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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现代性:一种基于理论现代性的反思与批判

2022-11-21王秋艳

关键词:经济社会现代性建构

王秋艳

(上海健康医学院,上海 201318)

一、问题的提出

恩格斯曾经断言:“一个民族要想站在科学的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1]这是他在《自然辩证法》中针对自然科学而说的一句话。其实这句话放在经济社会发展层面同样有其令人震撼的说服力。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西方社会发展所达到的高度,既受到理论伟人的前瞻性思考和对现代社会发展的深刻洞察的指引,同时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也成就了西方理论研究的高度。现代性理论,一种对西方经济社会发展的导向、反思和批判的理论便应运而生。当今的西方发达社会无疑是现代性的策源地,而众多的现代性理论和路径构成了整个社会发展的理论现代性总体。然而,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理论现代性面临严重的危机,理论现代性似乎停滞不前了。与此同时,中国现代性的建构也面临困境。近代以来,虽然中国先进分子对中国的现代化道路进行了大量有益的探索,从洋务派、维新派到革命派,但是都没有跳出西方现代性理论的话语权主导,因此也没有办法妥善解决中国的现代化道路问题。中国共产党自觉担负起中国现代性建构的历史命运,开辟了以实践现代性为路向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将以实践为导向的实践现代性放在中心位置,推动了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伟大成就。因此,本研究立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实践进行总结,在与理论现代性的对话中,进行实践现代性的话语建构。

(一)何谓理论现代性

理论现代性不是指一种现代性理论,而是指资本主义社会建立以来研究现代社会的不同理论的总和。不同时期的学者对现代社会的批判、反思和建构构成了理论现代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特点是总体性、理论性、前瞻性和富有启发性。

第一,所谓理论现代性的总体性,主要是指对现代社会发展的理论研究是多维度的,不同学者尤其是社会科学学者对其均有自身的理论建树。例如制度现代性、文化现代性、传统现代性、历史现代性、个体现代性、管理现代性等,各种富有张力的表达词汇和研究领域构成了理论现代性的总体性。可以说,理论现代性泛指一切研究现代社会的理论范式。通常说,理论现代性是自16世纪以来首先出现在欧洲的观念事实。按照哈贝马斯的说法,从18世纪后期开始,它“成为了哲学讨论的主题”[2]。经过后来的发展,现代性研究涉及哲学、政治学、社会学、文学、艺术学等诸多领域。

第二,所谓理论现代性的理论性,是指理论现代性具有非常思辨的理论色彩,从概念到方法,再到理论命题的证伪等具有严密的逻辑思维和理论推演特征。虽说研究的对象是经济社会的现实发展问题,但理论色彩浓厚。有的理论还具有较高的抽象性,例如帕森斯等人的结构功能主义便带有浓厚的哲学思辨意味,称之为理论现代性的抽象形式。美国学者布莱克指出,“现代性”是从哲学的高度审视和批判文明变迁的现代结果,抽象出现代化过程的本质特征,着眼于从思想观念与行为方式上把握现代化社会的属性,反思“现代”的时代意识与精神[3],具有较高的抽象性和思辨性。

第三,理论现代性的前瞻性和富有启发性是针对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而言的。理论思考的高度和理论独特的研究视域,往往深刻影响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方向。理论的前瞻性和导向性,也能够给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问题以回应。20世纪90年代以来,“现代性”的研究在中国“热”起来,正是基于中国社会开始向现代社会快跑的时期。中国学者开始关注现代性的思维理念、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等,力图为中国现代化实践提供思想资源。

可以说,理论现代性是西方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大批富有真知灼见的理论家们对现代社会在发展方向上进行的理论性导航,以及对发展出现的问题开出的诊断药方。西方理论现代性的高度与西方经济社会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相辅相成。一方面,理论研究的深度洞察给经济社会发展不断给予价值和方向上的导引,使西方经济社会在近代以来走在了世界发展的前面,西方发达国家经历了一段黄金发展期;另一方面,西方经济社会发展出现的问题也给理论现代性的丰富带来巨大的机遇,对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诸多问题的思考和解答,不断丰富发展着西方现代社会的理论。但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与自然的矛盾日益突出,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全球治理危机重重,这些全球性社会发展问题在既有的西方理论视域下无法给出有效的解决方案,因此西方理论现代性整体面临危机。

