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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亚洲”:冷战时期菲律宾外交政策的演变

2022-11-08尹蒙蒙

东南亚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菲律宾亚洲

尹蒙蒙

20世纪以来,在经历近半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后,菲律宾于1946年7月4日实现政治独立,并与美国建立起一种“特殊关系”。尽管当时菲美政客都能洞悉这种“特殊关系”的本质,但两国政府都竭力维持表面上的公正。在这种“特殊关系”中,两国不断寻找各自的定位,并在实际行动中履行各自的义务:美国保证菲律宾的安全并为之提供经济、军事等方面的援助,菲律宾则在国际事务中对美忠诚并与之保持牢固的同盟关系。然而,基于地缘政治以及国际环境的影响,菲律宾并未放弃寻求“亚洲身份”的认同和回归。在付出了20多年的努力后,菲律宾外交最终完成“亚洲转向”,实现“亚洲身份的回归”,菲美之间的“特殊关系”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在菲美关系的相关研究中,由于美国档案资料获取便利,学术界更多地从美国视角考察美国的对菲政策,探讨菲美关系的变化;从菲律宾视角审视其外交政策,尤其是其亚洲政策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美国学者莱拉·诺布尔(Lela Garner Noble)从国家利益和国家形象的视角出发探讨菲律宾对外政策形成的政治体系;菲律宾重要的中国问题专家艾琳·巴维耶拉(Aileen S.P. Baviera)曾长期关注中菲关系;克劳德·哈伯勒(Claude Haberer)梳理了菲律宾与中国大陆、中国台湾的贸易史;还有学者考察了菲律宾与西亚国家的关系。国内学界主要对菲律宾外交政策的转变、对华政策等专题进行研究,部分台湾学者还梳理了菲律宾外交政策史并出版了相关专著。总而言之,国内外学术界在整体观照菲律宾亚洲政策史方面还存在不足,并且菲律宾方面的资料仍有待进一步发掘和解读。本文尝试通过对冷战时期菲美关系的分析,以及对菲律宾对外政策尤其是其亚洲政策调整的解读,探析影响菲律宾“回归亚洲”的因素。

一 菲律宾殖民身份的演变与菲美“特殊关系”

近代以来,世界的区域联系不断增强并呈现出发展的不均衡状态。在西方殖民国家不断对外扩张的情况下,菲律宾1565年沦为西班牙的殖民地,并被其统治长达300多年。在西班牙殖民统治期间,菲律宾并没有快速发展,在经济方面与美洲保持了更多联系。菲律宾人民还持续进行反抗,并在独立运动中不断塑造自身的国家身份,强化民族认同。及至19世纪末,美西战争爆发,菲律宾成为美国对外扩张的首要目标之一。在殖民统治菲律宾期间,美国注重改造和发展菲律宾,除对其植入美式民主体制外,还出于长期利益考虑,在菲律宾实行“新殖民主义”统治方式。在反抗美国殖民统治期间,菲律宾民族主义的发展、国家身份认同与独立运动不断交织在一起,共同形成菲律宾民族独立的内在动力。但是,在美国的文化教育、“自治”式殖民政策的影响下,菲律宾的民族独立与“亚洲身份”意识对其独立后外交政策的选择造成了很大影响。

二战后,菲律宾的政治独立经历了一番波折,而独立初期菲律宾与美国关系的非正常化发展成为当代国际关系中的一种范式。尽管二战后美国与多个国家建立了“特殊关系”,与曾作为其殖民地的菲律宾的关系却显得不同。关于菲律宾与美国之间是否存在“特殊关系”,国内外学术界亦有不同看法。如小朱丽安·麦迪逊(Jr. Julian C. Madison)通过对1961—1965年间的菲美关系进行考察,认为菲美之间的关系只是拥有更多的共同利益,并没有其他方面的特殊性;威廉·波默罗伊(William J. Pomeroy)和斯蒂芬·沙罗慕(Stephen Rosskamm Shalom)结合美国殖民统治菲律宾的历史对二战后两国关系的性质进行探讨,认为菲美之间的“特殊关系”只是两国政治模式的体现;国内学者王文良却认为,菲美之间的“特殊关系”是美国实行的“新殖民主义”。无论是共同利益居多,还是美国出于政治宣传需要,菲美关系的发展似乎比其他国家间的关系有着更深厚的基础。

(一)菲美之间共有的历史记忆和情感

“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都是通过其自身经历形成的多棱镜来观察其他国家和国际事务的,特别是一个国家的集体记忆塑造的信念和文化价值观制约着一个国家对世界变化的认知以及对这些变化做出反应的方式。”菲美共有的历史记忆不断强化着菲律宾对美国的“特殊”情感,同时也是美国将菲律宾视为“独特伙伴”的历史根源。19世纪末,菲美首次正面接触是出于共同反抗西班牙的需要。在西班牙统治的几个世纪中,菲律宾民族意识的觉醒以及争取独立的斗争强化了本民族被殖民的痛苦记忆,以致于追求独立和自由成为菲律宾有志之士最为迫切的需求。正如菲律宾前总统罗哈斯(Manuel Roxas)所言:“早在美国来到菲律宾之前,我们就一直在为我们的自由和独立同西班牙进行坚定的斗争,我们心中独立的种子是我们的祖先播下的。”驱逐西班牙殖民者之后,为了消除占领菲律宾带来的负面影响,美国殖民政府首先不断塑造菲律宾反抗西班牙的自由形象,并大力歌颂菲律宾人民争取独立和自由的精神;继而笼络菲律宾上层,以“1898年的菲律宾人还未为民族独立和自治做好准备”为由,拉拢埃米利奥·阿奎纳多(Emilio Aguinaldo)和其他知识分子组建美国治下的共和政权;接着极力解释菲美战争是菲律宾人民对美国的一种误解,颁布法令将反美势力定性为“强盗团伙”“宗教狂热分子”“被击败的游击队的残余分子”。同时,美国殖民地政府发挥教育的作用,不仅从理念文化角度对菲律宾人进行“美化”教育,还选拔菲律宾学生前往美国留学,以彰显菲美之间的情感。二战期间,菲美共同的记忆源于共同面对日本的侵略——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在战争后期率军光复菲律宾,“培育了菲律宾人的亲美情绪”。与此同时,美国给予菲律宾的政治独立也强化了菲律宾对美国的情感认知。

