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工作者李时雨
2022-11-11王树仁
● 王树仁
“敌营搏斗十五年,刀光剑影无形战。革命胜利归来日,换上军装笑开颜。”这是中共党员李时雨于1949年4月辗转到达北平(今北京),穿上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后写的一首诗。这位中共杰出的地下工作者,1934年打入敌人内部,在隐蔽战线战斗了15年,留下许多传奇故事。
在东北军
李时雨(1908—1999),黑龙江省巴彦县人,原名李亭芳,因对《水浒传》里以“及时雨”宋江为首的杀富济贫仗义疏财的梁山好汉十分敬佩,故改名“时雨”。
1926年,只上了1年多中学的李时雨和张敬载一起来到天津,同时考入南开中学,在那里结识了林枫等进步青年。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在北平大学法学院读书的李时雨经夏尚志等人介绍,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12月由共青团员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1931年12月4日至17日,李时雨作为北平学生南下示威、请求南京国民党政府出兵抗日的北平大学法学院的代表,参加了北平学生卧轨斗争,并在南京任北平学生大示威的总指挥。1933年4月,李时雨与孙静云结婚。1934年,李时雨毕业,中共党组织决定派他打入东北军。经在齐齐哈尔省立一中读书时的同窗好友、时任张学良公馆警卫室主任的张学孟举荐,李时雨成功打入东北军后,又潜入西安“剿总”第四处,任中尉办事员。从这时起,李时雨就开始了为共产党秘密工作的漫长生涯,官至国民党少将。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不久,李时雨感到无法继续在东北军工作了,决定去北平找东北救亡总会宣传部部长于毅夫。不料,李时雨和孙静云到达天津的第3天,七七事变爆发,紧接着侵华日军攻占天津,断绝了去往北平的交通。滞留天津的李时雨,经老同学、东北救亡总会常委于炳然介绍,与天津中共秘密组织负责人何松亭见面,从而顺利地找到中共党组织,在天津继续从事党的秘密情报工作。
在汪伪政府
1949年4月,穿上解放军军装的李时雨
1939年8月,汪 精 卫与日本帝国主义勾结,策划建立伪政权。为了准备在上海召开所谓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汪精卫派人到各地网罗出席会议的代表。当汪精卫派到天津的朱晶华通过熟人找到李时雨,要李时雨冒充国民党的北方代表去出席大会时,李时雨马上将这一情况向何松亭汇报。几天后,中共党组织决定派李时雨参会,趁机搜集重要情报。8月下旬,李时雨随以焦莹为首的北方代表团从天津乘船到大连,然后转往上海,8月28日至30日,出席汪精卫卖国集团在上海秘密召开的伪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结束回到天津后,李时雨向中共党组织详细汇报所了解到的情况及沿途搜集的情报,受到党组织的赞许和嘉奖。9月,伪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委会决定成立北方党务办事处;12月又决定改组天津市、北平市及河北省党部执行委员会,并指定李时雨为天津市党部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
1940年3月30日,伪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后,李时雨的工作面临较大变动。伪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召开的第一次会议通过了立法委员名单,共50人,李时雨名列其中。同时,李时雨还被任命为伪中央政治委员会法制专门委员会兼任委员。得知上述情况后,中共中央北方分局社会部部长许建国很快就作出决定,批准李时雨打入汪伪政府。李时雨坚决服从。为了自己的行动方便并为回北方汇报工作找借口,李时雨决定将夫人孙静云留在北平,由他一人只身前往,以后好以探亲为由,回天津汇报工作。4月中旬,李时雨抵达南京后,同汪伪政府立法院院长陈公博(中共一大代表,后脱党追随汪精卫,叛国投敌)多次打过交道。在取得陈公博的信任和重用后,为共产党获取了许多汪伪方面的重要战略情报。