(二)理论现代性的式微

理论现代性的式微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理论现代性的断层。一方面,西方理论现代性没有得到有效的更新发展,当今的现代性理论和思路仍然延续着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传统;另一方面,后现代理论虽然是对现代性理论的反思,但有些学者在后现代理论思维中缺乏与现代性相匹配的对话基础,其解构依旧遵循了现代性的逻辑。吉登斯等人就认为,后现代不过是现代的继续,是现代性发展到了晚期阶段,是对其自身展开反思性批判的现代性。因此,与其说后现代理论是一种全新的现代性话语,不如说只是理论现代性传统话语方式的演变,其并未提出完全具有超越性的崭新思路。第二,理论现代性的“失语”。今天,无论是从国际发展局势来看,还是从国内发展的问题来看,理论现代性在面对现实社会的问题时不是互相“掐架”,就是集体“失语”。例如目前各国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生态环境、贫富分化问题,在新自由主义学派那里被看作是市场经济发展不可避免的问题和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必要的代价,因此其在解决问题路径上持放任的态度,没有给出必要的理论指引。在“左”派学者眼里这是很不负责任的一种态度,但他们面对复杂的问题,也显得无能为力。除此之外,很多理论对现象的解释都显得自相矛盾,例如大城市的高房价问题,不少理论给出的答案或者解释都不一致,甚至截然相反。莫衷一是成为理论现代性面对现实问题暴露出来的流弊。

在理论现代性危机的背后也能窥见一些原因。

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一书中以一种历史哲学视角来阐释现实问题。随着东欧剧变、苏联解体,西方理论现代性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而这种“成功”的幻象使其对西方以外世界的发展产生了教条主义式“臆想”。可是,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并且迅速崛起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正加速影响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西方理论现代性面临一个崭新的话语境遇(既包括中国经济的崛起,也包括新兴经济体的迅速发展,还包括2008年的美国经济危机、经济全球化的困境、欧洲一些国家的债务危机和此起彼伏的恐怖主义),面对世界局势的改变,西方理论现代性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第一,陈旧的理论范式,既无法解答新出现的问题,也无法进行富有成效的研究。指导和解答当代西方经济社会发展的现代性理论仍旧停留在20世纪80年代及之前的理论范式当中。随着一大批理论家们先后离世,或者研究方向转型,西方理论现代性的研究后继无人。新理论家们要么是对传统西方现代性“言必称希腊”的落后理论范式的“抱残守缺”,要么就是“历史已经终结”的狂妄自大,甚至在这种理论现代性的指导之下对非西方社会(例如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行“隔海”冷嘲热讽,甚至妄言“中国威胁”“中国崩溃”等陈词滥调。事实上,中国社会经济的和平崛起给了他们最有力的现实回应,使得部分西方学者开始真正关注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开始反思自身理论范式,对西方现代性自身缺陷进行批判。

第二,社会发展的加速和理论创新的滞后。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电子计算机技术为基础的网络社会、信息社会的发展已经深刻影响和改变了传统社会的诸多生产生活方式。世界进入21世纪后,随着信息技术的普及和数字时代的到来,经济社会发生重大变革,其重要表现为信息技术和网络技术使得经济社会运行加快,效率不断提升,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传统的宏大叙事的理论现代性对当今社会的多样化发展表现出失语,以致经济社会的加速发展和理论的滞后形成鲜明对比,一种称之为“后现代性”的碎片化理解虽然获得了一定的市场,但随之而来的知识理解的虚无主义和价值空虚成为当下的问题。从现实来看,当今社会发展遇到的诸多问题缺乏有效的理论回应,理论现代性愈发显得捉襟见肘。

第三,西方理论现代性蓝本在异域的“水土不服”。随着全球化发展速度的加快和程度的进一步加深,以西方经济社会发展为蓝本的理论现代性面临域外经济社会发展的冲击,移植的西方理论现代性导致了严重的“水土不服”。尤其是像中国这样的国家,自身有着较为独立而完整的传统知识文化体系和社会生活方式,对西方理论现代性构成了陌生的言说语境,使得西方理论现代性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失语危机。例如,吉登斯的“结构化”理论,停留在知识和行动的抽象的互构之中,并没有带来超越左与右的“第三条道路”。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的建构有其丰富的主体间性内涵,但是其理论过于理想化而富有“乌托邦”色彩。西方理论现代性的“水土不服”集中体现在“具体时空场景”的实践缺失。

可以说,无论是西方理论现代性自身面临的成长性危机,还是非西方经济社会发展对西方理论现代性的冲击,都使得理论现代性整体上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在以“西方中心、西方主导”的理论现代性面临诸多问题和挑战的同时,一种称之为“实践现代性”的理路便应运而生。

