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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生成论视域下的《淮南子》音律生发逻辑阐释

2022-11-12张良宝

关键词:淮南子音律阴阳

张良宝

宇宙生成论视域下的《淮南子》音律生发逻辑阐释

张良宝

(淮南师范学院 音乐学院,安徽 淮南 232038)

先秦宇宙生成论主要以道家“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为代表性模式,这一模式直接主导并催生了汉代以《淮南子》为代表的宇宙生成理论。《淮南子》丰富了先秦宇宙论的内容,充实了传统的宇宙生成论内涵。本文即以宇宙生成论的哲学视角,对《淮南子》由上及下、由主及次的音律生发逻辑梳理分析,继而对其以数生律、律历相生,从而突出“数”的生成机制和“律历合一”的文化统和性深入阐论,旨在进一步探察《淮南子》音律生发逻辑所蕴含的文化品质。

宇宙生成论;《淮南子》;音律;道;气;律历

在中国哲学的基本概念中,由“宇”和“宙”所发展起来的“宇宙观”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淮南子·齐俗训》云:“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1]601“宇宙”便指空间的无垠和时间的无限。我国古人置身于广袤无垠的时空中,在对宇宙产生曼妙联想的同时,还对其间物质元素的生成开启了“究天人之际”的诗性探索和理性构建,从而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宇宙生成观。

先秦宇宙生成论主要以道家“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为代表性模式,这一模式直接主导并催生了战国时代的《吕氏春秋》和以《淮南子》为代表的汉代初期的宇宙生成论。《淮南子》极大地丰富了先秦宇宙论的内容,充实了传统的宇宙生成论内涵,尤其是将音律生发理论与先秦以来的宇宙生成论实现同构,令笔者印象深刻,尽管《淮南子》并不是这一思想的首创者。在音乐实践与音乐研究中,音律问题:“对一个国家、民族和地区的音乐文化发挥着不容否认和替代的形塑作用——这种影响不仅是先决性的,而且是全方位的。在此意义上说,乐律堪称音乐体系中的‘根本大法’。中国音乐史学界有所谓‘律、调、谱、器四大件’之说,律学被俨然置于首要位置,其中道理不言自明。”[2]93中国音律具有非常悠久的发展历史,可以说,音律承载的文化印记、蕴含的文化内涵体现出中华音乐文明的独特魅力。本文聚焦《淮南子》以“道生万物”思想来看待音律的化生及其在自然图景构建中的地位与作用,以宇宙生成论的哲学视角对其音律生发逻辑开展哲学分析,以透视其所蕴含的音律特性与文化品质。

一、《淮南子》之前的宇宙生成论简述

先秦诸子各家都不同程度地将宇宙生成关系纳入自己的思想体系,从而形成具有中国古代广泛影响的宇宙生成论,由宇宙生成论孕育出的神话想象和哲学思想,无不将解释天地万物和人类的来源及其生发秩序、运行规律作为观照的重要方面,其中当然也包括声、律、音、乐的创生逻辑及其与人的关系问题。

据史料记载,远在夏朝就已产生包括后世“五行说”在内的水、火、金、木、土、谷的“六府说”,彼时并没有将“五行”看作万物的构成元素,而仅将其视为基本的物质生活资料。真正将“五行”视作万物构成元素的是西周末年的史伯,所谓“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3]227。春秋战国时期,人们进一步研究水、火、金、木、土之间的关系以及五种元素生成万物的道理与方法,从而产生了“五行相生”学说,所谓“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尽管这一学说对于人类理性认识自然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由于其自身的唯心主义特质,使其难免会带给人们以神秘感觉和迷信色彩。然而,“五行说从有形的事物中寻找万物的本原,企图把固有形式的具体事物解释为万物的始基,可是世间的事物千差万别,绝不是生硬的五行网所能包罗净尽的。因此,老子的‘道生万物说’便代之而起”[4]59。至此,宇宙生成论进展到了另一个阶段。

老子认为,“道”是世间万物的本源。《老子·二十五章》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5]169在老子看来,“道”就是天地万物生成之前“寂兮寥兮”的混沌状态,强调了宇宙浑然不分、万物为一的整体性。

