它。

二、新经济形态下非物质商品的特征

商品的价值是一种商品经济关系,具有非物质属性。今天,使用价值也不一定是物,信息类商品不具有实物或实体的特征,只能在消费时被消费者所感知和接受。生产劳动是满足人类生活、生产和生存的需求而创造使用价值的劳动,使用价值一直伴随着人类的劳动产品,而价值却只是人类社会生产进入商品经济阶段的特殊历史现象。

在物质稀缺条件下,人们对于物(产品)及其使用价值的关注超越了其他,因此在较早的时期,财产就是对物质本身或物体(例如土地、家畜和奴隶)的所有权。这时候的财产仅仅只有一种形式——即有形财产。(12)[美]康芒斯:《集体行动的经济学》,朱飞等译,北京:中国劳动社会保障出版社,2010年,第47页。在19世纪的后25年,财产的含义被进一步扩大到包括“无形”财产,它是买者、卖者、竞争者在向其他人收取或支付他们期望的或者他们能够执行的商品或服务的价格的经济力量。典型的无形资产包括专利权、好的商业创意、经营商业的权利、谋生或致富的权利,名誉、商标、商业机密及收益权利,它们是无形的自由财产或稀缺商品,它们是很有货币价值的。财产含义是伴随着谋生或致富手段的历史性的、经济的变化而扩大的,从物质事物的所有权,到债务所有权,再到买卖和竞争机会的所有权。这个演化过程说明在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关系中,一切东西都可以成为商品,工厂生产的产品,土地、水、空气,以及亲情、爱情都可以变成商品;劳动的产品变成商品,非劳动的产品也成为商品。只要能够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出让使用价值),从有形资产到无形资产、从物质商品到非物质商品都是理所当然、势不可挡的演化规律。

商品凝结着人类的体力劳动和智力劳动,智力劳动创造了商品的特色、品牌和社会形象等非物质性内容,形成了商品的社会价值或无形资产——而在网络越来越发达、信息越来越通畅的时代,企业的无形资产或社会价值构成企业品牌形象的特质,其价值已经超过了企业有形的固定资产。例如,2020年“可口可乐”品牌价值达731亿美元,占其市值1796亿美元的40%。可见,在正常的、健康的商品经济关系下,“在‘商誉’的名称下包含着性质互异的种种项目,但这些项目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非物质的财富’‘无形的资产’。”(13)[美]凡勃伦:《企业论》,蔡受百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93页。“如果一个公司在它生命史的开始时没有这类非物质的对差利益,那么它的负责领导者在很早就要努力的是逐渐地建成一个商誉的基础,比如在商标方面、顾客方面或商业关系方面使它居于全面的或局部的垄断地位。如果负责人在这方面的努力没有获得成功,没有能建成这类‘非物质的’稳固基础,那么它在同业竞争中的胜利机会是没有把握的,它的地位是不牢靠的,它的负责领导者们并没有完成寄托给他们的任务。一个工业公司的真正基础是它的非物质资产。”(14)[美]凡勃伦:《企业论》,第95页。非物质劳动、非物质商品、非物质资产或无形资产进入现代商品经济关系之中,并且逐渐成为人们日常生产和生活中的主要消费品。现代企业管理方法和会计手段也在变,无形资产和社会价值(社会成本)创造逐渐成为企业管理的重点领域。

马克思在《资本论》开篇就讨论的商品,是物质商品。这就是说,马克思是在物质商品的基础上建立起劳动价值理论的。换言之,马克思是根据物质商品的本质和特征来建构他的劳动价值理论。这符合那个时代对物质需求的特征,因为在物质稀缺的条件下,人们最需要的是对物质商品的需求。而非物质商品既不是那个时代的主要产品,更不是那个时代人们日常需要的产品,非物质商品在人们的消费中的占比很小。在这些条件下,马克思将非物质商品排除在研究对象之外,“不固定在商品上的种种劳动,按其性质来说,大多数不能从属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15)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第一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443页。

而在商品经济发达的今天,非物质商品丰富了商品内容和样式。当非物质商品成为我们生产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的时候,它和物质商品一同提升人们的生活品质。

非物质商品包含哪些种类?一是信息技术产品,伴随它的有知识产权保护,如软件、电脑系统、技术平台等;二是文化产品,如电影、电视剧、音乐、动漫、电子书等;三是专业知识服务,如医生、律师、会计师、金融理财等;四是企业商标、品牌、企业文化等。这些无形产品、非物质商品,能够满足人们的生活、生产的需求,这些产品越来越商品化、市场化和国际化,成为贸易服务的主要内容。于是,非物质商品的价值和价格问题就会凸现出来——它的价值是否会和物质商品那样在生产、流通、分配和消费上完全一致?

