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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逆钟的纹饰与断代①

2022-11-16王清雷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100029

关键词:断代调音云纹

王清雷(中国艺术研究院 音乐研究所,北京 100029)

逆钟,作为天津博物馆所藏的一套礼乐重器,是有关西周甬钟的代表性实物标本。《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1]一书在众多的西周甬钟实物中仅选择了29例西周甬钟作为分期断代研究的典型器物,逆钟就在其列,其重要性可见一斑。但是,对于这样一套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的礼乐重器,其纹饰与断代尚存在争议。今笔者不揣浅陋,对于其纹饰与断代略陈管见,就教于方家。

一、对逆钟(4件)纹饰的探讨

目前所知,逆钟共计4件,(图1:1—4),为“永寿县西南店头公社好畤河出土”[2]9,“原藏于咸阳地区文管会”[3]201,现藏于天津博物馆。

关于逆钟(4件)的纹饰,在5部文献中均有描述,分述如下:《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一文指出,4件逆钟“造型、纹饰相同。甬饰环带纹,干饰目云纹,篆间饰S状云纹,舞部和鼓部饰大朵云纹”[2]9。《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一书对逆钟的纹饰描述与《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一文的描述几乎相同,即逆钟“甬部较粗大并饰环带纹,斡部饰目云纹,篆间饰以S状云纹,舞部和鼓部饰大朵云纹”[3]201。《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一书指出,逆钟“篆部和正鼓部云纹均由带阴线的宽条构成,甬上饰波曲纹,旋饰带目窃曲纹”[1]174。《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一书指出,逆钟“篆间饰BbⅢ窃曲纹,隧部饰方形云纹,纹饰配置雷同Ⅰ式兴钟、南宫乎钟、克钟等”[4]441-442。《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一书指出,逆钟“甬部较粗大并饰有环带纹,干部饰目云纹,篆间饰S形云纹,午部和鼓部饰云纹”[5]120。

图1.逆钟(4件)

从以上5部文献对逆钟(4件)纹饰的描述来看,共涉及5个部位的纹饰,分别为甬(图1:5)、旋(图1:5)、篆带(图1:6)、正鼓部(图1:7)和舞部。有的学者可能会问,这些文献谈到的甬钟部位不止这5个,还有“干”“斡”“隧部”“午部”,不是应该共计9个部位的纹饰吗?所以,笔者先对以上存在疑问的4个甬钟部位名称做简单探讨,然后再对逆钟的纹饰进行分析。

(一)甬钟4个部位名称的考订

先说“干”和“斡”,分别出自《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天津卷》这3部文献。《“旋”“幹”名实考》一文指出:“《周礼》所载‘旋虫谓之幹’中的‘幹’字(今被简化为‘干’字),应该厘定为斡。程瑶田在《凫氏为钟图说》《凫氏为钟章句图说》这两篇文章中首次明确指出:‘幹当为斡’。阮元在《周礼注疏》校勘记中云:‘唐石经诸本同程瑶田云:“幹,当作斡。”说文:“斡,蠡柄也。”然则钟柄亦得名斡亦。’唐兰在《古乐器小记》中亦认为‘幹即斡字。’”[6]21,22唐兰先生在《古乐器小记》中早已指出:“于旋上设虫形之柄,故谓之旋虫,即所谓斡。”[7]由此可知,“干”和“斡”其实是指甬钟的同一个部位。“干”是“幹”字的简化字,“幹”应该厘定为“斡”,其功能是用于悬挂钟钩,呈半环形或近方形(图2),从而将甬钟悬挂起来。也就是说,《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2]9《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5]120两部文献关于“干”的称谓是不妥的,《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一书中“斡”的称谓是正确的。

再说“隧部”。《周礼·冬官·考工记》载:“凫氏为钟。……于上之攠谓之隧……”[8]916《中国青铜器综论》一书对“隧”有较为详细的考证。该书指出:隧的位置主要的有四种解释,其一,孙诒让与程瑶田“将隧定在鼓中部”,也就是正鼓部;其二,《殷周青铜器通论》将“隧亦标于鼓中部有花纹处”;其三,冯水认为“隧”是指钟腔内壁的调音槽,“攠”是指钟腔内壁的音梁;其四,李京华、华觉明、贾云福等先生认为“隧”是指钟腔内壁的调音槽。[9]349,350对于这4种观点,该书认为:“第四种说法即隧是指鼓部内腔用以调整音律的沟状磨槽,根据较为充分,此姑从之。”[9]351笔者亦赞同第4种观点。所以,《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4]441-442一书关于“隧部”的称谓是不妥当的,笔者认为应该使用学界普遍采用的“正鼓部”一名。

