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贺普仁单穴应用经验*

王瑞，师志霞，周梦媛，王桂玲

1.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针灸中心，北京 100010； 2.长春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贺普仁(1926—2015)，首届国医大师，首都国医名师，第一批传统医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针灸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其首创的“贺氏针灸三通法”是理论与实践高度结合的针灸临床治疗大法，对国内外针灸界都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有“针灸泰斗”之称。

贺普仁教授选穴、配穴精专考究，强调临证需明辨腧穴的穴性及功效，尽可能少而精地选配穴位，其“单穴疗法”独具特色，疗效显著。单穴疗法是从众多针灸疗法中分化出来的相对独立的一种治疗方法，是在针灸理论指导下单取一穴以防治疾病的方法[1]。《黄帝内经》中共有66种疾病采用了单穴疗法，经过历代医家对其不断地传承与发展，临床应用愈发广泛。现将贺老单穴应用经验介绍如下。

1 养老

本穴出自《针灸甲乙经》，载：“养老，手太阳郄，在手踝骨上一空，腕后一寸陷者中。”贺老认为，养老作为手太阳经郄穴，是太阳经气血深聚之处，尤善于通经止痛。足太阳经循行从头至足，手足太阳经经气相通，与督脉、阳跷脉、阳维脉相交会，可贯通上下，达于四肢。目前养老穴临床应用范围广泛，常用于治疗肩背肘臂痛、急性腰扭伤、踝关节扭伤及落枕等急性痛证及呃逆、周围性面瘫、糖尿病等病证[2-7]。中医古籍中亦有明确记载，如《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云：“肩背强急，眼痛。”《类经图翼》云：“疗腰重痛不可转侧，起坐艰难，及筋挛脚痹不可屈伸。”因手太阳小肠经循行经过目内眦及目锐眦，贺老常取养老穴治疗目视不明、视歧、眼胞下垂等目疾。《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亦有 “治目视不明”的记载。另贺老认为养老穴名寓意深刻，名不徒设，“养”有“益”之意，“老”指年老之人，“养老”即“奉养老人”之谓，贺老常针刺养老穴治疗因年老脏腑虚损、气血阴阳不足所导致的多种颈肩腰腿痛、头晕头痛、眼疾、耳鸣耳聋、中风等病证。针刺养老穴一则可以直接疏通太阳经脉；二则可补益气血精津，通补兼施。现代研究证实针刺或艾灸养老穴可改善病灶处的肌肉紧张及微循环，刺激脑功能活动状态，抑制炎症反应[8-9]。

贺老认为，针刺养老穴宜与皮肤呈30°角斜刺0.5～1.0寸，针尖朝向肘关节方向，若针感能直达病所则疗效最佳。对于急性痛证，贺老常采用龙虎交战针刺手法之泻法以加强止痛之功，其余病证则根据具体辨证，实则泻之，虚则补之。

2 阳池

本穴出自《灵枢·本输》，云：“三焦者，上合手少阳，出于关冲……过于池，阳池在腕上陷者之中也，为原。”《难经·六十六难》云：“三焦者，原气之别使也，主通行三气，经历于五脏六腑。”贺老认为，阳池作为手少阳三焦经原穴，可反映体内脏腑的气血盛衰及病理变化，针刺阳池穴可疏通少阳经气，调理三焦气机，使水液代谢如常，气血精微得以布散。现代临床多用于治疗经脉循行所过的手腕痛、手臂及肩颈痛、落枕、急性踝关节扭伤及睾丸鞘膜积液、子宫脱垂等生殖系统疾病[10-15]。《针灸大成》记载：“主消渴，口干烦闷，寒热疟，或因折伤，手腕握物不得，肩臂痛不得举。”除此之外，贺老常用此穴治疗失眠，认为三焦作为连通人体上下、调节气机升降的重要一腑，在睡眠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若三焦功能失常，气机不畅，则五脏不和，六腑壅滞，阳不入阴，阴阳失调而产生不寐。针刺手少阳三焦经原穴阳池，能通利三焦水液，输布精微物质，生津润燥，能调节三焦所连结的脏腑气机，既各司其气，又上下贯为一体，协调共济，使气机通畅调达，有益气调血、固本培元之功效，脏腑既固，气机如常，则气定神安，阴阳调和，阳入于阴则安寐。现代研究证实针刺阳池穴可抑制迷走神经活性，对心脏自主神经活动有调节作用[16]。

