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羽《沧浪诗话》审美思想论
2022-11-11杨安琦
杨安琦 宋 娟*
“别材说”“兴趣说”“ 妙悟说”是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的具有审美属性的诗学思想,对应的是审美过程中所需要的审美能力、审美感受和审美境界。“别材说”提供了生活材料和创作才情 ,“兴趣说”激发了诗人创作的热情,“妙悟说”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透彻之悟的审美境界,严羽的审美思想对后世无论是诗学理论还是诗歌创作皆提供了新的范例和新的思想。
一、诗有别材的审美能力
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写道:“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其内涵是指诗人“识”的智能结构,培养诗人由“识”到“悟”的过程。“识”是通往“别材”之路的基础,“识”是人的一种天赋,具体是指对周围环境、情感生活天然的审美能力和接受能力,面对诗歌创作能否做出审美判断,能否将自己的审美体验注入诗歌之中并将其转化成具有独特风格的诗作。
“别材说”的“材”有着两种不同的说法:第一,“材”指有独特才能学识之人,这里面所说的人是具备文化和才情之人,只有学问的人并不一定能成为一个有才情的诗人,诗歌创作是需要天然的领悟力和接受力的,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就有写道:“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通过这句话可以看到真正的诗歌创作者应该具备的不只是学习能力,还要具备对诗歌的创造能力、领悟能力,就像原文中所记载的孟浩然,论学习能力是比不上韩愈的,但是由于他更具备诗歌创作的才情和天然的领悟能力,他的诗歌和韩愈的诗歌相比却略胜一筹。第二,“材”就指材料的意思,是说诗歌的创作过程中需要一些不同的材料为诗歌增添别样的味道,不能只是书本上文字、知识的罗列,这样也创作不出来好的诗歌。
严羽提出的“别材说”这个观点正是对宋代诗坛的贬斥,反对过于理性化的诗论主张“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他提倡追求诗歌抒情的本质,认为诗歌创作是人审美意识的提升,是情感的升华。就像在南宋陆游《露出》诗中写的:“诗材随处是,尽付苦吟中。”可见诗歌创作的材料是触手可得的,都蕴藏在诗人丰富的情感生活之中,通过诗人的审美创造能力将自己的真情实感表达在诗歌之中,严羽就秉承着“别材”的诗歌创作理论。严羽的一生,也有颠沛流离的过往,因此有很多的离乱诗,正如《促刺行》写的:“促刺复促刺,男儿蹭蹬真可惜。三年走南复走北,岁暮归来空四壁,人生四十未为老,我已头白色枯槁,海内伶修独一身,裘马摧藏愁欲倒。邻翁为我长叹息。”从中可以看到严羽在动荡的离乱之中度过一段人生旅程,其中有三年时间是过着颠沛流离、走南闯北的生活,人生未到中年头发就已经花白,孑然一身、孤独潦倒,以至于邻居的老翁都为他人生处境感到叹息。
由此可见,“别材说”为诗歌创作梳理和积累了生活材料和创作才情,从而提高了诗人的审美创作能力。
二、诗有别趣的审美感受
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中就有对“兴趣说”的相关记载:“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莹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可以看到严羽认为诗歌是用来歌咏性情怀抱的,唐代诗人的创作是在兴致、兴趣上的,这就使得所创作的诗歌有一种超逸非凡的意境,这就如“水中之境”一样意境超脱,诗歌达到“言有尽而意不尽”的状态。
