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管家”熊瑾玎
2022-11-11王宝山
● 王宝山
熊瑾玎(1886—1973),曾先后担任中央机关的会计和新华日报社总经理,被人叫了半辈子的“熊老板”。周恩来赞誉他“担任党中央最机密的机关工作,出生入死,贡献甚大,最可信赖”;老新华人称他为“红色管家”“新华日报唯一不可缺少的人”。
上海福兴商号的“熊老板”
熊瑾玎,又名熊楚雄,1886年出生于湖南长沙县五美乡(今江背镇五美社区)张家坊村一个中医世家。20岁时,熊瑾玎考入徐特立等人开办的师范速成班,学到新知识,接触到新思想,从此以徐特立的品德人格为榜样。
1914年,在长沙当了5年小学教员的熊瑾玎,因喜欢阅读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杂志,与毛泽东、何叔衡等人结识。后来,他在湖南通俗教育馆当会计,并参加办报和组织经营销售,同时加入了新民学会。在新民学会,很多会员耻于言利,熊瑾玎则提出“要做事,就要有钱……增进我们的资本,方能发展我们的事业”(中国革命博物馆、湖南省博物馆编:《新民学会资料》,人民出版社,1980),主张创办经济实体。因办事老成,颇有经济头脑,他被大家委以筹款重任。1921年夏,毛泽东、何叔衡从长沙乘船去上海参加中共一大,便是由熊瑾玎筹措旅费。北伐战争中,熊瑾玎担任长沙县财产保管处处长,受托向工会和农民协会提供活动经费。
通过中共湖南省委代理书记郭亮介绍,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的艰难时刻,熊瑾玎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时他已经41岁。
1928年,熊瑾玎前往上海汇报工作,当时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李维汉(湖南长沙县人)知道这位早已熟识的熊瑾玎富有理财经验,稳当可靠,善于交际,是从事秘密工作的合适人选,便要他留在上海担任中央秘书处会计科科长,承担筹集和管理党组织经费的主要职责;同时,要求熊瑾玎另找地方,建立一个中央政治局开会办公的秘密机关。
最终,熊瑾玎在当时的四马路云南路口找到一所二层楼房(今云南路171号至173号),经过观察,熊瑾玎发现进出这所房屋要经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巷子比较脏乱,一般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房子的楼面共有3间,其中1间面积较大,作为客厅,可容纳10多人;其余一为卧室,一为堆放东西的杂物间兼厨房。楼下是一名周姓医生开设的“生黎医院”,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看病,正好可以掩护往来的地下党员。最令熊瑾玎满意的是,这所房子位于天蟾舞台(今天蟾逸夫舞台)后面,可以从天蟾舞台西侧云南路直接到2楼房间,不必经过楼下医院;一旦有紧急情况,可以从楼梯撤退出去,混入来往的市民之中。租好房子后,熊瑾玎便在门口挂起“福兴商号”的招牌,经营湖南纱布。就这样,熊瑾玎成了这所商号的老板。此后,党内同志和党外朋友一直亲切地称他为“老板”或“熊老板”。
为更好地掩护熊瑾玎的工作,福兴商号开张不久,周恩来便调来1名19岁的湖南籍女党员朱端绶当“老板娘”。熊瑾玎、朱端绶二人在湖南便认识并互相有很好的印象,经周恩来促成,二人结为夫妻。从1928年4月到1931年7月,周恩来、李立三、李维汉、关向应、罗登贤、邓小平等同志都曾到福兴商号开会。