老子宇宙观的核心体现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6]25。在老子看来,“无”等同于“道”,是“有物混成”且先天地而生的绝对理念,万物生成必然经由这个“无”且包含在“无”之中。但是,道家的宇宙生成论所强调的并非生成物的存在状态,也不是生成的起点或终点,而是万物化生意义衍生的流程。《老子·第四十二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高诱注:“一谓道也,二曰神明也,三曰和气也。”[1]339老子所说的“道生一”并不是说“道”可以生成“一”,而是说“道”就是“一”,而且同“无”一样,皆指混沌未分之气;“二”即指阴气和阳气。“道”要化生运行,因此,它不能脱离时空而存在。在此,老子借用前人诠释事物生发的阴阳观念,以阴阳学说为桥梁来沟通无形之道与有形之物,构建了宇宙生成的演化模式,并通过“三”这个阴阳相“和”的步骤最终完成了万物化生的演化流程。

儒家经典《周易》提出“天地感而万物化生”“生生之谓易”,其思想同样是说阴阳二气交融为化生万物的根本,与老庄所说的“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以及《吕氏春秋·大乐》所言“万物所出,造与太一,化于阴阳”的中心思想不无二致。儒道两家关于阴阳二气相济化生万物的思想,便成为指导后世各家学派关于宇宙生成论发展的圭臬。

二、《淮南子》中的宇宙生成论

《淮南子》中的宇宙生成论是对先秦以来宇宙生成理论的总结与发挥。关于《淮南子》中宇宙演化的文字描述,冯友兰曾评价说:“《淮南子》中讲宇宙发生部分,比以前哲学家所讲,皆较详明。盖中国早期之哲学家,皆多较注意人事,故中国哲学之宇宙论至汉初始有较完整之规模,如《易传》及《淮南鸿烈》中所说是也。”[7]106综观全书,《淮南子》关于宇宙的生发逻辑,基本可以概括为3种宇宙生成模式。

(一)《天文训》中关于万物从“无”到“有”的宇宙生成模式

《淮南子》作为道家黄老学派的代表性著作,明确将“道”作为其理论核心和绝对存在,首篇命名即为《原道训》(以下凡引《淮南子》文字均只注篇名),有言:“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横四维而含阴阳,泫宇宙而章三光。”[1]2与《老子》中“道”的含义不同,《淮南子》不仅对“道”做了系统说明,而且将其作为自己宇宙观的最高范畴,认为“道”是宇宙的初始状态,具有无限性,能够化生天地万物且是事物运动变化的源泉。“《淮南子》对道的阐释除了继承老子思想之外,还受到稷下黄老道家,特别是《管子》的影响,在阐释道生万物的过程中,引入了气化作用,形成了以气为内涵的道论。”[8]2486

《天文训》曰:“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大昭。道始于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汉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为,精者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1]103-104

所谓“大昭”是指宇宙的原始混沌一体状态;“虚霩”指一种视之无形、听之无声的细微物质,在天地没有成形之前是“无”,是混沌迷茫的。道始于空廓虚无,空廓虚无演化出容扩时空的宇宙,宇宙产生了有边界和形态的元气,其中清明之气扩散成“天”,混浊之气凝结为“地”。其次,在《淮南子》看来,“道”和“万物”之间必须经历若干中介过程,尽管二者之间可以通过“元气”来接通,但中间过程不可或缺。从这一宇宙生成图式可以看出,“元气”—“阴阳”之间经历了两个阶段,“元气”生发“天地”,“天地”之间不同性质的气体相互作用并孕育出“阴阳”。至此,这段话的逻辑顺序可以用以下两个图式标明:

图式1:

图式2:

《淮南子》继承先秦唯物的天地由“气”生成的学说,构画了天地生成的过程。从图式可以看出,“道”是万物化生的本源,“气”由“道”而化生,而“气”成为世界万物的构成元素,物质世界是由“气”运动变化而来。正如陈广忠先生所言:“《淮南子》中所描绘的物质世界发生、发展的过程,不是由人的主观意念来决定的,而是物质形式的‘气’的发展变化过程。”[9]79《淮南子》将“气”作为连接道和世间万物的媒介,把形而上且幽深玄远的抽象之道引向了形而下的具体世界。在冯友兰看来,《天文训》中关于宇宙生成论是《淮南子》对稷下道家的“精气”说的进一步发展,是“古典唯物主义发展史”上的重要贡献[10]。《淮南子》承继先秦道家思想,将“道”作为统摄宇宙与世间万物的本体,同时把本体之“道”视为一种气化的过程,形成了极富“新道家”色彩的宇宙生成体系。

(二)《俶真训》中“有始者”与“有有者”的宇宙生成模式

《俶真训》:“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无者,有未始有有无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1]54

“有始者”指的是万物繁育而为出生,“有未始有有始者”指的是阴气阳气接通交融暂未孕育万物,“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指天地之间阴阳二气没有交融的状态;“有有者”“有无者”二者皆指现实万物,“有未始有有无者”,指阴阳二气及其孕育者的天地胚胎,“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指宇宙间的混沌元气。《淮南子》以唯物的观点并用鲜明生动的言语描画了宇宙中物质世界的发生、发展及其转化的过程,同时说明物质世界的运动并非一次性生成,而是分为不同的阶段。

(三)《精神训》中“阴阳八极”的宇宙生成模式

《精神训》曰: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闵;澒濛鸿洞,莫知其门。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烦气为虫,精气为人。是故精神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门,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1]337

这段描述不同于《天文训》中将“气”作为万物化生的核心,而是强调“二神混生,经营天地”,这里的“二神”并不是古代宗教意义上的神灵,而是强调阴阳二气“窈窈冥冥,芒芠漠闵”中的刚柔相济、神妙运行所形成的天然图景。这一宇宙生成模式可以概括为:无形→二神混生→—天地→阴阳八极→万物。在此《淮南子》从更为具象的层面描述了天地之间气的运动而化生四时和万物的过程。

综合《淮南子》以上所述的三种宇宙生成模式,不难发现其共同特点是宇宙气化论之于化生万物的直接作用,或者可以说,气化论构成了宇宙生成的核心环节。但是“气”实质上是一种实体存在,它并非万物化生的原初起点,气化论只是万物化生的一个链条,所以,如果仅将“气”作为《淮南子》宇宙生成论的根本,与《淮南子》宇宙生成论并不相符。“关于宇宙本源、构成物质的研究,是认识世界本源的重要根据,然而唯有透过宇宙生成图式,才能系统地理解世界是如何产生。”[11]31实际上,《淮南子》在论述宇宙的生成与万物化生是一体化紧密联系的,在第二种生成模式中,“有始者”实际上就是“道”,就是“无形”,就是“一”(《诠言训》中的“太一”),就是“摆脱了一切规定性的存在”[12]41,它产生于万物存在之前,并成为万物化生的存在根由。

三、《淮南子》音律生发观念与文化统合性特质

按照《淮南子》的基本思路,“道”与“一”的范畴具有同一性。依据道论学说以及通篇所围绕的五行义理,《淮南子》音律的生发逻辑显示出由上及下、由主及次的宇宙生成论追求,突出三分损益、上下相生的十二律特点以及以数生律、律历相生,从而突出“数”的生成性和“律历合一”的文化统和性特征。

(一)由上及下、由主及次:突出音律生发的宇宙生成论特征

根据《老子·四十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和《庄子·天地》中“夫道……无声之中独闻和”的思想,《淮南子》认为有声之乐生于无声之道。

《原道训》曰: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无音者,声之大宗也。……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所谓一者,无匹合于天下者也。卓然独立,块然独处,上通九天,下贯九野,……是故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循之不得其身。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1]31-32

《淮南子》将“无”转换成“无形”,指生成万物的本源,并称其为“物之大祖”,“卓然独立,块然独处,上通九天,下贯九野”而“无匹合于天下”,所以“无形”就是“一”,而“一”就等同于老子的“道”。《淮南子》视“无音”为“声之大宗”,是以音乐的产生为隐喻佐证宇宙生成演化的图景,同时展现出音律生发的宇宙生成论特征。