严羽“兴趣说”中的“兴”正是“兴趣”,是在诗人达到心领神会,情致、兴趣达到后的自然流露,而不是无病呻吟地堆砌辞藻。兴趣是引导诗人通往审美体验的途径,通过兴趣激发起诗人感性的一面,调动起诗人的审美感受,就像严羽诗歌《访益上人兰若》:“独寻青莲宇,行过白沙滩。一径入松雪,数峰生暮寒。山僧喜客至,林阁供人看。吟罢拂衣去,钟声云外残。”这是严羽记录自己访问僧院的情感过程,诗中洋溢着宁静祥和的氛围。在寻访途中经过一片白色的沙滩,径直走向雪松林中,层层叠叠的山峰增添了几丝寒意,僧人笑盈盈地出门迎客,带领他在山中庭院参观玩耍,诗人面对此情此景万般好心情涌上心头,离别之际创作的情致、兴趣也十分高涨,就吟诗一首,伴随着悠扬的钟声飘到天边云外。诗人的审美感受是通过兴致激发出来的,最后以悠扬的钟声结尾,达到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境界,正是“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又如严羽诗歌《有感》:“闻道单于使,年来入国频。圣朝思息战,异域请和亲。今日唐虞际,群公社稷臣。不防盟墨诈,须戒覆车新。”这首诗歌描绘的是单于使节频繁觐见想要议和但不知背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诗人将种种忧国忧民的思虑都隐藏于字里行间之中,需要细细品味,这首诗正好符合严羽的审美思想“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兴趣说”。
严羽的“兴趣说”调动了诗人的审美感受能力,为后世诗人追求诗学理想和美学真谛奠定了基石。
三、诗道亦在妙悟的审美境界
严羽诗论中的“妙悟说”对后世诗歌的发展也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童庆炳在《严羽诗论诸说》中指出 “妙悟”是一种艺术直觉。在《沧浪诗话》中就有写道:“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严羽通过这句话表达出了禅道与诗道之间的共同之处,正所谓“以禅喻诗”,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途径、道理相通,儒释道同样强调“妙悟”,只有切身体会才能逐渐领悟其中的道理。《沧浪诗话》中对悟的方法就有记载:“先须熟读《楚词》,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可以看到对书的阅读要做到熟读,这样久而久之才能慢慢领悟,“妙悟”是不同于学力的一种独特的心理能力和创造能力,是决定诗人诗歌创作成败的关键之所在。
严羽提出的“妙悟说”是诗歌创作中要达到的最佳审美境界即心领神会,这种诗歌创作理论对后代诗论、诗歌发展产生了影响,就像元代诗坛上的杨载号称“元诗四大家”之一,他的《诗法家数》也是诗学理论的重要著作,从他的诗学观念中可以看到严羽诗论的痕迹,他提出:“今之学者,倘有志乎诗,须先将汉魏盛唐诸诗,日夕沉潜讽咏,熟其词,究其旨,则又访诸善诗之士,以讲明之。若今人之治经,日就月将,自然有得,则取之左右逢其源。”“左右逢其源”就是杨载为了不与严羽《沧浪诗话》中的“妙悟说”概念混淆,去阐释了诗友之间的讲明发微之功。又如严羽的诗论对明代王世贞等“后七子”的影响,王世贞提倡“格调说”,将才思与格调有机地结合到了一起,在《艺苑危言》中说:“才生思,思生调,调生格。思即才之用,调即思之境,格即调之界。”这种诗论主张正是由严羽的“妙悟说”和“兴趣说”中延伸出来的。
明代诗论的集大成者胡应麟对严羽《沧浪诗话》中的“妙悟”也有所继承,他对严羽的评价是这样的:“南渡人才,远非前宋之比,乃谈诗独冠古今。严羽卿崛起烬余,涤除榛棘,如西来一苇,大畅玄风。昭代声诗,上追唐、汉,实有赖焉。”从他的评价中可以追溯到严羽的诗论主张在明代也留下了绚烂夺目的一笔。总之,“妙悟说”是诗人审美体验不断积累的过程,意图创作出具有美感的诗作,达到“大彻大悟,醍醐灌顶”的深层次境界,这种诗论为当时宋代诗学发展提供了新的发展思路,同时也为后代诗学发展延续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的“别材说”“兴趣说”“妙悟说”展现了诗人诗歌的审美创作过程,“别材说”通过积累生活情感经验提高诗人的审美能力,“兴趣说”调动诗人的创作欲望,激发诗人的审美感受,最终达到“妙悟说”空灵顿悟的最佳审美境界。严羽为诗坛诗歌创作提供了审美思想,从他的诗论主张中可以看到宋代诗学理论发展创新具有跨时代思辨性,正因如此获得了后代诗人精神上的接受和情感上的推崇,为诗坛的发展贡献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