独立后的菲律宾在政治上形成了“菲律宾精英和华盛顿新殖民联盟”。菲律宾政府首脑对美国的认可无疑强化了菲律宾对美国的亲近立场。1950年,美国大使迈伦·考恩(Myron Cowen)和菲律宾美国协会历史委员会在马尼拉组建了美国历史收藏图书馆,以存放美国在菲统治期间的历史文献与菲律宾独立后涉及两国关系的相关资料。该图书馆的一个主要功能是致力于促进美国和菲律宾人民之间的相互了解和交流。美国对自身与“菲律宾强烈的历史联系”的宣传和塑造,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部分菲律宾人的认知,以致于“他们在总结过去时,把美国看作一个提供保护以换取他们忠诚的大哥哥”。诚然,菲美之间这种共有的历史记忆和情感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其在两国政府信函往来中不断被提及,从而被不断强化,这一方面给予菲律宾一种超越国家利益的道德理念,由此从情感上对美国更加依赖;另一方面,也给予美国一种“道德义务”,以更加关注菲律宾的国内外事务。

(二)美国对菲律宾的“培养”及“关怀”

美国对菲律宾的“道德责任”和“关怀”,不仅缘于菲美之间共有的历史记忆和情感,也来自美国自身的“天选之城”的扩张特性和“救世主”心理。从早期麦金莱(William Mckinley)总统祈求上帝为自己下令侵占菲律宾进行辩解开始,美国的“关怀”理念就已经在菲律宾这片土地上以及美国统治者的内心深深扎根。在经历了长达30多年的殖民统治后,菲律宾在美国的“帮助”下于1935年开始自治。菲律宾政府在美国当局的监管下借鉴美国的统治经验加强本国管理的同时,不断尝试国内变革,如给予本国妇女以选举权,加强国防军的建设,宣布他加禄语(Tagalog)为国语,以期实现真正的独立。对菲律宾“推翻”美国原有统治政策的行为,美国政府以默许的态度表示认可。这固然有美国在20世纪30年代致力于应对国内经济危机而对菲律宾无暇顾及的原因,也是因为“美国人深信,不论对菲律宾人作出什么实质性让步,菲律宾都将留在其在太平洋地区的非正式的帝国范围内”。

二战期间,美菲的合作抗日、奎松“不放弃菲律宾”的请求以及罗斯福一系列的回应,都给美国在两国关系方面以极大的“自信”。“美菲关系经受了日本占领和实现独立的考验。华盛顿让菲律宾正式独立,表明它此时比巴黎、海牙,甚至伦敦都更想在战后的东南亚尝试非正式的帝国主义方式。”独立后的菲律宾面临艰巨的重建任务以及国内政治的腐败不堪,给美国的“救世主”情怀提供了施展空间。实际上,美国的“关怀”使得菲律宾政治家们把对美关系作为菲律宾外交的重中之重,让他们认为“没有什么比与美国相协商更关键”,对美国的援助“只得接受”,只有“建立在对美关系之上的经济独立才能换取政治上的解放”

面对菲律宾政府对美国的妥协,菲律宾的民族主义者曾公开阻止,但美国政府出于“能够从菲律宾领导人中区分其爱国立场”的角度,在其“领导人向美国保证立场从未改变”的情况下,并没有完全阻挠菲律宾民族主义的发展。美国自认为其对菲律宾的“付出”和“牺牲”理应得到菲律宾的感激,并在1961年的一份报告中指出,“美菲的特殊关系为两国在亚洲的合作提供了独特机会,地理和历史是维系两国亲密关系的两大因素,菲律宾甚至视美国为家人。”此外,由于拥有相同的语言,美国政府认为“菲律宾共和国在精神上比其他任何亚洲国家都更接近我们”。同时,很多美国官员认为二战后美国有“义务”帮助菲律宾恢复经济以及获得战争赔偿

然而,美国的“关怀”并未得到菲律宾的真正认可。菲律宾民族主义者认为,“美国帝国主义的干涉不仅存在于总统层面,同时还使其影响体现在我们的政治进程之中,长期的干涉现在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我们行政机器的裂缝中。”而美国对菲律宾总统大选的干预被视为对菲律宾独立事实上的“最大讽刺”。美菲在军事上也并非盟友关系,是“上级与下属、雇主和代理人的关系”。代表菲律宾未来发展的学生群体对美国的“关怀”认知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对与美国人不平等的感觉愈加明显并不断排斥。一些菲律宾极端民族主义者甚至认为,美国在菲律宾的影响“无孔不入”,是“压倒性”的,并指出“没有美国的支持或反对,菲律宾不可能发生任何重大的政治变故,也没有一个挑衅美国意志的统治者能够维持持久的统治”。正如《远东经济评论》指出的,“美国人无处不在”,其影响遍布于菲律宾的“社会和文化生活之中”,存在于菲律宾“国民生活的所有层面”。在双方情感付出和牺牲不平衡、不对称的情况下,菲美政府表面上大力宣扬的“特殊关系”最终成为各自的负担。

(三)菲律宾对美国的依赖

作为一个新生政权,独立后菲律宾的需求也决定了其对美国的依赖。客观而言,独立初期菲律宾经济千疮百孔,“胡克”运动不断发生,菲律宾首届政府亟需美国援助来维护政权、恢复经济,美国因此成了菲律宾最大的依赖。

1945年底,当美国决定于次年4月份帮助菲律宾举行大选时,菲律宾国内在积极准备大选的同时,各政党就总统人选问题陷入激烈的争吵。这不但给菲律宾的政治秩序造成很大影响,还有可能影响大选的如期进行。因此,1946年1月,美国第86步兵师以“战略的姿态”开入中吕宋这一敏感地区,并毫无隐瞒地向报界发表声明,声称他们之所以重新驻扎,是由于选举在即,需要维持“秩序”。此外,美国当局还迅速用飞机、装甲车和机关枪把16万菲律宾军队装备起来,让其自由地干涉选举活动。在美国的帮助下,罗哈斯、基里诺(Elpidio Rivera Quirino)成功当选菲律宾正、副总统。尽管美国的行为严重影响了菲律宾的政治走向,使菲律宾不得不在政治上继续跟随美国,但美国的强势干预的确给菲律宾政治秩序的恢复和稳定提供了外部支持。

