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逃出绝命镇》的空间叙事

李 欣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 上海 201620）

电影《逃出绝命镇》（Get Out）是美国黑人演员乔丹·皮尔导演的首部作品，于2017 年2 月在美国上映。乔丹·皮尔出演过多部喜剧电影和电视剧。他导演的这部处女作以不足500 万美元的成本，轻松赚取了2.5 亿美元的票房收入。电影获得了第90 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剧本奖和其他四个奖项的提名，乔丹·皮尔也因此片获奖无数，并被时代周刊评选为“2017 年100 位最具影响力人物”之一。作为一部黑人电影，《逃出绝命镇》既基于现实，又超越了现实，基于美国白人对黑人的歧视依然存在这一事实，透过神秘恐怖片的镜头展现了一个白人利用高科技手段把白人大脑移植到黑人的躯体上来霸占黑人的科幻神秘恐怖故事。

国外对《逃出绝命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电影的主题和高科技手段的隐喻方面，指出影片反映了美国当今社会不同种族间矛盾的无法调和性，也反映了影片对奴隶制时期黑人遭遇的指涉。国内对这部电影的研究主要探讨了影片的后种族主义表征、社会心理学解读和叙事结构等。有的学者分析了影片通过各种隐喻表达出来的后种族主义特征，有的学者认为影片代言了民众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也有的学者认为影片预言着未来富人阶级的形成，还有的学者认为影片的叙事结构利用了观众对种族主义题材电影的刻板印象，反而出其不意地获得了上佳口碑。由此可见，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研究，对影片的空间设置的内涵还有待探讨。笔者认为，《逃出绝命镇》里故事发生的地点是白人为了实施迫害黑人的阴谋而刻意营造出来的极端隐蔽和危险的空间环境，分析影片的空间叙事可以从较新的视角分析这部电影，将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一、空间的隐喻

《逃出绝命镇》的英文标题Get Out 具有丰富的内涵，解读标题的含义有助于从整体上把握电影的框架。柯林斯英语大词典对get out 的解释是“由于想逃跑或被逼迫，而离开一个地方”。电影中多个黑人角色想要逃离的“地方”或“空间”有多个指涉：第一个空间是指位于城郊的一个名为“边木街”的街区；第二个空间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名为“庞塔科湖”的非常隐蔽的小镇；第三个空间指的是黑人主人公被催眠之后，他的意识陷落的地方——“沉没之地”（the Sunken Place）。从电影的结构来看，影片中多个黑人角色想要逃离的这几个空间可以映射为影片的整体框架。

（一）现实空间的并置

《逃出绝命镇》以一个绑架案拉开序幕。夜晚，在城郊一个名叫“边木街”的“像篱笆做的迷宫”一样的街区附近，一个普通的黑人小伙子被一个蒙面人捂住鼻子麻醉以后装进了轿车后备厢。随即，轿车在戏谑的爵士乐的伴奏下扬长而去，空气中弥漫起神秘感和恐怖感，不知道这样一个普通的黑人小伙子对绑架者来说会有什么价值，影片接下来可能会展现这个小伙子遭遇的迫害，也可能会有更多的人被绑架。

