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资本理论视角下《西游记》的翻译策略研究
——以亚瑟·韦利英译本为例
2022-11-19李九英谢彩虹
李九英 谢彩虹
(衡阳师范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1)
一、引言
跨入21世纪以来,增强“文化软实力”被正式确立为文化强国方针中重要的国家战略,中国文化要有效地“走出去”,文学作品的对外译介和传播无疑是必经之路。中国古典文学著作是中国历代流传下来的文学经典,其中蕴含了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古典文学著作的对外译介是将中国传统文化推向世界的重要途径,也是提升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战略。翻译是一项复杂的社会生产过程,不仅涉及不同语言、文本和文化,还涉及不同的参与者,译者对文本和翻译策略的选取也受社会历史条件的影响。翻译社会学(Translation Sociology)视角能提供一个全新的角度对中国古典文学小说进行研究,研究者将翻译活动置于社会网络中进行考察,帮助更加客观、更加全面地描述和阐释中国古典小说的翻译。作为中国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的英译本肩负着向西方世界读者传递中国文化的使命,在其在众多的译本中,影响最大的是亚瑟·韦利的英译本《猴:中国民间传说》(Monkey:A Folk—Tale of China)(下文简称《猴》)。文章将借鉴社会学理论中的“文化资本”概念深入地阐述中国古典文学著作《西游记》亚瑟·韦利英译本的翻译策略。
二、文化资本
“文化资本”是一个社会学的重要概念,它源自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提出的社会实践理论,该理论包括三个核心概念:场域、惯习和资本。在布迪厄看来,“场域”就是一种社会空间,它有自己独特的运作法则,而场域内的成员是根据相应的法则来参与社会实践活动。在长期的社会实践活动中,场域内的参与者会形成某种个人行为倾向,这种行为倾向被布迪厄称为“惯习”,它是场域参与者在实践中获得的,却又能反过来指导社会实践。场域内的参与者都有自己的位置,不过这些位置有的高有的低,决定位置高低的是参与者所获得资格,这些资格被布迪厄用“资本”来描述。
布迪厄把“资本”分成三种基本形式: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与经济资本(金钱、股票等)和社会资本(主要表现为人际关系、社会义务等)不同,“文化资本”指的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所获得的文化、教育等方面的资源。布迪厄把文化资本分成三种形式:内含形式(embodied state)、客观形式(objectified state)和制度形式(institutionalized state)。文化资本的内含形式体现为长期的心理定式及行动习惯(个人学识修养),客观形式体现为文化产品(比如名画、书籍、词典、工具等文艺著作),制度形式指文化资本得到相关机构、制度的认可,如学位证书等学历资格[1]。资本的三种形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例如投资教育学习的经济资本可以转化为一个人的文化资本,而当这个人获得了一定学历资格之后,他就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进入一定的专业圈子,如此一来,他的文化资本又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2]
任何一个社会场域都有属于其自身的文化。场域中的行动者的资格和地位不仅会受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影响,还与其拥有的文化资本有着密切的关系。翻译是受特定社会历史语境影响的跨文化交际活动,通过翻译实践活动,译者能够实现其文化资本的流通和累积,而当译者的文化资本累积到一定程度,他就能改变翻译场域的规则,对社会文化语境产生反作用。