二战后,菲律宾恢复经济困难重重,凭借自身努力很难取得理想的效果。美国的援助不仅是菲律宾亟需的外在力量,更是美国试图掌控其经济的一种手段。早在1945年4月,在光复菲律宾之后,泰丁斯(Millard Evelyn Tydings)参议员就向杜鲁门总统建议,应该立即组织代表团进入菲律宾,对其局势进行评估,以更好地制定下一步计划。杜鲁门任命泰丁斯领导代表团前往菲律宾考察。尽管考察时间短暂,但代表团向杜鲁门政府提出的援助菲律宾的四个建议中的三个都涉及对菲律宾经济的援助。冷战期间,对菲律宾而言,美国的实质性援助无疑是一种很受欢迎的“急救包”。在美国的长期援助下,菲律宾的发展取得明显效果——美国每年提供的2.5亿美元赠款,使菲律宾在1956年就达到了早期工业发展的高峰。同时,美国积极与菲律宾发展贸易关系,并通过签署《贝尔贸易法案》(),从中攫取更多的经济利益。此外,美国政府还于1946年通过《1946年菲律宾复兴法》,建立了菲律宾战争损失赔偿委员会,统筹处理菲律宾的战争损失赔偿事务、剩余财产处置问题以及公共财产和基本公共服务的恢复问题。美国国会还授权拨款6.2亿美元用于补偿菲律宾,其中4亿美元专门用于赔偿战争期间菲律宾人的私人损失。尽管美国的经济援助、复兴计划确实起到了促进菲律宾经济恢复和发展的积极作用,但也增强了美国对菲律宾的经济控制。在菲律宾独立之后的一二十年间,由于菲美之间不平等的贸易和经济协定一直主宰着双边经济关系,菲律宾在对外经济关系中高度依赖美国的局面在这一时期并没有出现根本性的转变。

从政权安全角度而言,菲律宾独立后政权的最大威胁源于“胡克”运动。二战期间,菲律宾抗日武装发展迅速,为菲律宾抗日战争的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但是战后随着美国反共政策的实施,很多菲律宾共产党游击队和地方抗日武装并未得到美国及其所扶植政府的认可和援助。随着对国家政权和政治角色的追求,他们对菲当局展开了激烈的斗争。独立初期的菲律宾政府军力量十分弱小,绝大部分军队被用于应对“胡克”运动。为保障菲律宾政府的安全与稳定,1950年9月,杜鲁门总统派美国中央情报局专家爱德华·兰斯代尔(Edward Lansdale)前往马尼拉,帮助菲律宾政府打击共产党领导的“胡克”运动,防止“胡克”通过武力推翻菲律宾政府。美国的军事援助以及军事基地的存在,极大地巩固了菲律宾政权,为菲律宾的发展奠定了政治基础。

作为一个新兴独立的资产阶级共和国,菲律宾资产阶级政权不但缺乏国内政治保障和军事支持,还处于经济崩溃的边缘。对菲律宾而言,美国作为外在力量,肩负起稳定菲律宾、促进菲律宾恢复和发展的“责任”,满足了菲律宾资产阶级政权的对外现实需求和依赖心理。

(四)冷战中的相互“需要”促进两国关系特殊化

对菲律宾自治能力的“担忧”和情感上的“关怀”,使得美国在菲律宾独立之时就与其签署一系列条约,以“帮助”其发展。及至冷战发生,美国对菲律宾的管控和束缚逐渐凸显出来,并将其拉入冷战中。在冷战背景下,处于对苏冷战前沿阵地的菲律宾被美国政府“寄予厚望”,同时菲律宾的战略重要性和自身的危机感也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而不断加强。中国革命胜利后,美国对苏联的遏制政策也逐渐适用于中国。面对中国革命形势的“威胁”,杜鲁门政府于1950年6月派贝尔为首的经济调查团前往菲律宾调查其经济困难之事,加强对菲律宾经济的了解和掌控。同年9月14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的NSC 84号文件不仅提出增强对菲律宾的一系列军事援助,还进一步强化菲律宾的军事地位。朝鲜战争期间,菲律宾积极出兵朝鲜,援助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此外,为强化菲律宾的盟友作用,美国国务卿迪安·艾奇逊1950年1月把菲律宾描述成连接世界的至关重要的“岛链”中的重要一环,并把其当作美国防务的前沿,两国于1951年8月又签署了一个共同防务条约。艾森豪威尔执政时期,在“坚信美国有权利和义务去干涉任何地区或国家的具有重要国际意义的民主体制内部事务”的信条下,进一步强化了菲律宾在冷战中的作用。美国深知,自身在亚洲的地位取决于少数的同盟和准同盟伙伴。强化盟友关系、组建防御圈进一步增强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延展能力。

从地区权力转变而言,这给东南亚地区从殖民主义向后殖民政治和社会体制的转变带来了复杂的挑战。当该地区的人民为西方帝国的寿终正寝而庆贺并准备迎接民族独立时,由于冷战引发的国际冲突和全球经济压力对后殖民国家造成影响(这种影响在它们从欧洲帝国主义体系中取得政治自由后甚至更加深刻),每个新独立的民族国家却因国内复杂的形势而变得更加混乱、难以解释。二战后,帝国主义的撤退不仅使得东南亚地区出现“权力真空”,造成东南亚地区对外防御虚空;西方国家无序的撤离还为东南亚民族国家内部的混乱创造了条件,越南战争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美国为了其战略利益,大力支持南越政权,不断深入越战,实现了越战从局部战争到“越战美国化”的转变,并使之成为美国东南亚政策的重心。对美国领导人而言,为防止“多米诺骨牌”效应,作为越南邻国的菲律宾就显得十分重要。同样,对菲律宾而言,帮助邻国抗击共产党的威胁也是其维护自身资本主义政权的需要。早在1953年,菲律宾就进行了援助南越政权的“兄弟行动”(Operation Brotherhood)——由民间组织资助一支由医生和护士组成的医疗小队,对南越的村庄和部落展开医疗救助活动。进入20世纪60年代后,随着越南战争不断升级,在美国的不断推动下,菲律宾除了不断增加对南越的物资援助,还积极出兵进行军事援助。在整个越战期间,美国对菲律宾作用的强化以及鼓励菲律宾支持、帮助越战,力图使菲律宾在维护东南亚稳定方面发挥积极作用。

总之,美国控制菲律宾的实质是“为攫取菲律宾资源,保障其工商业利益之需”。出于现实政治的利益考量和菲律宾重要的战略价值,美国在冷战发生后对菲律宾的监督和影响成为两国“特殊关系”不断强化的外部根源,而菲律宾也出于维护国内统治和“反共”的需要,在冷战中不断与美发展密切关系。美菲二者的相互“需要”和“共同扶持”,使它们在冷战中成为“坚定”的盟友。

