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层次分析视角下的英美战略分歧
——以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为中心的考察

2022-11-21徐振伟

唐都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苏伊士运河艾森豪威尔埃及

徐振伟,董 晨

(南开大学 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天津 300350)

随着冷战两极格局的形成,以美苏为首的两大阵营间的对峙成为影响20世纪50—80年代国际关系的基调,这也使中东形势变得更为复杂。为此,英国这个长期支配中东的老牌殖民帝国自然不会轻易退让。针对埃及民族主义浪潮以及苏伊士运河国有化的行动,英国为捍卫在该地区的利益,联合法国和以色列发动战争出兵埃及。但在美苏及世界舆论的压力下,英国遭遇到军事和外交的“滑铁卢”。国际关系学大师肯尼斯·沃尔兹从人性、国内机制和国际体系三个层次的基本概念入手,系统探讨导致战争起源的原因,认为战争爆发与三个层次上的因素有关,即决策者的个人因素、国家内部因素与国际系统因素;同时指出:“第三种概念说明了世界政治的体系基础,但若没有第一和第二种概念,就不可能了解决定政策的力量,第一和第二种概念说明了世界政治中的诸种力量,但若没有第三种概念,就不可能估计这些力量的重要性或预测其结果。”[1]借助层次分析的基本框架,本文试图通过对三个变量的考察,来分析诸多因素在英美政策互动中所发挥的作用。

一、国际体系层次下影响英美两国战略选择的因素

20世纪50年代中期,冷战下的两极格局已经形成,美苏两大阵营在欧洲尖锐对峙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在世界范围内争夺第三世界的主导权成为美苏两国冷战政策的重心。与世界其他地区相比,中东地区显然具有更为重要的战略意义。无论美国还是英国,都希望通过外交政策的不断调整来保证各自在中东这一战略要地的权力地位,在新的国际体系结构博弈中占据更多的主动权。而英美实力的巨大差距也反映在两国对外战略目标的选择上,英国力图维持其在世界上仅有的几个地区的支配地位(尤以中东为最),美国则致力于全面遏制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扩张。这样的国际体系背景造就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战略目标,也成为英美两国制定苏伊士运河危机处理政策的基本出发点。

在艾森豪威尔上台之初,美国就指明了中东在美国战略版图中的价值。艾森豪威尔强调说:“就领土的绝对价值而言,没有什么地方比中东在战略上更为重要的了”“中东是世界的十字路口”[2]203。在对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形势进行调查研究时,美国官员将埃及确定为阿拉伯民族主义的代言人。美国国务院指出,如果埃及“将其影响运用到正确的方向,它就可以操纵余下的阿拉伯世界”[3]。由此可见,作为阿拉伯世界旗帜的埃及已然成为美国对中东国家施加影响的最佳选择。在艾森豪威尔政府的眼中,埃及就像打开阿拉伯世界的一把钥匙,是西方力量在中东获得更大发展空间的基石。

对于美国而言,中东问题又是复杂而矛盾的,英国这一主要盟友对中东控制能力的持续下降与阿拉伯民族主义对英国老牌殖民主义形象深刻的不满和厌恶之情,促使艾森豪威尔政府必须寻求一种独立而谨慎的外交平衡政策:一方面,尽量保持英国在中东事务中的影响力,以求在美国忙于其他地区事务而应接不暇时,英国能够代表西方阵营控制中东局势,承担阻止苏联势力趁虚而入的任务;另一方面,为保证其全球遏制战略的有效实行,美国必须适当保持与英国的距离,尽量避免引起阿拉伯民族主义势力对美国的不满情绪,进而拉拢其向西方阵营倾斜,或者至少保持阿拉伯民族主义(特别是埃及政府)在冷战两极格局中对苏联的敌意。在处理与阿拉伯民族主义棘手的相互关系时,美国不可避免地需要英国在一些问题上做出让步和妥协,尤其是在埃及和苏伊士运河问题方面。艾森豪威尔认为若能使英国在苏伊士运河问题上做出让步,美国便能将埃及这一阿拉伯世界纳入其全球遏制战略体系中来,从而在美苏争霸的大背景下占得先机。正是在全球遏制战略目标的框架下,小心翼翼的平衡政策成为美国处理中东问题的基本内容,而这在艾森豪威尔政府关于中东政策的NSC-155/1号决议中得到了具体体现[4]。