最后说“午部”。《周礼·冬官·考工记》载:“凫氏为钟。钲上谓之舞,舞上谓之甬……”[8]916所谓的“舞”,是指甬钟上面的合瓦形平面,甬就铸于这个“舞”的中心位置,学界对于钟的“舞部”没有任何异议。所以,《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一书所言的“午部”应为“舞部”的错别字,该书在叔旅鱼父钟[5]118、克钟的纹饰描述中使用“舞”字,而不是“午”字,即为明证。

在探讨完存在疑问的4个甬钟部位名称之后,个别细心的读者还会产生一个疑问,即:《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一书指出逆钟“斡部饰目云纹”[3]201,那么以上5部文献涉及逆钟(4件)纹饰的部位就不是5个(甬、旋、篆带、正鼓部和舞部),而是6个,“斡”的纹饰为何落下了呢?其实,并不是笔者落下了“斡”的部位,而是《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一书出现了“张冠李戴”的错误。经笔者核实,4件逆钟的斡(图1:5)上面均为素面,没有任何纹饰,而旋上(图1:5)装饰的才是该书所谓的“目云纹”。由此可知,《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一书误将“旋”视为“斡”了。《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2]9《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5]120也存在相同的失误,只不过在这两部文献中甬钟的部位“斡”被误称为“干”。“旋”与“斡”(图2)曾经是一对未解的谜题,困扰了古今学者很多年,至今在一些青铜器研究文献中仍有错用的现象。《“旋”“幹”名实考》一文指出:“对于旋的解读:唐兰认为:‘旋义为环,今目验古钟甬中间均突起似带,周环甬围,其位置正与《考工记》合,是所谓旋也。’这个位于钟甬之上,却被清人程瑶田、王引之及今人马衡、容庚、张维持等学者忽略的环形凸带,终于为唐兰慧眼所识。”[6]23当今一些涉及甬钟的研究文献中,甚至是经典著作,依然错误地将“斡”称为“干”或“幹”,将“旋”错误地称为“斡”,完全无视唐兰先生在《古乐器小记》中关于“旋”“斡”的研究成果,无论是从治学方法还是治学态度而言,都是不妥当的。

图2.甬钟的“旋”与“斡”标识图[6]17,图3-2

(二)对逆钟(4件)纹饰的考辨

通过以上对存在疑问的4个甬钟部位名称的考订,我们现在可以完全确定以上5部文献共涉及逆钟(4件)5个部位的纹饰,分别为甬、旋、篆带、正鼓部和舞部。由于笔者没有看过逆钟的舞部纹饰,也没有该钟舞部纹饰的图片资料可供参考,所以笔者仅对该钟的甬、旋、篆带和正鼓部纹饰进行探讨。

1.逆钟(4件)的甬部纹饰

从以上5部文献的文字描述来看,关于逆钟(4件)的甬部纹饰(图1:5)有两种不同的认识:一是“环带纹”,出自《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2]9《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3]201《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5]120这3部文献;二是“波曲纹”,出自《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1]174一书,而《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4]441,442一书没有提及逆钟甬部所饰的纹样。

那么,何谓“波曲纹”,何谓“环带纹”呢?《商周青铜器纹饰》一书对此有明确的说明:“波曲纹以前称为环带纹,意思是带纹和环纹的结合。”[10]由此可知,“波曲纹”与“环带纹”原来是指同一种纹样,属于名异而实同。其实,这种纹饰还有多种不同的命名,如《殷周青铜器通论》一书将之称为“波纹”[11]108,《中国青铜器综论》一书将之称为“波带纹”[9]581,并指出,波带纹“或称‘波曲纹’‘波线纹’‘环带纹’‘山纹’‘幛纹’。……其状如一条宽阔的(或几条窄而并列的)带子,呈现波状起伏现象,波峰间的空隙常填有近似于眉、口的纹样”[9]581。综上所论,将逆钟(4件)甬部的纹饰称为“波曲纹”或“环带纹”都是可以的,而笔者采用《中国青铜器综论》一书的定名“波带纹”。