(五)“特殊关系”下菲律宾的外交表现

在历史情感和现实依赖的共同影响下,独立后的菲律宾与美国保持了一种亲密的“特殊关系”,这种“特殊关系”成为其制定对外政策的立足点。而且,在菲律宾独立后的最初十年内,其外交政策被视为“对美国忠诚”的一种表达方式

独立初期,无论是作为美苏冷战的东南亚前沿阵地,积极执行美国“反苏反共”原则,实行对华敌对政策,还是主动加入朝鲜战争中美国领导的“联合国军”,出兵援助南越政权,菲律宾都以美国“傀儡”的形象出现在亚洲和世界舞台上。菲律宾的这种外交抉择和国际形象对其“回归”亚洲造成诸多阻碍。而后,随着民族主义的发展,菲律宾才不断利用其地缘便利逐渐抛开美国的牵绊,重回亚洲的怀抱。尽管马卡帕加尔政府时期菲律宾对美关系已经出现明显“裂痕”,但菲美关系出现实质性变化乃是马科斯总统执政以后。至1972年,随着马科斯《军官法》的颁布,菲律宾对内实行独裁,对外政策变得更为积极、主动,菲美“特殊关系”由此终结。可以说,菲美的“特殊关系”仅仅存在于“从1946年菲律宾独立到1972年菲律宾《军官法》的颁布”期间。这一期间的菲美关系表明了两种统治模式:霸权和他律。其中,他律成为霸权的一种功能,如果美国满足了菲律宾的需求,霸权就会变得有意义。霸权并非没有条件,在菲美“特殊关系”的前提下,两国达成了对双方都具有义务的条约,相对而言,菲律宾从这些条约中得到了更多实惠。菲律宾通过确保美国对其承诺的坚定性而利用其霸权统治,并通过与美国在经济和军事方面达成协议的方式,在美国的霸权下谋取更多利益。在两国不对称的外交关系之下,美国在战略上把菲律宾作为自己在亚太地区的臂膀,帮助其稳固在东南亚地区的霸权并增强影响,同时从经济和文化角度对菲律宾进行塑造并施加影响,使其成为美国所宣扬的肩负“民主—宗教”使命的代表和典范

总的来说,菲美“特殊关系”下的菲律宾外交不仅伤害了菲律宾作为亚洲国家的身份,还影响了其与亚洲邻国之间本该有的外交往来和情感关系。直至“重回亚洲”,这一境况才有所改善。而菲律宾在融入亚洲的过程中,也经历了长期的磨合。

二 菲律宾“回归亚洲”外交的实现

独立以来,菲律宾的外交政策随着民族主义的发展而不断演变,其主要特征是从与美国的“特殊关系”向亚洲身份“回归”,并最终确立以本国利益为根本出发点的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

(一)菲律宾独立后的“随美外交”

早在罗哈斯执政之时,菲律宾共和国就被视为美国的“傀儡”。但当时菲律宾刚刚独立,且二战后国内政局的稳定和经济的恢复都离不开美国的援助——罗哈斯执政期间,菲律宾共获得美国4亿美元的战争赔款和1.2亿美元的公共设施重建款项,因而对美关系一直是罗哈斯执政期间的一个重要内容。然而,被亚洲邻国视为美国“傀儡”的形象一直是菲律宾“回归亚洲”的绊脚石。

基里诺就任菲律宾总统后,不断尝试向亚洲邻国靠拢,试图改变亚洲邻国眼中的菲律宾形象。1949年,随着北约组织的成立,基里诺以“以强有力的道德和经济领导克服远东地区道德和经济的混乱”为由,提议仿照北约的形式在东南亚构建太平洋条约(Pacific Pact),却遭到美国反对。经过一年多的酝酿,1950年5月26日,基里诺邀请澳大利亚、巴基斯坦、印度、锡兰(今斯里兰卡)、泰国、印度尼西亚等国领导人在碧瑶召开东南亚会议,试图建立以太平洋条约为基础的区域组织,形成国际事务中的第三种力量。该会议的目的不仅是寻求与与会国更多的经济合作方式,还试图进一步促进社会文化联系,在政治领域加强合作。会议召开前夕,菲律宾外交部长罗慕洛(Carlos P. Romulo)作为大会秘书发表演讲,表示此次会议是亚洲国家在联合国框架内向区域联盟和区域行动迈进的一步,会议坚持非军事化目的,拟专门致力于寻求有效、和平的合作模式,以维护与会国的自由并促进合法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利益。基里诺在开幕式上的讲话也重点强调与会国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共同利益和价值观,并一再重申区域合作和区域安全。尽管此次会议因美国等国的反对并未有任何结果,但基里诺试图在菲律宾外交方面“减少美国影响”,以及在国会中呼吁“不完全依赖外援”,“国家荣誉和尊严要求我们不能以被监护人的角色来捍卫我们的自由”的声音,都体现了他尝试改变菲律宾形象的努力。

及至麦格赛赛执政时期,菲美关系进一步发展。国防部长出身的麦格赛赛在美国中情局人员兰斯代尔的帮助下对菲共实行心理战并取得重大胜利,同时麦格赛赛本人也在美国的支持下通过了一场“诚实的大选”,成为菲律宾独立后的第三任总统。麦格赛赛执政后,菲律宾一方面继续强化对美友好政策,尤其是继续争取美国军事援助,成功打击“胡克”运动成为菲美友好的标签;另一方面,麦格赛赛继续推进菲律宾外交政策的“亚洲转向”,尝试把菲美友好政策与亚洲身份进行融合。1954年3月10日,麦格赛赛在国会演讲中陈述了菲律宾的亚洲政策,指出菲律宾政府支持所有亚洲国家民族自决和独立的权利,亚洲国家的人民应作为一个整体在《联合国宪章》的框架内建立更密切的文化和经济联系,并主张“不应容忍殖民主义以任何形式回归”。同时,他还声明,菲律宾对美友好政策与其亚洲身份的确定并不冲突。在冷战不断升级的背景下,美国把世界反殖民主义与共产主义相结合,塑造了对共产主义的新的话语体系,即“共产主义代表破坏世界秩序的新帝国主义力量,而反共主义则是全世界自由和独立的保障”。麦格赛赛的亚洲政策是菲律宾政府对美国塑造的共产主义“威胁”认知的体现。1954年4月18日,麦格赛赛发表声明支持亚洲成立反侵略联盟,并进一步表示同意美国关于民主国家发布联合声明反对印尼共产党的提议。这促进了东南亚条约组织的诞生

