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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素市场化配置、城乡收入差距与农民共同富裕

2022-11-08涂圣伟杨祥雪

贵州社会科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共同富裕市场化劳动力

涂圣伟 杨祥雪

(1.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 北京 100038;2.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北京 102488)

一、引言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实现了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的奇迹,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但城乡差距长期困扰着经济社会的均衡稳定发展。城乡差距不仅造成经济效率损失,也是社会和政治不稳定的潜在因素,[1]成为当前推进共同富裕的最大难题。长期以来,寻找城乡差距根源和弥合手段的研究经久不衰且历久弥新。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要素流动障碍和错配是城乡二元结构转换滞后的重要原因,[2][3][4]近年来从要素配置视角研究城乡差距成为学术界新动向。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进程中,市场化建设存在两个明显“不同步”现象,即农村市场化滞后于城市、农村要素市场化滞后于农村商品市场化。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要素市场化改革取得的进展不容否认,但农村要素市场发育很不充分,要素不能自主流动,影响了整个要素配置效率的提升,并成为导致收入差距扩大和收入分配不公的最重要因素。[5]

城乡收入差距过大成为当前我国发展面临的重要挑战之一。关于城乡收入差距形成、影响方面的研究已经扩展至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领域,并形成了诸多创见性成果。大量研究表明,政府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战略以及由此衍生的一整套政府干预政策是中国城乡收入差距扩大的重要原因。[6][7][8]陈斌开、林毅夫对发展战略、城市化和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进行的实证研究发现,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导致城市化水平的相对下降和城乡收入差距扩大。[9]

除了从战略、政策等宏观层面的阐释外,基于要素配置角度对城乡收入差距的解释越来越引起关注。部分研究认为,投入要素数量多少及配置情况是造成城乡收入差异较大的根源。[10][11][12]从对中国问题的经验研究看,学界普遍认为中国城乡二元体系存在生产要素错配,体现在劳动力要素配置、[13][14]资本要素配置、[15]技术要素配置等方面。[16]胡德龙运用生产函数法分析得出,城乡全要素生产率差距每增加1%,城乡居民人均收入差距将扩大6.87%。相反,如果要素配置效率得到提升,则对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具有积极意义。[17]龚明远等发现,人力资本配置结构和土地配置效率越高,越有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农村进城人口劳均人力资本水平的提高,将会提高人力资本配置结构,进而有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18]张乐、曹静认为,配置效率变化是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主要促进因素,配置效率变化也是全要素生产率地区差异的主要因素来源。[19]

综合看,城乡收入差距问题是一个常说常新的话题,将伴随我国共同富裕的整个实现过程。从要素配置视角对城乡收入差距的研究各有新意,体现出一定的解释力,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基础。然而,目前要素市场化配置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机理并没有得到清晰的阐释;同时,囿于数据获取困难,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民增收、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尚未形成定论。毋庸置疑,深度市场化将是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重要途径,而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又是关键,也必然会对城乡收入差距和农民共同富裕带来影响。基于此,本文试图阐释要素市场化配置对农民富裕的作用机理,并测算农业劳动力、资本、技术等要素配置效率,通过建立固定效应回归模型进行实证分析与检验。

二、要素市场化配置促进农民共同富裕的作用机理

推进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可以从促进农民收入增长和改善民生福祉两个方面,对农民共同富裕产生影响,具体作用机理见下图。

图1 市场化配置促进农民共同富裕作用机理示意图

(一)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与农民经营性收入增长

要素配置效率改善对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反之,要素配置效率低下会造成资本、劳动等生产要素错配,最终导致农业总量全要素生产率下降。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业产出取得的巨大成就,很大程度上可以归因于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其中,要素配置效率改善发挥了积极作用。张乐、曹静通过对1991—2010年中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分解发现,配置效率变动对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年均贡献达8.37%。农业产出增长,对过去40多年来我国农民经营性收入持续提高产生了显著的促进作用。当然,我国农村要素配置效率的改善仍然是有限的,不同要素配置依然存在不同程度的扭曲现象;反过来,这也意味着通过改善要素配置来提高农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而促进农业效率提升还有较大空间。据盖庆恩等的研究,土地要素误配严重损耗了全要素生产率,若土地资源能够有效配置,则样本期间(2004—2013年)中国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将提高1.36倍,而加总得到的劳动生产效率将提高1.88倍。[20]

