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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日僧雪村友梅的蜀道之旅研究

2022-11-21梁中效

唐都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蜀道长安成都

梁中效

(陕西理工大学 秦蜀古道文化研究中心,陕西 汉中 723001)

宋元时期,中日之间的文化交流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特别是随着禅宗在南宋达到鼎盛,禅僧成为两国之间最为重要的文化使者。在元世祖忽必烈死后,随着日元间的战争结束和日本禅宗的兴盛,中日间的经济文化交流日渐繁荣,入元的禅僧超过前代,“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热潮的现象”[1]166。雪村友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到了中国,而且是元代唯一经由蜀道在长安、成都之间居留的日本僧人。因此,研究雪村友梅的蜀道之旅具有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

一、雪村友梅入元的文化背景

唐宋变革之际,门阀贵族与贵族化的佛教衰落,庶族进士与平民化的禅宗崛起。此时日本的社会变迁与中国相似,平安贵族衰落,下层武士崛起,“淡泊自守”的禅宗受到他们的青睐。禅宗“进入兴盛顶峰的南宋时代,禅才终于在日本受到瞩目。又正值平安朝贵族出现衰落,素朴的、注重行动的武士阶级作为新兴统治阶级兴起的转折时期。武士们在不立文字、提倡绝对认识、主张生死如一的禅宗中,找到了其他宗派所不能给予的打动人心的精神共鸣。因而,禅宗作为受武家政权支持的代表性宗教,终于在镰仓时代(1185—1333)一举迎来了兴盛期。”[1]155禅宗在中日两国的快速发展,使得禅僧成为中日间文化交流的中坚力量。“在北宋时代的160余年间,入宋僧20余人;在南宋时代的150余年间,仅史料上明确记载的入宋僧就足有百人。”[1]155所以从宋代开始,中日两国间的文化交流日益依赖禅僧。

元朝大德三年(1299),庆元府普陀山名僧一宁(1247—1317年,法号一宁,字号一山)奉朝廷之命,持国书赴日本博多,又过京都、下关东,传扬禅学与宋学。“来日之后,在镰仓、京都张法筵,前后凡二十年。上下之尊信极笃,所住之处,缙绅士庶之随喜者,门庭如市,其及于日本精神界之影响极著。弘安以来,几乎断绝之中国留学,所以能再盛者,全由一宁刺激而成。入元僧龙山德见、雪村友梅、无著良缘、嵩山居中、东林友丘等,皆彼麾下所出之人材也。”[2]507日本后宇多天皇在一山一宁圆寂之后,赐他“国师”号,并亲制像赞:“宋地万人杰,本朝一国师。”[2]507雪村友梅就是一山一宁众弟子中的佼佼者。

雪村友梅,字雪村,自号幻空。生于日本正应三年(1250),是日本越州白鸟乡人(今日本长冈市新潟县)。雪村世姓源氏,父亲是党一宫,母亲是党腾氏。《雪村大和尚行道记》提到, 雪村“天禀秀拔,岐嶷生姿,乡塾喧传,非池中物也”[3]609,“经史子集,一目皆记。”[3]914雪村十岁左右时为一山贴身的三侍童之一,一山据中国典籍“岁寒三友”之义,赐予三侍童为“友松、友竹、友梅”之号。雪村友梅在一山身边耳濡目染,不仅受到中国文化与禅学的熏陶,而且汉文书写与作诗能力大为提高,深得一山的赏识,经常随侍左右,在入元之前,就已经达到“舌本澜翻,换骨夺胎,人不知外国来客”的地步[3]911。一山一宁的弟子入元,主要是钦敬中国文化与师傅的成才环境。“彼等极慕元人之风物,除研究禅学外,可经验中国之丛林生活,领略中国之风味。故当时入元者,无非一种漫游的豪兴耳。”[2]561而此时中日贸易更加繁荣,也促进了禅僧入元。“由于日本的禅宗日益兴盛,入元游历江南禅刹的禅僧有超过前代的趋势,仅史籍上留名的就超过220人。而且其中大半都集中在14世纪前半叶的五六十年间,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热潮的现象。”[1]166