在序幕之后，影片播放了片名GET OUT，讲述的却是发生在另一个地方的一宗诱拐黑人的案子。黑人摄影师克里斯受白人女友萝丝的邀请到一个不知名的偏僻地方——“庞塔科湖”小镇来拜访女友的父母。面对萝丝的白人家庭，有着“天生的烦恼”的克里斯对自己的黑人身份感到很不安，却没想到萝丝一家对自己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热情，而同时，他发现庄园雇佣了黑人园丁和女仆，但是他们的一言一行完全不像正常的黑人。原来，萝丝一家是一个分工明确的犯罪团伙，专门从事诱拐黑人、利用高科技医疗手段把白人大脑移植到黑人的体内、霸占黑人身体、让白人续命的勾当。萝丝父母的庄园就是实施这一系列犯罪的场所，这个小镇上有很多家庭是黑人身体的买家。首先，由萝丝选定黑人目标，建立朋友或恋爱关系，待时机成熟后，萝丝就会把黑人带到父母家“做客”。然后，由母亲（精神科医生）找个借口对黑人实施第一次催眠，目的是在实施换脑手术前可以快速催眠受害者，让其丧失反抗能力。接着，萝丝家就会“如期”举行家里的传统派对。这是从萝丝的爷爷“在世”时沿袭至今的聚会，参加派对的都是爷爷“在世”时的朋友，其实主要是镇上上了年纪的白人买家。事实上萝丝的爷爷奶奶仍然“在世”，他们早就实施了换脑手术，借用了庄园的黑人园丁沃尔特和黑人女仆乔治娜的身体。这个派对其实是黑人拍卖会，拍卖的对象是萝丝带回来的黑人朋友。白人买家有的站在不远处打量黑人，有的上前寒暄，有的会直接接触黑人的身体，来评估和判断他的价钱。然后他们会参加拍卖会，竞拍这个黑人的躯体。拍卖结束后，萝丝的父亲（外科医生）会在庄园布置好的手术室里实施换脑手术，把白人的意识移植到黑人的大脑里，实现白人对黑人躯体的控制。萝丝的弟弟则在手术中担当助手，既可以学习这门“家传绝活”，也能够对付有可能反抗的黑人。这场派对让克里斯确定了这个庄园的危险性，他立刻收拾行李想逃走，但还是被萝丝一家人合力生擒，关进了手术准备室。在准备室，克里斯被迫观看了萝丝爷爷录制的录像，了解了他们一家人的罪恶勾当。好在克里斯凭借自己的智谋和体力，与萝丝一家人进行厮杀，先是逃出了萝丝家的房子，后来在赶来营救他的黑人好友的帮助下，成功逃离了这个夺命小镇。

电影序幕中的“边木街”和影片中的“庞塔科湖”小镇的庄园呈现了两个空间的并置。“并置”，是指在文本中并列地置放各种意象和暗示，使其在文本中获得连续的前后参照，进而组成一个意义丰富的整体。导演通过“边木街”和“庞塔科湖”小镇的庄园这两个空间的并置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在美国，绑架和诱拐黑人司空见惯。有些人把“后种族主义时期”等同于“无种族歧视时期”，尤其是在美国选举出了第一任黑人总统奥巴马以后，很多人认为美国的黑人已经跟奥巴马一样成为精英，享受着与白人一样的社会地位。但是导演乔丹·皮尔通过发生在两个不相关的空间的绑架案和诱拐案告诉人们，在当今的美国社会，白人对黑人的歧视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更高级更隐蔽了。萝丝父母的庄园具有明显的隐喻特征，它指涉了美国南北战争前南方的种植园。例如，电影中多次出现“鹿”这一动物：一头鹿撞上了萝丝的汽车，萝丝的父亲跟克里斯说自己是多么地讨厌鹿，庄园书房的墙上挂着鹿头装饰等等，让人联想到美国南方文化中的重要活动——猎鹿，使影片置于美国南方的地理环境中。另外，这个白人家庭“雇佣”了两个黑人仆人，也符合过去南方种植园主家里雇佣黑人劳动力的生活方式；萝丝家派对上的拍卖黑人活动折射了美国种植园奴隶制时期贩卖黑奴的历史；萝丝一家对克里斯实施诱拐、进行手术的暴行，也是对历史上白人对黑人实行私刑的再现。艾达·威尔士曾指出，1895年时大部分私刑的目标是被控性侵白人的无辜的黑人。从整体上看，就像曾经的种植园主在自己家的一块土地上靠剥削黑人劳动力来养活一大家子人一样，萝丝一家人也靠着掠夺黑人身体的邪恶勾当让自己过上了农场主的富裕生活。影片中还涉及了吸烟、棉花、猎枪等，也影射了南方种植园主种植烟草和棉花、狩猎、射杀黑奴等场景。种种隐喻的含义其实是指当今美国白人对待黑人的态度仍然跟南北战争前美国种植园主对待黑人奴隶的态度一样，把黑人视为个人财产，随意处置、任意虐待。