面对异常复杂和脆弱的中东局势,艾森豪威尔政府认为任何的鲁莽和冲动都会将美国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即使在纳赛尔宣布将苏伊士运河国有化的决定后,美国仍未改变其通过“引导”阿拉伯国家政权来建立中东地区遏制堡垒的战略构想,这也使其迅速排除了采用武力手段解决危机的方案并极力否决英国关于动用军事力量处理危机的决策。艾森豪威尔认为,鲁莽地诉诸武力只会使阿拉伯民族主义更为壮大,因为这将证实埃及长久以来声称的西方大国只是重新塑造其殖民存在。他还警告说,军事力量的使用“很可能使从达卡至菲律宾群岛的世界一致起来反对我们”[5]。

站在这一立场上,美国对于英国“鲁莽”地采用军事手段处理苏伊士运河问题所表现出的强烈不满和失望也就不难理解。在这次危机中,美国的一项任务就是回击苏联的各种叫嚣,保证使它们不再起什么作用。如果没有这种对抗,苏联的插手恐怕就未必会仅限于外交活动[2]227。在美国看来,英国的举动无疑是危险的,这在之后苏联的反应中也得到了印证。当安理会陷于瘫痪而英国、法国、以色列的侵略行为还在继续时,苏联总理布尔加宁在莫斯科的一个记者招待会上警告说,有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可能性。他还宣布,苏联的“志愿军”已做好援助埃及部队的准备,并在之后向联合国的提案中表示“已经准备好派海军和空军到埃及,为制止侵略者、保护受害国、恢复和平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6]。苏联扬言武力插手苏伊士运河危机的态度让美国感到巨大的压力,因为它最忠诚的盟友英国正在葬送自己苦心孤诣建立的全球遏制体系。从这时起,美国已不惜公开自己与其冷战盟友的矛盾和分歧,通过政治、经济、外交等各种手段向英国施压,来最终迫使英国停火并撤出埃及。

与美国不同,20世纪50年代的英国已无力将战略目光着眼于全世界范围内,对它而言,保持两极格局下的大国地位才是最重要的。在英国的战略目标中,中东地区——特别是埃及和苏伊士运河始终是最重要的,维持英国经济命脉的石油大部分要通过该运河来运输。作为老牌殖民主义帝国,英国在中东特别是埃及有着根深蒂固的利益关系。在英国人的眼中,对中东事务的控制能力已成为维持其大国地位的象征,而苏伊士运河则是咽喉一般的存在,纳赛尔将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的决定是英国绝不能容忍的。英国首相艾登在得知苏伊士运河被埃及收归国有之后,马上表示如果西方不夺回运河,“那将会给西方的经济和他们的中东地位带来灾难性的后果”[7]。负责外交事务的次官柯克帕特里特也警告说,如果埃及成功的话,英国将会有一个黑暗的未来,“在两年时间内,纳赛尔将剥夺我们的石油,英镑区崩溃,不可能再有欧洲的存在,我们的生活水平会下降到南斯拉夫和埃及人的水平”[8]360-361。

由此可见,从危机的一开始,英国政府就坚定地要以武力给予纳赛尔政权严厉的回击。相较于美国全球遏制政策对埃及所表现出的温和与迁就,英国对于埃及纳赛尔政权的态度则是强硬和厌恶的。纳赛尔的所作所为从根本上触动了英国脆弱的大国神经,一旦失去对苏伊士运河的控制,英国损失的不只是金钱,更是其引以为傲的大国尊严和在两极格局下的大国权力地位。

