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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智媒“同居”:论智能音箱与用户日常生活的三重勾连

2022-11-07雷思远郑秋

新闻研究导刊 2022年18期

雷思远 郑秋

摘要:近年来,智能语音媒介逐步发展,以“交流者”的姿态与人类共在,于家庭空间和日常生活中带给人类新的情感体验。文章借鉴“三重勾连”理论,运用深度访谈的方法,从智能音箱作为物品(第一重勾连)、文本(第二重勾连)、情境(第三重勾连)的不同面向,探讨智能音箱与用户日常生活的有机勾连。研究表明,智能音箱作为突然到访的“新物种”,在定居家中时受到电、网的诸多限制;智能语音可检索与可对话的设定,创造出特别的家庭情感生态;在使用权争夺、代际差异、情感陪伴等问题上,折射出智能媒介所处的当下社会环境。文章试图从媒介的社会形塑力量出发,摆脱萦绕于技术之上的固有偏见,探寻智能媒介在图灵为人工智能描绘的技术地图上的奥德赛之旅,从而进一步拓展传播研究的想象空间。

关键词:智能音箱;驯化;三重勾连;人机传播;媒介技术

中图分类号:TN912.26;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2)18-0004-03

《2021年中国智能语音市场分析报告》显示,智能语音应用于日常生活(消费级)和特定场景(企业级)的需求比例正在不断扩张,预计到2030年,消费级应用场景市场规模将超过710亿元,企业级场景市场规模将达到740亿元。以智能音箱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正逐渐嵌入家庭的日常生活,与人类“同居”。智能音箱如何渗入及改变人们的生活,可沟通性更强的智能音箱如何在家庭领域被驯化,成为值得探讨的问题。

驯化的本意是指人对野生动物的驯服,在媒介和传播研究以及技术社会学领域,则用来描述和分析作为社会行动者的人在社会结构条件下对技术的接受、拒绝和使用。起初,西尔费斯通等人以“双重勾连”来指代物品和媒介共同建构意义,随后由双重勾连理论延伸出三重勾连,指媒介技术消费涵盖三个维度:第一重勾连即作为物品的媒介,第二重勾连为作为文本的媒介,第三重勾连为作为情境的媒介。冯强和马志浩在此基础上,以民族志为研究方法,调查了一个村落的移动网络与农村社会的有机勾连,认为物品、内容和场景三重勾连之间密不可分,针对物品与内容间的互动互构关系,需要在不同场景中进行考量[1]。

如今,智能音箱已逐渐显现出以“交流者”角色参与到被访家庭的日常交往情境中的态势。作为人机传播的新媒介,其语音文本的互动性创造了全新的场景、情境甚至心境,为技术与用户日常生活的三重勾连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本文以深度访谈为研究方法,探讨智能音箱如何被家庭接受、如何传达意义以及如何影响使用者的日常生活。

一、第一重勾连:作为物品的智能音箱

音箱作为将电信号还原成声音信号的一种设备,很少独立存在,更多时候是手机、电脑、DVD等设备的附属品,为其他电器“发声”。“智能”为音箱注入了灵魂,进而拓展了功能与定位。但智能音箱不同于手机、电脑等已经嵌入大众日常生活的科技物,培养用户的习惯和依赖仍是其在当前阶段的任务。

(一)商品与赠礼:智能音箱的工具价值与象征意义

在当下,“智能家居中控台”“爱家看护实时监测”“智能生活助手”等广告中出现的较为高端的功能属性,只适合部分家中已配置有智能家居的使用者,希望通过智能音箱更加便捷地控制智能家居。在绝大部分应用场景中,智能音箱的定位仍是音箱,是能够更加便捷地播放音乐的工具,购入智能音箱则是受到“智能”“对话”“有趣”等标签的吸引。

