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满清时期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实践
——以《四库全书》的历史评价为例

2022-11-21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四库全书丛书乾隆

孔 凡 秋

(西藏大学文学院,拉萨 850000)

《四库全书》是我国封建时代最大的一部丛书,是一部集考证、辨伪、校勘、辑佚等于一体的宏编巨制。按经、史、子、集四部分类,计有经部十类,史部十五类,子部十四类,集部五类。类下又分不同的子目。据文渊阁本统计,这部丛书总共收编古今图书3457种,79070卷,存目6766种,93556卷。其编书工程浩大,组织机构庞杂,囊括古今图书达万余种,且分部条例严整,可谓前古未有,清高宗乾隆皇帝亦亲自领导并直接参与了这部丛书的编定。本文主要讨论如下三个问题:其一,是如何对待乾隆既修书又毁书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是对《四库全书》这部大丛书做出历史评价的基本前提。其二,如何看待《四库全书》的历史文献价值,这是进一步探讨开发《四库全书》问题的基础。其三,是就如何开发利用这部丛书综合当前学术界的一些看法,为关心“四库学”的通人提供一些不成熟的意见,希望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一、寓禁于征的争议

关于乾隆在编纂《四库全书》的同时,又大肆禁书毁书的问题,历来评论家多有微词。大多认为是其“寓禁于征”政策的反映。有的则不问《四库全书》在保留数千年文化典籍上的贡献,指责乾隆在禁毁书籍的政治动机及其错误措施。此看法有代表性的,一位是晚清古文经学泰斗章太炎,一位是历史文献学家任松如。章太炎先生在其《訄书·哀焚书》一文中说:“呜呼!昔五胡、金、元,宰割中夏,其毒滔天;至于顺逆之分,然否之辨,未敢去故籍以腾奸言也。自满洲乾隆三十九年,既开四库馆,下诏求书,命有触忌讳者毁之。四十一年江西巡抚海成献应毁禁之书八千余通……及明隆庆以后诸将相献臣所著奏议文禄不免欲火。……至于晚明将相献臣所著,靡有子遗矣!”更引太史公的话作进一步的推论:太史公曰“秦既得意,烧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乾隆焚书,无虑二千种,畸重记事,而奏议、文献次之,其阴鸷不后于秦矣[1]825,831。任松如先生在《中国典籍知识精解》一书序言中更直接了当地指责乾隆是“王者专断”的典型,“王者专断,至乾隆而极。其删改之横,制作之滥,挑剔之刺,播弄之毒,诱惑之巧,焚毁之繁多,诛戮之残酷,铲毁凿朴之殆遍,摧残文献,皆振古所绝无。随其工程之大,著录之富,足于长城、运河方驾,迄不能偿其罪也。”[2]2

他们对乾隆的批评是相当激烈的。然而,有三个事实他们却不便否认:第一是“初下诏时,切齿于明季野史”,“命有触犯忌讳”而且是“偏谬尤甚者毁之”;第二是自海成进言之后,有一批好事的“献媚者”推波助澜,才促使更大的毁书运动,以至于“明隆庆以后将相献臣所著奏议文录不免于火”[3]825第三是“其工程之大,著录之富,足于长城、运河方驾”[4]2。这些事实充分表明,乾隆禁毁故籍有着明确的目的性,主要是针对那些反对、攻击或不满清王朝统治的思想言论或氏族意识。

对于乾隆编纂《四库全书》我们应有比较全面的分析和评价。

首先,章太炎先生对乾隆禁毁书籍的批评,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生当大清国王厦将倾、风雨飘摇的末世,虽然当时的朝廷实行“同光新政”,试图力挽颓波,朝野人士也谈洋务救国。然而事与愿违,随着中法战争、中日战争、瓜分狂潮、边疆危机的迭起,中国社会正在发生急剧的变化,走向深重的灾难。作为一代宗师的章先生,始终把探求“夏夷之辨”看成是唤起民族精神,以求救国御侮的重要手段。因而反清便成了他爱国主义思想与革命行动的重要表现。

