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洛里·帕克斯戏剧中的陌生化

刘淑君，胡笑瑛

（宁夏大学 外国语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苏珊·洛里·帕克斯（以下简称帕克斯）在美国戏剧界斩获了包括普利策戏剧奖、奥比奖等在内的诸多奖项及提名。她创作的《第三王国不可察觉的变化》（Imperceptible Mutabilities in the Third Kingdom）获得1990 年的奥比奖，引发了戏剧评论界的关注。几年后，帕克斯凭借作品《维纳斯》（Venus）再次获得奥比奖。2002 年，她的作品《强者/弱者》（Topdog/Underdog）一举获得普利策戏剧奖，帕克斯自此成为美国戏剧史上第一位获得该奖的黑人女性。

贝尔托·布莱希特（简称布莱希特）是德国戏剧文学理论家、导演。布莱希特戏剧理论体系的核心是陌生化。布莱希特的陌生化包括剧本结构、舞台美术和表演方式三个方面。布莱希特的陌生化理论是对其自身理论渊源的创新和扬弃，更是对传统戏剧理论的颠覆和反叛。

帕克斯的戏剧生动诠释了当代美国非裔族群的真实状况。在布莱希特陌生化理论的指导下，帕克斯对戏剧场景、戏剧情节以及观演关系进行艺术化处理，启发观众对美国非裔族群历史产生反思，进而对人类社会发展进行全面思考。

一、戏剧场景的陌生化

帕克斯在《强者/弱者》戏剧场景的设置中，让舞台实景关联社会现实，使族群历史融入舞台空间，让舞台实景融合舞台虚景，让观众在有限的舞台空间中思考出无限的内容，实现了陌生化效果。《强者/弱者》这部戏的主题似乎是“家庭亲情”，但是帕克斯只是套用了亲情的表象，实则让美国非裔人民充满压迫和排挤的生存状态呈现于舞台上，戏剧主题在戏剧场景的展现中超越了历史和现实，让主人公在虚实相交的空间里演绎悲苦与乐观、辛酸与坚定。该戏给观众提供了巨大的思考空间，在有限的舞台时空范围内，无限地扩大了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效果，意义深刻。

布莱希特主张戏剧舞台不能被舞美和灯光干涉，因为灯光舞美营造出来的奇幻效果会使观众缺乏思考空间，丧失批判欲望，就会使陌生化成为徒有其表的空壳，戏剧自身也无法发挥介入社会政治方面的作用。《强者/弱者》在纽约上演，使用符合当代科技的舞台特效是十分容易的，可是帕克斯却在全剧设置全明灯光，无明暗变化。从这里可以看出，帕克斯在舞台技术的使用方面继承了布莱希特的思想精髓。

《强者/弱者》中帕克斯也丰富了随身道具的概念范畴和数量。在戏剧舞台上，随身道具涵盖供演员随身使用的一切零碎物件，比如眼镜、扇子等。为了实现陌生化效果，帕克斯在《强者/弱者》中将戏服当作随身道具来使用，改变了戏服的功能和其在舞台上的性质。在《强者/弱者》第一幕，哥哥林肯进入戏剧舞台时，穿的是跟美国的林肯总统相似的外套，正因为“他穿得像亚伯拉罕·林肯”，这才让专心致志忙于纸牌练习的弟弟蒲斯紧张掏枪自卫，哥哥靠着这身行头才能挣得微薄的生活费，下班时林肯还要考虑是换回自己的衣服还是穿着它赶末班车，纠结之下这身工作服出现在了舞台上；在第三幕，哥哥林肯在弟弟蒲斯的建议下，又穿上了这身衣服，不断练习游乐场模拟刺杀的动作，期望提升自己的表演力；在第五幕，哥哥林肯被游乐场老板开除，出门后还是穿着演出服，但除了演出服之外的胡须等小物件，都拎在手里。在观众面前，哥哥林肯的这套衣服并未保留戏服的性质，而是充当了道具。在其他场景中，哥哥林肯是穿着自己日常的衣服出现的，比如第五幕，林肯穿的是弟弟蒲斯从百货商店偷来的衣服，这时他是以本真的面貌出现的。虽然从戏剧传统意义上来讲，演出服中的帽子和胡须属于随身道具，但总体来说，在《强者/弱者》中，这身工作服整体已经属于道具范畴。

帕克斯在《强者/弱者》舞台场景的处理上没有建构纵横复杂的场景内容，主要以呈现兄弟二人的对话为主，虚化女性角色和其他人物场景，将其淡化为舞台虚景，通过特殊的构思设计使虚化的内容与舞台实景相关联。在戏剧舞台上，观众仅仅能看到黑人兄弟俩进行对话的实景内容这一层面，使陌生化达到最大效果。

帕克斯在这部剧作中灵活运用布莱希特陌生化理论，努力在有限的舞台空间中呈现黑人兄弟俩的现实生活，通过简单的道具和舞台设置将当下美国社会非裔族群的现实之苦呈现给观众，不断激发观众对美国非裔族群生存现状以及未来境况的思考。

二、戏剧情节的陌生化

在《第三王国不可察觉的变化》中，帕克斯打破了戏剧的整体情节，让情节碎片化，帕克斯在该剧的宏观结构上没有采取传统的线性发展模式，微观结构上使用了拼贴等陌生化手法。

《第三王国不可察觉的变化》一共四幕，这四幕彼此独立，幕与幕之间也缺乏连贯性。整部戏剧并没有按照时间的线性顺序和空间的逻辑顺序依次发展，情节相对独立，在结构上呈现跳跃的状态。在第一幕中，帕克斯将戏剧情节定格在20 世纪90 年代的美国社会。在第二幕中，戏剧情节的时间回溯并定格在了奴隶贸易时期。在第三幕中，帕克斯将戏剧情节架设在白人的家中，时间设定在《解放黑人奴隶的宣言》公开发表之后。《第三王国不可察觉的变化》中的时间顺序为现代、奴隶贸易时期、废奴运动和现代，空间上依次呈现的是美国黑人女性租的房间、第三王国、美国白人家庭和黑人军人家庭，情节设计打破了戏剧宏观层面的时间线性发展的逻辑顺序，颠覆空间的完整性，从而营造出了一种情节结构的碎片感和情节发展的断续感。

