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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经典与改编电影的人物塑造差异探析
——以日本经典文学《金阁寺》与电影《火烧金阁寺》为例

2022-11-12史心星

戏剧之家 2022年4期
关键词:金阁寺由纪夫沟口

史心星

(中国传媒大学 戏剧影视学院,北京 100000)

电影《火烧金阁寺》改编自三岛由纪夫的著名作品《金阁寺》。小说《金阁寺》的原型取自于真实的人物——林养贤。当时他是大谷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也是京都鹿苑寺的僧徒,1950 年他放火烧掉了金阁寺。三岛由纪夫将纵火案主角林养贤进行艺术加工构建了自卑敏感的沟口。人物错综复杂的心路历程,寡言的外表下是仇恨与压抑的欲望。终于,金阁寺的美付之一炬。小说《金阁寺》中多用人物心理描写,展现沟口内心的自卑、焦虑、敏感等心境,复杂的人生观下是沟口屈身于世俗的渺小,是对于欲望的渴盼。电影《火烧金阁寺》是否能用影像化的叙事,还原或者是超越原著中异于常人的敏感少年沟口?

一、沟口性格缘起分析:找寻内心“矛盾”的根源

(一)立足于创作背景

1.创作者情感的映射

艺术作品饱含着创作者的情感,不只是艺术作品本身,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也是创作者抒发个人情感的载体。《金阁寺》中主人公的作案动机中有对世界的反叛、对金阁之美的恨、也有壮志未酬的愤懑,种种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缔造了令世人震惊的纵火案。品读《金阁寺》可以发现三岛由纪夫以纵火案犯人为基调创造出来的沟口,似乎与三岛本人有很深的渊源。书中沟口对女性角色充满敌意,这正是三岛本人情感的流露。作者儿时祖母长期卧病在床,请了多名护士和女佣服侍自己又为三岛精心选择了几名女性玩伴。三岛儿时是在女人的包围下长大,他对女人的恐惧与否定正契合了沟口的人物个性。

比较最终沟口的纵火原因来看,三岛笔下的沟口心境更为复杂,而市川昆更突出沟口的反抗精神。小说中沟口看到金阁寺燃起的大火,他终于摆脱了人生的“束缚”——金阁寺。电影中沟口纵火后被警察逮捕审讯,在押解的过程中沟口从火车上跳下。这正是导演个人情感意志的体现,相较于原著沟口更显悲剧色彩,导演将沟口塑造成“于连式”的社会弃儿。沟口跳下火车是个人在重压下的反抗,也是市川昆借沟口之举所展现出的强烈社会批判意识,强化了影片的悲剧色彩。

2.日本的社会背景

武士道是“国民全体的景仰和灵感,虽然平民未能达到武士的道德高度,但是‘大和魂’终于发展成为岛国帝国的民族精神的表现”。武士道精神浸透在大和民族。慷慨赴死、勇敢无畏是日本武士道精神中突出的特征,最为悲壮的死亡方式就是剖腹自杀。这是以一种最残忍的自我“毁灭”方式来实现主体意志的升华,获得精神上的胜利。小说《金阁寺》和电影《火烧金阁寺》中都有日本武士道精神的体现。金阁寺为室町时代的代表建筑,周身镶满金箔,华丽而雅致,是足利义满将军政治权力扩张的标志。金阁寺被沟口所毁灭,这个事件不具有表意功能,有意义的是沟口行为的结果——“毁灭”。如同武士道精神一样,“毁灭”蕴含着难以言状的美,只有毁灭才能获得意志的胜利,获得再生的可能性。电影与小说中沟口性格的一部分是日本集体无意识的彰显,蕴含着传统的武士道精神。

电影《火烧金阁寺》相比小说《金阁寺》更表现日本青年战后的迷惘,电影中弱化了沟口极度自卑下的心理活动,更多的是立足于外界压力引起沟口纵火的原因。原因之一就是日本战后经济停滞、社会不安。沟口为代表的青年对于国家、个人的发展处于极度迷茫的状态。

(二)立足于艺术作品本身

1.生理缺陷构建起沟通屏障

小说《金阁寺》关于主人公性格缘起在开篇已经说明,其性格源于自身生理缺陷,“我(沟口)体弱,无论跑步还是练单杠都输给人家,再加上天生结巴,我就愈加畏首畏尾。”在他看来“正常人”操纵语言就能打开外界的门,对他而言内心世界只能自己体会。舞鹤海军机关学校的校友在同学面前畅谈着自己的生活,沟口独自坐在体育场的长凳上,校友因沟口的冷漠而发起疑问:“怎么不回话,你是哑巴吗?”同学们哄然大笑,在沟口看来这种恶意的嘲笑是残酷的。这一代表性情节也出现在电影中。小说点明沟口性格形成很大原因是源于身体缺陷,从而缺乏与世界沟通的工具,他人的藐视使自卑感加剧。