首先,它们的价值生产不一样。物质商品的生产是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结合的价值增殖过程,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表现为剩余价值的生产规律。而非物质商品较少用到生产资料,基本上是智力劳动的直接产物,智慧经济的无形财富或资产就是“物证”。

其次,价值增长的方式不一样。由于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影响,耗费在物质商品生产的劳动也存在着边际效用递减状况——虽然马克思是以当期生产投入的劳动总量来衡量商品价值的——在物质商品生产技术进步条件下和“用商品生产商品”的环境中精神磨损是在所难免的,因而物质商品存在边际产品价值递减的状况。但是,非物质商品的价值却是不断递增的,例如,网络经济就存在价值递增的状况。

最后,在以数字经济为核心的新经济形态中,劳动对产品价值贡献的测度难度大。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中的劳动,讨论了个别劳动向社会劳动转化的市场过程,最终在社会平均劳动熟练程度和强度等条件下,可以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来度量商品价值。这有一个个别劳动先加总后平均的过程。但是,在新经济形态中,一个劳动者对于产品的贡献量是很难度量的,例如网络经济中很难分清楚商品中所包括的个别劳动是多少,因为一个非物质商品中所包括的劳动量是很难分割成为个别劳动的——例如,品牌、企业文化都是集体劳动的长期积淀而形成的,但其中所包含的劳动是无法分割成为个别劳动的。

商品价值的可度量性对于经济理论和经济活动组织是必不可少的,但事实上却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价值衡量理论,“价值衡量本身是一种社会建构而非科学”(16)[英]迪克·布莱恩、[澳]迈克尔·拉弗蒂:《金融衍生品:资本、货币与竞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3页。。“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用来衡量商品价值是一个社会性标准,它就是一个社会性认同过程,只是一个相对的科学。以数字经济为特征的新经济中大量出现的非物质商品对传统经济学的物质商品不仅在质的方面形成了理论挑战,而且在量上也制造了实践困境。

由于非物质性劳动产品的商品的价值无法计量,非物质性劳动产品的商品的劳动生产率难以科学地测度,其本身的价值量也难以确定,因此非物质劳动产品的商品已经超出了物质商品价值规律的范畴。(17)卢嘉瑞:《商品论》,《学习与探索》1998年第2期。随着信息技术产业大规模出现并成为未来经济常态,非物质商品将成为新经济中的主要商品和市场主角。它在价值的本质、实体、内容和定量上必然会出现一些新变化、新特征,传统价值理论由此而必将发生改变。

三、新经济形态中非物质商品价值问题

目前,信息社会正在经历从互联网向大数据的全面升级,非物质商品逐渐成为人们的日常消费品,非物质生产在劳动结构中的地位不断上升,各类网络平台让人们的生产、生活和生存的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们以公众所熟悉的互联网为例进行必要的说明。

在互联网中,传统的工厂及其局限于车间之内的劳动形式被改变了,一种去权威化、去中心化和去边界化的平等和自由的协同经济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方式,人(人力资本和智力劳动)成为经济的核心,“拓展底层力量的能力范围会比关注顶层的作用获得更丰厚的收益”(18)[美]凯文·凯利:《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刘仲涛等译,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4年,第16页。。网络经济的神奇之处在于,每增加一个成员,就会增加很多连接,价值也就越大。“网络价值之总和会随着网络用户数以平方的速度增长。换句话说,如果网络中节点的数量以算术级的速度增长,网络的价值就在以指数级的速度增长。新网络用户的加入会使所有用户的价值都得到提升。”(19)[美]凯文·凯利:《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第23页。

实质上,互联网更接近我们真实的人际关系,它可以提供复杂的三方、四方以及多方的连接机会。在互联网上同时与一组人交谈,与过去一对一交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因此,我们在计算网络中的连接总数时,不仅要考虑用户之间一对一的各种组合,同时也要考虑到群组的存在。这些群组使得网络的价值大大提升。“随着网络用户的增多,网络的价值在迅速膨胀,而这种价值的急速膨胀又吸引来更多的用户,产生了复合性的效果。”(20)[美]凯文·凯利:《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第26页。这种少量投入被迅速放大的网络趋势就是回报递增定律。(21)Arther W. B., Increasing Returns and Path Dependence in the Economy. Michigan:University of MichiganPress,1994.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条规律主导了网络经济中很多奇妙的现象。工业经济往往遵循回报递减的原理,而网络经济“是自我递增的,它遵循的是回报递增的原理”(22)[美]凯文·凯利:《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第26页。。这个原理颠覆了建立在工业经济基础上的传统价值理论及其经济学说,因而需要予以更多关注和倾心研究。