麦格赛赛的亚洲政策既是菲美传统关系调整的惯性所致,也是以顺从美国“反共”话语体系的方式来塑造冷战新形势下的菲美“特殊关系”,企图以依靠美国来完成菲律宾亚洲身份的认定。尽管如此,美国对菲律宾的民族主义发展仍不放心。美国中情局报告明确指出,尽管“没有理由质疑麦格赛赛”的“亲美同情及其坚定的反共主义倾向”,但仍需对菲律宾“日益增长的民族主义态度”表示关注

(二)民族主义发展与菲律宾外交“对美疏离”

1957年3月17日,麦格赛赛因飞机事故而身亡,次日加西亚继任总统,其总体上延续了麦格赛赛的内政外交政策和主张。加西亚执政的四年间,菲律宾的外交政策随着国内民族主义的高涨而在反美的道路上愈行愈远。在经济领域,面对国内民族主义的不断高涨,加西亚政府采取了比麦格赛赛时期更具民族性的“菲人第一”(Filipino First Policy)的经济政策,大力支持菲律宾民族企业的发展,但同时表明这并不具有反美性质;在外交方面,仅在继任总统12天后,加西亚就发表演讲表达了对麦格赛赛亚洲政策的继承:菲律宾不仅要加强与亚洲邻国的政治和文化联系,也将继续强化与自由世界国家尤其是美国的集体防御,以保证菲律宾的安全。在加西亚总统看来,强化菲律宾与亚洲国家的联系与保持与美国的“特殊关系”之间并不矛盾,但依然把后者作为外交重心。加西亚政府的对美政策为美国扩大菲律宾在美国东南亚政策中的作用提供了机会。1958年5月23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NSC 5813号文件,具体阐述了美国对加西亚政府的政策,指出美国要继续保持与菲“特殊关系”,并以此向亚洲其它国家表明:作为一个“年轻自由”的亚洲国家,菲律宾的发展能够直接得益于与美国的联盟关系。此外,在美国亚太战略中,美国要突出菲律宾与亚洲国家之间的地理联系,菲律宾是美国远东防御圈的重要连接点

加西亚政府“两个目标并重”的亚洲政策与美国对菲政策不谋而合,因而得到了美国的大力支持。为了进一步发展菲律宾的亚洲政策,突出菲律宾在亚洲的身份认同,加西亚提出“亚洲人的亚洲”(Asia for the Asians)口号,重视与亚洲邻国的关系,并先后与南越和马来亚进行友好交流,同时试图减少美国的影响。在与美国进行的军事基地协议谈判中,加西亚政府制定了减少美国军事基地租期、收回基地土地、菲美军事行动事先协商等五项目标;在经济领域,在与美国协商战争赔偿的同时,积极开展与澳大利亚、韩国等多国的经济贸易。加西亚政府还把亚洲关系的开展与对美依赖的削弱相结合,试图在美国和亚洲之间采取“平衡”政策,这较之前期把对美关系作为外交事务的重心有了很大改变。

此外,在亚洲区域多边合作方面,1961年7月31日,菲律宾与泰国、马来亚在曼谷组成了东南亚联盟(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 ASA)。该组织成立后积极在贸易、签证、通航、旅游等方面采取行动,加强合作,同时在政治上坚持反共立场和不结盟外交政策。尽管亚洲各国对该联盟的反应不一,但作为一个完全由亚洲国家组成的联盟组织,菲律宾在亚洲身份“回归”方面迈出了一大步。从罗哈斯执政时期追随美国到加西亚时期建立一个完全由亚洲国家组成的东南亚联盟,菲律宾在以“亚洲国家身份处理亚洲事务”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同时,东南亚联盟的成立也标志着部分亚洲国家对菲律宾“回归”亚洲的认同。然而,亚洲邻国的认可并不能表明菲律宾被亚洲国家完全接受,菲美的“特殊关系”以及美国对菲律宾的战略利用一直是阻碍菲律宾彻底“回归亚洲”的无形力量。

(三)菲律宾亚洲政策的调整

1961年11月14日,标榜要为菲律宾带来“公正与繁荣”的马卡帕加尔赢得总统选举。同年12月30日,马卡帕加尔就职总统后,任命副总统埃曼努埃尔·佩莱斯(Emmanuel Pelaez)兼外交部长。作为菲律宾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总统,佩莱斯奉行“人是自己命运的主人”的信条,并具有丰富的外交经验。在外交理念上,马卡帕加尔和佩莱斯都相信在相互平等和尊重的基础上应与美国和自由世界继续结盟,且两人都坚决反对共产主义;在亚洲政策上,马卡帕加尔坚持应该不断强化菲律宾的独立状态,增强其亚洲身份认同,并获得其他亚洲兄弟国家的信任和友谊。然而,事实证明,保持与美国的“特殊关系”与“回归亚洲”并不能取得理想的效果。20世纪60年代初,随着肯尼迪政府对美国亚太政策的调整,美国对其他国家的援助多于菲律宾,这给菲律宾继续强化与美国的“特殊关系”带来负面影响。马卡帕加尔认为,美国放松对菲律宾的统治对菲律宾的国家利益并没有坏处,而美国对他国的援助更多地出于自身安全的需求而非相关的“特殊关系”,且美国的援助对一个国家实现真正的独立有很大影响。不得不说,此时马卡帕加尔对菲美关系的认知达到了新高度,这推动了菲律宾重新审视其亚洲国家身份及与亚洲邻国关系的处理方式,更进一步促进其在对美关系上展现出真正的“民族主义”形象。

菲律宾民族主义的快速发展使得菲律宾政府对自身国家身份的追求日益明确。早在作为国会议员之时,马卡帕加尔就提出菲律宾应该以1898年6月12日——阿奎纳多将军宣布菲律宾独立的日子作为独立日。马卡帕加尔在此后的政治生涯中不断完善自己关于独立日的想法,认为历史事实给后人提供了借鉴,并指出把独立日改为6月12日没有困难。在菲律宾政府内部陷入争议之时,美国国会对菲律宾战争损失赔偿法案的否决激发了马卡帕加尔政府修改独立日的决心。1962年5月9日,美国众议院否决了对菲律宾的7300万美元战争赔偿法案,这遭到马卡帕加尔政府的反对和抵制。马卡帕加尔迫于国内的舆论压力于1962年5月14日致信肯尼迪推迟自己的访美计划。次日,马卡帕加尔宣布菲律宾独立日改为6月12日,并声称“这是我国人民固有和不可剥夺的自由和独立权利”,“这一历史性行动……并不依赖于某个国家的意志”。尽管马卡帕加尔此举遭到一些人的质疑和否认,但他认为改变独立日的行为并非“怨恨”美国,而是明智之举。1964年8月4日,菲律宾最终通过《第4166号共和国法令》,在法律上把6月12日作为菲律宾独立日确定下来。