贺老认为，针刺阳池穴宜针尖朝向肘关节方向平刺或斜刺0.5～1.0寸，若针感能直达病所则疗效最佳。若治疗腕关节局部病变时可先直刺一针，再在其左右各斜刺一针，针尖均刺向阳池穴，取《黄帝内经》“齐刺”之意以加强通经活络之功。

3 环跳

本穴出自《针灸甲乙经》，云：“在髀枢中，侧卧伸下足屈上足取之。” 贺普仁教授认为，本穴为足少阳、足太阳经交会穴，足太阳经“主筋所生病”，足少阳经“主骨所生病”，共同维系着人体的运动功能，其位居臀部，为肢体运动之枢纽，现常用于治疗腰臀部和下肢疼痛、痿痹不遂等病证。《针灸大成》记载：“主冷风湿痹不仁，风疹遍身，半身不遂，腰胯痛蹇，膝不得转侧伸缩。”除此以外，因足少阳胆经“循胁里，出气街，绕毛际，横入髀厌中”；足少阳经别“绕髀入毛际，合于厥阴”，足厥阴肝经“入毛中，环阴器”。环跳穴一方面是通过相表里的足厥阴肝经与“阴器”相联系，另一方面肝肾经交汇于三阴交穴，肾藏精主生殖，故贺老常用于治疗遗精、阳痿、不孕不育等生殖系统病证。《黄帝内经素问集注》云：“前阴者，宗筋所聚……入房太甚则宗筋弛纵，发为阴痿。”阴茎属宗筋，本病与筋有明确关系，贺老认为治疗此类疾病不仅要考虑到心脾肾，也要考虑到足少阳和足厥阴等经脉。《辨证录》有曰：“若肝气不开，则精不能泄。”肝胆经互为表里，通过深刺环跳穴 “气至病所”，感应直达少腹及会阴部，通过转枢阴阳之气而达到理气通络，舒筋举阳之功效。现代研究证实深刺环跳穴可兴奋盆丛神经，调整勃起中枢[1]。

贺老认为，针刺环跳穴宜选用4寸以上毫针，刺入环跳3.5寸左右，根据不同病证选取不同的体位。若治疗下肢病变，应侧卧屈股，针感传至下肢方向，根据辨证采取补虚泻实手法；若治疗生殖、泌尿系统疾病，则应取俯卧位，针感传至会阴部方向，用补法。

4 足临泣

本穴出自《灵枢·本输》，云：“胆出于窍阴……注于临泣，临泣，上行一寸半，陷者中也。”贺普仁教授认为，足临泣为足少阳胆经腧穴，“荥输治外经”，临床可用于治疗肝胆风热上扰所致头面五官病及经脉循行所过部位的病证，如头痛、目外眦痛、胁肋痛等。《针灸大成》亦记载：“主冷风湿痹不仁，风疹遍身，半身不遂，腰胯痛蹇，膝不得转侧伸缩。”又因胆之经筋系于膺乳，肝胆互为表里，肝主疏泄，故本穴可疏肝气、通乳络而消胀止痛；足临泣亦是八脉交会穴，通于带脉，带脉起于季胁，回身一周，约束全身纵行经脉，与“一源三岐”的冲、任、督脉关系密切，任主胞胎，冲为血海，与妇女的经、孕、胎、产、乳密切相关，故针刺足临泣可通过调节带脉而治疗溢乳、乳痈、月经不调等妇科疾病[17-20]。《针灸大成》记载：“主胸中满……乳痈……月事不利取足临泣、三阴交、中极。” 针刺足临泣一可调节带脉经气运行，二可疏肝理气，散结消癥通乳络。现代研究证实针刺足临泣可通过大脑镇痛中枢而起止痛作用，还可改善脑部血液循环[21-22]。