由此看,推进农业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由市场来决定要素流向和要素组合模式,有利于提升农业生产效率进而作用于农民经营性收入增长。这可以从农村产业融合发展和农业内部资源优化配置两个方面来理解。破除各要素在城乡间自主有序流动的制度性障碍,可以促进要素的跨界流动和农村产业的有机融合,催生出新的产业和业态;同时,农业要素市场化配置范围扩大,有利于形成各种要素汇聚的良性循环,并通过规模效应、专业化效应等提升农业生产效率。

(二)劳动力城乡双向流动与工资性收入增长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大量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支撑了工业化、城镇化建设,工资性收入逐渐成为农民增收的主要渠道。大量农民工在参与市场化建设中获得了收入,改善了生计状况。近年来,随着户籍制度改革的不断深化,农村劳动力转移就业的显性门槛逐步下降,但隐性壁垒和障碍依然在阻碍劳动力的充分市场化,针对农民工的就业歧视和不平等待遇依然在不同程度上存在,制约了农民工资性收入的进一步增长。通过推进农村劳动力要素市场化配置,促进城乡劳动力双向流动和平等就业,可以从两个方面对农民收入产生影响:一方面,市场化程度高更易于形成城乡统一的劳动力市场。构建规范有序、平等竞争、城乡统一的劳动力市场以及农民工劳动权益保护机制和基本公共服务制度,有利于矫正劳动力市场工资扭曲,促进农民工资性收入和福利增长。另一方面,在城乡融合发展的背景下,城乡统一的劳动力市场的形成,有利于改变劳动力单向流出农村的局面,包括返乡农民工在内的各类人才向农村的流动,将先进生产方式、现代科技和经营理念引入农业,所产生的知识扩散效应、企业家创业的示范带动效应以及产业投资的知识溢出效应,有利于改善农村人力资本结构,提高农民整体创富能力。

图2 2009—2020年我国农民工总量及增量情况

(三)农村要素市场化交易与农民财产性收入增长

从我国农村居民收入构成看,财产性收入所占的比重一直不高,城乡居民财产性收入差距很大,成为近年来城乡居民收入绝对差值扩大的重要因素。2018年,我国城镇居民、农村居民人均财产性收入分别为4028元和342元,前者是后者的近12倍。由此看,要从根本上缩小城乡收入差距,财产性收入差距扩大的问题是无法回避的。相关研究发现,我国城乡要素市场化程度、财产性收入差距与经济增长之间存在协整关系,要素市场化配置会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城乡财产性收入差距的扩大。[21]在当前影响农民财产性收入增长的诸多因素中,农村土地资产功能转换困难和农村金融服务有效供给不足比较突出,这都涉及农村要素市场化建设。比如,农村土地要素的交易流转受到限制,价格形成机制不完善,导致价值增值困难,农民很难分享土地交易流转形成的级差地租或超额利润;农村金融市场发育不足,不仅造成土地等资产金融化受到限制,对农民而言,也缺乏合适的金融工具来将未来收入票据化、证券化。通过推动农村土地要素市场化配置,有利于形成更加健全的土地流转价格形成机制,并通过利益分配机制的建设,让更多农民享受土地资产增值收益;而农村金融深化,有利于发展土地金融,同时也可以为农民创造更加优化的理财环境,提供更多、更安全的投资渠道。

