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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与创造性关系的再探讨
——《翻译与创造性》述评

2022-11-17高一丹

外语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译者原文创造性

高一丹

(空军工程大学基础部,陕西 西安710051)

Kristen Malmkajar.2019.Translation and Creativity[M].London:Routledge.

0.引言

“创造性”在翻译研究中并非新的概念。在译学界,关于翻译与创造性的观点大体可以分为三种:一是关注翻译活动中的人,即考察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发挥的创造性作用;二是关注文体或文本类型,认为某一类翻译(文学翻译)具有创造性;三是关注转换方式,具体分析译文创造性的呈现方式,指出其实质是一种翻译策略。总体来说,虽然对该命题的研究时间跨度较长,内容各有侧重,但是系统性、理论性欠缺,大部分研究难免落于从经验出发的泛泛之论。本书作者克里斯汀·马姆克(Kristen Malmkajar)另辟蹊径,首先从康德对创造性的定义出发,将翻译的本质与创造性的本质关联起来,得出“翻译事业的本质就是创造”这一观点(Malmkajar 2019:3),而后通过语言哲学和众多实践案例考察了翻译的具体过程,进一步为这一观点提供了理论和现实依据,让人们对两者之间的联系有了更为理性的认识。其次,马姆克敏锐地注意到“创造性”如今在多个领域被频频提起,各个领域都在鼓励创新,这让“创造性”不再是象牙塔里高高在上的东西,它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走向“世俗化”。因此重新探讨“翻译”与“创造性”关系具有一定的时代意义。总而言之,马姆克在书中对翻译和创造性关系的解读令人耳目一新,皮姆(Anthony Pym)称赞马姆克的观点“睿智而又优雅”。米达亚诺·莫里尼(Massimiliano Morini)则认为:“学术界很少有这样的著作,尝试从哲学角度去解决一系列广阔的历史问题。”由此可见本书视野之宽阔,立意之高远。无怪乎其他书评家称其为“惊喜的体验”(surprising experience)。(Morini 2020:384)

该书作者马姆克曾任教于伯明翰大学和牛津大学,也是米德尔赛克斯大学翻译研究中心的核心人物,著有《语言学与翻译的语言》(Lingustics and the Language of Translation)等颇具影响力的著作。本书《翻译与创造性》是其翻译文体研究系列作品之一。

1.内容简介

本书的核心观点是“翻译活动本身具有创造性”。作者首先从康德对“创造性”的主要观点出发,归纳了“创造性”的十个特征,并将翻译活动与“创造性”特征进行类比,发现翻译活动同样具备这些创造性特征,证明了翻译活动与创造性的同质性;接着,作者尝试从翻译过程入手,借用语言哲学的观点进一步阐释“翻译活动”与创造性之间的具体关联;最后,基于大量实践案例,作者讨论构成“创造性翻译”(creative translation)的关键要素。以下是各章节内容概述:

第一章讨论了创造性的本质特征。本章对“创造性”观点的讨论可视为作者剖析“翻译是一种创造性行为”的理论基础,也可以理解为本书的理论框架。作者列举了康德描述的创造性的十个特征,探讨此定义在当下是否仍然适用。这十个特征包括:(1)创造性是否是一件事?(2)创造性是否是一种天赋?(3)创造性是否只是个人特质?(4)创造性是否只是艺术家特质?(5)原创性是否是创造性的先决条件?(6)创造性是否可以传授?(7)创造性是否有规则可循?(8)创造性是否只产出艺术?(9)创造活动是否是自发的?(10)创造性是否与生俱来?通过与当今学者观点进行对比,一一论证了这十个特征的合理之处。基于康德关于“创造性”的基本观点和当代学者对康德创造性的批判性思考,作者对“创造性”进行重新解读:(1)创造性是许多事物的集合,有时可能表现为一闪而过的灵感,有时可能是漫长而辛勤工作的结果;(2)人生而具有创造性,且创造性是可以培养和训练的,也有相应的指导原则可遵循;(3)创造性可以是个人行为,但是集体的创造性更强;(4)并非只有艺术品才是“创造性”的产物,人类许多活动产物都具有“创造性”;(5)对于艺术和艺术家来说,原创性十分重要;但是,原创性也是在模仿和复制的过程中形成的,因此模仿和复制是构成创造性的重要因素。