表面上,熊瑾玎是福兴商号的老板,实际上,他的主要任务是筹集和管理党的活动经费。当时中央经费的来源主要有三个:一是共产国际的支援,援助大都是通过苏联驻沪领事馆或商业机构划拨到中共指定的银行,之后熊瑾玎将存款取出,再以他开办的其他商店的名义分别存入另外几家有地下党员或可靠关系的银行;二是红军和各根据地打土豪没收的资财中上缴中央部分款项,由各地秘密交通员送到上海;三是各地党员所交的党费。这些经费都由熊瑾玎保管。在日常工作中,根据中央领导人的决定,他作出开支计划,按照计划开支,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熊瑾玎的努力不仅保障了实际工作需要,而且账目清楚,多次受到周恩来的肯定和夸奖。
1928年秋至1931年秋,在周恩来的指示下,熊瑾玎先后开设集成印刷公司、天生祥酒店、正泰酒店、湘发泰酒店、庆丰恒酒行等,这些店铺,或作为中央收发信件、与外地来人接头的秘密联络点,或用于中央领导人临时碰头开会或接见下属谈话的地方,还经常作为取款贷款、租赁房屋和保释同志或党外朋友出狱的铺保,在中共党组织的秘密工作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除以上印刷厂、酒店、商店,熊瑾玎还与金神父路的通湘裕酒行、康悌路的万顺酒行建立了比较密切的联系。鸭绿江路丝绸店也是熊瑾玎代表中共中央出资并由地下党员江阿明任经理的另一个中央联络点。他还与曹子建在法租界经营一家小洋货店,并入股一家大型布店。
熊瑾玎具有卓越的理财能力,亲自打理的酒店生意十分兴隆,他还经常给参与经营的酒店出主意、想办法。熊瑾玎把所有收入都用作中共党组织的活动经费、救助生活有困难的同志或党外友人,自己一家却过着极为艰苦朴素的生活。熊瑾玎待人热情真诚,街坊邻里或者商业上的朋友有困难的时候,他总是慷慨解囊,尽力给予帮助。在上海的湘、鄂商人和部分上海本地商人,只要谈起熊瑾玎,无不称赞熊老板是一位大好人。
既要保护好中共中央的秘密机关所在,又要管理好、利用好党的经费和经营好这么多酒店商店,熊瑾玎为此付出了极大的精力。白天,他不是在福兴商号接待开会办公的中央领导人,就是外出巡视那些为党经营的酒店商店,或是收取外地来信、接待到上海向中共中央汇报工作的人,还要花费大量精力与工商界的人士周旋以维持必要的关系。晚上,他要核算中央经费和那些酒店商店的收入支出,经常忙到半夜。特别是福兴商号这个秘密机关,在熊瑾玎的精心管理下,维持了3年之久,在上海这个国民党统治严密的地方是很难能可贵的。甚至熊瑾玎的儿子都不知道福兴商号的秘密,可见熊瑾玎保守党的秘密严格到何种程度。
1931年,因顾顺章叛变,中共中央机关搬迁,熊瑾玎、朱端绶先后去了湘鄂西苏区工作,第二年他们又回到上海,负责中央内部交通。1933年4月8日,熊瑾玎去法租界给贺龙的家属送生活费。这时,贺龙的家属已被捕,住处已遭抄搜。熊瑾玎被守候在那里的法国巡捕捕去,并被打得头破血流,但他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是共产党员。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经中共中央营救,饱受4年多铁窗之苦的熊瑾玎重获自由。
新华日报社的“红色管家”
按照中共党组织的安排,1938年至1946年,熊瑾玎担任新华日报社总经理,又一次当“老板”。
熊瑾玎与夫人朱端绶