表1 我国城镇与农村财产性收入对比

(四)要素市场化配置与农村集体经济发展

个体富裕与集体富裕相互依赖和关联,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是实现农民共同富裕的重要保证。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可以从两个方面对农民富裕产生影响:一方面,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是农村各类市场主体中组织化程度最高的主体,通过领办创办生产类、服务类、资源类等各类合作社,带动新型经营主体、服务主体和小农户共同发展,有利于提高小农户组织化程度,增强小农户创富能力;同时,扩大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范围,有利于增加农村集体资产保值增值;通过土地、林地等资源入股专业合作社、龙头企业等经营主体,发展集体混合所有制经济,可以为农民提供就业机会和收入渠道。另一方面,公共产品的有效供给对保障和改善农村民生至关重要。农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有利于增强村级组织的集体行动能力。在政府财政投入、金融机构贷款等受到限制的条件下,集体投入对农村公共品供给至关重要。调研发现,农村集体经济实力比较强的乡村,农村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整体水平就会比较高,凝聚力和发展活力也更加充足;而集体经济薄弱的乡村,其乡村治理往往缺乏物质基础。

三、要素配置效率与农民共同富裕——基于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分析

表2 变量分类与说明

(一)模型设定

资本要素、劳动力要素和技术要素在任何社会中都极其重要,同样地,这3种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民共同富裕也有着不可替代的影响。从产出导向看,由资本、劳动力、技术等贡献项组成的要素配置效率是组成农业部门经济增长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23]因此,本文按照Todaro在将农业部门经济增长要素分成资本积累、劳动力增长和技术进步的概念界定,[24]同时,考虑到年份特征、省(市、自治区)个体特征、地区差距、产业结构等其他宏观经济因素的多层面影响,即可能存在不随时间改变的个体特征,构建了一个面板固定效应实证检验模型(Panel Fixed Effect Model),用来验证资本、劳动力、技术等各要素配置效率与农民共同富裕之间的关系:

Inyitβ0+β1κit+β2ιit+β3tit+η*province+Σjαjcontrolit+νit-μit

(二)变量说明

1.被解释变量

农民共同富裕。本文采用农村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来衡量农民共同富裕,这是因为,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的大小既可以反映农村居民总体收入情况,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个体生活水平,对于“富裕”及“共同”均能较好体现。

2.解释变量

本文从农业资本要素配置效率、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农业技术要素配置效率3个维度衡量农业要素配置效率。(1)农业资本要素配置效率。在本研究中,资本要素是指农民持有的固定资本(主要为土地资源),不包括存贷,所以资本积累通过新增资源(如开垦未利用的土地)或提高现有资源的质量(如灌溉)来实现。值得注意的是,本文在测算农业资本要素配置效率之前需要对农户的固定资产投资名义值进行消胀[25],将账面价值转换为真实价值后再按照永续盘存法进行估算。与农业资本要素配置效率相关的成本份额计算指标包含农户的固定资产投资、利率水平等。(2)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代表了吸纳和有价值地使用劳动力的能力,这一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农民共同富裕。农业劳动力要素投入增长率以各省第一产业就业人数的增长率代替,与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相关的成本份额计算指标包含各省第一产业就业人数、城镇单位从事农林牧渔业人员平均工资水平等。(3)农业技术要素配置效率。技术要素是农业经济增长的来源之一,也是农民共同富裕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不同于以往研究中通过求解投入距离函数得出技术水平变化和技术效率变化来衡量技术进步贡献率的方式,本文以投入成本不变的前提下技术要素投入量的调整所能达到的最高产出与调整前实际最高产出的比值来表示技术要素配置效率,[26]并选择农业机械对农业技术要素进行衡量,农业机械以每100平方公里耕地拥有的拖拉机数量表示(4)农业机械指在指定日历年年末或下年第一季度期间农业生产中使用的轮胎式和履带式拖拉机(园艺拖拉机除外)的数量。此外,联合国粮农组织定义的耕地包括短期作物用地(种植双季作物的土地只计算一次)、供割草或放牧的短期草场、供应市场的菜园和自用菜园,以及暂时休闲的土地。因转换耕作方式而休闲的土地不包括在内。。与农业技术要素配置效率相关的成本份额计算指标包括农业机械总动力、农业生产资料价格等。综上,得出以上农业要素配置效率的关键在于测算要素生产弹性及其份额,在逐一得到资本要素、劳动力要素、技术要素的生产弹性及生产弹性占总弹性的份额后,结合成本份额及要素投入增长率的计算结果即可求出相应要素配置效率。

