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聚散 心动时分——潘向黎《上海爱情浮世绘》新书分享会

嘉宾/奚美娟 朱洁静 何卿 汤晓风 潘凯雄等

2022年9月11日,潘向黎《上海爱情浮世绘》新书分享会在上海光的空间举行，北京会场及上海会场的嘉宾、表演艺术家奚美娟，上海歌舞团荣典首席朱洁静，上海广播电视台主持人何卿，评论家潘凯雄、施战军，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上海音乐学院民乐副教授汤晓风，以及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清、副总编孔令燕与作者一同进行了分享交流，下文根据分享会内容整理而成。

九篇爱情故事，构成上海某种爱情场景

孔令燕：了解潘向黎的人都知道，她是以写作小说进入文坛的，早在2007年，她就以《白水青菜》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的短篇小说奖，2010年又出版了长篇小说《穿心莲》，这部作品中的第一篇小说《荷花姜》也获得了2021年的人民文学奖短篇小说奖。

臧永清：今年年初，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北京为潘向黎的《古典的春水》举办了新书发布会，到了中秋佳节，我们又为她的小说《上海爱情浮世绘》举办新书发布会。潘向黎是一个修养深厚，有多方面写作才能的作家，小说、随笔、散文都好，《上海爱情浮世绘》是一本蕴含着作者巧思妙想的小说，表面看是九篇独立的短篇小说，实则是彼此呼应的一个作品集群。整部小说的内核是相通的，写的就是上海这座大城市中人的日常生活和摇曳多姿的爱情世界。书中人物性格各异，年龄也从十几岁到五六十岁，他们以各个不同的爱情故事共同演绎了上海这座大城市的生动表情。

这是一本不动声色却潜藏着作者淋漓情感的小说。书中没有激越的故事冲突，一切都是淡淡的，含蓄内敛，但字里行间涌动着作者深厚的情感。书中的人物命运内心波澜，都被作者细致描绘与生动刻画了。比如书中第一篇，也是荣获2021年人民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的《荷花姜》，将一对普通男女曲折幽深的情感经历表达得淋漓尽致，显示了作者高超的洞悉世态人情的书写功力，以及贴近当下生活的现实主义写作风格。

这是一本描摹生活而又超越物象，为现代都市精神立传的小说。书中不拘泥对现代大都市奢华物质层面的描摹，更加注重对现代人精神困惑的关照。无论是恐婚的青年男女，还是藏着油腻秘密的中年男性，更不用说化着精致妆容的都市白领，或者说遗世独立充满仙气的智慧女性，作者的如花妙笔写尽了以生活在上海为代表的现代都市人的精神气质与内涵。正如书中所写，上海人是皮实的，上海的芯儿是有韧劲的，所以上海这座城市沧桑兴衰，海纳百川，总和“颓废”二字没有关系，这是作者对上海人性格的精准把握，这部小说的认知价值是明显的、充分的。

潘凯雄：《上海爱情浮世绘》这本集子收录了潘向黎从去年到今年年初创作的九篇短篇小说，主题基本上都是爱情的，主场景都是上海，她把它串了一下，这就是上海的爱情。浮世绘是日本特定历史时期的绘画方式，本书把这个意义打开，预示一种不断变换的浮动的世界，这九个爱情故事共同构成了当下上海某种爱情的场景。

解读潘向黎短篇小说的四个维度

施战军：潘向黎的小说《上海爱情浮世绘》，对我们当今文学创作的整个环境进展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可以从几个角度来看潘向黎创作的短篇小说。

一是从文学史上看：潘向黎的创作在气质上是有文脉的，我曾经总结过，叫作“现代闺秀派创作”。现代闺秀派创作，五四时期有淦女士（也就是冯沅君），还有凌叔华、林徽因等这一类女作家，她们在中国新的小说文体学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她们的叙述是带着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的，带着学问、带着学识来看社会现象，尤其是新的社会现象，比如思想解放、情感开放等问题。在现代闺秀派创作中，她们几乎都写了一个古典文学上的命题，这个命题叫作“发乎情，止乎礼义”。

二是从小说美学上看：潘向黎的创作带有一种亲切又舒朗的美学风格，这种亲切在于她创作的每个故事都给你一种感同身受的、如同亲历的切近感，同时她的创作又有主人公和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某种疏隔、渐离的效果，所以它又是舒朗的。这样一种舒朗的审美关照，使得她的小说读起来让你感觉到很轻松。

三是从时代符码或者世情呈现的角度上看：“上海爱情浮世绘”这个浮世绘在某种程度上修复了世情小说的传统。世情小说的特点是一方面要呈现世情，另一方面对世情又有所选择。她把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标志性的符号展现出来，但又不是呆板的符号，她参与主人公的生活和主人公的精神定位。

四是从创作涵养上看：像潘向黎这样具有如此丰厚涵养的作家是很少的，可以说，她是今天我们非常珍贵的创作存在。

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爱情观

梁永安：我对爱情的印象是一切不要找理由，爱情就是需要勇气，需要单纯，需要唯一。现在的爱情是三思而行、四思而行、五思而行。

潘向黎：说起爱情，我首先想到眼泪，我觉得爱情给人带来的是一种很深的忧伤、伤痛，哪怕是甜蜜的也必定有眼泪伴随，它是很沉甸甸的。比如，你爱上一个人，你跟他约好时间见面，总会有人迟到；假如你跟他是爱情初期，会觉得怎么这么晚，又迟到了。但如果你很爱他的话就会想出很多让自己害怕的可能，他是不是出车祸了，他遇到什么事了吗，你会紧张，会胡思乱想；还有两个人不在一起，那种思念是痛苦的。