随着菲律宾民族主义的发展,马卡帕加尔政府在外交政策上开始转向亚洲地区,其重要表现就是加强与其邻国印尼和马来西亚的关系,积极主张构建“马菲印多”(Maphilindo),以解决三国之间的领土纠纷,并提出“亚洲人解决亚洲问题”的口号。随着英国1962年退出东南亚地区,马来西亚联邦的成立逐渐提上议程,而马来西亚联邦的领土范围涉及沙巴地区。马卡帕加尔政府将沙巴地区视为菲律宾的固有领土,并于1962年6月22日正式向马来西亚提出主权声索。但是鉴于美国在该问题上的回避以及英国、马来西亚的强硬立场,马卡帕加尔试图提出组建一个区域性国际组织来解决领土问题,从而为菲律宾在领土索求方面寻求有利地位。1963年7月31日至8月5日,菲、马、印尼三国领导人在马尼拉举行第一次峰会。会上,三国领导人围绕英国撤离、印尼—马来亚领土之争、菲马之间的沙巴纠纷、马来西亚的建立等问题进行协商,于8月5日签署三国联合声明,重申“马尼拉条约”精神,并开始“马菲印多”成立的筹备工作。“马菲印多”的提出得到了推动菲美关系调整的肯尼迪总统的支持和赞扬——肯尼迪称赞“马菲印多似乎为菲律宾及其邻国的关系提供了一种期望”。其后,随着马来西亚的建立,三国领导人又于1963年6月20日的东京峰会上发布联合公报。在联合公报中,印尼、马两国领导人都认可了马卡帕加尔的调节作用。1964年2月24日,马卡帕加尔在访问万隆时就“马菲印多”进行演讲,指出“亚洲人解决亚洲问题不仅仅是最富逻辑的,还是亚洲国家在摆脱殖民后的一种独立自主的态度”。作为亚洲政策转向的第一步,马卡帕加尔政府在陷入领土纠纷之际,亮出“亚洲人解决亚洲问题”的大旗,试图以“亚洲人的身份回归亚洲”。

此外,马卡帕加尔还强调在坚持菲律宾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前提下,在与其他亚洲国家交往中坚持权利对等的态度和原则,以彰显菲律宾“亚洲身份”的自信。1964年1月4日,马卡帕加尔在马尼拉扶轮社(Manila Rotary Club)的演讲中指出,由于“共有的种族遗产以及亚洲区域的不可分割性意识”,菲律宾在亚洲实行促进当前世界团结的政策,尊重亚洲地区其他国家的政治、社会政策,接受民族自决理念和原则,并以此作为菲律宾追求的目标。同时,马卡帕加尔强调,菲律宾外交并不受他国的影响和干预,而是以自身的“普遍利益和福祉、国家安全,决定外交政策的性质和行动方式”。同时,在面对美国主导的东南亚条约组织时,马卡帕加尔声称,尽管菲律宾对该组织有所依赖,但东南亚地区的“区域防御和地区安全”更需要依赖东南亚国家间的关系和共识

从追求“回归亚洲”到与亚洲国家保持权利、地位的平等,从“随美外交”到对亚洲身份强烈的认同,菲律宾在马卡帕加尔政府时期完成了外交认知的转变。在塑造菲律宾区域和国际身份时,马卡帕加尔政府除强化与东南亚邻国的关系外,还促使菲律宾积极在亚洲各国之间起到联结作用,强化菲律宾在东西方文明交流中的区域“十字路口”地位。在与亚洲之外的国家的交往中,马卡帕加尔政府仍然把对美关系放在首位,积极强调美国帮助下的意识形态斗争以及反对共产党的重要性,希望以此表明在两大阵营之间的立场选择。在坚持“回归亚洲”的理念下,保持与美国的密切关系,既是菲律宾战后历届政府外交政策的惯性,也是其在冷战背景下的现实抉择,而且还符合美国政府对菲律宾的战略定位,由此得到了美国的支持。

(四)菲律宾民族主义独立外交的实现和发展

随着菲律宾外交政策的自主发展以及美国于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逐渐陷入越南战争的泥潭之中,约翰逊政府对菲律宾的外交认知也发生了新的变化。1964年4月,约翰逊政府在对菲律宾外交政策进行评估时认为,马卡帕加尔政府正带领菲律宾外交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在菲律宾民族主义思潮不断发展的情况下,尽管马卡帕加尔政府在言论上高呼与美国强化合作,并考虑到菲律宾大选因素而继续与美国保持良好关系,但是马卡帕加尔却以实际行动向亚洲国家表明,菲律宾并非美国的代言人,正在摆脱“美国卫星国”的身份标签。1965年菲律宾总统大选中,马科斯击败马卡帕加尔成为新一届菲律宾总统。马科斯执政后,面对国内民族主义的发展,菲律宾外交政策变得更为独立。马科斯在1966年1月24日首次发表国会咨文时,明确提出菲律宾的外交政策以本国利益为基本目标,同时表示菲律宾应在“相互尊重、平等友好和真正的目标认同”的基础上与盟国保持友好关系

马科斯执政时期,菲律宾不仅继续强化与亚洲邻国的关系,还进一步根据国家利益的变化与社会主义国家改善关系。为了不引起美国反对,菲律宾政府通过先经济后政治、由民间到政府的交往方式,避开美苏冷战的焦点区,绕开苏东集团,不断在自力更生、“独立自主”的基础上,从“只与‘安全’和贸易相关的国家交往到与不同政治制度国家交往”。1968年9月,菲律宾的一艘商船满载木材和椰子前往南斯拉夫进行贸易,开启了菲律宾第一次直接向共产党国家出口货物的征程。经济贸易的往来开始改善菲律宾与南斯拉夫的关系,并逐渐打开了菲律宾与共产党国家交往的大门。同年,由菲律宾商会支持的一个贸易团前往东欧国家和苏联进行长达四周的商贸联系之旅。随后,菲律宾与共产党国家的交往范围逐渐扩大,交流内容也逐渐增多。进入20世纪60年代后半期,菲中之间的交流增多,从民间开始,以经济为主导,逐渐上升到政治层面,并最终于1975年建交,从而结束了菲律宾自独立以来的对华敌对政策,开启了两国的友好交往历程。