3.控制变量

为避免遗漏变量偏差,本文使用城乡二元体制下涵盖城镇和农村两个部门的控制变量。在充分借鉴既有成果的基础上,研究引入产业结构、城镇化发展水平、医疗卫生支出占比、财政教育支出占比、各省经济发展水平、网络通信水平、教育水平、收获的农作物(5)值得注意的是,本文加入收获的农作物这一控制变量并以农作物播种面积来表示,其目的在于补充说明资本要素中可能未涵盖到的土地要素相关变量。等8个控制变量。(1)产业结构。产业结构以工业化水平表示,并使用第二产业占GDP比重这一指标来衡量。(2)城镇化发展水平。事实上,城镇化发展水平应结合户籍城镇化率水平进行衡量,但本文主要关注3大要素配置效率对共同富裕的影响,因而仅以常住人口城镇化率来表示城镇化发展水平。此外,一般公共预算支出中针对农村的补贴也是影响农业总产值的重要因素,[27]主要包含医疗卫生支出与教育支出两类:(3)医疗卫生支出占比。以各省在农业方面的财政医疗卫生支出占比表示。(4)财政教育支出占比。以各省在农业方面的财政教育投资率表示。除上述影响农民农村物质基础的潜在因素外,各省经济实力也是实现共同富裕过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因此,本文还引入了表征各省经济发展水平的重要影响因素:(5)各省人民生活水平。以各省人均GDP表示;(6)各省网络通信水平。以移动电话普及率表示;(7)各省教育情况。以平均受教育年限计算结果表示。(8)收获的农作物。指农业生产经营者应在日历年度内收获的农作物在全部土地(耕地或非耕地)上的播种或移植面积。同时,针对数据缺失值,本文采用插值补充的方法进行补充。

(三)数据描述性统计

表3列示了各样本变量的描述性统计。2005—2019年间,我国农业资本要素配置效率在-2.217至0.377之间,平均水平为-0.0147,标准差为0.191;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在-0.345至0.655之间,平均水平为0.0219,标准差为0.065;农业技术要素配置效率在-0.592至0.674之间,平均水平为0.0121,标准差为0.077。此外,从对样本数据的观测中可以看出,样本数据不包含极端异常值,变量间的量纲差距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而且观测样本在时间上的分布也较为均匀,可以进入下一步的分析。

表3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结果

1.基准回归结果

对变量进行多重共线性检验的结果表明,农业资本要素配置效率、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农业技术要素配置效率与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的相关系数分别为-0.2091、0.2117、-0.2617,与基准回归结果方向一致。此外,其余多数变量相关系数的绝对值均小于0.4,说明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根据方差膨胀因子(VIF)检验结果,最大VIF值(3.72)远低于10,结合相关系数VIF分析结果可以得出,各解释变量之间不存在显著的多重共线性。

表4列示了农业资本、劳动力、技术3大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民农村共同富裕的影响。其中,模型(1)对变量进行了简单最小二乘估计;模型(2)—(4)分别单独考虑农业资本要素配置效率、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农业技术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的影响;模型(5)将3个要素配置效率同时考虑在内,但没有加入各要素交叉项;模型(6)则加入了3个交叉项,综合考察三大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民农村共同富裕的影响。模型(6)基准回归结果中,R-squared为0.963,表明拟合优度较好,可以使用该模型。此外,对于模型核心解释变量来说,资本要素配置效率通过了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劳动力配置效率通过了5%的显著性检验,技术要素配置效率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且各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分别为:-0.186、0.285、-0.360。

表4 模型基准回归结果(t-statistics in parentheses)