2.逆钟(4件)的旋部纹饰

从以上5部文献的文字描述来看,关于逆钟(4件)的旋部纹饰(图1:5)有两种不同的认识:一是“目云纹”,出自《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2]9《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天津卷》[3]201《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5]120这3部文献;二是“带目窃曲纹”,出自《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1]174一书,而《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4]441,442一书没有提及逆钟旋部所饰的纹样。

那么,逆钟(4件)的旋部纹饰究竟是“目云纹”,还是“带目窃曲纹”呢?我们来看看逆钟(4件)旋部的纹饰(图1:5),该纹饰属于二方连续纹样,每个单元纹样的形态均呈横S形,在横S形纹样的中间饰以目纹。

在云纹中,有一种形态呈S形的云纹。如《殷周青铜器通论》一书将云纹的基本形态分为四型,其中一型为S形云纹[11]104。又如《中国青铜器综论》将云纹分为六型,其中的D型为S形云纹[9]594,与《殷周青铜器通论》所论述的S形云纹形态相同。

在窃曲纹中,也有一种形态呈S形的窃曲纹。如《西周青铜器窃曲纹研究》一文按照窃曲纹的不同来源,将窃曲纹分为A型(饕餮窃曲纹)和B型(龙纹窃曲纹),其中Bb亚型窃曲纹“来源于鼻向上卷的龙纹,整体呈横S形”[12]。又如《中国青铜器综论》一书将窃曲纹分为五类,第一类就是S形窃曲纹。该书将这类窃曲纹分为两型,其中A型为“单纯S形窃曲纹”;B型为“中目S形窃曲纹,即在S形纹饰中间填以目纹”[9]579。这两型S形窃曲纹的纹样形态与《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一书所论的Bb亚型窃曲纹相同。

正是由于S形云纹与S形窃曲纹的并存,才导致一些学者对于S形云纹与S形窃曲纹的混淆。同时,笔者也未见有任何学者明确指出二者的区别,这也是导致二者混淆的重要因素。笔者近些年一直在深入研习编钟的纹饰,阅读了大量有关青铜器纹饰的研究文献,饱受某些青铜器纹饰命名不统一与论述模糊的困扰,其中就包括S形云纹与S形窃曲纹的问题。笔者在刚刚接触这两种纹饰的时候,也是满头雾水、分不清楚。故此,笔者数年前曾错误地认为,没有目纹的横S形纹饰属于云纹,有目纹的横S纹形饰属于窃曲纹。直至2020年,笔者在撰写《西周甬钟篆带云纹研究》[13]一书时,才终于厘清了这一问题。S形云纹与S形窃曲纹最关键的区别在于纹饰制作工艺手法的不同。S形云纹多为阴线制成,少数为细阳线构成。S形窃曲纹绝大多数为阳刻平雕加阴线刻,少数仅为阳刻平雕、不加阴线。《中国青铜器综论》指出:“被青铜器研究者们通称为‘窃曲纹’的纹饰形式较复杂,但均有共同特征,即每一种图案的主要母题皆是卷曲的细长条纹。”[9]578阴线或者阳线仅是一条线,只有一个维度(即长度),无法构成窃曲纹图案的“细长条纹”;阳刻平雕制成的纹样与器物表面保持一定的深度,故形成的线条就不再是一条仅有一个维度的线,而是有三个维度(即长、宽和高)的宽条或者窄条,这样才会构成窃曲纹图案的“细长条纹”。

现在,我们从纹饰制作工艺手法的视角来判定逆钟(4件)旋部纹饰(图1:5)的种类就比较简单了。这种饰有目纹的S形纹样的工艺手法为阳刻平雕加阴线刻,故属于窃曲纹。所以《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一书将逆钟(4件)旋部纹饰称为“带目窃曲纹”[1]174,是合理的,而“目云纹”的称谓是不妥当的。如果给予逆钟(4件)旋部纹饰一个更为精确的定名,笔者认为应该称之为“带目横S形窃曲纹”。

3.逆钟(4件)的篆带纹饰

从以上5部文献的文字描述来看,关于逆钟(4件)的篆带纹饰(图1:6)有两种不同的认识:一是“云纹”,如“S状云纹”“S形云纹”“云纹”,分别出自《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2]9《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天津卷》[3]201《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5]120《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1]174这4部文献;二是“窃曲纹”,具体为“BbⅢ窃曲纹”,出自《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4]441,442一书。