其次,时至今日,历史已经翻开了全新的一页。是否还应当抱着原先的老观点来对待这件事情呢?我们的意见是否定的。第一,清朝的统治者虽然是崛起于东北的满洲贵族,但他们也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他们入主中原建立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专制王朝,是历史形势使然,这同十八世纪中叶以后纷纷入侵的西方帝国主义有本质的区别。第二,清朝入关后,并没有抛弃中华传统文化,更不像章太炎先生所说“俄罗斯灭波兰而易其语言,突厥灭东罗马而废其风俗,满洲灭支那而毁其历史。”而是对汉族文化中的程朱理学、孔孟之道充分加以吸纳和利用,以此为统治各族人民的思想武器,以至最后反被汉族的文化习俗所同化。第三,康、雍、乾三朝,史称“盛世”。此时政局稳定,疆域巩固,社会经济发展,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都相对缓和。社会矛盾焦点是统一与分裂,而全力维护政治统一、疆域完整乃至思想文化的统一,是当时社会发展的需要,同时也符合各族人民要求安宁的共同愿望。这与面对外来侵略而不知所措的腐朽到极点的清朝末世统治者绝然不同。第四,“盛世修书”本是历朝历代的传统。而在修书过程中,按照统治阶级的政治标准有所取舍,也都是正常的现象。因为文章乃经国之大事,关键在于当时统治者所代表的是历史进步的一面,还是历史倒退的一面。据陶湘《清代殿版书目》记载:在清朝十代帝王中,康、雍、乾三朝刻书436种,32578卷,分占有清一代刻书总数与卷数的83.7%与76%。仅乾隆一朝就刻书308种,14960卷,又分占康、雍、乾三朝刻书总数的71%与60%。这些数据充分体现了乾隆时代绝不是毁灭文化,而是文化亢进的鼎盛时代。

总之,我们不能机械的、片面地来看待乾隆毁书的问题。而应该把它作为一种特殊的历史现象放在那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去考察,这样才不至于失之偏颇。只有解决了这一基本问题,并以此作为讨论的前提,才能对《四库全书》的编纂作出比较客观、公正的历史判断。

二、《四库全书》的历史文化价值

乾隆在修书的同时,禁毁了一批含有反清意识的书籍,其中不乏颇有历史价值的书籍,这是令人遗憾的事实。但乾隆毕竟借助《四库全书》为我们保存了3557种,79070卷古代文献典籍,还有6766种,93560卷存目。并为每一种书籍写了提要,为后代学人在研究中国古代文化中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提供了方便。应该说,乾隆之编纂《四库全书》同乃祖康熙帝编纂《古今图书集成》《康熙字典》等以及他本人组织校勘十三经、二十一史,修纂《大清一统志》《大清会典》、续编“三通”诸书一样,是康乾盛世思想文化建设的成果,是与当时学术思想发展演变的具体反映,是数百名学有专攻的汉学家集体智慧的结晶。尽管存在局限性,但其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还是客观存在的:

第一,《四库全书》的编纂,标志着类书的衰落与丛书时代的高涨。

类书与丛书原是我国汇集文献资料的两种传统形式。类书是采辑或杂抄各种古籍中有关的资料,把它们分门别类加以整理,编次排比于从属类目之下,以供人们检阅的工具书[5]117。特点是内容广泛、门类众多、材料集中,有针对性,具有极大实用价值。但由于它以杂见称,不能使读者看到原书全貌,因而汉学家恶其芜杂,宋学家鄙其浮华。逐渐地人们感到需要有一种能收载古籍全文的工具书出现。而丛书能完整地保存古代典籍,将原属单本流行的书籍丛聚在一起,汇编成书,供学者全面系统地研习查证,因而很受学者们的青睐。

类书最早见录于《隋书·经籍志》,历代都有名著行世。其最著者如唐之《艺文类聚》《北堂书钞》,宋之《太平御览》《册府元龟》。而集类书大成的,则要标明清之《永乐大典》与《古今图书集成》,论部头都在万卷以上,论规模都是贯通古今的巨著。然而《永乐大典》编成后未能刊行,徒有虚名;《古今图书集成》则校对不精,错误甚多,引书不列篇目,诗文不注标题,查对颇为不便。丛书在《隋志》中虽有著录但体例尚不完备,且未能流传下来,直到宋代才基本奠定规模。到了明清时代特别是乾嘉以后,随着科学文化事业的不断发展,人们迫切需要研读原著,而不满足于零星资料的采掇,于是丛书编纂盛行起来。乾隆则出于彰明盛世文治的政治需要和超越前代先辈的私意,便顺应时代潮流,亲自领导主持编纂了巨型丛书《四库全书》,其种类之多、内容之广、取材之精、校勘之细,大大超过前代,对我国学术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产生了积极作用。