模型(1)的结果表明,如果不考虑个体差异因素,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影响为正,农业资本和技术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影响为负,且资本要素的负向影响大于技术要素。模型(2)—(4)的结果分别显示了在其他要素配置效率相同的条件下,农业资本、劳动力、技术要素配置效率与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之间的关系。模型(5)将以上3项要素配置效率都纳入回归后,得出农业资本、技术要素配置效率与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呈现反向变化的结果,表明以上两种要素在城乡格局中存在分配不公平的现象。进一步地,面板固定效应模型(6)的回归结果指出,农业劳动力要素对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的影响为正,其与技术要素的交叉项对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的正向影响在5%的水平下显著,并且作用相比农村劳动力单一要素大得多,这说明需要综合考虑农业要素配置带来的影响,充分发挥资本、劳动力、技术等要素有效结合的正向作用。

对于控制变量,可以看到,产业结构(gyzb)、城镇化发展水平(czrk)、财政教育支出占比(jyzc)、各省经济发展水平(pgdp)、网络通信水平(yddh)、教育水平(sjynx)、农作物播种面积(bzmj)都通过了显著性检验,意味着以上环境因素对农民农村共同富裕也有着明显的影响。结果表明,各地区城镇化发展水平、经济发展水平、网络通信水平拉动了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长,而产业结构、教育支出及程度、农作物播种面积对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并未产生正向影响。这可能与选取的部分指标代表了城乡综合经济发展水平有关,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国存在要素在农业部门内部配置扭曲造成要素配置效率偏低以及资本、劳动力、技术等要素配置的不合理导致城乡收入差距较大的问题,农业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民农村共同富裕的贡献效应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2.结果分析与检验

农业部门的生产与经济增长过程离不开资本、劳动力、技术要素的投入与分配,因为这3种要素均会通过要素数量效应与创新强度效应对包含时间序列的动态生产函数产生影响。此外,从要素配置效率的测度方法中可以看出,农村部门要素配置效率是以产出弹性为权重的部门要素份额变化的加权和,它反映了要素在城乡二元经济体制下的配置对总量要素生产效率及收入的贡献程度。本文从资本要素配置效率、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技术要素配置效率3个维度考察农业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民农村共同富裕的作用机制,得出主要研究结果及分析如下:

(1)农业资本、技术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民农村共同富裕尚未形成正向效应。资本、技术要素生产弹性及其份额与农村部门总产出正相关,投入成本占总成本的份额与农村部门总产出负相关,所以生产弹性与成本之间的差值将与农村部门总产出呈正相关,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村部门产出的影响是否为正向还将取决于要素投入增长率的大小及符号。也就是说,若生产弹性与成本之间的差值为正,且资本、技术要素投入增长率始终大于0,那么农村部门产量将增加,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也将随之增加,这使得城乡收入差距缩小,促进实现农民共同富裕。然而,在过去“农业输血工业,农村输血城市”的发展思路指导下,我国要素配置不断向城镇部门集中,“重城轻乡”的要素分配倾向使农民农村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遭受损失,尤其现代化的农业机械装备和技术等生产资料投入少、农业劳动生产率低,技术与资本无法有效结合的现状使得农民收入水平得不到提升,[28]造成农业资本、技术要素配置效率低下甚至为负。

(2)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对共同富裕整体具有正向影响。不同于资本与技术要素,我国农业要素配置效率对农民共同富裕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两方面:一方面,城镇较高的工资率使我国农村部门剩余劳动力不断地向城镇部门转移,农业劳动力要素投入呈现下降的趋势;另一方面,伴随我国迈向城镇化发展成熟期,当前农村部门劳动力工资增长速度已超过劳动力数量增长,这意味着农业劳动力要素投入下降使产出减少的幅度小于劳动力工资上涨带来的收入增加的幅度,由于经济系统吸纳和有价值地使用剩余劳动力的能力提升,所以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提升对共同富裕的影响为正向。