二、雪村友梅被“放逐”的蜀道之旅

雪村于元成宗大德十一年(1307)十八岁入元。“大舶着岸”,在庆元府(今浙江宁波)上岸,之后来到湖州道场山。雪村“二年京国观光”,以大都北京为行程起点,过河北正定县、滹沱河,经由赵县(柏林寺)、邯郸、河南沁阳到达登封(永宁寺)、游历嵩山(少林寺),到了古都洛阳。从大都到洛阳,这是元代中国文化的核心板块之一,雪村从1308—1311年度过了一段快意的游方僧生活,视野开阔,学问长进,“一时宗匠,盛称其才。”[4]865他的《寄临济住持》:“始吾来自扶桑东,二年京国观光罢。杖头兴发嵩山巅,路借滹阳历丛社”,记载了他以大都为中心的行脚生活。为了达到“当代名宿,莫弗参扣”的目的,雪村从洛阳出发到浙江湖州道场山回访一山一宁的法兄叔平隆,跟随其研修禅学,但很快被牵连到“庆元事件”中。雪村自庆元上岸后不久,在1308年发生了日本商人焚掠庆元的事件,雪村友梅被当做间谍,“一例刑籍,囚于霅川之狱。”[3]912雪村友梅在被处以死刑的危急关头,用汉语吟出了昔日从浙江东渡日本的无学祖元的《临剑颂》:“乾坤无地卓孤筇,喜得人空法亦空。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让监斩官惊叹,得以免死,1313年2月,被流放到京兆府(今陕西西安),软禁于郊外的翠微寺。

京兆府至成都府的蜀道,是汉唐中华文明鼎盛时期的轴心地带,是万里丝绸之路的前进基地。长安是这一时期全世界的经济文化中心,是东西方文化荟萃的大舞台。因此,在日本的文化知识界都有一种浓郁的长安情结,日本学者川合康三甚至说:“长安就是一颗历史的种子,早已种在了日本人的文化基因里。可以说,每个日本人都有一个长安梦。”(1)趣历史.http:∥www.qulishi.com/news/201701/158114.html.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雪村,十分向往长安,被流放到京兆府,是不幸中的万幸。

元代的长安虽然早已失去了国都的地位,但仍是蒙古国灭亡金国与南宋、统一全国的前进基地;是忽必烈的“龙潜”之地和推行“汉法”的根据地。元朝统一之后,忽必烈将长安视为龙兴之地,将次子忙哥剌封为秦王,坐镇京兆。长安还是陕西行省的省会,在元朝的大一统进程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和影响。雪村被软禁的翠微寺正是大唐太宗李世民时期的翠微宫,雪村《偶作十首》其四诗云:“函谷关西放逐僧,同行唯有一枝藤。终南翠色连嵩华,庆快平生此一登。”翠微寺的僧人同情雪村友梅的遭遇,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 使他得以游览,并了解由宫变寺的过程。延祐三年(1316),雪村遭谗言,再次被流放到四川成都。遭此打击,他并未沉沦,约在当年秋天离开长安,西行经雍城(今陕西凤翔),后来由宝鸡入连云栈道前往汉中。