从独立后奉行“随美外交”,并与美国建立“特殊关系”,到与美疏离,以亚洲身份“回归亚洲”,菲律宾外交在历经20余载的探索中走向独立自主。菲律宾外交的转变,既迎合了其国内民族主义的呼声,也顺应了战后世界范围内民族解放运动的发展潮流。依赖美国,融入东南亚地区,继而成功实现“回归亚洲”并走上独立自主的道路,这成为菲律宾外交转变的一种模式。然而,受冷战影响,菲律宾外交在对美疏离和“回归亚洲”的过程中充满了曲折。

三 影响菲律宾外交“回归亚洲”的因素

从独立后对美依赖,到不断强化“亚洲国家”身份意识,再到“回归亚洲”的实现,菲律宾外交最终实现了从依赖美菲“特殊关系”到“以本国利益为出发点”的原则性转变。“回归亚洲”则是菲律宾对美疏离,打破与其“特殊关系”的必然。纵观菲律宾亚洲政策的变化,菲律宾“回归亚洲”受一系列因素的影响。

地理位置决定了菲律宾重回亚洲是一种必然选择。一个国家的组成不仅包含人口、政权、领土范围等一系列必要构成因素,还包括该国领土所处的地理位置。在国家位置不能变动的情况下,国家的发展自然而然会受到本地区以及周边文明发展的影响。位于“十字路口”的菲律宾,尽管处于“破碎地带”的东南亚之中,但其地理位置是影响菲律宾文化意识以及身份认知的一个重要因素。自16世纪西班牙开始殖民统治菲律宾及至美国管辖菲律宾,菲律宾便逐渐与亚洲邻国相隔离。从中断与周边国家的经济往来到政治交往的隔离,本就四通八达的菲律宾逐渐成为欧美殖民列强统辖下的“固定资产”,但是特殊的地理位置给予菲律宾与周边国家不断深入交往的历史渊源和契机。从古代基于地理相近而进行的友好交往,到近代因共同反抗外来侵略、追求民族解放而产生的共同历史记忆,菲律宾与亚洲邻国有着相同的文明渊源与紧密的文化联系。民族身份问题构成了菲律宾身份认知的基本问题,也是史学界在研究菲美关系时探讨的基本问题。历史塑造了观念,与美国的密切关系以及西方文化模式的影响使菲律宾人需要用独立取代依赖,地理位置虽然给菲律宾人带来了身份挑战,但也给菲律宾提供了通过追求独立自主来展现其形象的舞台。欧美的统治并未隔断菲律宾的亚洲身份认知,美国的文化影响和外交塑造也未能阻挡菲律宾实现“重回亚洲”的目标。

菲律宾民族主义的发展成为菲律宾外交政策演变的根本动力。民族主义是推动菲律宾外交自主发展的动力,也是促使菲律宾政府在外交层面重视国家利益的内在思想动因。菲律宾早期民族主义者领导的反抗西班牙的独立革命遭遇失败后,美国重建统治并塑造了菲律宾的民族主义,加之菲律宾对西方文化的认同和传教士在社会中的影响,在美国的扶植下,菲律宾在反抗和努力中实现了自我蜕变。精英阶层对主权的强调使得菲律宾的民族主义有所不同,它不再纯粹地追求民族独立和国家建设,而是一种蕴含了西方文化在内的融合体,成为一种符合现实的“非意识形态”思潮。这种思潮使得菲律宾能够在国际交往中以现实为主,更快地调整外交方向。作为促使菲律宾迅速实现现代化以及在国际舞台上发挥更大作用的唯一动力,菲律宾民族主义的发展也很早引起了美国的重视。在冷战背景下,美国应对菲律宾民族主义的政策是与之相结盟,并使之成为维系两国关系的积极力量。然而,由于美国未能掌控菲律宾民族主义的发展动向,菲律宾人的反美意识不断增强,并把反美与独立密切结合。反美意识在青年人一代中尤为突出——很多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青年人,对美国跨国公司、菲美经济关系、菲美安全关系等怀有敌意。他们认为,军事基地是促使菲律宾依附于美国的根本原因,美国的存在与菲律宾国家建设和民主成就的取得、经济发展及社会公平相矛盾,美国的对菲政策主要通过操纵国外势力的方式支持剥削下层民众的菲律宾领主并阻止其他民主领袖追求民族发展。进入20世纪60年代后,菲律宾民族主义的表现更为多样化。尽管有当局的军事镇压,但游行、罢工和群众运动逐渐成为民族主义表达的主流。菲律宾民族主义在经历了暴风骤雨般的蜕变之后,似乎更加有力量。整体而言,菲律宾民族主义的发展推动了菲美关系的疏远,并且促使菲律宾朝着更为独立和自由的方向前进。从整个东南亚局势来看,二战及其后出现的东南亚民族主义使得西方国家有必要重新检验他们与殖民地的关系,并制定新的协议来保护自身的经济利益。二战后东南亚地区的经济发展和反共主义使得大多数国家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之间展开了以意识形态为纽带的交流和往来,但是,在冷战的背景下交互的利益关联度使其处境变得艰难,民族主义的独立倾向以及区域的聚合力成为菲律宾对美政策改变的内在动力。

国家利益最终成为菲律宾制定外交政策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菲律宾政府对国家利益的认知和重新审视对其外交政策的改变产生了极大的推动作用。早在菲律宾建国之时,由于长期受到西班牙和美国殖民统治以及文化塑造的影响,再加上美国对菲律宾的全面监控,菲律宾对自身国家利益的认知严重不足。在外交政策中,菲律宾除坚守美式文化提倡的普世价值观,坚持重点发展对美关系,还把“反共”作为与美目标一致的任务和职责。“美菲间的政治关系决定了二者的经济关系只能是菲律宾服从美国,这一关系集中地体现在美国对菲律宾的关税和贸易政策之中,它始终以美自身利益为转移,而不是以菲民族经济的需求为依据。”随着菲律宾国家利益观的日益增强以及对自身利益的重新认识,菲律宾外交政策的调整逐渐以本国利益为终极目标。在支持美国发动朝鲜战争和参与越南战争之后,菲律宾政府意识到尽管美国积极帮助菲律宾镇压“胡克”运动,但是“没有像在越南那样每天花费100万美元”,尤其在逐渐摆脱“美国卫星国”标签的努力中,国家利益更是成为菲律宾外交政策制定的目标。国家利益观念的转变以及外交政策的制定回归到实现国家利益这一目标不仅成为菲律宾对美政策调整的动力,还构成后来两国正常关系发展的重要因素。