现代市场经济的理念及理论是建立在工业基础上的,工业经济价值增长是线性的,这些理论难以解释网络经济的现象,就像农业经济理论不能解释工商业经济一样。所以,互联网时代需要新的价值理论。在网络世界中,新加入的成员会提升网络本身的价值,而网络自身价值的升高又反过来吸引更多的成员,从而形成了一条优势的螺旋线。在这种回报递增规律下,领先者步步领先。如果在工业化进程中还存在“后发优势”的话,那么在新经济形态中根本没有为“后发优势”留下多少空间。新经济在以下几个方面改变着传统价值规律:

(一)价值是以指数级速度增长的

众所周知,马克思的劳动价值学说是工业经济时代物质商品生产的规律,商品价值增长(和社会扩大再生产一样)呈现出线性增长的特征。而在新经济价值指数级增长的情况下,一些劳动已经简单到只要动一下手指点一点即可,体力劳动基本上消失了。而脑力劳动和智力劳动很难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来计量——除了具有人类劳动这个抽象特征之外,它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着同质性,否则就枉称“智力劳动”。因此,智力劳动是创造商品无与伦比的品质的根本因素。

(二)网络中的回报递增是整个网络一起创造并共同分享的

有许多网络的代理商、用户和竞争者在一起共同创造了网络的价值。(23)[美]凯文·凯利:《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 第28页。这种价值共创行动形成了网络垄断。令人吃惊的是,顾客们并不反感反对这种网络垄断,相反却欢迎超级垄断企业和价格。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网络垄断和传统垄断不一样。在网络中,垄断某一类产品远远比不上在遍布新技术的网络上寻找更多的未来的商机。例如,阿里巴巴并没有创新什么技术,而是依托于网络找到了商机,且大大降低了交易成本。反观传统垄断,它是市场上唯一的卖方,可以任意抬高价格和降低质量,而网络本身的内在逻辑就是去降低价格、提高质量,即使那些单一卖方的垄断者也是如此。在网络经济中,创新远比价格重要,而价格只是创新的副产品。这说明网络的竞争本来就是很强,在网络中不经意之间可能会出现新的竞争者,只是这个竞争者可能不是与前面任何一个雷同,而是完全的新的替代产品。“在网络经济中,最不能容忍的是‘单一创新’——创新只有单一来源。网络经济中的垄断巨头的危险不在于它们能肆意涨价,而在于它们很有可能变成‘单一创新者’。”(24)[美]凯文·凯利:《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第29-30页。所以,垄断巨头的世界也在不断鼓励“多元创新”,其方法是通过建立开放的系统,把关键知识产群转移到开放公共领域,民主地开放源代码。在这种情况下,随着对回报递增以及网络经济其他新规则的深入了解,在不远的将来人们对市场赢家的角色理解也会发生转变。

在工业时代,人们对经济的预期是,成功与付出是成正比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资本和资源分配中,付出与收获的线性关系是很具有代表性的。而网络经济则不一样,它的价值增长是n2级数增长的,预期就变得越来越不可能。

(三)使用价值的重复性或普及性可以增殖是网络的一大特点

在网络中“普及”是使用者的数量的增长,而不是加入新的价值。使用的人越多,该商品的价值也就越大。信息网络传输技术(复制、传播、普及和分享),每个节点的增加就是价值的增加,使用者越多,分享者越多,价值就越大。复杂的软件和其他能购买的东西都是免费编写、免费调试、免费获得支持、免费修改的,这个特点为网络经济价值指数级增长之源。信息共创共享让使用费大幅降低,新的产品和服务可以带来巨大收益。