在做出武力解决危机的政策决定后,英国政府同样面临着一个两难的局面:一方面,作为英国最信任的盟友,美国在危机处理中表现出的温吞态度令英国人大为不满;另一方面,实力持续衰弱的状况使英国无力独自完成对埃及的军事行动,它需要美国经济和军事方面的支持。这也正是英国在危机处理的初期阶段配合参加美国主持的一系列外交活动的原因之一。然而,随着美英分歧的逐渐增大,英国最终选择了绕开美国对埃及采取军事行动,毕竟运河才是英国的生命线所在。正如艾登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们经不起运河被关闭或者丧失每天都要通过运河的航运”“我们在这一地区的利益必须加以保护,必要时不惜使用武力……即使女王陛下政府不得不单独采取行动,我们也不可避免使用武力来维护我们的地位。”[9]585由此可以看出,日益紧张的苏伊士运河局势和美国模棱两可的态度已经彻底耗光了英国人的耐性,即使事先不能得到美国的明确支持,艾登政府也已决定采取军事行动来维护自己在中东地区的根本利益。而美国政府显然低估了埃及和苏伊士运河对英国的真正价值,在美国人忙于平衡埃及与英国矛盾的同时,艾登政府却已坚决地站在了与美国截然不同的政策方向上。

二、国家内部状况层次下影响英美两国战略选择的因素

(一)影响美国危机决策的国家内部状况分析

首先,在国内政治结构方面,美国国内拥有一套严密的政治组织结构。在美国的对外决策过程中,国会、利益集团等政治因素都会参与其中,并发挥重要作用。就国会而言,作为美国政府的“钱袋”,它掌握了美国的财政大权,并最终决定了美国是否能够发动对外军事行动。在苏伊士运河事件中,国会从一开始就对埃及和纳赛尔政权表现出消极的态度,甚至早在美国政府考虑援助埃及阿斯旺水坝时,国会就明确反对并使得这一政策最终流产。随着苏伊士运河危机的发展,关于是否支持英国军事行动的议案在美国国会引起了激烈的辩论,很多议员都对英国的处境表示同情,并认为美国应当出面帮助盟友尽快解决危机,但对于是否采取武力这一手段,绝大多数议员持保留意见,这种态度给了艾森豪威尔政府政策选择上更多的灵活性。同样,作为美国政治过程重要参与者的诸多利益集团并未对艾森豪威尔政府和平解决危机的方案带来多少阻碍。由于苏伊士运河危机中以色列并没有实质性损失,甚至还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以色列院外游说集团也就没有必要就苏伊士运河一事向国会和美国政府施压,这种情况同样适用于美国的石油利益集团(1)因为相比英国对苏伊士运河石油运输的极大依赖,美国对此运河的依赖较小。和各种反共组织。另外,1956年是美国的大选年,英法以对埃及的军事行动又恰好发生在大选投票前10天。面对民主党对于艾森豪威尔政府危机处理政策的质疑、选民的厌战情绪和自己辛苦树立的和平总统形象,作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艾森豪威尔无疑更加否定了武力解决危机的方案。

其次,在国内经济状况方面,美国并不像英国那样在经济上依赖于苏伊士运河。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石油消费主要依靠国内供应,其主要石油公司也在波斯湾沿岸,并非仰苏伊士运河之鼻息。虽然它深知苏伊士运河对其欧洲盟友的重要价值,但这并不足以动摇其全球遏制的战略目标。同时,美国在苏伊士运河公司里面没有多少股份,美国通过苏伊士运河运输的进出口物资所占比例也没有英国那么多,因而它对于埃及将苏伊士运河国有化的举动并未像英国那样感到深刻的“切肤之痛”[10]。相比于国有化问题,苏伊士运河国有化后的自由通行状况才是美国所真正关注的。