那么,逆钟(4件)的篆带纹饰究竟是“云纹”,还是“窃曲纹”呢?在上一部分已经探讨过,从这种横S形纹饰的形态去判断其纹饰归属是很难的,而从其制作的工艺手法来判定则简单易行。逆钟(4件)篆带纹饰(图1:6)的工艺手法为阳刻平雕加阴线刻,故为“窃曲纹”,而非“云纹”,《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4]441,442一书对逆钟(4件)篆带纹饰的称谓是合理的。该书对“BbⅢ窃曲纹”的形态具体界定为:“Ⅲ式 省去兽目,整个纹饰为横S形曲线。”[4]570通过观察逆钟(4件)的篆带纹饰(图1:6),笔者发现其组织结构属于二方连续纹样,由两个单元纹样组成,每一个单元纹样均为横S形窃曲纹,两个单元纹样的排列方式为顺序排列。所以,笔者认为可将逆钟(4件)的篆带纹饰(图1:6)定名为“横S形窃曲纹”。

4.逆钟(4件)的正鼓部纹饰

从以上5部文献的文字描述来看,关于逆钟(4件)正鼓部纹饰(图1:7)的种类归属没有分歧,均认为其属于云纹。分歧之处在于定名的不同,如有的文献称之为“大朵云纹”,出自《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2]9《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天津卷》[3]201这两部文献;有的文献称之为“方形云纹”,出自《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4]441,442一书;《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5]120《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1]174这两部文献对其没有具体的定名。

那么,关于逆钟(4件)正鼓部纹饰(图1:7)的定名,“大朵云纹”和“方形云纹”二者哪一个妥当呢?

先谈“大朵云纹”。经笔者梳理有关研究青铜器纹饰的文献,目前没有找到对于“大朵云纹”的概念界定,故此不知道这种云纹的具体形态特征。从逆钟(4件)正鼓部纹饰(图1:7)的纹样形态来看,该纹饰分为左右两个单元,二者呈镜面对称关系,每个单元纹样整体呈“工”字形,“工”字的上下横线的两端均内卷,呈螺旋形。从以上的纹样形态分析来看,笔者尚看不出将这种纹饰称为“大朵云纹”的理由所在。再从语言学的角度讲,“大朵云纹”属于多层定语。其中,“云纹”是命名的中心语,“大”和“朵”是“云纹”的限制性定语,给中心语“云纹”逐层添加特征,由此将其与不具有此特点的其他“云纹”区别开来,以便于云纹的分类与研究。关于“朵”字,《现代汉语词典》有两种释义,第一,为量词,“用于花朵和云彩或像花和云彩的东西”[14];第二,为名词,“姓”[14]。显然,“大朵云纹”应该取其第一义,即量词,那么这四个字的含义也就一目了然了。《中国青铜器综论》一书将云纹分为A型圆螺旋形云纹、B型C形云纹、C型T形云纹、D型S形云纹、E型斜角云纹和F型勾连云纹。[9]594如果从“大朵”和“小朵”的视角来界定云纹的话,《中国青铜器综论》所论的A型、B型、D型、E型云纹都有“大朵”和“小朵”之分,而且云纹云朵的大小与器物的大小密切相关,并没有一个定性的量化标准。同时,从这种称谓中,我们也无从知晓这种云纹的典型形态特征。所以,从分类学的视角而言,“大朵云纹”这一称谓显然过于空泛,缺乏具象性与学术性,故并不妥当。

再谈“方形云纹”。《殷周青铜器通论》一书指出:“殷代铜器的装饰纹样中,最典型的几何形纹样,是以一连续的螺旋形所构成的,通常是用极细致的线条,但有时也以粗线条。这些螺旋形有时是圆的,有时是方的。前者习称为云纹,后者即称为雷纹。”[11]103目前,学界几乎均按照此标准来对云纹和雷纹进行类分。按照该书对云纹的形态界定,显然并不存在“方形”的云纹。故从云纹的形态学角度而言,“方形云纹”是讲不通的。那么,《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4]441,442一书所言的“方形云纹”逻辑何在呢?如果我们从逆钟(4件)正鼓部所饰云纹的整体框架来看,就会明白所谓的“方形”之义了。该纹饰分为左、右两个单元,每个单元的云纹外形框架近方形,这应该就是“方形云纹”的定名逻辑。如果按照这种定名逻辑,逆钟(4件)篆带所饰窃曲纹就应该定名为“长方形窃曲纹”;如果某钟的舞部装饰云纹的话,就应该定名为“椭圆形云纹”,因为钟的舞部约呈椭圆形,无论装饰何种纹饰,其整体形状都会约为椭圆形。显然,这种纹饰的定名标准是存在问题的。