(3)使用聚类调整后的研究结果检验。以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对数形式(igur)为因变量,以农业资本要素配置效率(AE_capital)、农业劳动力要素配置效率(AE_labor)、农业技术要素配置效率(AE_jxdl)及其交叉项为自变量,并使用聚类调整后的稳健标准误进行检验估计得出的回归分析结果与固定效应回归结果大同小异,只是显著性水平有所区分,这再次说明了我国在农业要素配置特别是资本、技术要素配置方面存在突出问题,迫切需要加快推进农业要素市场化配置进程。

表5 2005—2019年我国各地区要素配置效率平均值

四、我国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面临的突出障碍

(一)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与关联性改革同步性、协同性不强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中,市场要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而这要求尊重资源配置的市场化逻辑。如果要素不能做到自主有序流动,寄希望由市场来决定要素配置就只能是空话。我国农村要素自主流动存在制度性障碍,扩大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范围的观点已是普遍共识,其重要性也无需赘述。然而,现实中我国农村土地、劳动力等要素的市场化配置改革进度却不及预期,部分改革也难言彻底,除了认识方面存在的分歧外,很大程度上与城乡关联性改革不同步、不配套有关。农村要素配置市场化改革具有基础性影响,牵涉的问题极为广泛而复杂。实现要素配置模式由行政调控转为市场决定,不仅取决于农村产权制度改革和要素市场体系建设,还涉及一系列制度的系统性调整。特别是,当前我国城乡形态不断深刻调整,人口和资源要素在城乡双向流动,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必然牵动城乡两个地理空间,从实践效果看,仅仅局限于农村而不能关照城市的制度改革,或仅限于农村单一领域而忽视其他领域的改革,很难达到改革预期效果。例如,地方财政的土地出让收入依赖深刻影响了农村土地市场化改革进程,[29]而缓解这种依赖需要调整和深化财政体制改革。又如在劳动力方面,实现农村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以及平等享受城镇基本公共服务和公共资源,仅仅依赖城镇户籍制度改革是不够的,还需要建立高效的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成本分担机制,从而对城市政府形成有效激励和约束。为此,如果财税制度、农村社会保障制度等关联性改革不能系统性推进,扩大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范围的速度和广度就会受到影响。

(二)农村要素市场体系不完备

健全的市场体系是要素高效配置的基础。一般而言,市场作用发挥的有效性往往与其完善程度成正比,而市场作用的有效性又直接影响甚至决定资源配置效率和供需匹配效率,统一和充分开放的要素市场对要素流动不可或缺。一个比较完备的农村要素市场体系,应该包括土地市场、劳动力市场、资本市场、技术市场和数据市场等。目前看,我国农村各类要素市场发育普遍滞后,其中,劳动力、金融、土地等市场发育不充分,技术、数据等市场建设基本还处于空白,导致要素价格难以真实灵活地反映市场供求关系、资本稀缺程度和使用成本。从劳动力市场看,尽管户籍制度改革的逐步深化畅通了农村劳动力流动渠道,但对一个比较成熟的劳动力市场而言,劳动者之间应不存在身份的差别,而只存在技能的异质性,同工同酬同福利,劳动力资源供求双方应处于同等的地位、具备同等的议价权利。目前,城乡劳动者还无法完全平等享有就业权利,各类人才返乡入乡的激励机制还不健全。从农村土地市场看,尽管农村承包地经营权流转市场相对完善,但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还没有形成,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使用主体和交易存在诸多限制,实践中存在宅基地换房等政府替代市场、增减挂钩等政府模拟市场的相关探索,但集体建设用地流转仍然是一个不完全公开的市场,价格形成机制不健全,在资源配置中价格杠杆的作用效果有限。从金融市场看,我国农村金融市场发育不足,金融服务效率不高,金融资源配置存在结构性矛盾,导致金融服务可得性、便利性和有效性不强,农民融资难、融资贵问题突出。