《原道训》曰:故音者,宫立而五音形矣;……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际天地。……万物之总,皆阅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门。[1]P32

此处进一步明确“道”与“一”的同一性关系,并且通过音律生成过程中“宫立而五音形”,确立了宫音的核心地位,强调在“一”的统摄下音律“生”的观念,并体现出由上及下、由主及次的循环相生的特点。

《主术训》曰: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此声之宗也。[1]467

在现代汉语里,“声音”是一个双音节词,它基本涵盖了人们耳朵所能接收到的所有音响,包括音乐中的声音、乐音。在先秦的音乐理论话语中,“声”“音”是单音节词语,“音”专指有组织的声音,一般特指音乐的声音或音乐;而“声”则泛指物理意义上的声响;“律”指“乐音的高度,亦即乐音体系中每个音的高度”[13]17。“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突出了音律的产生与“风”的关系,即音律生成于自然之气。按照《淮南子》的宇宙生成模式,可以将《主术训》中关于音律生成正向概括为:“风→声→律→音→乐”。至此,我们似乎可以对《淮南子》中的由上及下的音律生发做如下几点思考:

首先,《淮南子》将“风”(气)视作音律的本源,这是对远古至先秦以来“省风作乐”思想的总结与认同,在肯定了人声、音律与自然风、气可以相通的同时,也就“肯定了音乐与四时之风及决定四时之风的阴阳之气的联系,肯定了音乐与自然之间的联系”[14]34。

其次,《淮南子》尽管没有直接说明气是律的本源,但从物理学的一般常识来看,风必然由气的运动形成,自然就成为声音产生的来源。据此可知,《淮南子》对音律的认知是以气为本体的,声、律、音、乐皆来自于宇宙中的自然之气。换言之,是自然之气产生了音乐,这就必然展现为一种合乎自然之律的音乐美,同时我们也发现,古人之所以用风比喻歌诗或歌乐的产生与流布,就在于风与歌诗或歌乐之间确实存在着物理性的关联。

第三,《淮南子》在“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的衍生逻辑中,风与声的天然关系涵括了人类对自然音响的判断与甄选,律“产生于听风察气的实践,经历了以耳齐声、鸟声校正、制作律管等三个阶段”[15]180。由此形塑了人类对声音的联想,并沉淀了艺术生发的人文基础。这说明:“人类在艺术活动当中运用自然法不是绝对服从,而是经过人主观的选择、组合、加工。因为除自然法则以外,艺术的创造还受如社会历史、语言、风俗习惯等其他因素的影响。”[16]99《淮南子》从哲学高度明确指出风是声的本源,按照中国社会早期的元气自然论,气的本源是道,道分为“本无”和“本有”,而气作为宇宙中的“本有”却最终是以“本无”为本的。如此以来,按照声—风—气—有—无的顺序,“基本可以标示出音乐从经验之域向形上之境上升的道路”[17]113。

(二)以数生律,律历相生:突出“数”的生成性和律历合一的文化统和性

从音乐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哪个国家或民族的音乐,其“乐律产生的根本基础是数理逻辑”[18]100。同样,中国传统音乐的音律名称与生律逻辑尽管是建立在哲学和美学的基础之上,但也体现出与数学、历法和度量衡等诸多方面密切相连的特征,从而体现出律历合一的文化特性,尤其是在先秦音律生发思想的基础上,继承和发展了《管子》的三分损益法,并进一步将音律理解为具有普遍约束力的律法。《吕氏春秋·音律》真正在数理上对十二律序列进行认识:“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簇……。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19]328《吕氏春秋》以“三分损益”生律法求十二律,体现出人对自然规律的深层认识与把握。实际上,“中国音乐在它发生的时候,未必被人们看做‘艺术’……,它只是耳所接收的万千声音中的一种,主要代表大自然关于生命节律的启示,核心是某种可用为历法标准的音高”[15]183。《淮南子》首先从推崇“道”论哲学的思想出发,既主张“一”作为音乐的根本,又将其作为音律生发的数理依据。《淮南子》对律度的标准就更加明确。