那么,究竟该如何称呼逆钟(4件)的正鼓部纹饰(图1:7)呢?笔者认为还得从其纹样形态入手。这种云纹的单元纹样整体呈“工”字形,《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一书将这种形态的云纹称为“工字形云纹”[1]174,笔者认为是妥当的。

二、对逆钟(4件)断代的探讨

关于逆钟(4件)的断代,目前学界主要有四种不同的观点,分述如下:

第一,“孝夷”说。《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一书认为逆钟“为西周中期后段器,约当夷孝前后”[1]174。

第二,“厉王”说。《西周纪年》一书认为逆钟应为西周晚期厉王元年之器。[15]

第三,“西周晚期”说。此观点主要有自三部文献,分别是:(1)《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一文指出:“从形制、花纹和铭文字体看,这套编钟的时代当在西周晚期。”[2]11(2)《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天津卷》一书认为:“逆钟铭文有明确的纪年、月、日及干支,与西周晚期牧簋和颂鼎铭文中的纪年方式相同,而其形制与纹饰也具有西周晚期钟的形制纹饰特征。该钟当属西周晚期之器。”[3]201(3)《天津博物馆藏青铜器》一书认为逆钟(4件)的时代为“西周晚期”[5]120。

第四,“宣王元年”说。《西周青铜器年代综合研究》一书通过对逆钟的纹饰和铭文风格考察,认为逆钟的时代“应在厉宣时”[4]442。从逆钟的铭文内容来看,“考虑到其记年为元年,又所记历日也与元年师兑簋相合,故定其元年为宣王元年”[4]442。也就是说,逆钟为西周晚期宣王元年所铸。

对于以上逆钟的四种断代观点,哪一种合理呢?“按照考古学的常识,判定某器物的年代是着眼于那些显示最晚年代特征的因素。”[16]那么,逆钟“最晚年代特征的因素”体现在哪些方面呢?笔者试从调音与纹饰这两个方面对逆钟(4件)的时代进行探讨。

(一)从逆钟(4件)的调音来看其时代

《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一书指出,逆钟的“1、2、3号钟体内腔壁都铸有调音槽”[3]201。从该书“逆钟尺寸表”[3]202中的资料可知,1号逆钟钟腔内壁共有调音槽6条,位于该钟的正鼓部和侧鼓部,两个铣角均没有调音槽。2号逆钟钟腔内壁共有调音槽2条,位于两个铣角,而正鼓部和侧鼓部均没有调音槽。3号逆钟钟腔内壁共有调音槽4条,位于侧鼓部,两个正鼓部和铣角均没有调音槽。4号逆钟钟腔内壁没有调音槽。但是,经笔者查阅逆钟的原始文献《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一文,发现这两部文献关于4件逆钟的调音描述并不完全相同。该文明确指出:“四件钟的内壁都锉有2—8个调音槽。”[2]9在4件逆钟的数据表中[2]9,该文还明确注明了各钟调音槽的数量:咸甲020号(1号)逆钟钟腔内壁有调音槽6条;咸甲017号(2号)逆钟钟腔内壁有调音槽2条;咸甲019号(3号)逆钟钟腔内壁有调音槽6条,而《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一书记述为4条;咸甲018号(4号)逆钟钟腔内壁有调音槽8条,而《中国音乐文物大系·陕西卷 天津卷》一书记述为没有调音槽。将两部文献中关于4件逆钟的调音资料进行比较,笔者发现《咸阳地区出土西周青铜器》一文对调音的记述更为明确而翔实,故笔者采纳此文关于逆钟调音的文字材料。仅从4件逆钟的调音槽数量来看,其应该已经进入“铸调双音”[17]的成熟阶段,属于西周晚期的产物。但具体属于西周晚期哪一王世,囿于目前掌握的调音资料,笔者尚无法对其做进一步的断代。