第二章通过实证研究将翻译活动的特征与创造性特征一一关联,得出以下结论:(1)翻译如同创造性活动一样并非是单一性的活动,它需要考虑诸多因素,如原文特征、预期读者、译本需要呈现的特征等等;(2)双语转换具有自发性和偶然性,翻译是一种双语转换。翻译能力可以通过教学来培养和提升,有一定的指导原则可遵循;(3)与创造性既可以是个人行为又可以是集体行为一样,翻译可以由个人完成,也可以是集体成果;(4)翻译是一种原创性活动,尽管过程中有模仿和复制,但是无法否认其创新性。总之,作者通过与创造性特征相对照,论证了“翻译是一种创造性行为”。

第三章在证明了“翻译与创造性”关系的基础上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按照创造性的标准,很多文本活动如阅读、写作都具有创造性,那么与这些活动相比翻译活动有什么样的独特性?这就需要细致地考察整个翻译过程。这一章旨在论证翻译作为一种创造性活动与其他文本活动的区别,进一步为翻译的创造性本质提供理论和实践依据。作者利用语言哲学和翻译过程分析法,通过实验研究(experimental studies)和思辨研究(speculative studies)两种方法考察了翻译过程,阐明了翻译活动的独特性。本章首先从语言哲学的“意义理论”出发,探讨了普特南(Putnam),奎因(Quine)和戴维森(Davidson)对于“意义”这一概念的不同观点,其中戴维森的意义理论观与作者不谋而合。作者从戴维森意义理论中对诠释者的“信念”(beiliefs)、“诠释能力/语言能力”等观点中获得启发:一是认为翻译之所以可行是因为译者、作者和读者之间存在着一套大致相同、并为他们共同遵守的“信念”体系,也可以理解为共享对客观世界之“真”的看法;二是认为说话者和诠释者都具有两种状态,即“先在理论”(prior theory)和“当下理论”(passing theory)所描述的知识状态。“先在理论”是一种信念,对于说话者来说,是指其相信诠释者能够解释自己的话语,或者说是指说话者对诠释者具备理解其意图的知识和能力的预设;而“当下理论”是一种现实,对说话者来讲,则指其力图在交流过程中以诠释者能够解释自己的意图的方式说话。同样,对于诠释者来说,“先在理论”指其具备的解释说话者话语的知识和能力状态,包含了其进入解释时对说话者要传达内容的预期;“当下理论”则指实际上他是如何诠释说话者的话语的,包含了诠释者在具体的交流过程中对其“先在理论”的不断修正。交流成功的关键则是说话者和诠释者的“当下理论”趋于一致,即诠释者能够根据对具体语境的理解,识别出说话者的意图。因此,作者认为翻译的关键在于译者要努力使译者与作者、译者与译本读者的“当下理论”趋于一致。接着,作者尝试运用实验研究方法来观察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的心理状态,他发现翻译与阅读、写作不同,要求更高、更耗费精力;同时还发现在处理两种语言时,当译者使用一种语言,就会尽量压制另一种语言的干预。但马姆克认为这还不足以反映翻译的全过程,事实上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寻求的是“阻止”(inhibition)和“激活”(activation)的平衡,而非一种非此即彼的状态。于是,马姆克在戴维森理论基础上,利用思辨研究构建了自己的翻译模式,该模式包括:作者、作者预期的读者、译者作为读者、译者作为作者、译本的读者六个要素,他们均是具有“先在理论”和“当下理论”的主体。译者的任务则是要让所有参与主体的“当下理论”趋于一致。这间接证明了翻译并非是一项单一性的任务,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需要考虑诸多要素。为使原文作者与译本读者“当下理论”趋于一致,译者既要充当译本的作者,也要充当原文本的读者,因此译文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原文本的影响,可以说译本是对原文本的复制和模仿,但却是原文本在另一种语言和文化中的“重生”,这正是翻译原创性特征的体现。当然,马姆克认为真正的“创造性翻译”还需要具备“审美态度”(aesthetic attitude)。“审美态度”要求译者对原文抱有极大的“兴趣”(attention),即对原文本身的欣赏(for itsown sake),并且产生了描述它的欲望。