（二）想象空间的苦楚

在实施换脑手术之前，被困在手术准备室里的克里斯突然从电视里看到买家跟他打招呼，继而向他介绍了手术的特点：换脑后，黑人大脑里连接神经系统的那部分会保留，所以黑人不会完全失去意识，仍可以看到和听到，但是作为个体的人，将成为这副身体的一个过客，一个观众，掉入“沉没之地（the Sunken Place）”。克里斯随即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被催眠时的状态：他像掉进了一个失重的黑洞，任凭自己怎样呼救，黑洞以外的人类世界都听不到，只留自己在这个黑洞里独自痛苦地漂浮。克里斯回忆起他对女仆乔治娜说“有时候白人太多的话，我会紧张”这句话的时候，乔治娜那令人费解的表情——痛苦地笑着且泪流满面。这句话激发了乔治娜体内的黑人意识，她本想跟克里斯对话，而她的黑人意识却已经被抛进了“沉没之地”，无法冲破萝丝的奶奶的白人意识，因而痛苦不已。来参加派对的黑人小伙子受了闪光灯的刺激而流了鼻血，这一反常现象也是他的黑人意识受到刺激后的表现。他扑向克里斯，反复痛苦地大喊“Get Out”。当时他的举动会让人误解为克里斯开闪光灯冒犯了他，但是现在克里斯理解了，其实那是黑人小伙子为了挽救克里斯的生命而发出的警告。克里斯在逃跑的时候用手机闪光灯“重启”了沉没在黑人园丁沃尔特身体里的原意识，沃尔特骗过萝丝的猎枪，向她射击之后，便果断地朝自己开枪，杀死了自己。可以想象这个黑人被困在“沉没之地”是多么痛苦，在片刻的清醒之时坚定要逃离这副躯壳，毫不犹豫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见，“沉没之地”是一个压制黑人意识，让他们不能发声的地方。这个“沉没之地”在被换过脑的黑人的躯体里，却又无法被人明确地找到，隐喻了后种族主义时期的美国社会白人对黑人的歧视的隐蔽性。导演认为，美国社会里也有一些“沉没之地”，那里有一些规则和默契，剥夺了黑人发声的权利，使得种族压迫得以长久存在。所以黑人群体应该响应马丁·路德·金的呼吁，让受压迫的黑人发出声音，勇于反抗种族主义、暴力和谋杀。

二、救赎之路

尽管克里斯的旅途可能充满凶险，但是导演在影片的开头也给了我们他成功脱险的暗示。萝丝驾车在前往小镇的路上撞死了一头鹿，预示着恐怖事件的发生，但是对林肯牌汽车的特写镜头仿佛是在给观众吃“定心丸”：被誉为“世上最完美的领袖”的亚伯拉罕·林肯坚持国家统一，废除了奴隶制度，解放了黑奴，预示着克里斯会平安脱身。

《逃出绝命镇》里白人为自己占据黑人的身体准备了充分的理由——黑人的身体结构好，但是大脑不聪明，所以这种好的身体应当由智慧的白人来操控。但是克里斯一再向观众证明，他不仅有强健的体魄，还拥有丰富的内涵和智慧。克里斯的白人买家经营一家美术馆，称赞克里斯的摄影作品野蛮、忧郁而有力，还声称是因为欣赏他过人的审美眼光才选中了他。而且聪明的克里斯在被绑在沙发上的时候想到抓破沙发，偷偷用里面的棉花填充物来堵住耳朵，假装被催眠。他在逃跑时受到了萝丝爷爷的攻击，他急中生智用手机闪光灯唤回了沃尔特的原意识，使自己脱险。这些细节一方面证明了黑人的大脑与白人无异，并不是智力低下的人种，白人霸占黑人的大脑的行径也是赤裸裸的掠夺和压迫；另一方面，也表明了黑人需要自我觉醒，只有通过自我救赎和反抗才能真正实现自由和平等。

克里斯能够成功逃脱还要归功于他的黑人好友罗德。罗德在美国运输安全局（TSA）上班，他的工作性质使他敏锐地觉察到克里斯此行存在着危险。虽然他报告给黑人女警后，警察并不相信他的推论，但罗德还是在关键时刻开着机场警车来到小镇庄园，救走了克里斯。美国运输安全局隐喻了美国“地下铁路”，即美国废奴主义者把黑奴送到自由州、加拿大、墨西哥，以至海外的秘密网络。克里斯最终被罗德救走，也象征着在现代美国社会仍需要“地下铁路”来救助黑人兄弟。导演在此呼吁黑人兄弟姐妹团结起来，互相救助，一起反抗白人的迫害。

三、结语

根据Banaji 和Greenwald 的调查，在当今社会，美国白人中有75%的人对黑人有某种“含蓄的偏见（implicit bias）”。电影《逃出绝命镇》通过恐怖和科幻的方式讲述了当今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在后种族主义时期的美国，对黑人的歧视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迫消声了。影片把黑人主人公克里斯放置在一个半虚拟的空间，通过他的所见所闻和亲身遭遇告诉观众，在当今的美国社会，黑人只有靠自身强大、团结互助，才能摆脱白人的歧视和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