三岛由纪夫以文字来描绘沟口的内心世界,电影《火烧金阁寺》中导演市川昆将书中情节以视听方式呈现,电影中沟口坐在警局里将头深深地埋下,面对警察的讯问他面无表情,仿佛隔绝于世。他的抽离与孤独感由此显现。三岛由纪夫的语言是纯粹而细腻的,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描绘心理感受,小说中除去对事件、景物或是对周围人物的描述外,多是描写沟口此时此景下的心理。片中对于人物心理的刻画远不及文字来得感同身受,但观众也能在导演讲述的故事中给予充满自卑感的少年怜悯。

2.原生家庭是其欲望的萌芽

沟口父亲年轻时就已遁入空门,当了偏远村庄的住持并在当地娶妻生子。小时候因当地没有合适的学校,沟口背井离乡被寄养在叔父家,孤独的心境让他变得多愁善感,心情会随着天气阴晴无常。关于沟口儿时的描写,小说《金阁寺》中寥寥文字带过。电影《火烧金阁寺》中没有刻画童年时期原生家庭对其敏感自卑性格生成的历程,着重于沟口来到金阁寺后的经历。

小说中父亲对于金阁带有一种崇拜感,沟口受父亲观念的影响颇深,只有来到鹿苑寺成为住持接班人,无限接近它参透金阁之美。《火烧金阁寺》中沟口同样迷恋于金阁,沟口第一次见金阁寺就对它“一见钟情”。

如果说小说中金阁是观念美的载体,是主人公人生的羁绊。电影中的金阁则成为主人公性格走向极端化的论证,同样影片中讲述了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父亲、母亲热切期盼他成为寺院的住持。母亲变相的压迫、目睹母亲偷情后的耻辱,沟口像一个复仇者烧掉了他崇拜的对象——金阁寺,这正是他极度压抑后的反抗。

二、沟口对人、物的界定:探寻畸形关系下的迷惘与压抑

小说《金阁寺》运用“我”(沟口)的视角叙事,电影《火烧金阁寺》则运用全知视角,这种视角对于电影而言更易于观众理解。无论哪种视角都蕴含着主人公沟口对周围人与物的感受。沟口扭曲、黑暗的异化心理下掩埋着迷茫而压抑的真实个性。

(一)沟口对于人的界定

1.美与丑的判断

1872年雨果在《克伦威尔序》中提出了“美丑对照原则”。在小说与电影中同样运用到“美丑对照”,以丑来衬托美。沟口心中“美”的人物代表是:父亲、鹤川。父亲是沟口人生的引路人,在弥留之际带沟口拜访鹿苑寺住持为今后的人生铺路,当发现母亲与远房亲戚偷情时,父亲用手掌捂住沟口的眼睛。电影《火烧金阁寺》中将这个场景具象化,父亲为保护他的心灵不受污浊,提出带他去京都的想法。父亲的形象在沟口心中是温暖的存在。鹤川是沟口的朋友,在《火烧金阁寺》中对于鹤川的形象较为模糊,书中沟口对于鹤川的评价带着少有的轻快明朗之感,他认为鹤川能够给他带来幸福。父亲、鹤川相继离世,光明与温暖从此离他而去,留给他的是善与恶、现实与虚幻等无解的人生命题。

在沟口的心目中“丑”人物是:母亲、住持。小说中沟口对母亲的情感颇为复杂,一个层面上他认为母亲的心灵和外表都是丑陋的,她有着“蓬乱的头发”“细小而狡猾的洼陷眼睛”。她那撕心裂肺的情感、急功近利的嘴脸让沟口感到厌恶与耻辱。另一层面上沟口对母亲存在某种爱欲,似乎有种“俄狄浦斯”情节的印证。母子俩在储藏室里谈话时,不断勾起沟口对母亲浅黑色乳房的回忆。当帐子下像竹叶摩擦的声音涟漪式地扩展到整个床的震颤,沟口似乎对母亲的偷情是默许的,他在惊恐中“欣赏”。电影中的母亲因房屋被毁以寺院帮工的身份与沟口同住在鹿苑寺,母亲对偷情的悔恨反而激起观众的怜悯。另一个“丑”的人物是道貌岸然的住持,他会施舍乞丐,帮助沟口进入大学。背地里收受贿赂、嫖娼。住持的世俗丑恶感为沟口所不容,他希望和住持共同毁灭来揭露他的伪善。