1938年1月,熊瑾玎任新华日报社总经理。当时武汉报纸众多,为了践行中共南方局和周恩来对报纸提出的要求——编得好、印得清、出得早、销得多,使《新华日报》在激烈竞争中迅速打开局面,熊瑾玎想出了很多行之有效的好办法。从创刊之日起,新华日报社就开展了征求1万名基本订户的行动,建立自己的通讯网和发行网;在长沙、郑州、潼关、洛阳、许昌、宜昌、黄陂等地相继设立分销处,并在报馆内增设服务科,为读者代购邮寄各种图书杂志。由于熊瑾玎经营有方,《新华日报》创刊后不久,发行销售就近2万份。
1938年10月武汉沦陷,新华日报社被迫迁到重庆,作为报社的总经理,熊瑾玎解决了报馆的馆址、纸张供应和经费问题,帮助报社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当时,国民党政府表面上同意《新华日报》出版,实际上把它视为眼中钉,千方百计阻挠和刁难。特别是1941年皖南事变后,国民党顽固派限制《新华日报》发行量,封锁纸张来源,想以此扼杀《新华日报》。
在重庆报业联合会上,熊瑾玎理直气壮地揭露国民党顽固派的阴谋,迫使国民党不得不分配一定数量的纸张,但这远远不能满足《新华日报》的用纸需要。为此,熊瑾玎秘密派人到梁山县(今重庆市梁平区),由新华日报社出资,与人合伙创办川东造纸厂,以此保证报社纸张供应。报社在重庆办报期间,尽管困难重重,但从未因缺纸而不能出报。
办报需要资金,但仅靠当时《新华日报》的发行收入,根本无法维持报社的生存。最初,中共南方局还能拨付相当数量的款项支持报社的运营,皖南事变后,国民党对解放区的封锁更为严密,并断绝了八路军、新四军的军饷、军械和军需物资的供应,新华日报社的经费也更加困难,很多费用只得自行筹措。
为筹措经费,熊瑾玎日夜筹划,四处奔走,广交朋友。他向在国防动力酒精厂工作的党外朋友任宗德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分析抗日战争的形势和前途以及发展民族工业特别是酒精业的重要意义,鼓励和帮助任宗德连续兴办3家酒精厂。这些酒精厂在经济上给予了新华日报社极大的支持。此外,他还派一些地下党员到国民党政府第二炼油厂工作,自己也经常为厂长楚湘汇出谋划策,由此,炼油厂业务蒸蒸日上,被国民党政府评为甲等厂。楚湘汇则用各种方式向共产党提供捐款,通过熊瑾玎交给中共南方局,再由中共南方局划拨一部分给新华日报社。新华日报社在重庆的8年中所用的油墨、煤油、汽油都是这个厂供应的。熊瑾玎还帮助楚湘汇拿到了桐油的长期供应证和“四行”的优惠贷款,以私人名义创办光华炼油厂。该厂实际上是共产党领导的,工作人员多是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大部分利润上交党组织作经费,其余送给有关的党外朋友。
在熊瑾玎的精心经营和众多友人的帮助下,《新华日报》不仅从未因原料和资金不足而停刊,而且越办越好,订户迅速上升到5万份,与《大公报》并驾齐驱,压倒了国民党的《扫荡报》和《中央日报》,连报童都故意以“新华扫荡中央”这一“三报并叫”的方式,隐喻共产党的报纸扫荡了国民党的报纸。
熊瑾玎对新华日报社内部事务的管理、职工生活的保障以及排字印刷技术的提高等方面也有突出贡献。报馆迁到重庆后,熊瑾玎减少报纸赠阅的数量,指示广告科的工作人员加大招揽广告业务的力度。他认为,广辟广告来源,不仅能增加收入,还可广交朋友,扩大统一战线,宣传共产党的方针政策,粉碎国民党顽固派的新闻封锁和造谣污蔑。
在熊瑾玎的指导下,报馆广告科的工作人员利用国民党中央同地方势力、官僚资本和民族资本之间的矛盾,争取到了兴隆商号、川康、平民、川盐等银行以及上川实业公司、蜀益烟草公司的广告业务。