二、实践现代性及其出场

(一)实践现代性内涵

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马克思描述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人的社会关系的演变形态,揭示了人类的解放的历史逻辑和现实道路[4]:从“人的依赖关系”形态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形态,并最终落脚在“个人的全面发展——共产主义”理想上。从对现代性的批判角度来看,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方案的完成——共产主义,不是思想的完成,而是历史的、运动的、实践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看,实践现代性是在实践领域的现代性样态和路径。

所谓实践现代性,它是一种实践导向型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如果说理论现代性注重对现代社会的理论思维和知识积累,那么实践现代性便是现代社会的行动逻辑,它更加注重逻辑和历史的统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5],马克思这句话点明了实践现代性相对于理论现代性的重要性。

实践现代性之所以称之为现代性,首先,它与理论现代性在方向上具有一致性,都是现代的,它是开启现代社会的实践方式,是对现代社会在物质层面的展开与尝试。实践可以是传统的,也可以是现代的,还可以是所谓后现代的,但是实践现代性的方向定位为“现代”。其次,实践现代性的探索性与理论现代性的探索性有本质区别。实践现代性注重问题本身,更加注重具象,更加强调方法,强调操作性;理论现代性注重思维和逻辑,注重理论的推演,更加注重抽象和理论本身。不过二者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促进。但不同的是,实践现代性更加注重实践本身,在理论层面上可以是模糊的,甚至可以是有待认知的,或许仅仅就是在某个理念之下开始了实践行动。因此,实践现代性更加崇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二)实践现代性的出场逻辑

实践现代性作为现代性的一种路径表达,与理论现代性共生,但是实践现代性的出场却有其非常特定的时代背景。

首先,理论现代性的缺场为实践现代性腾出了生存空间。理论现代性产生于欧洲,其物质条件的基础和精神资源的萌发均来自欧洲社会,理论现代性与欧洲的“启蒙运动”“宗教改革”“文艺复兴”等社会思潮的演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单就理论现代性的特定产生语境而言,它便有着天生的适用局限。中国社会经济发展面临的问题,四十多年前的重大抉择——改革开放,便是理论现代性让路,实践现代性不得不先行的最好明证。一方面,传统中国的政治社会模式已经瓦解,而引进和参考的苏联模式也难以为继;另一方面,国内社会经济发展面临深刻危机,而长期被极“左”意识形态负面宣传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也不可能成为国民接受的制度体系。因此,在中西方理论均失语的前提下,实践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一种称之为向现代社会出发、向工业社会发展的“实践现代性”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合理性。

其次,理论现代性的失语使得实践现代性赢得话语权。理论现代性的失语不仅表现为缺场,更表现为对现实问题的无能为力和沉默无语。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不断加快,尤其是21世纪以来,国际国内局势日趋复杂化。从世界范围来看,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也是危机和风险全球化的过程,发达国家经济体的危机不断通过规则制定权传导给欠发达经济体,危机在全球范围内不断产生和传导,形成了全球化的风险格局。从国内来看,国内经济社会发展已经到了改革开放的深化期和矛盾集中高发期,深层问题亟待解决。理论现代性在回应经济社会发展的诸多问题时凸显出普遍的无力感。理论现代性的无力感和失语使得实践现代性的优势得以发挥,即面对解决具体问题、具体矛盾的实践动力。随着实践现代性在具体问题和矛盾回应中的不断成功,逐渐为其赢得话语权,实践成为解决问题的重要法宝。

最后,理论现代性的莫衷一是让实践现代性有机可乘。一方面,理论现代性表现为缺场和失语;另一方面,理论现代性在某些问题上也表现出分歧和意见。例如面对当前中国社会的诸多问题,如社会保障、医疗、住房、养老和市场定价等现实问题,理论层面的回应五花八门,不同的理论出发点不同,得出不同的解答,有的甚至给出完全相反的答案。与此同时,实践现代性所给出的方案获得了实事求是的美誉。实践现代性的实践先行态度和做法为它自身赢得了发展的良机。例如,无论是“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6]的“问题—结果”导向,还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创新探索导向,都体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以实践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务实态度,在实践推动中形成了一整套实践现代性的原则方法。