第四章在上一章提出的“审美态度”的基础上,通过大量翻译案例阐释“审美态度”之于“创造性翻译”的必要性。作者基于自己的翻译实践和其他30位译者对于原文的看法以及一些负面案例,试图证明“创造性翻译”源于对原文的审美态度。

第五章为“后记”,通过哲学、语言哲学、认知心理学等多学科视角,运用实验研究和思辨研究等方法,作者尝试尽可能全方位地探索“翻译活动本身具有创造性”这一命题,并揭示翻译过程的复杂性和独特性,以及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做出的种种努力。总之,在作者看来翻译的创造性和其他领域的创造性一样值得人们的赞扬和尊重。

2.简评

该著独特的价值在于从哲学、语言学、心理学、认知科学等多个视角讨论了翻译的本质特性,深刻阐述了翻译中作者、译者、读者等各参与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细致地描述了翻译过程,从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证明翻译是一项创造性活动。笔者认为该书的研究视角、研究方法可圈可点,尤其是从语言哲学的角度来描述翻译过程,所阐发的观点发人深省,或可为未来翻译研究和翻译学发展提供新的范式。

首先,该书理论视角独特。一是在考察翻译与创造性关系时,该书跳出了“非人即文,非文即人”的传统研究模式,另辟蹊径地解释了翻译活动与创造性活动二者之间的同质性关系。之前对于翻译与创造性关系的探讨沿袭了翻译文化学派的思路,以“人”和“文”为中心展开研究,主要从译者主体性、文本或文化因素等角度出发研究二者的关系。但是,翻译活动本身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各个要素都在这个系统中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影响着最终结果的产出。马姆克则大胆地从翻译和创造性的本质入手,重点论述两个问题,即:翻译的本质是什么?创造性的本质又是什么?通过将两者进行关联来证明翻译与创造性之间的关系。作者借用康德描述的“创造性”的十个特征,这些特征作为衡量标准在翻译活动中一一得到验证,最终得出“翻译并非是创造性的从属活动,翻译活动本身具有创造性”的结论(Malmkjaer 2019:3)。此种方式更加直观地展现了翻译的创造性本质。二是该书运用语言哲学来描述翻译过程,进一步证明了翻译作为一种独特的文本活动,其本质就是创造。之前,学者们在讨论“翻译与创造性关系”时,往往以译者的主体性为切入点,认为译者对外在制约因素的“挣脱”是其创造性发挥的关键(朱晓玲2008:132)。马姆克对于“翻译与创造性关系”的描述虽也从译者的主体性出发,但却选择了语言哲学视角,认为译者的创造性是在与多重外部因素互动之下实现的。在本书的翻译模式中,译者不仅要考虑作者、作者所预期读者的“当下理论”,还要兼顾译本真实读者的“当下理论”。要做到各参与要素(主体)相互之间的“当下理论”趋于一致,尤其是作者和译本读者“当下理论”要趋于一致,这要求译者最大限度地解释原文。这种最大限度的解释(可以理解为穷尽各种解释的可能性),以及译者在调和各主体之间“当下理论”趋于一致的努力过程正是译者创造性发挥的体现。但译者的种种努力并不能被单纯地认为是受各种外部因素制约的结果,而应当理解为一种自发、主动的过程。因为在戴维森的理论中,一旦进入交流模式,就不可避免地出现说话者和诠释者的“先在理论”和“当下理论”,而交流的成功关键就是双方不断地自发调整“当下理论”,使其趋于一致。综上所述,由于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具有自发性、主动性,因此译者的创造性与外部因素不应被简单地理解为“制约”与“反制约”的关系,而要将整个翻译过程看做一套“生态系统”,译者的创造性是这套系统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此外,在运用戴维森理论描述翻译过程时,该书也有别于前人将翻译过程简单地划分为“阅读过程”和“写作过程”,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过程的联系。为将这两个过程进行统一,从而更清晰地看到译者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该书采用了“译者作为读者的阅读过程”和“译者作为作者的写作过程”这样的说法。这表明译者在阅读时是处于一种要将原作在另一种语言和文化中重写的语境之中;在写作过程中,译者反复斟酌原文,而译本实际上是与原作密切交流的结果(Malmkjaer 2019:64)。译者的创造性则体现于这一事实:虽然译文是对原文的复制,但是它在另一种语言中获得了新生。这又反过来印证了作者在第二章关于翻译创造性特征的描述,即翻译也是一种原创性活动,尽管过程中有模仿和复制,但是无法否认其创新性,因为它给“世界注入了新的元素”(bring something new to the world)。总而言之,该书所采用的语言哲学理论视角,将译者放在一个更易观察的位置,能够实现对翻译过程动态、整体的考察。此外,哲学本身就是一门思辨性极强的学科,被誉为“科学中的科学”,因此作者基于语言哲学角度对翻译过程的诠释,不仅仅丰富了“翻译与创造性”关系这一命题的理论内涵,甚至可以作为该命题的哲学依据。