在广辟财源的同时,熊瑾玎千方百计精打细算,节约开支。在他的倡导下,报馆里使用的信封都是大家用旧纸糊的;稿纸、信纸、办公用纸都是挑选出来的破损纸张印制的。他充分利用篱边屋角的荒地种菜;自己养猪,改善伙食;为了使夜班编辑人员能够休息好,专门在报馆后边山上盖了几间夜班宿舍,还用黑色窗帘挡住光线,使夜班人员能够睡好;午夜时为每人做一大碗味道鲜美的面条,还沏两次浓茶为工作人员提神。报馆的医务室购置了多种必备药品,报社人员生小病可随时取药,如遇大病则不惜重金及时送出去治疗。托儿所全部免费,小孩出生后56天即可入托,伙食费都由报馆负担。
当时的新华日报社还担负输送干部到延安或其他解放区去的任务。1941年皖南事变后,疏散党员的旅费和到达目的地后1个月的生活费用,都是熊瑾玎通过各种社会关系筹集来的。1944年三五九旅南下时,输送大批青年到宣化店去参军的费用,也是熊瑾玎筹措的。
在艰苦的岁月中,熊瑾玎不仅使《新华日报》突破了国民党的经济扼杀得以维持出版发行,还为中共南方局筹措了大量经费,他由此赢得“红色管家”这一美称。
熊瑾玎从担任中央机关的会计开始,被人叫了半辈子的“熊老板”,经手钱财不计其数,但他清廉自持,决无贪念。1938年底,熊瑾玎年仅半岁的小女儿因患肺炎,长时间高烧,熊瑾玎夫妇冒雨抱着孩子去医院看病,医生说要10块大洋才能接诊。但当时《新华日报》刚刚复刊,经费非常紧张,夫妻二人不愿因公徇私,无奈抱着孩子离开,回到报社时,孩子已经不幸夭折。
几十年后,一些老新华人极其尊敬地评价熊瑾玎:“可以这样说,在当年的报馆里,可以缺少任何一个人,就独是不能没有熊瑾玎同志。缺少别的同志最多是工作受影响,而没有熊老,则《新华日报》不到等到创刊九年后被国民党当局勒令封闭,可能早早就被反动派统治当局从经济上扼杀了。”(韩晓青:《熊瑾玎:“最可信赖”的“红色管家”》,载《学习时报》2020年10月19日)
“最可信赖”的同志
抗日战争胜利后,1946年,熊瑾玎转入晋绥解放区,担任晋绥日报社副经理,后任中国解放区救济总会副秘书长、中国人民救济总会监察委员会副主任等职。因他过去为共产党筹款结交的朋友特别多,不少人找上门来提出种种要求。熊瑾玎既满腔热情地接待他们,同时又坚持原则。凡属工作问题,他总是要组织上按照实际情况解决,对经济上的困难则尽量自己掏出有限的工资来帮助。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熊瑾玎担任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等职。他为党管了多年财务,自己晚年却仍过着清贫的生活。作为党内的高级干部,熊瑾玎夫妇工资待遇并不低,但实际情况是熊瑾玎夫妇家中几乎没有存款。每个月夫妻二人拿到工资之后,除了家庭的基本开销,熊瑾玎都会将剩下的钱寄回家乡,资助有望成才的孩子读书。经他资助的学生早已数不过来,这些学生学成之后,熊瑾玎又亲手为每个人制作一张贴有他们夫妻照片的小卡片,并在上面写上一段嘱咐的话,鼓励学生回去建设家乡。
1966年元旦,熊家正为熊瑾玎庆贺80岁生日,周恩来总理突然造访并带来两份礼物,一份是两瓶绍兴花雕酒,另一份是周恩来总理亲笔写的证明材料:“熊瑾玎、朱端绶同志担任党中央最机密的机关工作,出生入死,贡献甚大,最可信赖。”此前熊瑾玎的女儿熊畅苏的入党问题迟迟没有得到解决,周总理的批示,不但为熊畅苏的身份做了最好的证明,更是对熊瑾玎夫妇为革命作出贡献的最高褒奖。
1973年1月24日,熊瑾玎因病在北京逝世。当天下午,邓颖超专程来到家里看望朱端绶,并带来周总理的诚挚慰问。1月28日,《人民日报》刊登了熊瑾玎逝世的消息以及追悼会的相关报道。董必武在熊瑾玎逝世后赋诗哀悼:
烈烈寒风剧自吹,小园摧折老梅枝。
花繁干挺今何在?疏影依稀入梦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