2.善与恶的对抗

小说中沟口对有为子和柏木的态度颇为复杂。柏木和沟口一样喜欢离群,也一样有着生理缺陷。柏木有一双难看的内翻足,每走一步都像在泥泞中行走。《火烧金阁寺》中柏木的行走以仰拍的方式出现,独特的视角凸显艰难伛偻前进的姿态,像是跳着极度夸张的舞蹈。他的残疾让沟口找到了共鸣点。柏木虽有残疾但并未像沟口一样自卑,他拥有不拘泥于世俗的冒险精神,洒脱的人生观撼动着畏首畏尾的沟口。但柏木同时善于伪装又诡计多端,他所拥有的一切来源于精心布局。导演还原了书中极富有代表性的情节,柏木为得到漂亮的富家女假装从围栏上摔下来博取同情。柏木会怂恿沟口偷寺院里的花,偶尔的偷盗之事在柏木看来是悖德、渎圣的快乐。

有为子是沟口年少时期爱慕的对象,在《金阁寺》是第一个出现的女性角色,也是沟口对男女之情认知的源头。《火烧金阁寺》中缺少有为子这一重要角色。电影中沟口与鹤川在金阁寺一隅看到相邻寺院里如木偶般精致的女子,在电影里或许女子仅仅只是美的符号。小说中有为子有一张极为标致的脸蛋,她那如鲜花般柔美的身体是沟口夏夜里幻想的对象。当有为子羞辱沟口时,情窦初开的少年感到被世界抛弃。有为子的行为是沟口病态思维的恶化。电影中少了有为子这位善恶并存的少女,也就无法对沟口心中充满恶意的幻想世界深入刻画,对于主人公那可怜又可悲的性格塑造也只能流于表面。

(二)沟口对物的态度

唐月梅在《怪异鬼才三岛由纪夫传》中写道:“三岛由纪夫与日本著名的评论家小林秀雄对谈时谈及自己创作《金阁寺》的动机是:作为艺术家的象征来描写这个被美的观念逼得走投无路的男子。”在《金阁寺》中随着沟口阅历的增长,他对金阁之美进行着新的阐释。电影《火烧金阁寺》中,沟口对金阁之美的探索并未上升到哲理意味,对于金阁的情感更接近于人物原型鹿苑寺僧徒林养贤:“我嫉妒金阁寺的美丽。”从影片来看沟口烧毁金阁寺只是在母亲偷情、父亲去世、住持腐败、战后迷茫等重压下恼羞成怒时所做出的应激反应。或许在沟口心中金阁是世间珍宝,有着无与伦比的貌美,是神圣般的存在。但沟口厌恶金阁之美给“丑陋”的自己造成的压迫。

小说《金阁寺》中沟口与金阁的关系由和谐统一走向冲突对立。在父亲对金阁寺的描述中,沟口开始幻想金阁,并以他希望的样子出现在脑海。这是主人公移情的过程,将主观情思寄托于外物“金阁”,想要达到一种“物皆着我之色彩”的境地。当沟口见到真正的金阁寺时,金阁寺并不“美”。在沟口心中战乱会增加金阁寺的悲剧之美,正如王国维所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日本文化里欣赏“物哀”之美,“中世时期的‘物哀’,代表武士阶级的审美趣味,集中体现了他们面对战争与死亡时勇武悲怆、视死如归的精神。”《金阁寺》中沟口的求“美”方式与武士相似,采取的都是毁灭。美与悲是相通的,金阁被毁会增加它的悲剧之美。在这一时期两者的关系处于和谐统一的状态。但战争并未使其毁灭,沟口认为“金阁和我断绝关系了”“这样一来,我和金阁共存同一世界的梦想崩溃了”。金阁寺与沟口之间和谐的状态在不断瓦解。

三、总结

三岛由纪夫的小说《金阁寺》是一部晦涩难懂的作品,传达着三岛本人略带畸形的独特美学观。主人公沟口寡言的外表下是阴郁而广阔的幻想世界,总的来说沟口的人物性格并不讨喜。电影《火烧金阁寺》中导演将小说中的经典场景搬上银幕,配合视听、演员表演等元素让沟口这一人物更为生动,塑造了对世界充满敌意的人物沟口。但对比小说原作,电影《火烧金阁寺》在人物塑造上仍有不足,存在着人物关系松散、主要人物出场过简等诸多问题。

注释:

①新渡户韬造.武士道[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91.

②唐月梅.怪异鬼才三岛由纪夫传[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4.134.

③王国维.王国维文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

④雷芳.论《平家物语》中的“物哀”观[J].苏州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09):5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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