11月,经中共党组织同意,李时雨全家迁往南京。从此,孙静云便担当起情报交通工作的责任。她经常往返于天津、南京,将李时雨搜集到的情报送给何松亭。何松亭随即转报晋察冀根据地的许建国。
在“十里洋场”
1940年11月20日,陈公博兼任汪伪上海特别市政府市长。为筹备成立伪上海保安司令部和收编伪保安部队,1941年8月,陈公博调李时雨去上海任伪保安司令部秘书处处长。从此,李时雨开启了在“十里洋场”隐蔽战线整整9年的战斗历程,利用各种身份,巧妙地与形形色色的敌人周旋,不断为共产党搜集各种情报。1942年1月,陈公博调李时雨任伪保安司令部军法处处长。同年8月,清乡委员会上海分会成立,李时雨负责清乡军政人员犯罪的侦察审判。这一时期的李时雨几乎每天都要到汪伪市政府给陈公博送重要文件,并请示解决一些问题;同时参加一些重要会议,与各部门负责的伪官员接触;每隔两周还去南京参加伪立法院的例会。他很快摸清了汪伪组织的全面罪恶活动,获取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并通过秘密渠道转交给中共党组织。
1943年3月,在晋察冀根据地中共北方分局社会部工作的张友恒来到上海李时雨家中,听取工作汇报,并帮助李时雨在津浦路下关火车站建立了一个转运点,供传递情报使用。转运点建立后,李时雨把情报送到那里,由火车上的有关人员带到天津;同时还传达了中共党组织的决定,任命李时雨为特派员,孙静云负责机要,派杨宁来上海,3人组成1个党小组。杨宁到达上海与李时雨接上头后,化名“杨德修”,在伪保安司令部任少校军法官。从那以后,李时雨搜集到的情报都由杨宁去南京下关火车站交给转运站。
1943年8月,汪伪政府接收上海租界后,把公共租界区改称第一区公署,李时雨任上海警察局司法处处长。在“群魔乱舞”的上海租界,李时雨秘密搜集情报的同时,还要在“坏人”堆里不与“坏人”同流合污并保全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时雨利用推行陈公博曾大讲特讲的“廉洁政治”“奉公守法”为契机,首先整顿了原租界地的“包打听”(上海便衣警察的统称),强调禁止敲诈勒索等行为,对侵犯老百姓利益者均绳之以法。这一做法,使侵华日军、豪绅、流氓以及大小汉奸都摸不着底细,真的以为李时雨是奉陈公博之命推行“廉洁政治”,因此包括“青帮”头子黄金荣、“红帮”头子徐朗西等都拐弯抹角地设法同李时雨拉交情。李时雨也就顺水推舟与这些人周旋,借机搜集情报。
侦察敌情 营救同志
1944年11月10月,61岁的汪精卫病死在日本。次日,陈公博任南京伪政府行政院院长、代理主席。1945年1月15日,南京伪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周佛海任上海特别市政府市长兼警察局局长后,陈公博的手下官员绝大多数都被调离上海。就在陈公博打算把李时雨调任司法行政部次长时,周佛海向陈公博提出意见说不能把人都调走,并指名要把李时雨留下。陈公博同意了。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后,国民党接收上海。周佛海早年就与蒋介石关系密切而且深得蒋介石的信任,蒋介石于8月12日即发布密令,任命周佛海为军事委员会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负责维持上海市及沪杭一带治安。李时雨被周佛海指派为上海行动总队军法处副处长。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前夕,中共中央华中局按照党中央的指示精神,决定新四军准备进攻上海,先派干部进入上海发动群众,并策动伪军警武装起义,策应新四军解放上海,先后派张执一、张承宗和刘长胜等由解放区秘密进入上海,进行武装起义的准备工作。