(三)农村要素市场基础制度建设滞后

市场整体有效是要素市场化配置高效落实的关键。[30]市场是否有效,取决于要素市场制度建设。市场秩序和规范的确立,有利于降低市场运行成本,提高市场调节效果。要素市场制度建设涉及市场化交易平台、要素交易规则、要素交易监管等。我国农村各类要素市场建设中,产权保护、市场准入等基础制度还存在明显短板,农村土地、技术、数据市场交易管理制度不健全或缺位,各类市场主体平等使用生产要素、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等受到法律保护的局面还有没形成。同时,农村产权交易运营配套服务链条和政策体系还不完善,存在进场交易参与度不足、产权交易二级市场尚未建立、交易平台功能不健全等问题。要素交易平台综合服务体系尚未形成,交易服务功能不健全。此外,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并不意味着政府不能有所作为,与商品属性不同,一些要素带有一定的公共性或涉及社会伦理道德,完全依靠市场自发作用无法充分保证要素的自主流动和市场公平竞争,为此需要构建与要素市场体系相适应的现代市场监管体制,实现对要素市场的有效调节和高效监管,从而实现各类要素向先进生产力集聚。目前,不论是农村要素市场监管法律法规的完备程度,还是基层政府的监管和服务能力,都与实现高效监管存在很大差距。

(四)农村要素产权关系和产权保护制度不健全

产权是流转和交易的基础,是资源得以合理配置的逻辑起点。[31]只有在产权清晰界定的条件下,市场机制才能有效发挥作用,要素才有可能通过市场竞争、交易、定价实现高效配置。对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而言,产权不明晰、权能不完整、产权安全性不强等,对要素自主流动和优化配置带来不利影响,在农村土地要素上表现最为突出。目前,农村的“三权分置”改革进一步厘清了集体土地的产权和使用权关系,但现有土地制度对土地集体所有的权力范围、行使方式、保护手段等方面概念仍缺乏清晰界定,对农民占有、使用、支配、转让和继承土地的现实情况缺乏明确规定,这影响了农业用地的市场化定价和配置进程。同时,由于产权关系不明晰,建立合理的农村土地增值收益分配机制的探索面临挑战,导致农民无法长期分享土地增值收益。此外,由于农村产权保护制度不健全,在农村土地流转过程中,土地承包经营权受到侵犯的现象并不少见,对市场主体参与市场交易的积极性产生了负面影响。

五、结论及含义

在过去我国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对农村要素的流动限制和行政化配置,有其历史合理性。时至今日,不论从强化乡村全面振兴的微观基础,还是缩小城乡收入差距、促进农民共同富裕看,加快推进要素市场化配置都极为重要而迫切。大体而言,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对农民共同富裕的影响有四个作用路径,即通过改进农业效率和促进农村产业融合增加农民经营性收入,通过劳动力的双向流动和平等就业带动农民工资性收入增长和创富能力提升,通过要素资源资本化促进农民财产性收入的增长,通过促进集体经济的发展壮大来增加农民就业增收机会和提供更多乡村公共产品,最终改善农民生产生活条件。

然而,“大国小农”是我国的基本国情农情,不同要素的属性和市场化程度也存在差异,推进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需要分类施策。对农村劳动力要素而言,既要通过进一步深化户籍制度改革和推进城镇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实现农民工的就业和待遇公平,更需要建立城乡人才双向流动激励机制,引导更多的高素质劳动力向农村流动,改善农村人力资本水平;对农村资本要素而言,要围绕提升金融服务的可得性、便利性和有效性,提升金融服务覆盖宽度和深度,特别是充分利用现代技术手段,通过发展农村数字普惠金融来解决农民融资难问题;对土地要素而言,关键在于建设城乡统一的要素市场,加强完善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途径、收益分配制度等,积极探索宅基地所有权、资格权、使用权分置实现形式,以及将闲置宅基地转化为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的具体路径;对技术要素、数据要素、资源环境等市场建设而言,应进一步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先试先行,总结经验模式后逐步推进。

此外,推进农村要素市场体系建设,还要加强基础性制度建设,更加注重两个方面的协调性:一是要素市场化改革的系统性、整体性,从而形成改革的交互作用和叠加效果,提高要素资源的组合配置效率。二是农村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与其他关联性改革的同步性,进一步深化财税制度、农村社会保障制度等改革,为要素市场化改革创设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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