概括起来,在工业时代,一个物品的数量的增加,第一会带来单价的减少,因为竞争增大;第二会带来效用的下降,因为边际效用递减;第三用途不会增加,它们几乎都局限于设计时的用途。但是,网络经济中不一样,它是一个开放的经济体系,没有传统的企业边界、中心和权威,增加一网络节点就会使前面的节点增值。基于电子信息作为生产的原动力,电子媒体、互联网更容易被赋予新的用途,因此,“增长的推动力就源于各种机会,而非物体本身的数量。”(25)[美]凯文·凯利:《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第52页。网络经济所展现出的开放的新经济形态中,已经揭示了价值遵从“社会价值规律”。这是适应经济形态演化而创新劳动价值理论,因为社会价值不是不尊重劳动价值,而是承认更多的、参与价值增殖的所有劳动都创造了价值。这是网络经济的复制、传播、普及和分享等诸多社会关系创造价值的秘诀——企业同顾客、员工、供应商等利益相关者一起在我们生活的社会关系中创造价值。在“社会关系中创造价值”就是新经济形态的社会价值规律。它承认劳动是价值的源泉,但它在劳动范围上承认了更多的无形劳动和社会劳动的联合,并通过这种联合关系网络创造价值。网络经济正在践行着这种价值创造,从而取得了价值递增效应。

在网络经济中,企业无形资产的增长速度很快就会超过实际物品的增加速度。(26)[美]本·塞利格曼:《现代经济学主要流派》,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年,第157页。智力劳动不断地使体力劳动贬值、商品价值的精神折旧不断加速。“摩尔定理”揭示了电脑硬件的性能越是优越,价格就越是低廉;“吉尔德定理”揭示了宽带价格每比特的传输费用将趋于零,因而使用宽带也将免费。在信息社会里,将流行“网络+智力劳动+开放”的经济模式:网络提供了大数据的环境,智力劳动是价值创造之源,开放保证制度体系支撑。三者叠加打破了传统的企业边界及其组织理论,而且保证了智力劳动创造价值递增的奇迹。在互联网向大数据的全面升级过程中,无形资产的价值逐渐超过有形资产,非物质商品越来越成为主要消费品,智力劳动的价值越来越大于体力劳动的价值——这对传统价值理论提出了挑战。因此,为适应新经济形态的需要,对劳动价值理论的创新是时代的需求。

四、结语

有人认为,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可以解释一切商品的价值原理,对于新出现的非物质商品和智力劳动创造的价值,“复杂劳动等于多倍简单劳动”原则就可以解决——把智力劳动换算成多倍的体力劳动就行了。如果这么看问题,显然没有看到商品本身及其规律的悄然变化。

在政治经济学中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计量商品价值的时候,人们都喜欢用木匠张三、李四、王五各做一张桌子所耗费的劳动时间的例子,在平均劳动熟练程度和强度下,“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就是市场平均时间——这些劳动之所以可以平均的,一是因为都是人类劳动,二是因为都是体力劳动的表现——人们往往忽视了后面这个标准,因为体力劳动是最好平均的,这是以物质商品和体力劳动为主的小商品经济时代的必然结果。马克思时代的机器大工业中劳动主要发生在工厂里,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不断分工、分化,所以马克思提出了复杂劳动等于多倍简单劳动的原则。但是,当今时代是智力劳动为主的时代,智力劳动本身就是差异性劳动,每个智力劳动除了是“人类劳动”这个共性之外,都是差异性大的独创性劳动,是创造产品特殊价值、品牌价值的劳动。因为它们之间差异大、独创性明显,就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就因为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是不可以平均的。因此,智力劳动创造的价值很难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来计量。一旦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间的差异拉大,或脑力劳动成为独立的创造价值者,“复杂劳动折算为多倍简单劳动”这个方向明确但换算标准模糊的原则,在实践中就没有操作价值。

对价值的认知是根据商品特征和本质的变化来获得的,人们不能凭空想象出一个不存在事物的理论解释。当非物质商品刚刚出现或少量存在的情况下,人们是不可能清楚地认识到无形的、非物质商品的价值及其规律的。价值是隐藏在商品的物的背后的复杂的商品经济关系,最初人们对于物质商品的价值和使用价值的二重性的认知也是肤浅的。在亚当·斯密时代,世界还未确立商品经济的历史地位,商品的本质和特征还未充分地展现出来,因此同时代的经济学家们关于价值和使用价值的论述方面,就难免犯下一些错误。只有到了资本主义制度进入自由竞争的成熟阶段,商品成为人们日常生产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产品的时候,商品的二重性才能充分地暴露出来。因而,商品价值的二重性在决定商品价值和使用价值的“时差”问题——目前的价值理论都缺乏科学的讨论,因为它们都忽视了当今已经进入和成为人们日常生产、生活和生存的无形的非物质商品的现实意义和未来价值——在有形的物质商品占主体的时代,劳动价值学说的科学价值和解释能力是强大的,在价值计量的质和量的方面都具有理论优越性。当无形的非物质商品占主体的时候,针对于大量的无形资产和非物质商品,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作为商品的计量标准就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一个新的价值理论亟待全球经济工作者的努力和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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