《第三王国不可察觉的变化》在整体情节架构的宏观层面上呈现出非线性发展的态势，也表现在人物的一致性上。在全剧之中，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贯穿该剧发展始终的，人物并没有在情节非线性发展结构中保持一致性。《第三王国不可察觉的变化》每幕中角色数量基本一致。全剧一共四幕，共有21 个角色，但仅有5 位演员，这就意味着，五位演员必须一人分饰多角，在全剧的表演过程中，在不同的情节里扮演不同的角色。整部剧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中心人物角色，这就使整体情节结构中人物的一致性产生碎裂，从而发挥了陌生化作用。

帕克斯在《第三王国不可察觉的变化》中使用了多媒体技术，在第一幕中通过在舞台上方设置投影仪将舞台上展演的情节虚景化，在第三幕中，投影仪所投射出来的画面与舞台上呈现的情节相互衬映。帕克斯在舞台上运用多媒体技术是要让戏剧的情节在微观层面缺乏连贯性、呈现碎片化的状态，这样才能使观众与舞台产生距离感，更好地产生陌生化效果。

三、戏剧观演的陌生化

帕克斯的戏剧作品《维纳斯》以历史上的著名人物萨拉巴特曼为人物原型。在《维纳斯》中，医生们会花大价钱购买尸体，但是盗尸是违法的，盗尸者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被抓起来。黑人的收入状况以及生活水平为黑人从事盗尸者这一特殊职业提供了现实条件，而黑人的社会地位以及特殊身份也为黑人盗尸者的历史存在增加了现实可能性。虽然在《维纳斯》的最后六幕中，黑人盗尸者与剧中的维纳斯、巴伦医生等有了对手戏，但是就整体而言，帕克斯并没有让黑人盗尸者成为该剧的演员，她将黑人盗尸者设置成为独立于剧情之外的叙事者，在剧情发展的过程中，让他作为戏剧剧情的旁观者始终在舞台上出现，不但直接将剧情发展的结局告诉台下的观众，而且还直接把即将上演的戏剧的下一幕播报给现场观众，充当戏剧结局的告知者和场景转换的预报员，实现了布莱希特所主张的利用戏剧演员本身来制造陌生化效果的要求。

在《维纳斯》中，帕克斯还设置了戏中戏，内容选自《献给挚爱维纳斯》一剧，由《维纳斯》剧中的歌队演员进行展演，《维纳斯》剧中的部分演员充当观众，直接在剧院内的舞台上呈现出来。剧院观众看到的是穿插在《维纳斯》剧情的正常发展过程中的戏中戏，这出现在《维纳斯》的第29 幕、第26 幕、第23 幕、第11 幕和第8 幕中。在《维纳斯》的舞台说明中，帕克斯指出，剧中歌队成员除了需要扮演“八大人类奇迹、围观者、法官们、解破学家们”这些出现在《维纳斯》一剧中的角色外，还需要扮演戏中戏《献给挚爱维纳斯》中的角色。帕克斯不仅明确了戏中戏《献给挚爱维纳斯》三场戏中的角色构成——父亲、母亲、年轻人、叔叔、准新娘，还特别指明了观众构成，他们并不是买票坐在剧院内观看《维纳斯》这出戏的观众，而是巴伦医生和黑人盗尸者。帕克斯让巴伦医生在《维纳斯》的第29 幕和第23 幕中充当观众，他在剧院观众的注视之下观看着舞台上上演的戏中戏，发现了准新人之间的不合，目睹了准新人、叔父三人的决定。他不仅关注演出的内容，而且也适当地给出观众应有的反应，在舞台幕布落下的同时以鼓掌的方式给该幕的展演画上句号。

帕克斯让演员在角色的转换中、在功能的变动中制造出布莱希特主张的陌生化效果。这样看来，帕克斯的《维纳斯》是一出极具陌生化特色的戏剧。

四、结语

在《强者/弱者》中，帕克斯构造出写实的空间，通过陌生化手法使舞台场景与舞台背后的家庭关系相关联，通过道具使单一的舞台布景与现实社会相联系，引发观众对美国非裔族群当下的生活境况的思考。在《第三王国不可察觉的变化》中，帕克斯打破了戏剧情节的线性发展特征，采用片段式的情节结构，使每一幕各自独立，在设计情节时，帕克斯以黑人女性的命运为主题，通过碎片化手法来削弱戏剧悬念，使观众与情节保持距离感，获得思考的机会和空间。在《维纳斯》中，帕克斯让演员自由地在戏剧展演中出入，既能入戏又能出戏，很好地实现了陌生化的戏剧效果。

帕克斯作为美国当代非裔戏剧界的领军人物，实现了非裔在美国戏剧界从边缘到中心的位移，其实验性的、创新的戏剧表现手法也屡屡被戏剧界的专家学者们所论及。帕克斯的戏剧不仅客观呈现美国非裔族群的境遇，而且让舞台成为社会的缩影，让戏剧成为思考的本源，让表演成为存在的方式，帕克斯运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法来处理编、导、演过程中的所有细节，重新界定观众、演员、角色之间的关系，在这匠心独具的处理中，陌生化效果得以自然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