由于李时雨的职业便于对上海伪军警进行策反,因此,中共党组织决定李时雨和孙静云由张执一直接领导。同年8月中旬,张执一秘密来到李时雨的办公室,让李时雨帮他搞一张证明卡,以应付检查。李时雨立刻命令防犯科送来一张“防犯协会”的通行证,使张执一在上海可以通行无阻。第二天晚上,张执一又来到李时雨的家中,向李时雨和孙静云说明当前的任务,主要是策动伪军警起义,以达到里应外合夺取上海之目的。后来因形势发生变化,中共中央决定集中力量先解放东北,于8月21日发出停止上海举行武装起义的电令。随后,中共党组织重新布置任务,李时雨在张执一和刘人寿的领导下,担任侦察敌情的工作。国民党开始接收上海后,伪保安队刘铁城团调离上海,开往常州一带。因李时雨及时向中共党组织提供了准确的情报,刘铁城团刚到目的地,尚未站稳脚跟,就被我军全部击溃。熊剑东率伪税警总团开往瓜洲时,也是李时雨及时提供的情报,使之被我军一举歼灭。李时雨还从伪军中搞到10多支头号左轮手枪和数百发子弹,交给张执一,让张执一坐自己的汽车将枪弹送至外摆渡桥边,用小船运出上海。
在此期间,李时雨还将被捕的抗日英雄杨靖宇之弟杨树田营救出狱。那是在日本投降后的几天,李时雨的北平大学同学、中共秘密党员范纪曼找到李时雨,说他的两位同志李一鸣和杨树田被关押在提篮桥监狱,要李时雨和他一起趁时局混乱之机把那两位同志营救出来。此后的一天,李时雨和范纪曼都穿着少将军衔的军服,同乘李时雨的汽车来到提篮桥监狱,李时雨向典狱长介绍说范纪曼是从重庆来的范高参,是专为接李一鸣和杨树田而来,说此事是与上海行动总队军法处会同办理的,要求典狱长照办。当典狱长说李一鸣已被日本人要去后,李时雨便要求接杨树田一人。杨树田被带出来后,范纪曼抢上前去低声用俄语嘱咐他,若是有人问起其身份,便称是自己的部下。就在两人要把杨树田带走时,典狱长提出要范纪曼在提人收条上签字的要求。因为急于把杨树田领出监狱,李时雨就替范纪曼在提人收条上签了字。
李时雨与夫人孙静云
在军统
1945年10月,戴笠下令逮捕全国各地汉奸,开始大规模“肃奸”。李时雨此时面临选择:要么继续潜伏在上海,要么去参加解放东北的战斗。在等待中共党组织指示期间,李时雨的旧日“好友”、大律师余祥琴劝他留在上海,并鼓动他追随自己。原来,余祥琴的真实身份是军统上海沪郊指挥站负责人。由于打入军统能为共产党获取更多的重要情报,李时雨决定留下来,但表面上也做了一番推辞,余祥琴向李时雨保证自己能护他平安,给他安置合适的位置。余祥琴要他再拉一些警察局的人,作为进入“组织”的见面礼。李时雨经请示张执一、刘人寿同意后,便以“党国特遣地下工作者”的身份进入军统。
一开始,李时雨随余祥琴参加逮捕、审讯汉奸的工作。后来,军统上海区改组,余祥琴被任命为军统上海区第二站站长,李时雨被余祥琴推荐担任第二站第二组上校组长。李时雨逐步深入军统后,就利用经常同特务头目接触,能直接看到军统总部对上海所属各站的指令、通报及通知等机密文件的职权之便,及时把耳闻目睹的有价值的情况写成情报,秘密交给中共党组织。由此,中共党组织较早地掌握了军统的行动计划和迫害“黑名单”,及时通知已被监视、跟踪甚至要被暗杀的共产党地下人员和进步人士,使他们尽快摆脱险境。
然而,危险也与李时雨不期而遇。
军统局军法处处长沈维翰因与余祥琴在争权夺利中产生矛盾,就在李时雨身上找岔子以对付余祥琴。沈维翰在对李时雨进行秘密审查和侦察中,了解到在日伪期间,北平日本宪兵队破获的天津地下党组织与李时雨有牵连,并以此逮捕过他的太太孙静云;李时雨的弟弟李春芳曾在李时雨家中住过,1944年于哈尔滨以抗日嫌疑被捕处决。于是,沈维翰就给正在北平搞接收的戴笠发密电,请求批准扣押李时雨。戴笠接到密电后,顺便向北平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督察长李国章打听李时雨的为人,李国章也是中共地下工作者,便在戴笠面前为李时雨说了一些好话。因此戴笠给沈维翰发的密电大意为详查再核李时雨参加本局后的工作成绩,目前不可逮捕。收到戴笠密电后的沈维翰仍不死心,继续暗中侦察。
李时雨晚年和其孙女在天安门前的留影