雪村大约在1317年秋天,由京兆府西行到凤翔府。他的《秋夜怀友》诗:“我本东南人,常思东南客。奈此良夜何,萧萧城东陌。”在秋风萧瑟之际到了凤翔府,寄居在城东,写的《杂体十首》,都以“延祐三年”为题来表白自己:“世事纷于我,我何于彼纷。形骸枯槁尽,斩鼻贵风斤。瓶冷吴水月,锡轻秦山云。此生几两履,万古一朝曛。”表明自己在纷乱的世事下,无可奈何,形容枯槁。“佣书笔常尖,旧稿今半蠹。即怀倜傥才,何用勤细故。”自己虽怀才不遇,但光明磊落,不必谨小慎微。“学道无固必,斩轮有奇术。胸吞万卷书,未足夸神笔。”他对自己的道德学问充满自信。“吾不欢人誉,亦不畏人毁。只缘与世疏,方寸淡如水。一身缧绁余,三载长安市。吟我聊适情,直语何容绮。”自己正道直行,不畏毁誉,在长安三年,心静如水。后陇右地震,雪村滞留凤翔。延祐五年(1318),西北地震,秦安、成纪等县山崩。元祐七年(1320)正月,元仁宗死,三月英宗即位,政权动荡。天灾人祸,影响了雪村前行。英宗至治元年(1321)秋天,雪村由宝鸡进入连云栈道,再一次踏上了被流放的路途。他的诗记录了他的心路历程:“髅刃下逃腥血,脚债曾烦驿吏征”“瓶空远饷他方国,识海无风浪自腾”“千生黑业性犹在,百炼黄金色更增”。过了渭河边上的宝鸡,告别关中平原,进入秦岭山地,踏上连云栈道,在汉中褒城鸡头关出栈,翻秦岭,进入汉中盆地。此时已是季秋初冬季节,他后来出川在重庆“閴岩”,写有《閴岩总兵》三首,其中回忆了他在汉中褒城“鸡头关”的情形:“千兵易得将难求,万法从来一处收。苹蓼芦花秋色里,满天霜雪载渔舟。”这是一首赠予当地“总兵”的诗,时间是满天霜雪、芦花飞白的深秋初冬。“鸡头关上逢今日,正是村僧入蜀初。出蜀又当渝水别,它山相会更何如。”这里的“鸡头关”在古褒城之北,关口有大石状如鸡头,故名。“自此入连云栈,最为险峻。”是进出连云栈的门户。证明雪村在深秋初冬之时走出连云栈道,到达汉中盆地,然后经盆地西端的古阳平关进入金牛道,过剑门关到成都。宋元时期的蜀道沿线人烟稀少,森林密布,秦巴山间的汉中盆地是蜀道的中继站和息脚点。雪村被再次流放,心情不畅,加之栈道险峻难行,跋涉辛苦,不幸病倒。他的《病枕织长句谢石桥发药》诗云:“半年蜀道历艰险,寒热相攻痁正作。耳黑面黄肢体枯,头疼目眩频呻呼。何物小儿巧乘隙,欺我万里形骸孤。挤排不去廿日余,连颠傲死难枝梧。移床侧枕酒家墟,主人欢饮忘甘茶。天生我命有时苏,未必逝者如斯夫。君问囊中狼虎呕泻药,何似雪山肥膩香草纯醍醐。”其生病之时有可能在汉中度过,“酒家”主人救护了孤独无助、面黄体枯的雪村,使他大难不死,继续前行。这样,从初秋离开凤翔,经宝鸡踏上蜀道,过汉中到成都,大约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正所谓“半年蜀道历艰险”。大约在至治二年(1322)春天,雪村到达第二次流放地成都。

成都自秦汉以来就是西南的经济文化中心,宋元时期的成都是全国四大经济都市之一,是元代四川行省的省会。四川是宋元禅宗的重镇,东渡日本、为镰仓禅宗创始人的兰溪道隆、兀庵普宁都是南宋四川人,也是雪村仰慕的高僧大德,成都对雪村而言并不陌生。“天府之国”成都,让雪村暂时安定了下来。他被安置在成都府东边的寺院里,到了“乙丑年春日” (1325),刚好满三年,为此写有《乙丑春日偶作》:“龟城东际寺,蟹井北边房。一宿我何恋,三年宾自忘。宴安虽可乐,艰阻备曾尝。万里鸥盟在,长江日有航”,《乙丑立春后一夕,锦城灯火因诵甘露灭“软红香雾喷东华”之句,别成一章寄石桥》:“南邻歌鼓北邻弦,景物摧人底更连。春到江城才一日,灯观林寺恰三年。有兴不吟吟有愧,石门文字石桥禅。”这两首诗中的“三年宾自忘”“灯观林寺恰三年”,皆证明雪村于1322年到成都,到1325年恰好满三年。雪村虽然不是自由之身,但他感受到了成都的繁华胜景,领略了上元观灯的热闹,“南邻歌鼓北邻弦,景物摧人底更连。”他感受到了青城之幽、峨眉之秀。其《癸亥春晚,朴庵游青城回,诵子美石刻丘字韵诗,予因追和姑宽不同游之恨云尔》:“山人夸我碧山幽,曾倚琼栏十二楼。”其《失题》提到峨眉的大峨山:“大峨势不群,渥洼出天闲。”送友朋游峨眉,《送开先腴知客游峨眉》:“乾坤阔,日月干,蜀江急,峨山岌。”他还陪同寺中僧人登上了成都龙泉第一山“长松山”,《上长松山》:“亭台缥缈郁嵯峨,咫尺丛宵气错摩。”“闲吟白石封苍藓,绝爱青松蔓绿萝。”他遥望岷山,写下了《岷山歌》:“岷山岌岌天咫尺,岷水汤汤涛万里。险隘攒耸镆鎁锋,烟尘隔断咸阳市。”他的《七月朔立秋》:“岷岭但看寒雪色,汶江犹未静波声。”对成都的自然风光与人文风情,他都有深切的感受。《再韵答石桥》:“锦里光风中自数,湘山绣色里谁眠。”他结交了石桥、朴庵等僧道高人。写下了《次韵石桥六偈》《三韵寄朴庵》等诗篇。也认识了施州周别驾、画家阎君等一些俗世朋友。《书简施州周别驾》:“忆在锦城时,相逢曾闻道。杖屦入东林,烹茶谈绝倒”,反映了他在锦城宁静安乐的日常生活。