在研究方法方面,该书采用了当下译界颇为流行的“过程分析法”(translation process analysis),即通过“关注译文产生或者译者实际操作的过程”(Fraser 1996:66)来解释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思维活动。当然,与生态翻译、翻译文化学派不同,该书主要从认知科学和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描述和解释译者“所思所想”。书中详尽介绍了相关学科对译者认知过程的研究方法,包括有声思维法(think-aloud protocol)、内省实验法(introspective methods)、脑成像研究(brain imaging studies)等,通过大量实验、对比研究发现:译者的阅读和写作过程与一般的阅读和写作是不同的,他在不断进行静态干预(static interference)和动态干预(dynamic interference)。此外,该著作在思辨研究方面的做法也可圈可点。在详尽分析了认知科学、心理学在翻译过程研究中的运用之后,作者辩证地、客观地评价每种方法的优缺点。在此基础上,结合“先在理论”和“当下理论”,作者构建了包括作者、作者的预期读者、作为读者的译者、作为作者的译者、以及译本的读者在内的翻译模式。马姆克指出,要使翻译中各参与主体的“当下理论”趋于一致,译者需要了解他们的目的、语境和文本,而这其中的关键是要采取“审美态度”。总之,该书在总结、反思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大胆假设,谨慎论证,提出了新的翻译模式,其研究方法可为之后研究提供一个借鉴的范本。

当然,该书也存在一些需要商榷的地方。

首先,从康德关于“创造性”的描述谈起,论述翻译与创造性之间的关系,是该著作的点睛之笔。然而遗憾的是,书中并没有详细地阐明为何要选取康德关于创造性的观点作为本书的理论基石,使得开篇稍显突兀。在第一章中,作者也只是在讨论康德《纯理性批判》时,泛泛地指出“该书对西方学者对艺术和其本质的理解影响深远”(Malmkjaer 2019:3)。其次,该书在关于翻译的定义以及如何进行创造性翻译的观点阐述中有不严密的表述。作者在第三章中引入了译者的“审美态度”(aesthetic attitude)。作者所谓的“审美态度”并非我们通常理解的品味问题,而是译者对原文本的一种强烈的阐释“欲望”(desire),只有在充分理解和识别原文作者意图(即原文作者的“当下理论”),并获得最大认同的基础上,译者的翻译才能称之为“创造性翻译”;与之相对的,如果译者在翻译时缺少这种“欲望”,这样的翻译则被称为“非创造性翻译”(non-creative translation)。但是,这似乎与该书的核心观点之一“翻译活动本身具有创造性,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的说法并不一致。

总之,尽管该著还存在有待深入研究和可商榷之处,但不可否认马姆克对翻译的解读是一次有意义且成功的尝试。她试图从哲学、认知科学等跨学科角度探讨翻译的本质,论证翻译与创造性的关系,使得该书成为一本不可多得的学术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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