再次,在国内社会状况方面,国内舆论和民众也对美国政府的危机决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面对英法以的军事行动,美国媒体纷纷表示美国应“独善其身”,充当调停者而非支持者的角色才是真正符合美国国家利益的。在关注苏伊士运河局势的同时,舆论又坚持认为美国要保持克制和冷静的头脑,不要过多地介入地区事务,尽量避免承担任何不必要的军事责任。他们认为只有保持相对独立的姿态,才能根据事态发展制定出最有利于美国的对外政策,被感情冲昏了的头脑只会将美国推向危险的境地。同时,美国民众则对苏伊士运河危机表现出冷漠的态度,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苏伊士运河知之甚少,根本不关注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相比于国家的对外政策,他们更关注美国的国内社会福利和经济问题——对他们而言,这显然重要得多。他们反对美国动用过多的资源和精力处理苏伊士运河危机,更不用提任何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了。国会和民众在美国决策过程中的影响力也成为艾森豪威尔政府拒绝英国动武立场的挡箭牌。艾森豪威尔在给艾登的信件中不止一次地表示,在穷尽一切和平手段之前,使用军事力量会带来极其恶劣的舆论反应,而美国国会也不会轻易批准政府的出兵请求。由此可见,美国的国会程序和民众使美国政府能够在英国与阿拉伯国家之间纵横捭阖、游刃有余,一方面既不得罪其冷战盟友,另一方面又能照顾埃及的利益,从而恰如其分地维护美国的国家利益。

(二)影响英国危机决策的国家内部状况分析

首先,在国内政治结构方面,英国是典型的政党政治国家,国家对外政策的制定过程受到政党及议会(特别是下院)的根本影响。在得知纳赛尔将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的决定后,英国政界一片哗然。以麦克米伦为代表的所有内阁成员和绝大多数下院保守党议员要求首相艾登立即采取相应行动,在不排除使用武力的前提下维护英国在苏伊士运河问题上的重要利益。对还未摆脱“慕尼黑噩梦”的英国政界而言,没有什么比一个带有“希特勒影子”的纳赛尔更为恐怖的了。如英国外交决策的中心人物之一──麦克米伦就不止一次地公开表示:“苏伊士运河是一个只能兵戎相见的战场”“纳赛尔一定要被赶出埃及”[11]。在英国参加美国主导的一系列外交活动未果后,保守党占优的议会向艾登提出了严肃的抗议,坚决主张对埃及采取强硬态度,拒绝一切对纳赛尔“姑息”的对外政策。如果说英国保守党占优的下院的主战立场是艾登决定对埃及动武的重要推动力,那么这种推动力同样也是出于党派纷争的考虑。面对在野党工党对保守党政策的批评,保守党需要发动一场战争来证明自己的价值,确保自己在英国政治中的主导地位。

其次,在国内经济和财政状况方面,经过约十年的调整和恢复,20世纪50年代英国的经济状况有了很大的改观,其中以苏伊士运河为纽带的中东石油和运河公司的巨大利润所发挥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苏伊士运河国有化使英国国内近2/3的石油供应受到威胁,并造成英国数以亿计的财政损失。更为重要的是,作为维系英国与印度、澳大利亚等英联邦国家贸易、经济、军事等诸多联系的重要纽带,苏伊士运河的国有化必定会使这种密切联系的状态处于危险的境地。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经济因素也正是成为英国做出停火撤军决定的重要原因。正如麦克米伦战前所预测的那样,英国的经济和财政状况根本无法独立支撑英国完成对埃及的军事行动,原本寄希望于美国支持的艾登政府在美国强硬的经济制裁中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头。因为缺乏黄金和美元储备,尤其是美国对英镑的投机,1956年11月英国国家美元储备锐减了27 900万美元,占英国全部美元储备金的15%[9]769。同时,自战争开始英国就面临着严重的石油短缺状况,面对国内每况愈下的经济状况和由此引发的公众不满情绪,英国政府只能选择妥协。

第三,国内社会状况方面,在得知苏伊士运河国有化的消息之初,英国的舆论和国民要求艾登政府采取强硬的态度。英国媒体表示了对苏伊士运河局势的强烈关注,英国民众也普遍表示希望政府能够承担起保护国家利益的重任,在危及英国生存的根本利益问题上绝不退让。这些言论和立场使艾登政府在危机处理之初面临巨大的压力,并在多次讨论之下做出了出兵的决定。可令艾登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支持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随着战争的深入,英国的国内状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趋于恶化。面对美国拒绝支援并向英国施加巨大压力的局面,英国国内民众的反战情绪日益攀升,这对于处于内外交困的艾登政府而言犹如雪上加霜。