三、亚瑟·韦利的文化资本
亚瑟·韦利(Arthur Waley)是英国著名的翻译家、东方学家,他精通英文、汉文、满文、蒙文、日文等语种,却从未到过亚洲。他将中国和日本的古典文学著作翻译成英语,其译作深刻地影响了叶芝和庞德等西方现代诗人。
韦利自幼喜欢文学和写作,曾就读于英国著名九大公学之一的拉格比公学(Rugby School),14岁时因为古典文学成绩优异获得了剑桥大学皇家学院的奖学金,进入剑桥大学学习古典文学,于1910年获得文学学士学位。1913年,韦利在大英博物馆工作,负责整理东方画作和手稿,由于对东方文明很感兴趣,他开始自学中文和日文,为了更好地研究东方文化,韦利进入伦敦大学东方与非洲学院深造,并获得了研究生学位,随后一直在大英博物馆工作。1930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韦利任教于伦敦大学东方与非洲学院。19世纪四五十年代,韦利完成了《西游记》英译本《猴》。
亚瑟·韦利在翻译《西游记》以前就积累了各种文化资本。就文化资本的三种表现形式而言,学识修养、学历资格这两个方面上文已有所阐述,下文将主要分析韦利在著作译作方面积累的文化资本。因为从小就很喜欢诗歌,韦利在大学毕业前就已经读完了英国主要诗人的诗歌作品,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接触了中国古诗,便开始自学汉语并着手翻译中国古诗,1918年7月韦利译《一百七十首中国古诗选译》(A Hundred and Seventy Chinese Poems)由伦敦康斯特布尔出版有限公司出版,随后被转译成法、德文,极受读者欢迎,使中国古诗进入了普通的西方家庭。这本书是韦利成名之作,它为后来韦利能在欧美取得中国研讨古诗权威的地位奠定了基础。1925年韦利英译《源氏物语》第一卷出版,震动了英美读书界,韦利的英译一夜之间改变了欧美对日本文学的看法,也带动了日本文学研究及翻译,至今仍然是英语世界的读物。这两本成功的译作成为韦利文化资本的一部分。随后韦利继续翻译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翻译了《道德经》(1934)、《诗经》(1937)、《论语》(1938),还撰写了《中国古代思想三模式(庄子、孟子、法家)》(1939)。1942年韦利英译《西游记》出版,二战时重印了五次,二战后被转译成多种语言,在西方世界受到极大的欢迎。[3]
四、《西游记》亚瑟·韦利英译本的翻译策略
《西游记》是中国古代神魔小说的经典之作,其艺术水平达到了古代长篇浪漫主义小说的巅峰,它汇集了古代中国人的智慧,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古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自问世几百年以来,《西游记》不仅受到中国读者的喜爱,家喻户晓,经久不衰,而且在很早便引起了英语世界的关注,几百年来西方世界对其的译介进程也从未中断。中国古典著作的英译本肩负着向西方世界读者传递中国文化的使命,在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中,《西游记》的英语译文(本)数量最多、影响最大,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英译本亚瑟·韦利的《猴》。
翻译是跨语言跨文化的交际活动。在翻译中,如何处理好差异较大的文化之间的转化是译者不得不慎重思考的重要问题。在选择翻译策略的时候,译者首先要思考的是翻译的目的和译文的功能,而翻译目的与特定时期社会历史文化语境有着深刻的联系,当然,译文最后的呈现形式成功与否还需要取决于译者文化资本的累积情况。亚瑟·韦利的文化资本主要体现在扎实的英、汉语言能力和文学素养、出色的理解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以及大获成功的译著和撰著上。前两者是在成长和受教育过程中培养获得的,译著获得的成功反过来又能帮助他积累和占有更多的文化资本。此外,中、日古典文学原作本身的艺术价值也是韦利文化资本累积的重要因素。
《西游记》韦利译本主要采取了归化的翻译策略,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大刀阔斧删章节