何卿：对于爱情，我也是持悲观态度的，但可能是一种积极的悲观。爱情在我看来一定不是永恒的，但爱情中的那些感受、那些记忆可能是永恒的。对我的爱情观影响非常大的是金庸的小说，如赵敏对张无忌那种义无反顾的爱，超越了世俗、等级、帮派，是那样奋不顾身。我长大以后演了莎士比亚的两部剧，《奥赛罗》和《威尼斯商人》。《奥赛罗》里面我演黑人奥赛罗，《威尼斯商人》里面我演波恩西亚，这两个人对爱也是义无反顾。但在现实生活当中，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爱情必然会消逝，当你知道这个自然规律之后，知道它的悲观本质之后，反而会以积极的态度来面对它。

奚美娟：爱这个东西不分年龄，不分时代。爱是一个原始的最美好的一种冲动。你不要去划分80年代的爱，现在的爱，可能只是那个对的人还没出现，还没碰到，人们虽然没碰到，或者有过创伤，但是心里都很渴望有这样美好的爱。

都市里的爱情生态

潘向黎：奚老师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更在意她如何看我这个小说，她说看过的两三篇，觉得上海的感觉是对的，《旧情》里的爸爸来看望病重的前妻，他拿钱来，但是怕现在的太太知道，他有一点小心谨慎的感觉是对的。还有一个，奚老师说她不是特别欣赏写上海一定要写得很世俗，特别烟熏火燎的，她觉得我这里没有那些也挺好。

朱洁静：我以往饰演的角色都是轰轰烈烈的，奉献、忠贞，两个人宁死都要在一起，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舞台对我的生活来说是一种假象，我在演绎别人的人生，在剧里面去体验别人的爱情，一段又一段有滋有味、刻骨铭心的爱情。

梁永安：现代城市大不一样，现在的工商环境，现在多元化的生活，现在的流动性，所以一个人的生活里面，爱情是有限自由，如果我们不谈恋爱可能又有无限自由，男生都有婚姻恐惧症，恋爱的时候没有恐惧症，真正要登记结婚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上感觉一下子生活中好多美好都没了。这时候我们就要建设一个有限自由的美好，有限自由里面是更加打开的深化的东西，两个人更加相依，但不是传统的那种，而是两个人不断付出，能够给对方带来惊喜，带来意外，带来各种发现。

潘向黎这本书里有一些挣扎出来的爱情，真是很难得，就像石缝里长出来的草，使劲长，其实很不容易。今天这个社会，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独身生活过好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你还要去建设一个爱情生活。父母这一代是农业社会的最后一代，新一代的青年是现代社会的第一代，这是两边不靠的生活，这时候只能靠一边，要么选择单身自由的生活，要么过传统的婚姻生活。但如果两边都想获得，那就麻烦了。这里的一些人物，其实也包含很多矛盾，就在这里面晃荡。

潘向黎：大都市是一个陌生人社会，完全陌生的社会下，爱情产生的概率就会下降，尤其加上刚才梁永安说的各种困难，被格式化，生存压力等。所以我经常觉得都市里的爱情，可能最美好、最浪漫的时代还没有到来。实际上农村很多地方已经城市化，它就是一个小城市，没有城市化的地方又存在很大的问题，普遍相对贫穷，相对缺乏文化，甚至有些地方存在严重的男女不平等现象，这些都是爱情的大敌。

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爱情很稀薄，懒得去爱，但他们讲起恋爱的程式却是一套一套的，我一开始想，是不是因为现在技术的年代，使他们在爱的技术方面发展了？后来我发现不是，他们也很渴望进入爱情，但他们首先操练的是技术，我应该做什么，比如女孩子会本能觉得如果见对方的父母，最好要打听一下他们的职业、喜好，怎么给他们留下好印象。这些是现在年轻人普遍都会的，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在两个小时之内攻破任何一个中老年人的心房。

好的爱情是这样的，两个人之间首先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想走近他，想了解他，这是第一步。第二步，相处起来要有一种求道之心，从初恋开始一直到后面的每一次恋爱，哪怕七八十岁恋爱都是初恋，不然是违背爱情真相的。

不同的年龄，你只要在爱，你都要有一种求道之心。这个道是什么道？就是去了解自己，了解异性，还有就是了解整个社会。因为两个人的关系会牵扯到很多人，爱情会有起起落落，在私人生活感情领域里了解人性是最深的，人有时候自己跟自己都会搏斗，何况两个人之间，肯定是有互相吸引，也有互相排斥的角力的关系，你就会了解人性，这些都是求道之心，你会明白很多。爱情是想爱了，你去爱，爱到你想结婚你就结。

朱洁静：追求女性独立意识的人，渐渐地你会觉得，其实你给自己筑起一个城堡，可能以前是纸糊的，装坚强，渐渐地纸糊的变成了木头房子，变成水泥的，变成钢结构的房子。

柴米油盐这些细碎的东西，我觉得一是很麻烦，二是我身边有很多案例，这会压垮他们曾经很美好的东西，所以没事跟邻居敲门借个东西、吃个饭，各自有各自的城堡，站在窗口欣赏一下，时不时地打个招呼，有一点电流，发发消息，这个过程我认为是都市最美好的。

梁永安：我记得马尔克斯说过一句话，你爱不爱一个人，第一眼就要决定了，如果第一眼爱上就爱上了，如果第一眼没爱上就再不会爱上了。向黎多年前说过一句话令我印象很深，她说爱情这个事情，如果两个人谈过恋爱后来又分开了，以后再也没可能，还比不上原先根本不认识的，哪怕原来有点什么坎坷，但是能走在一起的可能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