贺老认为，针刺足临泣宜采取直刺或针尖朝向踝关节方向斜刺0.3～0.5寸，根据辨证采取补虚泻实手法，若能气至病所则疗效最佳。

5 长强

本穴出自《灵枢·经脉》，云：“督脉之别，名曰长强。挟膂上项，散头上，下当肩胛左右，别走太阳，入贯膂。”贺普仁教授认为，长强是督脉和足少阴经的交会穴，为督脉的络穴、首穴，督脉挟脊而行，为诸阳脉之长，入属于脑，其支脉上贯心，心主神志，脑为元神之府，故可治疗经脉循行所过的前阴、肛肠、腰脊病以及神志病等[23-25]。《针灸大成》记载本穴“主肠风下血，久痔瘘，腰脊痛、狂病，大小便难，头重，洞泄，五淋，疳蚀下部，小儿囟陷，惊痫，瘛疭，呕血，惊恐失精，瞻视不正。”除此之外，贺老常取长强穴治疗特发性震颤，本病以头摇或肢体震颤为主要症状，属中医“颤证”“振掉”范畴。贺老认为本病与肝、脾、肾、脑密切相关，病机主要为肾精亏虚，肝风内动、髓海失养。《灵枢·经脉》云：“督脉之别，名曰长强……实则脊强，虚则头重，高摇之，挟脊之有过者，取之所别也。”从经络辨证角度，本病属于督脉病变，督脉贯脊属肾，上至风府，入属于脑，足厥阴肝经与督脉会于巅顶，故取长强穴以通督脉，补肾精，熄肝风，益脑髓。现代研究证实针刺长强穴可使FMR1基因敲除小鼠发生多脑区联动效应，改善学习记忆功能[26]。

贺老认为，针刺长强穴宜取4寸毫针紧靠尾骨前缘刺入3寸，行九六捻转补法，使针感沿脊柱向头项部传导，勿直刺以防伤及直肠。

6 风府

本穴出自《灵枢·本输》，云：“次脉颈中央之脉，督脉也，名曰风府。” 贺老认为，本穴位于双侧风池之正中，犹如统帅风穴之衙府，乃风邪所入之府，又为治疗风邪为患的要穴，故名为风府。是督脉、足太阳、阳维脉之交会穴，临床常用于治疗内风、外风所致病证。对外感风寒引起的头痛项强、背痛，或外感风热所致的头面五官诸疾，针刺风府可疏风解表。《素问·骨空论》记载：“大风颈项痛，刺风府。”本穴又为孙思邈十三鬼穴之一，名鬼枕，具有醒脑开窍、熄风宁神的作用，故可治疗肝风内动，上扰神明之癫狂、痫证、中风等[27-32]。《针灸大成》载：“主中风，舌缓不语，振寒汗出，身重恶寒，头痛，项急不得回顾。”除此之外，因手、足三阳经多次与督脉交会，阳维脉维系诸阳经，最终汇入督脉的风府等穴，这些都为督脉统领一身之阳提供了物质及功能基础，督脉阳气充盛调和则卫气防御外邪、温养全身、调节腠理功能正常，故针刺风府穴可鼓舞督脉阳气。贺老常用于治疗素体阳气不足，外界风寒湿等邪气乘虚侵袭人体，闭阻经络，气血运行不畅所引起的肢体关节疼痛等病证，可配合火针点刺局部以达到更好的治疗效果。现代研究证实电针风府穴可改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学习记忆功能，对椎基底动脉血流有双向调节作用[33-34]。

贺老主张操作时宜先将烧红的火针快速点刺风府穴及阿是穴，疾入疾出，不留针。然后取毫针直刺或向下斜刺0.5～1.0寸，不可深刺或向上斜刺，以免刺入枕骨大孔而伤及延髓。

7 结语

国医大师贺普仁通过几十年临床实践，汲取历代针灸名家学术思想精华，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并逐渐形成了独特的“贺氏针灸三通法”治疗体系。贺老对取穴配穴有独到的见解，单穴疗法便是重要的一种。最早的针灸疗法更多的是以单穴疗法为主，在古籍歌赋中有很多记载，如“曹操头痛难禁，华佗针脑空而立愈”“高皇抱疾未瘥，李氏刺巨阙而后苏”等，单穴疗法拓宽了针灸应用范围，不仅指治疗疾病的过程中每次只需取一个穴位，而且需要达到和取多穴同样的效果，甚至优于多穴。单穴疗法取穴少，减少了患者的痛苦，患者更容易接受，取穴简便快速，操作方便，临床应用前景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