1322—1326年,雪村在成都大约度过了四年“安乐”的时光。他虽然没有多少自由,但他的道德学问受僧俗共同的敬重;他虽然是流放之身,但对人生充满自信,“万里鸥盟在,长江日有航”;他相信自已能够走出苦难,重获自由。泰定三年(1326),朝廷大赦,雪村被赦免。1327年,雪村离开成都,经重庆由三峡出川。他深情地写下了《雪山吟别锦里诸友》:“上林赋客气飘飖,姑射仙人颜卓约。雪可寻云可伴,谁云无语难相款。孔父倾盖温伯雪,吕安命驾嵇中散。”他将朋友比作司马相如、美貌的得道仙人,虽然与朋友交谈不多,但就像孔子与温伯雪、吕安与嵇康那样是神交君子,是超凡脱俗的朋友。他在写给周盛夫教授的诗中有明确的表白。《周教授(盛夫) 》:“余本不羁人,足迹穷禹甸。所至访奇古,会心辄所便。阅士如睹墙,眼中无贵贱。孙阳马空群,奔逸谁可羡。剑南已三霜,兴尽留何恋。顷自锦城东,鹢泛渝江澱。云滩水滔滔,凤岭云片片。”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的雪村,人生最艰难也是最难忘的时光是在蜀道线上度过的,这里的汉唐文明之光照亮了他前进的方向。

三、雪村友梅蜀道之旅的影响

蜀道是汉唐文明的轴心,是元朝统一全国的战略大通道;长安与成都是中华文明鼎盛期的双子星座,是元朝西部最为繁荣的经济文化双城。雪村友梅的蜀道之旅,虽然不是自由行,但对蜀道文明、元朝历史产生了深刻影响,对中日文化交流与东亚文明互鉴也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第一,雪村友梅是蜀道史上第一位用汉语书写蜀道的外国佛教高僧与文化学者。目前可知元代至少有三位外国人的蜀道之旅及文字记录,第一位是意大利著名旅行家马可·波罗,他大约1276—1278年由大都经蜀道前往云南,在他的游记中描写了长安—蜀道—成都。第二位就是雪村,他于1313-1326年,在蜀道沿线生活了十余年,《雪村大和尚行道记 》说:“十暑不获归”[3]914。他有汉文诗集《岷峨集》传世,主要用诗歌记录了他被“放逐”西部的蜀道之旅。对元代蜀道两端的大都市长安与成都皆有较多的描写,其诗歌佳作可以与元代一流诗人相媲美。第三位是韩国古代著名诗人李齐贤,“延祐三年 (1316) 夏末, 奉命代高丽忠宣王至成都、峨眉进香, 因而有蜀道之行。”[6]其来中国的时间与到达蜀道沿线的时间皆晚于雪村。因此,雪村虽在马可·波罗之后、李齐贤之前到达蜀道开端城市长安,但他是第一位用汉文书写蜀道的外国学者。

第二,雪村友梅是东亚文化圈中第一位考察蜀道汉唐文化遗存并切身感受汉唐文化精神的外国学者。雪村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受到一山一宁所传授的汉文化的熏陶,向往以长安为中心的汉唐文化,放逐京兆府得遂所愿;由蜀道到成都,又感受了司马相如、诸葛亮、杜甫等汉唐文化名人当年奋斗的热土。他在《俟轩》一诗中说:“草不春不茁,蛰不雷不惊。凡物各有时,而人岂无情。淮阴困韩信,南阳卧孔明。一遇成佳士,三顾振佳声。”他坚信自己被“放逐”是人生的锤炼,就像韩信、诸葛亮那样在困窘之后才能有蜀道线的辉煌,即“人贵谁不贱,人辱谁不劳”。他仰慕汉唐间的杰出人物,在《和杜御史甘肃守省途中十八绝》中说:“才名盖世鲍参军,行业绝伦庞德公”“一片忠心汉霍光,亏刀万里破天荒。”推崇西汉政治家霍光、三国初年智士庞德公、南朝文学家鲍照等人。他在诗中还提到李白、苏东坡等文学家,这些中国大文豪在蜀道上的故事激励着雪村正道直行。