第二,《四库全书》的编纂,荟萃了历代典籍精品,使封建时代国家图书著录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官方著录图书是我国自古就有的优良传统,两汉刘向父子受命校雠中秘,只有13269卷;到西晋荀勖整理故籍,发展到29940卷;《隋志》著录国家藏书增至36708卷;《唐志》著录开元盛世国家藏书又增至53915卷;《宋志》著录之数突破10万大关,是119972卷;乾隆盛世编纂《四库全书》,集古今文献之大成,著录书目并存目达170626卷,成为历代官修图书之最。于此可见,我国传统文化的悠久历史与博大精深。

在《四库全书》所收录的古籍中,有许多是弥足珍贵的善本书,它们有的来源于国家藏书,有的来源于私家呈献,有的从全国各地采进,有的则从古类书中辑佚而出。据梁启超《清代学者整理旧书之成绩·辑佚》一文统计,仅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罕见古书及存目,就有“经部66种,史部41种,子部103种,集部175种”共计385种4926卷[6]96,其中有很多是散失多年的稀世珍品,有赖《四库全书》辑录而得以保全、流传,既丰富了国家图书馆藏的内容,又促进了学术文化事业的发展。特别是《四库全书》之编纂,是在乾隆皇帝直接领导与参与下由国家统一组织的大规模系统工程,花了长达十年的时间,动用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这在中国图书事业史乃至世界图书事业史上都是空前的壮举。其基本经验,有极大的借鉴意义。

第三,《四库全书》的编纂,为后代学者广泛开展学术研究提供了丰富系统的资料,创造了便利的条件。

学术研究离不开原始材料,即以历史研究来说,《四库全书》为我们提供了多方面的古代文献资料。它所收录的史部书籍,从内容上看,涉及到传统史学的各个方面,除了正史这条主线外,还辑录了与之相关的编年、纪事本末、别史、杂史、诏令奏议、传记、史钞、载记、时令、地理、职官、政书、目录、史评等十大类。而且都经过严格的考订与审慎的的筛选。诚如《四库全书·史部总叙》所说:“史之为道,撰述欲其简,考证欲其祥”,考虑到“作史之资考证”与“读史之资考证”两方面的需求,因而“史部诸书,自鄙俗冗杂,灼然无可采录者外,其有裨正史者,固均宜择而存之矣。”[7]397从数量上看,史部收录汉代至乾隆年间重要历史典籍532部,1693卷,另有存目1481种,13141卷。为后代治史者提供了最基本的史学原著及其它资料,对历史科学的发展具有重大的实用价值。我们今天要进行有关古代历史、哲学、文学、艺术、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学术研究,有时还确实离不开《四库全书》为我们留下的这份宝贵遗产。

第四,《四库全书》的编纂,不仅充分利用了当时考证学、辨伪学、校勘学、辑佚学的已有成果,而且进一步推动了这些学科的发展,还引出许多新学科分支的产生。

梁启超曾经说过:“四库馆就是汉学的大本营,《四库全书总目》就是汉学思想的结晶体。”[8]24在《四库全书》馆这个汉学的大本营中,聚集了一大批在各个学术领域取得成就的汉学家,如戴震、纪昀、邵晋涵、周永年等。他们整理校勘古代文献方面的成就,极大地鼓舞了乾嘉以后的学者。这些学者又竞相仿效,使考证、辑佚之风披靡一时,产生了《宋会要》《全唐文》《全唐诗》等一二百种重要成果。到了清朝末期,更有人将辑佚汇编成丛书,出现了严可均的《全上古秦汉三国六朝文》、黄奭的《汉学堂丛书》、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丛书》等,它们保存了许多珍贵的古本善本书,为学者撷取资料创造了便利条件。在辑佚古书之风影响下,考证、辨伪、校勘等学术手段得到充分的应用和完善;文字、音韵、训诂等学科分支应运而生;史地、天文、律历、典制的研究也蔚为大观。

第五,《四库全书》的编纂,导致了《四库全书总目》和《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的产生,它们以其重要的科学性和实用性,对后代产生了巨大影响。