1946年3月17日,戴笠死于飞机失事,军统内部相互倾轧更为剧烈。沈维翰等开始找余祥琴的麻烦,并要求逮捕李时雨。早有察觉的李时雨及时向中共党组织汇报,张执一已经获悉军统特务正在秘密侦察并随时要逮捕李时雨的情报,决定让李时雨找机会撤出上海。张执一除安排一位交通员负责随时准备送孙静云去苏北,还指示李时雨到东北去找陶铸交接关系,由他分配工作。在准备撤出上海前,李时雨请赵朴初把所住的花园洋房和汽车变卖共27根金条,由赵朴初的夫人陈邦芝交给张执一作为党费。同年9月17日上午,已经托人买了18日去北平机票的李时雨,被军统上海区副区长刘方雄下令逮捕。李时雨在南市车站路军统看守所被关3天后,才被提出审讯。李时雨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敌人就用毒打、压杠子、灌凉水等严刑拷问他。李时雨被军统关押3个多月后,由于未侦察出“异党”罪行,加上外边的同志和朋友托人疏通,12月,李时雨的案卷被送到上海法院,李时雨也被转押到上海提篮桥监狱,后由被军统控制的上海法院以“汉奸罪”判处7年零6个月的有期徒刑。在狱中,李时雨除学习英语,还浏览一些历史、文学或宗教方面的书籍,有时也临摹碑帖练习书法。
出狱后
随着解放战争的不断胜利,国民党迫于财经困窘,囚粮不足,不得不释放一批监犯。1949年2月,国民党宣布释放15年以下的有期徒刑监犯,李时雨以合乎释放条件取保释放。李时雨出狱后的第二天,上海的报纸就刊登了他出狱的消息。因此李时雨很快就与中共上海局的张执一接上了关系,并在张执一的领导下继续从事地下工作。
为了找个秘密联络点,李时雨想到自己早就熟悉的具有爱国主义思想、时任上海汇中银行总经理的黄雨斋,便登门拜访。黄雨斋听李时雨说明情况后,马上决定把劝工大楼里汇中企业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划归李时雨使用,并让李时雨名义上担任公司副总经理的职务。李时雨到劝工大楼上班后,黄雨斋特意把汇中银行管总务的人员叫来,把总经理办公室的钥匙交给李时雨,并向员工介绍李时雨是新来的副总经理,以后要听他吩咐。张执一看了这个联络点后十分满意,与李时雨约定每隔两天在此碰头一次。此后,中共上海地下党策反委员会委员田云樵常来这个联络点,与李时雨联络和研究工作。李时雨领导的高福海、石玉祥等也常来这个联络点汇报工作。李时雨以“汇中企业公司副总经理”这个职业为掩护,除了同上海工商界、银行界上层人士频繁接触,还来往于国民党军警机关之中,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婉转正告他们要保护一切公共资料和卷宗档案,如遭破坏须负全部责任。正当李时雨的工作大有进展时,国民党特务注意到他,时任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局长的军统特务毛森就曾派人监视李时雨。张执一了解到李时雨的处境后,立即决定让李时雨撤出上海,绕道香港,然后转赴北平,并很快派人给李时雨送来交接关系的信件和路费。
1949年4月初,按照中共党组织的指示,李时雨和孙静云由上海乘飞机到达香港,与中共驻港办事处的万景光接上关系。几天后,李时雨带着万景光交给的一部用线装书伪装的密写情报资料,和孙静云乘坐开往天津的轮船离港,取道天津到达北平,将情报面交中共中央统战部秘书长童小鹏,并穿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装,公开了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随后,李时雨被安排到中央社会部研究室工作,孙静云被安排到北京市公安局工作。
李时雨1982年离休前,曾担任国务院宗教事务局顾问、党组成员兼中国佛学院副院长。离休后,为报答家乡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李时雨把自己积蓄的1万元人民币捐献给家乡人民,在黑龙江省巴彦县设立了“李时雨奖学基金会”,鼓励巴彦县青年学生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深造。
1999年12月28日,91岁的李时雨病逝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