三、决策者个人层次下影响英美战略选择的因素

作为国家外交政策过程的核心,决策者(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对政策制定的影响是直接的。个人性格、政治经历、思想信仰、价值体系等诸多因素都会影响决策者对各种国际问题的态度和看法,进而影响国家对外政策的方向。在苏伊士运河危机的处理中,艾登和艾森豪威尔作为两国的最高决策者,他们性格、经历上的不同,在沟通方面的问题,特别是由此引发的对对方政策的错误认知,成为促使双方做出截然不同的危机应对政策的重要原因。

(一)艾登和艾森豪威尔对于对方政策的错误认知

1.艾登对美国危机政策的错误认知

艾登及其内阁成员对于美国政策意图的错误认知使英国在做出武力解决苏伊士运河问题伊始就对美国的支持充满信心,并将自己成功解决危机的关键建立在美国军事援助的基础之上,这不仅使英国早在战争之前就将危机处理的主导权拱手交出,更造成了其后英国外交的被动,处处受制于美国。艾登对美国政策之所以会产生错误认知主要由于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艾登错误地估计了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在危机中的立场及其在美国危机政策制定中的地位。一方面,艾登错误地将杜勒斯的激进言论完全归结于其对纳赛尔政权的反对而非其根深蒂固的反共倾向。从杜勒斯的个人经历中不难发现,他对苏联的厌恶远远大于对纳赛尔的不满,甚至他对纳赛尔的不满情绪很大程度上也来源于纳赛尔政权的中立政策及其与苏联的接近。在杜勒斯的眼中,阻止苏联势力深入中东远比推翻埃及政权要重要得多,这也使他支持艾森豪威尔的“不动武”政策。这样看来,杜勒斯关于“要让纳赛尔吐出来”的言论只是其个人情绪的宣泄而非深思熟虑后的观点,更不能当作是美国政府的官方立场。另一方面,以艾登为首的英国政府错误地估计了美国对外政策制定过程中的核心人物。鉴于杜勒斯丰富的外交经验,作为军人出身的总统艾森豪威尔在许多情况下更倚重这位外交智囊,赋予他更大的权力。所以,艾登认为是杜勒斯而非艾森豪威尔主导了苏伊士运河危机中美国的外交政策。而对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在危机处理中的中心地位和联邦政府内的安全部门对外交政策过程的严格控制的忽视,使艾登深信杜勒斯的激进态度代表了美国政府的官方立场,认为杜勒斯的反应将会大大增加美国支持军事行动的可能性。

其次,艾森豪威尔在表达观点上的含糊不清使得艾登对美国的态度产生错误认知。艾森豪威尔政府在得知英国对苏伊士运河危机的强硬态度后,震惊之余迅速确定其立场,即美国只愿采用除武力外的其他手段来支持英国以解决苏伊士运河问题。艾森豪威尔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是鲜明和坚定的,但是他的这种态度却没有直接且明确地告知艾登政府。并且,为了尽可能地降低英国政府对于美国政策的不满情绪,维持西方阵营的团结,并促使英国按照美国的战略意图行事,艾森豪威尔在与艾登的来往信件中,故意夸大美国国会、舆论及公众等外在因素的巨大阻力作用,将自己的“不动武立场”伪装起来,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美国立场的强硬性,使艾登认为美国的立场更像是“重压”下的“无奈之举”。在艾登眼中,艾森豪威尔对苏伊士运河危机的反应是模棱两可的,这也使他更加确信自己原有认识的准确性,更加坚持自己将获得美国支持的立场。沿着这样的错误认知,艾登认为美国政府关于采用和平手段解决危机的建议更像是一个条件,一个获取美国军事支持的必要条件。