(二)从逆钟(4件)的纹饰来看其时代

通过第一部分对逆钟(4件)纹饰的探讨,我们可以确定其甬部(图1:5)饰波带纹;旋上(图1:5)饰带有目纹(小乳丁)的横S形窃曲纹;篆带(图1:6)饰横S形窃曲纹;正鼓部(图1:7)饰工字形云纹。笔者通过全面梳理西周晚期甬钟的资料,可以从逆钟的篆带和正鼓部纹饰上找到其“最晚年代特征的因素”。

例如,逆钟的篆带纹饰(图1:6)与西周晚期宣王之世甬钟的断代标准器——逑钟(乙组Ⅰ、Ⅱ、Ⅲ号,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逑钟)的篆带纹饰(图3)相同,均为横S形窃曲纹。

又如,逆钟正鼓部(图1:7)装饰工字形云纹,西周晚期厉王之世的二式晋侯苏钟(12件,73631-73640号,M8:32、33号)①笔者将二式晋侯苏钟(12件,73631-73640号,M8:32、33号)断为西周晚期厉王之器,详细论证参见王清雷.西周甬钟篆带云纹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21:113-118。的正鼓部(图4)同样装饰工字形云纹,但是二者的工艺手法不同,逆钟正鼓部纹饰的工艺手法为阳刻平雕加阴线刻,而二式晋侯苏钟(12件,73631-73640号,M8:32、33号)正鼓部的纹饰工艺手法为阴刻平雕或阴线单勾,故此逆钟的时代应该晚于厉王之世的二式晋侯苏钟。综合以上纹饰特征,逆钟应该属于西周晚期宣王之世的产物。结合逆钟“隹王元年三月”的钟铭,笔者赞同逆钟的第三种断代观点“宣王元年”说。[4]442

图3.逑钟乙组Ⅰ号背面的篆带纹饰(王清雷摄)

图4.部分二式晋侯苏钟的正鼓部纹饰

陈小三教授指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流行的式样,制作外范的工人,手艺世代相传,在制作这些复古铜器的时候,工人虽然是参照了一些遗留下来的古物作为底本,即便是这样,由于制作工艺的变迁,工人们也很难在纹饰表现方法等时代变迁明显的部分,做到和古器物完全相同。这是复古器物上存在的共同现象——‘貌合神离’。”[19]“所谓‘貌合’是指:粗略来看,复古的器物和仿制的蓝本整体形态比较相近。所谓‘神离’则有两种情形:一是由于制作工艺的变化,后代已经不复流行前代的一些工艺,这种情形下的复古往往表现为在同种工艺的制作上较之前代粗劣;二是所谓复古并不是纯粹地模仿,多数情形下是在模仿的同时又加入了很多当时的元素。”[19]《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一书对于逆钟断代的失误,正是由于其仅仅关注到逆钟的纹饰与西周中期一些甬钟纹饰的“貌合”之处。例如,该书认为逆钟的“篆部和正鼓部云纹均由带阴线的宽条构成”[1]174。正是这句话,暴露出该书疏忽了逆钟的两个“神离”之处。其一,逆钟的篆带由“带阴线的宽条构成”,就不再是云纹,而是横S形窃曲纹,如果该书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再认为逆钟“为西周中期后段器,约当夷孝前后”[1]174;其二,正鼓部云纹“由带阴线的宽条构成”,这种纹饰工艺手法为阳刻平雕加阴线刻,与西周中期甬钟正鼓部由阴线单勾而成的工字形云纹并非同一时代的产物,而是比其晚得多。故此,在为西周甬钟断代时,不仅要关注其纹样特征,还要关注其工艺手法。“貌合”之处固然需要认真观察,而“神离”之处才是断代的关键。

《容庚青铜器学》一书指出:“不用单一的方法来判定一个时代的器物,而应从多方面观察,这一点已是学界的共识。”[20]故此,对于西周甬钟的断代,不仅要关注与音乐密切相关的调音、测音数据等断代元素,还要关注一般青铜器的断代元素,如纹饰及其工艺手法、器型、铭文等,充分发挥音乐考古学的交叉学科优势,这样才能给予所研西周甬钟一个合理的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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