(三)实践现代性的功能视域

从某种程度上说,实践现代性是对理论现代性的重要替代和反思。从实践现代性的发展阶段来看,它主要承担了以下功能。

第一,实践现代性作为理论现代性的补充。理论现代性与实践现代性并不是完全割裂的两种现代性,而是现代性的互为补充的两种思路。长期以来,理论现代性占据主导地位,“理论指导实践”一直是传统的社会发展实践模式。理论的不断创新,理论的不断反思给实践提出了许多经典的命题,同时也给实践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和道路。可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理论现代性占据了前沿和高度,不断引导实践向前发展,而实践现代性只停留在局部,不断给理论现代性以补充和丰富。

第二,实践现代性部分替代理论现代性。随着社会经济发展进程的加快,实践现代性在实践领域和实践程度的不断扩大和深化,以及理论现代性面临枯竭和失语,实践现代性在具体问题、局部发展上替代了理论现代性。20世纪80年代以来,发展中国家的改革开放、欠发达地区在全球化趋势下的发展路径选择上均不同程度地倾向于使用实践现代性来替代理论现代性,使得理论现代性不得不在某些领域退场。例如,这些年西方政治民主化进程、市场化程度和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均是以实践为导向的。

第三,实践现代性取代理论现代性。随着当今世界全球化程度的加深,尤其是信息化和网络技术的空前发展,传统社会经济发展模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层出不穷的新问题使得理论现代性完全无能为力,且其自身的发展出现停顿,甚至是严重滞后于现实。许多学者不得不转型从事具体现实问题的研究,理论现代性逐步退出舞台中心。在理论现代性策源地的欧洲,面对欧盟危机(英国率先脱欧)、欧元区危机、欧债危机以及欧洲难民危机和恐怖主义危机的集中爆发并且呈现出风险的全面性,理论现代性也束手无策。当这些危机不断出现时,以解决实际问题为导向的实践现代性获得了空前的正名,实践现代性取代了理论现代性的地位。

第四,信息社会的大数据思维方式使理论现代性面临方法论危机。大数据时代的到来,使得人们的思维方式和决策方式有了巨大的数据支撑,传统的理论逻辑推演在大数据面前变得更加脆弱。大数据思维方式更加注重问题的现实性和发生的实际状况,而不是理论的假设。随着大数据时代的到来,理论现代性在其思维方式层面和方法论层面都面临着危机。数据替代理论,大数据思维方式替代理论逻辑思维,大数据决策方式替代理论的推演。因此,基于实践现代性的大数据方法和决策取向严重削弱了理论现代性的合法性,理论现代性需要重新审视自身的缺陷。

三、实践现代性呈现:中国实践现代性

(一)实践现代性的中国样态

实践现代性是问题导向的现代性,是操作化的现代性,是具有行动指向的现代性,是在不断实践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形成的中国式现代性。

一是,实践现代性是以问题为导向的现代性。实践现代性注重实际问题,关注实际矛盾和实际情况。实践现代性不断将实践的主客体统一于现实问题和矛盾当中,从而有利于问题的分析和解决。因此,实践现代性是一种问题导向型的现代性思路,实践特征决定了其现代性的理论高度。可以说,实践现代性是一种“强行动—弱知识”的现代性,是一种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实践先行,实践导向的中国式现代性。

中国现代性的构建就是以“中国问题”为导向,以实践为路径开启的,可称之为中国实践现代性。19世纪中叶以来,中华传统文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西方现代文明挑战,这一挑战带来的巨大危机使得国人感到根基动摇,被称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的“出路问题”成为这一大变局下的核心问题。面对这一生死存亡问题,中国人民进行了艰苦的探索,被迫融入西方文明主导的现代世界体系。然而这一体系的指导思想——现代性理论,却一直不能妥善解决中国的“出路问题”。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一条以解决“站起来”为目标的现代化建构之路就开启了。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后,中国解决了“站起来”的问题,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开启了中国现代化实践。改革开放前30年和后40年集中面临的“中国问题”是“富起来”的问题。全国人民经过不懈奋斗,2020年宣布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解决了贫困问题,初步解决了“富起来”的问题,中国现代化实践进入了“强起来”的征程。总之,中国现代性建构的每一个阶段,都致力于解决现实的“中国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又形成了丰富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实践现代性模式。

二是,实践现代性是具体的——操作层面的现代性。与实践相比,理论可以是很高的理论抽象体系,也可以是相对中层的理论范式,主要表现在理论的逻辑和抽象层面,从概念到概念、从命题到命题、从一个理论到一系列理论。而实践现代性面对的是具体的、现实的问题和矛盾事物,是对具体问题的方法论层面的回应,是力图提供解决方法的指南,是操作化的现代性。