再次,造成艾登对美国政策产生错误认知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并未真正了解美国的核心利益。对于推行全球遏制苏联战略的美国来说,拉拢甚至促使阿拉伯世界倒向西方阵营,进而在美苏争霸中占据主动才是最重要的。而英国的军事行动不仅会使阿拉伯世界更加疏离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更会为苏联直接插足中东事务提供一个极佳的借口,这是美国万万不能接受的。

2.艾森豪威尔对英国危机政策的错误认知

反观美国,对英国核心利益的错误估量同样促使艾森豪威尔选择了背离英国意图的政策路线,使艾森豪威尔过高估计了美国在影响英国政策选择方面的作用。艾森豪威尔政府在确定自身的危机处理方案之后,其主要任务就在于将英国的外交政策行为纳入美国的战略轨道。艾森豪威尔在评估英国的危机处理政策时轻视了苏伊士运河乃至中东对于在两极格局下求生存的英国的重要价值。在他的眼中,英国的强硬态度是一时的,是被情感冲昏头脑的结果,苏伊士运河不足以使英国制定出背离美国全球战略的政策,随着一系列外交活动和多方协调的开展,英国最终会采纳美国的观点,放弃武力而采取和平手段解决危机。同时,英国在危机初期暂时的退让与合作态度恰恰印证了美国的预期,增加了美国“引导”英国采用和平方式解决危机的信心,艾森豪威尔相信艾登政府不会也没有足够能力在未告知美国的前提下对埃及动武。

这种错误认知使艾森豪威尔政府并未对英国出兵的情况制定充分的应对措施,甚至在得知英法军队在塞浦路斯进行联合军事训练后,艾森豪威尔也自信地认为这只是两国用来威慑埃及而非真正出兵的外交手段。对于影响英国能力的过高估量让美国政府在发现英国对埃及采取军事行动后感到极其不满和失望,并向它“最忠实的伙伴”施加了前所未有的外交压力,至此英美在中东政策上分道扬镳。

(二)艾登对于纳赛尔的错误认知

在影响英国危机处理政策的诸多因素中,英国首相艾登对纳赛尔的错误认知也是一个重要变量。作为曾任20世纪30年代英国的外交大臣,艾登的外交资历极为丰富,但为人傲慢,性情敏感急躁。有人就曾这样评价他:“他就像个海葵,浑身覆盖着敏感的触角……他对下院、保守党甚至报纸上的观点都会敏感地发抖。”[8]147作为二战爆发前强硬的反“绥靖主义”者,艾登曾因为与英国前首相张伯伦的政见不和而辞去外交大臣的职务,而之后希特勒的疯狂恰恰更加强化了艾登对于绥靖政策的厌恶和反感。对他而言,任何侵略的势头都应被扼杀在摇篮中。这样的性格特点和政治经历使艾登从一开始就对纳赛尔及其领导下的埃及政府极为警惕,并多次在内阁会议上表示英国要反对纳赛尔。

随着英国在中东势力的持续衰落以及纳赛尔表现出的反英情绪和不合作态度,艾登对他的憎恶也与日俱增。在中东问题上,艾登将所有的指责都指向纳赛尔一人,而苏伊士运河危机将这种情绪推向最高峰。纳赛尔的“嚣张”气焰让敏感的艾登看到了希特勒的影子,他曾在回忆录中写道:“有些人说纳赛尔不是希特勒或墨索里尼,除了在程度上有差别外,我不敢说他不是。他一直学习希特勒的榜样,甚至赞成集中营,并且还向他的军官宣传‘我的奋斗’这本书。他了解且运用戈培尔式的极尽诬蔑之能事的宣传伎俩,埃及的战略地位增加了埃及的任何侵略性军事独裁对其他国家的威胁。”[9]593面对纳赛尔将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的“挑衅”,强硬的反绥靖立场使艾登不允许英国再次向侵犯英国利益的势力低头,因为在他看来,软弱最终带给英国的只能是危险,就像它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所经历的一样。很显然,慕尼黑事件的历史经验及艾登自身的政治主张削弱了艾登对当时国际形势等其他客观因素的关注程度,对苏伊士运河的危机处理产生了一定的认知倾向,顽固地认为强硬的武力回击是最直接有效的解决手段[12]。不仅是艾登,“慕尼黑综合症”也是英国内阁要员和多数民众在危机之初选择采取军事手段解决问题的直接动因。