《原道训》曰:道(曰规)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合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三参物,三三如九,故黄钟之律九寸而宫音调。因而九之,九九八十一,故黄钟之数立焉。……律之数六,分为雌雄,故曰十二钟,以副十二月。十二各以三成,故置一而十一三之,为积分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黄钟大数立焉。[1]152-153

前文已述,《淮南子》强调“一”的独立性与生成性,将“道”与“一”直接贯通,意在说明“一”本身所具有的整合与统一的观念,表达了对世界的整体性认知。首先,《淮南子》从“道始于一”的宇宙生成论出发,以“三”为数的基础,“以三参物”“以数生律”,确立了黄钟律管长度为九寸,而在《淮南子》之前的乐律典籍中,没有任何一部有规定黄钟律管长度的记载,《淮南子》确立的黄钟律管为九寸的定制,不管是后来的《史记》《汉书》和《后汉书》关于乐律的论述都沿用了这个规定。其次,在“以三参物”的基础上,首先开始使用八十一来推衍十二律相生之数。第三,首次在正式文献中运用黄钟大数,获得了整数的十二律。这一数据的确定,对于精确计算十二律的管长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在中国音乐理论体系中,音律的生发与历法紧密相关。

《天文训》曰:律以当辰,音以当日……其以为音也,一律而生五音,十二律而为六十音。因而六之,六六三十六,故三百六十音以当一岁之日。故律历之数,天地之道也。[1]160

《淮南子》是先秦之后较早论述五音十二律旋宫以生六十调的理论,同时,《淮南子》以自然之数诠释律历之道,其对“律历之数,天地之道也”的强调,突出了被整体构建的宇宙图式中的数理与哲学意义,尤其“突出了音乐与天道之间的数的联系,又说明它比《吕氏春秋》更发展了阴阳学派思想,完成了道家思想与阴阳家思想的结合”[14]301。与《吕氏春秋》相比,《淮南子》更注重从数理的视角把握律度。

在确立黄钟律数的基础上,《淮南子》依据天道并通过“三分损益”的生律方法,依次完成了其他十一律的律数,并将其与十一个月一一对应。

《天文训》曰:凡十二律……,黄钟为宫,宫者音之君也。故黄钟位子,其数八十一,主十一月,下生林钟。林钟之数五十四,主六月,上生太簇。太簇之数七十二,主正月,下生南吕。南吕之数四十八,主八月,上生姑洗。姑洗之数六十四,主三月,下生应钟。应钟之数四十二,主十月,上生蕤宾。蕤宾之数五十七,主五月,上生大吕。大吕之数七十六,主十二月,下生夷则。夷则之数五十一,主七月,上生夹钟。夹钟之数六十八,主二月,下生无射。无射之数四十五,主九月,上生仲吕。仲吕之数六十,主四月,极不生。[1]155

《淮南子》按照三分损益法生律的逻辑顺序生十二律,并将其与月历相对应,其律历关系见表1:

表1 十二律与《淮南子》生律法及所主月历对应表

生律次序律 名生律方向三分损益法律数《淮南子》生律法约 数《淮南子》律数主月历 1黄钟 8118181十一月 2黄钟生林钟下生5481×5454六月 3林钟生太簇上生7254×7272一月 4太簇生南吕下生4872×4848八月 5南吕生姑洗上生6448×6464三月 6姑洗生应钟下生42.6764×42.666742十月 7应钟生蕤宾上生56.8942×5657五月 8蕤宾生大吕上生75.8557×7676十二月 9大吕生夷则下生50.56876×50.666751七月 10夷则生夹钟上生67.42451×6868二月 11夹钟生无射下生44.9568×45.333345九月 12无射生仲吕上生59.945×6060四月