中国实践现代性在现实的展开表现为对一个个具体矛盾的解决。矛盾解决需要落实到具体政策、方法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面对资本主义因素和社会主义因素的矛盾,党通过“三大改造”对资本主义因素进行了社会主义改造,并制定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此后,中国建构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实践主要以苏联的经验教训为指导,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并取得了巨大成就。比如: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目标的“两步走”设想;明确我国社会主义建设要正确处理的十大关系;提出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尊重价值规律等[7]。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表现出应有的“反资本主义特征”[8]。改革开放后,党的工作重心开始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践上逐步破除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二元对立,将资本和市场作为建构中国现代性的方法和手段,搭建了“驾驭资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框架,利用资本推动经济的巨大力量,实现了经济的腾飞。新时代,党通过不断深化改革筑牢“规制资本”的制度笼子,用“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来消解“资本逻辑”的负面效应,彰显了鲜明的中国现代性建构特色。因此,实践现代性作为一种操作化的现代性,是对作为知识层面的理论现代性的反思,是一种行动现代性。

可以看出,中国共产党是在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和传统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反思批判中,实现了超越,构建了中国现代性。正如习近平指出:“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9]

三是,实践现代性是“行动”的现代性。作为对以知识为载体的理论现代性的反思,实践现代性并没有停留在“知识对知识”的层面,而是处在“知识—行动”的结合层面,它强调行动的意义和对行动力的张扬,更加注重实践本身的意涵,它的“强行动”特征是将知识不断“悬置”,进而凸显了行动的有效性和结果导向性。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10],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的中国现代性建构之路,其鲜明特征就是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品质。现代性的建构不能停留在理论论证层面,需要现实的“行动”。近代中国先进分子面对各种理论、各种主义的争论,没有停留在理论论证层面,而是付诸行动,进行了艰辛探索。洋务派主导的“以器卫道”的现代性之路和维新派、资产阶级革命派主导的“制度牵引”的现代性之路[11],都具有鲜明的“行动”先行的实践现代性特征。改革开放后,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的“实践”先行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实际路径。改革本身作为一项国家重大战略决策,在实践上也是开启于安徽小岗村农民的大胆破局,进而推动了思想领域的解放。推动经济发展的“先富带动后富”政策和“经济特区”的设立,都是在理论不成熟的条件下进行的创造性实践探索。同时,其他一些社会事业领域的改革发展也具有鲜明的“先行先试”的特点,比如上海在养老领域的“老年人长护险”的试点探索、“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和“浙江共同富裕示范区”的建设等。可见,我国在多领域发展中都贯穿了这种“强行动—弱知识”的实践现代性发展路径。

(二)实践现代性的中国逻辑

实践现代性是具有鲜明中国特征的中国式现代性,其逻辑特征如下。

第一,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国现代性建构之路,势必是以实践为特征。实践活动是马克思批判传统思辨哲学过程中被确认的新唯物主义逻辑起点,中国式现代化实践是中国现代性的逻辑起点[12]。中国共产党在构建中国现代性过程中,并没有停留在马克思主义诞生时代的现代性语境中,而是用马克思主义的原理和方法解决中国实际问题,超越了经典马克思主义对于社会主义现代性构建的预设路线,在经历了学习苏联社会主义模式阶段后,更加自觉地进行了中国现代性构建,并且与中国现代化实践实现了理论的与时俱进。

第二,中国的现代性是社会主义的现代性,与资本主义现代性有着根本的区别。而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性构建是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为主导的世界体系内进行的,这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把握好社会主义现代性和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关系,既不能“一刀两断”,也不能被裹挟和同化;既要独立发展,又要快速发展。这在世界范围内没有经验可以借鉴,只能进行“摸着石头过河”的实践。当然,这种实践先行的道路并不是无头苍蝇式的盲目乱闯,而是在明确的目标下,牢牢把握中国问题和现实进行开创性探索和实践。对于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处理上,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性全面超越了资本主义现代性。

第三,中国现代性建构的最大实际就是中国的历史和现实发展国情。离开了中国的历史和现实进行现代性建构,就回到了形而上学的抽象建构上,必然会犯各种错误。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完整独立的文明体系,这个历史传统是进行中国现代化建构的最大实际和前提。因此,中国不能盲目嫁接其他现代性,更不能连根拔起重新移植现代性;只有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沃土上,在新的条件下培育新的文明形态,才是中国现代性建构的应有之义。这也使得中国实践现代性的出场具有历史必然性。