冷战中的地区矛盾和冲突为菲律宾创造了“回归亚洲”的契机。美苏冷战不仅是两国政治、军事实力的对抗,还是双方意识形态领域的较量。在第三世界中,美苏对抗倾向于更为间接地争夺当地精英和大众“心灵”,美国经常依靠对外援助、反叛乱和使用隐蔽的准军事行动来提携“友好”政权。尽管菲律宾属于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亲密盟友,而且菲美两国联合起来打击本国共产党力量也进一步增强了对彼此意识形态的认可,但是两国关系并非铁板一块。越南战争的发生及不断深入不仅对东南亚地区的稳定产生很大影响,也微妙地影响着菲美关系。可以说,“在20世纪60年代,东南亚区域安全和稳定的状况非常严峻。这个地区被描述为‘叛乱的地区’,‘东方的巴尔干’,或者‘多米诺地区’”。菲美之间围绕菲律宾出兵南越的较量,不仅进一步损害了菲律宾政府对美国的信任,还促使两国关系进一步朝着正常化方向发展。对于菲美这一对非对称关系而言,“也许,菲律宾在与美国讨价还价时的最大底牌是自身的弱小”,菲律宾人“几乎无法为美国做积极的事情,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认为,美国要求他们做的事情没什么益处,反而可能是有害的”。菲律宾对美国的抵制和抗争,无疑给美国处理菲律宾事务带来负担。而东南亚地区领土纠纷的发生,以及菲律宾对沙巴主权的索求使得菲律宾政府不得不从亚洲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加之美国政府并未能支持菲律宾的领土索求,对其情感造成了伤害,菲律宾政府由此提出“亚洲人处理亚洲事务”的口号和理念,助推了两国“特殊关系”的疏离。

美国政策的调整为菲美关系的变化提供了一定的空间。在美国对外政策的政治学中,环境以两种主要的方式发挥着重要影响:第一,全球格局决定了美国对外政策的“潜在”面貌或特点;第二,全球环境产生的“特殊事件和特殊关系”,经常对美国的国内政治和政策制定过程产生“直接”影响。在冷战不断升级的全球环境中,美国整体的全球战略不断向对苏冷战倾斜。在此过程中,美国一方面拉拢菲律宾站在反苏反共的立场上,给予美国最大的支持;另一方面则从菲律宾内部进行塑造,表面上通过军事援助、经济援助以及政治影响等方式,给予菲律宾政治外交最大的独立性,以彰显美国的民主,并服务于美国的全球战略。在此背景下,菲律宾民族主义获得快速发展的空间并逐渐成长,最终为菲律宾外交政策转向以国家利益为本提供了动力。另外,随着二战后东南亚地区殖民宗主国的撤离,为填补该地区权力真空和应对“多米诺骨牌效应”而产生的越南战争,不但进一步提升了菲律宾的战略价值,还为菲律宾趁机取得“真正的独立”创造了机会。可以说,冷战下的美国对东南亚地区的战略调整使得菲律宾以出乎其意料的节奏脱离了美国的掌控。当“情感”“友谊”逐渐不能挽回菲美之间原有的“特殊关系”时,两国正常的国家间关系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此外,亚洲邻国对菲政策与态度的变化也为菲律宾的“亚洲转向”提供了外在动力。菲律宾独立初期对美国的过度依赖,影响了亚洲邻国对菲律宾的情感和认知,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同时,在东南亚地区民族解放和独立的浪潮下,菲律宾“美国卫星国”的标签引起更多亚洲邻国的排斥。20世纪50年代后期,菲律宾关注到亚洲邻国的批评,并且开始意识到过度美国化不是优点。对亚洲邻国态度的在意触动了菲律宾作为独立国家的尊严,并为其外交政策转变提供了动力。亚洲邻国从冷漠看待“美国卫星国”菲律宾到积极参与解决领土纠纷、从旁观者到合作者的姿态转变,从外在促进了菲律宾亚洲政策的坚定推进和发展。

结 语

冷战时期,美国的全球战略深受对苏冷战的影响。根据美国政治学家汉斯·摩根索(Hans J. Morgenthau)的论断,国际政治是权力斗争的表现。无论是美苏大国间的斗争和博弈,还是美菲大小国家间的较量和往来,其间都充满了利益冲突,是基于国家力量和实力的比拼。作为全球超级大国,美国的战略和影响无疑举足轻重,但在与菲律宾进行政策协调时,不对称的国家关系不仅影响菲律宾对外政策的调整,还涉及美国的战略变化。从美国的全球战略来看,基于地缘政治的考量,对美国来说,东南亚海洋国家比东南亚大陆国家重要。这不仅是因为这些国家的地理位置、人口和资源使他们对日本和澳大利亚的重要性更大,还因为美菲有着历史联系。菲律宾作为美国迈向亚洲的第一步,是美国极力打造的“美式民主和形象”的传播者。受共有的历史记忆和情感的束缚,在美国的“关怀”下,加之现实政治的影响,菲律宾独立初期在外交方面表现出对美国极大的依附性,并在国际舞台上唯美国马首是瞻。然而,菲律宾并未一直按照美国的计划和部署发展,这不仅是因为冷战环境的塑造和影响,更缘于菲律宾高涨的民族主义的冲击。在地理位置的制约下,亚洲邻国对菲律宾身份表现出疑惑与不信任,美国出于冷战需求而调整对菲政策,菲律宾民族主义得以发展并最终以本国利益为根本出发点制定外交政策。菲律宾重新审视亚洲身份,最终实现了“亚洲回归”。随着菲律宾亚洲政策的实施,菲美“特殊关系”发生了变化并使得两国关系在并行的轨道上愈行愈远。

冷战时期,尽管菲美之间朝着正常的国家间关系发展,但从现实政治考量,无论菲美关系如何变化,最基本的事实是菲律宾和美国相互需要:美国太平洋防御战略需要菲律宾的配合,菲律宾则因担心来自亚洲大陆共产党的“灾难”而寄希望于美国的军事保护。菲美两国各自的定位经历了一段时间痛苦的调整,调整的过程在国际关系变化中已然成为菲律宾外交成长的经历。冷战结束后,世界发展多样性更为突出,多极化趋势日渐显著,菲律宾越来越多地受到国际社会变化的影响。相对于历史中的“回归亚洲”,菲律宾对“亚洲身份”的认知和理解必然会对其未来参与国际事务提供历史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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