相较之下,艾森豪威尔对于纳赛尔的印象就温和很多。艾登眼中的“希特勒”在艾森豪威尔看来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讨厌的烦人精,一个在国际舞台上卖力表现自己的演员。

综上所述,三个层次上的诸多变量因素在英美关于苏伊士运河危机的政策选择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第一层次上,冷战下两极格局的国际大背景造成的英美在国家利益和国家战略目标方面的差异成为主导双方对外决策过程的基础。就本质而言,作为两极中的一极,冷战下美国的国家利益和对外战略是围绕苏联构建的,它将苏联的影响作用视为处理苏伊士运河危机的关键所在,埃及不过是用来推行其遏制政策的一个堡垒。在美苏对峙的格局下防止苏联势力的扩张,进而争取争霸主动权才是美国的核心利益所在。反观英国则截然不同,英国政府认为埃及的纳赛尔政权是导致所有中东问题的根源所在,对埃及的妥协无异于亲手将自己推向危险的边缘,解决苏伊士运河危机的关键在于将纳赛尔政权踢出阿拉伯世界,因此,英国真正关心的是如何保持英国在中东乃至世界上的权力大国地位和影响国际事务的能力。在双方不同的核心利益和对外战略目标面前,英美“牢固”的“特殊关系”显得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在第二层次上,国内状况作为影响国家做出外交政策的重要变量,在苏伊士运河危机事件中也成为英美双方进行政策选择的重要考察因素。美国的国内政治经济及社会状况并未对艾森豪威尔政府的不动武决定产生阻碍作用,反而促使其更加坚决地贯彻这一政策——即使冒与英法盟友关系破裂的危险。而在英国方面却大不一样,对苏伊士运河和石油经济的绝对依赖、激烈的政党斗争和国内民众的狂热支持使艾登政府欲毕其功于一役,放弃采用和平手段来解决这一问题。

在第三层次上,艾登和艾森豪威尔这两位国家对外政策的掌舵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艾登,他对美国政策立场的错误解读以及对纳赛尔政权强烈的不满情绪加速了英国对埃及发动军事行动。究其产生错误认知的原因,个人性格、政治经历、沟通不畅、错误地吸取历史教训等因素都是重要诱因。这种错误认知,使艾登高估了英美“特殊关系”的亲密程度,并且高估了自身的实力,却低估了对手的能力以及世界舆论和联合国的强硬态度。

层次分析法的目的就是辨明变量,在两个或多个变量之间建立联系。在这种联系中,层次因素作为自变量,是原因;而英美不同的政策和行为是因变量,是结果。也就是说,“层次分析要确定某一个层次或某几个层次上的因素会导致某种国际事件或国际行为。”[13]并且,就这三个层次来讲,国际体系层次无疑是最重要的,它决定了每个单元国家之间的互动。国家作为单一、理性的行为体,只能对国际体系做出单向的反应,而不同的单元在功能上没有差别,只有能力上的差别。同时,国家单元层次和个人层次对国际体系的演化和发展具有一定的反作用,因为国际体系的决定性作用要通过国家层次和个人层次的实施才能体现出来。正是英美国内状况和领导人的因素使得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更富有戏剧性和复杂性。这种戏剧性使美国在接替英国成为中东霸主后,提出“艾森豪威尔主义”来遏制苏联的渗透和扩张,从此之后,中东成为冷战的重要战场和美苏争夺的重点地区。

猜你喜欢

苏伊士运河艾森豪威尔埃及
Hide-and-seek for Halloween万圣节捉迷藏
埃及艳后(外二首)
埃及
小艾森豪威尔的“败局”
艾森豪威尔下棋
埃及火车追尾25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