《四库全书总目》及其《简明目录》,是两部目录学专著,以其丰富的内容、科学的分类、严谨的体例和具体的实用性,成为我国目录学史上集大成之作。它们按传统的四部分类法,将《四库全书》收录的书籍分为经、史、子、集四部,下设各类子目。《四库全书总目·凡例》云:“四部之首各冠以总序,撮述其源流正变,以挈纲领;四十三类之首亦各冠以小序,详述其分倂改隶,以析条目。如其义有未尽,例有未该,则或于子目之末,或于本条之下,附以注案语,以明通变之由。”[9]18足见其结构严整,系统连贯。所收各书又都有简明提要,其提要“先列作者之爵里以论世知人。次考本书之得失,权众说之异同。以及文字增删,篇帙分合,皆详为订辨,巨细不遗。”[10]17这样做,不但完全符合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基本原则,而且还为学者在批评方法上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这两部目录学专著,其分类体系的严谨与科学,所撰提要的具体与实用,学术批评的精审与严肃,都为以后各类藏书的目录编制产生了深远影响,也为学者指导了读书治学的门径。张之洞在其《书目答问》中指出:“读书不得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11]11又说:“今为诸生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问门径矣。”[12]46余嘉锡先生在其《四库提要辩证序》中也指出:“然而汉唐目录书尽亡,《提要》之作,前所未有,足为读书之门径,学者捨此,莫有问津。”[13]51足见是书功用之大。

三、《四库全书》的开发利用

《四库全书》纂成后,乾隆曾命馆臣,缮写七部,分藏于“内廷四阁”与“江浙三阁”,以便永远流传,嘉惠艺林。然而二百多年来,它们的命运同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一样,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与坎坷。文宗、文汇二阁之书忘于太平天国;文澜阁书也因战乱而严重散失,其残余部分现存浙江省图书馆。文渊阁书毁于圆明园大火;文溯阁书于“九一八”事变中惨遭日军劫掠,抗战胜利后索回,藏于辽宁省图书馆,十年文革动乱中又被转移至甘肃省图书馆。文渊阁书保存完好,现存台湾。文津阁图书原藏故宫博物院,后移交北京图书馆,亦保存完好。另有翰林院副本一套,先后经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两次洗劫,损失严重,其残卷现存伦敦大英博物馆。现在两套书中,文津阁本与文渊阁本被视为“国宝”深藏密贮,一般人无由观瞻。文澜阁本也只供小范围内在馆中借阅。1978年,台湾商务印书馆完成了《文渊阁四库全书》的影印工作,其后上海古籍出版社也有该书缩印本问世。国内各省市图书馆和大专院校图书馆纷纷购进入藏。虽说不少单位将此书视为“特藏”,只供小范围使用,未能充分发挥其作用,但毕竟有胜于无,为学者研究《四库全书》及其它问题,促进“四库学”的发展,提供了条件。

对于《四库全书》及其《总目提要》的研究,二百年来未曾间断过。解放以前,由于政局动荡不安,研究工作未能走上正规,形成热潮。但也出现过一批较有影响的成果,例如:阮元《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五卷,介绍了四库未收书籍一百七十四种;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二十四卷,考证辨订古籍近五千种;周中孚《郑唐读书记》三十卷,对四千多种古书就其版本真伪加以考辨,并对其内容价值给予评论;胡玉缙、王钦夫《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六十卷,附“补遗”一卷,“未收书补正”二卷,对二千多种古籍进行了匡谬、补阙的工作。以上成果为后人研究开辟了道路。

四、结语

吴枫先生在其《中国古典文献学》中讲:“一部《四库全书》共有九亿九千七百余万字,比同时代法国的《狄德罗学典》(1751——1772年)的字数多十倍以上”,“如果把全书摊开,逐页四十三公分出相接,那么它的长度,将比地球直径的最长处还长三分之一(四千公里)。”[14]138可见其容量之大,鲁迅先生则既指出《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是“现有的较好的书籍之批评”,又指出其批评为封建帝王“钦定”的性质要求读者使用时须加“注意”。正因为它是“钦定”之书,而且成于众手,迫于期限,也就难免会有鲁鱼豕亥这样的错误,正如余嘉锡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序录》中所说:“《四库》所收浩如烟海,自多未见之书。而纂修诸公,绌于时日,往往读未终篇,拈得一义,便率尔操觚,因以立论,岂惟未尝穿穴全书,亦或不顾上下文理,纰缪之处,难可胜言……则某书之为某书,且或有所未确,乌从论其精粗美恶。”[15]49-50总之成绩很大,给读者留下的问题也不少。尽管如此,它们对当代历史文献研究工作仍有重要参考价值,是当今学人不可缺少的案头工具书。

猜你喜欢

四库全书丛书乾隆
论乾隆朝金川之战的影子腔演述
经史子集——《四库全书》
盛世之巅的一声叹息——《红楼梦》与乾隆前期政治谈片
乾隆眼中的木鱼石
古代丛书与《丛书集成》
English Abstracts
藏书楼
《北京大学物理学丛书》书目
《北京大学物理学丛书》书目
读过《四库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