第三,雪村友梅是日本学者中第一位用汉语书写蜀道自然山水与人文风光的汉学大诗人。唐代的日本遣唐使与留学生主要集中在长安,唐懿宗时期来成都的日僧宗睿只是将以“西川印子”著称的成都印刷出版的《唐韵》《玉篇》两部书带回了日本,但雪村的《岷峨集》是日本学人书写蜀道的第一部著作。雪村用诗歌书写了长安大雁塔、骊山绣岭、终南山、翠微寺和渭河、雍城、石瓮寺等。“平生无梦曾行路,绣岭东边渭水南。”“孕灵秦雍人须杰,演法覃怀德愈光”。还书写了秦巴山地的栈道,“山回悬栈道,溪转断桥村”“云栈崖梯联复绝,沙罗花绽天香泄”。他对宝鸡到汉中的连云栈道印象深刻,鸡头雄关更让他难忘,“鸡头关上逢今日,正是村僧入蜀初。”南栈道穿越巴山时的五丁大力士开道与诸葛亮故事,在他的诗中得以重现,“形胜自可暂游观,幽奇未许穷跻攀。桥梁架壑虹蜺背,城郭丽锦烟霞间。安忆蚕丛未开国,水岂不水山不山。汪洋磅礴但元气,天府雄深神物悭。五丁力开战争路,八阵图启兵机关。七窍谋报混沌氏,三分割据蜗触蛮。”雪村对以成都为中心的巴蜀山川风物更是印象深刻,常以“锦里”“锦城”来指代成都,“锦里光风中自数,湘山绣色里谁眠。”“忆在锦城时,相逢曾闻道”。《岷山歌》《送开先腴知客游峨眉》等诗,皆体现了他对蜀地的眷恋,因此他将个人的诗集命名为《岷峨集》。

第四,雪村友梅是将“访奇古”与“石桥禅”相结合、儒佛道相融合,精通汉学与禅学的日本高僧的代表。以长安与成都为端点的蜀道沿线,是儒学独尊与佛教兴盛的大舞台,也是魏晋以来三教融合的根据地。雪村以“访奇古”的强烈愿望,冲破被流放的种种限制,力争将蜀道线儒佛道的三教文化遗存尽收眼底。“余本不羁人,足迹穷禹甸。所至访奇古,会心辄所便。”通过“访奇古”,将三教精髄冶于一炉,达到汉学与禅学的融合,“明日莫教东道主,江郊筑室去安禅”。最终由“访奇古”升华为“休讨古”,达到禅学的最高境界,“扫相破执”,返璞归真,“明心见性”,纯净自然。如雪村《拙斋》诗所说:“爱君瓠落似无容,巧尽功夫一味慵。掩室闲眠休讨古,恐看断木到机舂。”

总之,雪村友梅的蜀道之旅,虽然是被“放逐”的孤独而又艰苦的跋涉,但他在空间上改变了自中唐以后、尤其是宋元时期日禅来华主要集在东南一带的格局。在时间上打破了日僧在华停留最多两年的短暂研学,而是在蜀道线上度过了十余年,“十暑不获归”。在精神上克服被管制的束缚,努力追求“所至访奇古,会心辄所便”的蜀道文化遗产考察。最终将人生的危机变为转机,1313年被流放到京兆翠微寺,1329年又以大德高僧身份担任翠微寺住持,在蜀道线上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出函关、度秦陇、登望松华、山川跋涉、苦吟骷髅刃下逃腥血,脚债曾烦驿吏征,遂编置于成都岷峨之间也”[7],故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岷峨集》。雪村回国之后,成为五山汉文学的巨匠。玉村竹二说:“他的生涯波澜万丈,体现了镰仓时代人之雄大气宇”“雪村天姿俊敏,在异国语言与环境的试炼下,雕琢资质,创作出了珠玉般的佳作”[8]。他的汉文诗集《岷峨集》,是中日文化交流的见证,值得珍视。

(文中所引雪村友梅诗来自李盈悦《岷峨集》整理本;张显峰提供了雪村研究的资料。对两位青年学人致以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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