此表中的第三列“三分损益法律数”参考了李玫先生《淮南律数新解》一文中的数据[20]18,从表中的数据比较,我们会发现,《淮南子》的律数与“三分损益法”的律数并不完全一致,体现在“姑洗生应钟”和“夹钟生无射”中的非四舍五入原则,其十二律取整数而通过智慧性设计略去了分数值。后世的人们论及乐律必言《淮南子》,但对于其律数中的特别意趣并没有充精准并深入认识,甚或产生了误读乃至误解的情况。直到二十世纪下半叶,学界才在“律历之数,天人之道”的宇宙生成论视域下揭示了《淮南子》律数趋匀观的合理内核,并将其视作前人在纯律实践方面的绝佳范例。从律历皆出于数的思想出发,或依历定律,或依律定历,生动反映了《淮南子》朴素的宇宙观和自然循环观。

据此可知,《淮南子》的生律逻辑是以数理逻辑推衍的方式呈现的,通过数理逻辑将音律与历法联通交融为一体,显然,这“是对天地自然之道的反映,它们之间有着内在同构的对应关系”[21]110,在《淮南子》中,不管是音律的生发推衍,律度标准与度量衡以及天道的关系,还是通过“三分损益”的生律方法依次完成了其他十一律的律数,都是在“数”的统揽之下形成一个有机的生命体。从先秦到两汉的音乐观念中:“音乐与时空的关系已经不再只是声音材料在时空中得以存在、展开的属性问题。实际上,音乐自身的形成过程也正是它与宇宙万物的内部规律发生各种关联的过程。”[22]120《淮南子》继承先秦音律生发思维传统,在“以数生律”“律历合一”观念的基础上,融汇并扩大了“天人同构”“天人合一”等更为丰富的文化内容。

结语

中国的宇宙生成论历史悠远,以老子为代表的先秦道家学派拣出“道”字作为对天地之间万物的本源及其变化道理的根据,这一思想在汉初的“新道家”代表性著作《淮南子》中得到了更为精细的阐释。作为秦汉道家的代表作,《淮南子》将空间、时间与相应的神、人、兽、音等万物交融于一体,呈现出对于世间万物生发的整体性体认。按照宇宙生成论原则,音乐中的音律必然也有其融洽于宇宙生成论视域下自身的化生模式与逻辑呈现。一方面,《淮南子》论及音律的生发,呈现出由上及下、由主及次的音律生发理路,涉及到本与宗(道)、风与气(阴阳)、声与律、音与乐等哲学范畴,涉及到宇宙本体、阴阳以及气与风的关系:阴阳二气融合产生气流成风,同时天地之气作用于律管发声成律,五音十二律融合组织形成音乐,这与《淮南子》所具有的朴素的唯物观念的宇宙生成模式相统一。另一方面,《淮南子》在论及音律生发逻辑的时候,并不只是讨论乐音自身的问题,而是将音律的生发与整个宇宙关系乃至与江山社稷联系在一起,重点突出“数”的生成机制和“律历合一”的文化统和性,在纵深的层面上显现了人类对自然音响的生命追索与美学追求,并蕴积了无限的艺术生命力,从而构成了生生不息的中国音乐宇宙观,体现了中国音律文化独有的思想观念和精神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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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gical Explanation of the Tonality in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smology

ZHANG Liang-bao

(School of Music, Hu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uainan 232038, Anhui)

The theory of universe generation in the pre-Qin Dynasty is mainly based on the representative model of Taoism. “All things in the world are born with nothing”, which directly gave birth to the theory of universe generation represented byin the Han Dynasty.enriched the content of cosmology in pre-Qin period and the connotation of traditional cosmology. That is, from the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 of the cosmological theor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tonality germinal logic offrom top to bottom, from main to secondary, and explores its cultural quality.

cosmology;; tonality; Tao; Qi; Law calendar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2.05.05

H123

A

2096-9333(2022)05-0030-07

2022-07-12

安徽省2021年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项目“《淮南子》生律逻辑及其哲学研究”(SK2021A0553);2020年安徽省高校协同创新项目“‘淮河文化论坛’特色栏目可持续发展与集成传播研究”(GXXT-2020-039)。

张良宝(1969- ),男,淮南师范学院音乐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音乐史论、音乐教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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