中国发展历程证明,中国现代性的构建是基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而展开的,表现出显著的实践现代性特征。这是由中国现代性构建的现实基础决定的,这个基础就是中国真实的历史文化发展进程。中国发展的巨大成就证明了中国现代性建构之路是成功的,彰显了中国现代性的独特性、正当性和有效性。

(三)实践现代性的再反思

一种反思理论知识的实践现代性,是一种凸显行动有效性和结果导向性的现代性。对于这样一种现代性本身也需要反思和批判。

对实践现代性的批判需要从三方面展开。第一,实践现代性是否还是现代性?或者说实践现代性是否仅仅只是实践而不是现代性?第二,实践现代性的“强行动—弱知识”是否会导致新的问题?是否治标不治本?第三,实践现代性是否需要借鉴和借助理论现代性来完善自身?

首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实践现代性是否是现代性的问题。现代性视域始终不能脱离对现代社会发展的思考,可以说整个近现代的人文社会科学都是围绕“现代社会何以可能”这样一个大命题展开的。现代性知识作为现代社会的知识本身就有相互包含、相互渗透的渊源。实践现代性的指向始终没有离开“现代社会何以可能”这样一个巨大的命题,只不过实践现代性突出了实践本身,其方法、操作性更加具有解决问题和矛盾的导向。因此,实践现代性本身就是一种相对理论而言的现代性,其理念和宗旨与理论现代性有一致之处。可见,实践现代性并非没有理论,而是弱化了现代性理论导向,强化了实践的导向作用,尤其是在理论争议不休,难以给出定论的情况下,进行局部的尝试,用实践来化解理论的争议。

其次,实践现代性针对的是具体的问题和矛盾,这并非意味着实践现代性解决的仅仅是表面的问题和矛盾,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理论现代性也并非就一定能直指现代社会发展的问题根本。尽管实践现代性关注问题的本身也关注问题的根源,但不可否认,某些复杂问题,尤其是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一些问题,其复杂程度连理论现代性也莫衷一是,因此实践现代性强调问题解决的思路会有一种治标不治本的嫌疑。不过,从当前经济社会发展的趋势来看,实践现代性并不能完全脱离理论现代性的存在。一方面,一个时代总有时代的理论昭示,实践离不开理论,实践现代性本质上也是现代性,是侧重实践的现代性;另一方面,理论现代性并非完全没有或者不能有实践,而是理论没有定论之前,问题亟须解决之际,需要实践的勇气给理论的提升打开空间。

最后,实践现代性和理论现代性两者并不是完全可以独立的现代性。通常,实践本身离不开理论;理论的真伪也需要实践检验。只不过在经济社会发展导致理论失语的前提下,实践有了先行的合理性。这并不表明实践就一定合法,也可能导致实践出现更大的错误或失误。因此实践现代性需要理论现代性进行理论层面的诊断,需要理论现代性进行更加高度和更加宏观的价值评判,从而使得实践具备理论依据和理论上的合法性。

可见,实践现代性并非要取代理论现代性,而是两者需要有效结合,相辅相成。就中国改革开放早期经济社会发展的路向而言,在理论高度缺乏明晰定位的时候,实践现代性有了其自身合理性的生存空间。可以说,它的出现和大行其道,就是对理论现代性最好的反思和鞭策。

四、结语

现代性是“一项未完成的设计”[13],它在发展过程中表现为两种形态——理论现代性和实践现代性,这是人们认识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两种形态和历程,两者不能截然分开。但是,作为理论形态的现代性,植根于人类的现实生活过程。理论之价值就在于在解释世界的同时为改变世界提供思想资源。就目前两种现代性形态的发展来看,具有不平衡性,表现为理论现代性无法给予实践有效的回应,因此自18世纪中后期我们看到了作为历史实践过程的现代性。近代以来,中国现代性的建构就是实践现代性的呈现,表现出独特的历史进程。在这一历史进程中,马克思主义实质性地介入到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开创之中,以中国问题为切入点,创造性地、辩证地处理了资本主义现代性和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关系,使得中国现代化实践取得了巨大成就。

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后,中国现代性建构进入了新阶段。在时代变换与现实变革中开启的实践探索与在思想积累和学术积累中开启的理论创新的辩证互动表明,建构与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人类文明新类型相匹配的当代中国特色现代性理论成为当务之急。因而,探索并理解中国实践现代性已然迅速凸显为当代中国社会自我认知的时代任务,更是让世界重新认识中国、理解中国现代性的时代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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