吴承恩的《西游记》共有一百回,而韦利译本仅包含三十个章节,译文只选取了原著的第一至十五回、第十八至十九回、第二十二回、第三十七至三十九回、第四十四至四十九回以及第九十八至一百回。韦利对原著的大肆删节受到国内学者的批评,王佐良认为“韦利是很有功劳的一个译者,但是他有一个毛病,就是删节厉害”。[4]认真阅读韦利英译本后,我们不难发现,译本选取的乌鸡国、车迟国和通天河这几个故事基本上能清楚地向西方读者说明唐僧师徒在西天取经过程中所经历的艰难险阻,凸显出孙悟空的勇敢和智慧。另外,韦利译本选取的这几个故事在情节上能够使西方读者联想到西方文化中的一些经典故事,在情感上与西方读者产生共鸣,例如乌鸡国的故事能让他们联想到莎士比亚的悲剧作品《哈姆雷特》。译者这样的情节处理方式既降低了译本的阅读难度,还能引发读者的文化和情感共鸣,极大地促进了西方读者对译本《猴》的接受度。
(二)舍弃大量诗词不译
《西游记》是中国古典小说,因而在形式上沿用了传统的章回体,并且根据受众的文学审美融入了大量的诗词,写景描人,照应故事情节,抒发作者的感受和评价。韦利译本删掉了原书中的七百多首诗词,这个做法的确让人难以理解,因为韦利本身就很擅长诗歌翻译。余国藩也对此策略大为不满,他指出:“最令人遗憾的是,在中国诗歌翻译上天赋异禀、贡献卓越的韦利删掉了原著中的七百五十首诗词。这不仅扭曲了《西游记》基本的文学形式,而且作品语言中曾吸引数代中国读者的叙事活力和描述力量在很大程度上也丢失了。”[5]在韦利选取的三十个章节中,原书共有二百三十三首诗,保留下来的仅八首与孙悟空相关的诗。[6]韦利在翻译《西游记》时删除大量的诗词,是因为他了解本国读者的读书方式和文学审美。西方小说没有章回体这一形式,但是它不需要额外借助诗词就能将叙事和描人写景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因此,韦利在译本的前言中表示他“将小说中多数作为附带性的诗篇删减了,因为这些诗篇译成英语后会显得异常糟糕”[7]。
(三)创造性地筛选故事内容
在韦利译本选取的三十回中,除了交代孙悟空师徒几人的身份由来的章节内容全部翻译过来,其他章节内他仅选取了与孙悟空相关的部分进行翻译,凡是以猪八戒、沙和尚等人为主的内容便大肆删节,略去不译。韦利在《猴》前言里说:“《西游记》是一部长篇神话小说,我的译文大幅度缩减了它的长度,省略了原著插进的许多诗词,这些诗词是十分难译的。书中主角‘猴’是无可匹敌的,它是荒诞与美的结合。”[7]删掉以猪八戒和沙和尚为主的情节,小说的叙述重点就聚焦在孙悟空身上,如此一来,孙悟空鲜明的英雄形象就塑造出来了。这样的翻译策略使英语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很容易把握译本全书的脉络,这与韦利把英译本的书名改为Monkey:A Folk—Tale of China而不是直接翻译成A Journey to the West的做法相一致,体现了出韦利在理解和创造性地翻译原著过程中杰出的判断力。
亚瑟·韦利在前期的学习和翻译实践中积累了不少的文化资本,他能充分理解《西游记》的语言和文学形式以及中国古代文化,清楚读者的内心需求,并在此基础之上选择了恰当的翻译策略,译作《猴》在出版之后在英国深受喜爱,大获成功。
五、结语
文章从文化资本理论的角度分析了《西游记》韦利英译本采取归化翻译策略的原因,研究发现:影响译者积累和占有文化资本的因素,除了译者自身的学识修养和学历资格以外,还有文学著作原文的独特艺术魅力和文化价值。译者杰出的判断力(翻译策略的选取和原文内容的取舍)及其在译界已获得的口碑和地位助推了译作的成功。译本是在作者文化资本、原作文化资本和译者文化资本的共同作用下生产出来的成果,而译本在其传播的过程中也在积累文化资本,促进各种文化资本的流通和转换。译者积累足够的文化资本能更好地助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走向世界,走进世界读者的心里。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背景下的文学译介绝非一味地单向输出,古典文学著作的外译不仅要着眼于如何帮助中国文化“走出去”(在异国进行传播),更重要的是促使中国文化更好地“走进去”(被异域文化接受),从而真正地实现中外文化的交流与互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