目前,“礼物”是很多受访者家中智能音箱的来源,很大一部分受访者所拥有的智能音箱均为活动奖品或他人赠送。在访谈对象看来,智能音箱是一项非常合适的赠礼,“可以体现面子,既有理工科的科技感,也有文科的浪漫。主要是太贵的礼物买不起,但在这个价位下,智能音箱是一个挺有品位的礼物”。

(二)固化与流动:家庭中的空间语法

智能音箱作为家用电器,就像电视机、洗衣机、冰箱一样,一旦与插座连接,在家庭中的位置就被固定了。不少访谈者提到,“需要插电是智能音箱使用空间范围的一大限制”。有访谈者甚至为了智能音箱而购入了一个排插。此外,网络也影响着智能音箱的状态。如果智能音箱被放在家庭中网络信号不太好的位置,很多智能功能将无法应用,十分影响使用体验。不同于常用家电,普通家庭在装修便会对其电路进行构想设计,而智能音箱这位突然驾到的“新成员”则常需要使用者为其重新寻觅“生存”的空间。因为调整位置不方便,很多使用者家中的智能音箱几乎没有移动过位置。

厨房、卧室、客厅等家庭空间的不同区域按照职能被分隔,智能音箱的摆放位置折射了使用者的习惯。访谈显示,智能音箱的位置有两种。一部分被放置于家庭的公共场所,如门口的柜子、客厅沙发边几、电视柜等处。这些是更有活力,为了家庭内部社交而存在的区域,方便控制、容易使用。而另一部分被放置于卧室这个更为私人化、封闭的空间,成为一种私人用品。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电、网限制了智能音箱,但轻巧的音箱也可被随身携带,跟随用户移动。有受访者不论是外出旅游还是留學,独自一人出远门时都会带着智能音箱,“它不占位置,放歌带来的氛围感有家的感觉”。

二、第二重勾连:作为文本的智能音箱

人机交互的数字代码转换,使智能音箱的文本不再是静止地输出,用户解读与调动的策略变得格外重要。在聊天机器人产品的功能设计中,根据对话目的分为任务型机器人与闲聊型机器人两种类型,前者主要是传递信息、完成工作任务,后者主要致力于意义共享与交流陪伴,试图成为替代人类的谈话者[2]。

(一)任务型:作为实用工具的理性运用

任务型对话是大多数用户使用智能音箱的主要诉求,功能主要为播放音乐、设定闹钟、听新闻资讯、闲聊和控制智能家居,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接收信息。智能音箱作为一个整合性的工具被家庭成员日复一日地运用实践,所提供的文本只是对使用者所发出指令的回复。

智能音箱与外界的互联互通,意味着其可搜索性为“读者”的选择创造了更多的空间。当用户对智能音箱所提供的文本不满意时,常不断调适自己的指令,以试图得到期待的文本。一位访谈对象想要听英语新闻时,她第一次发出的指令为“天猫精灵,播放英语新闻”,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她转换表达,指令变为“播放英语广播”,甚至是妥协为“播放新概念英语第一册”“播放英文歌”。作为任务型对话机器人,智能音箱带来的最大好处便是使生活变得更便捷。智能音箱虽然可以响应用户,但作为一种日常生活的工具性附属品,其所具有的功能仍然需要用户不断地协商与探索。

(二)任务型:作为实用工具的理性运用

有研究发现,人们愿意认真地对待机器人,不是仅仅将其当成宠物,而是当成潜在的朋友,甚至是密友、恋人。人与机器产生情感联结,并不一定是因为相信它有意识或感情,而是因为它能唤起人的大量情感[3]。在用户将智能音箱拟人化的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并不是智能音箱提供的文本,而是用户对文本的解读乃至想象。有访谈对象给自己的智能音箱设置了“暗号”,当她说“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时”,智能音箱便会回答“是她!是她!就是她!我们的朋友×××(人名)”。还有访谈对象常当着女儿的面对智能音箱说“天猫精灵,你比我女儿还要乖”,当女儿不在家时,访谈对象并不会将智能音箱与女儿做比较,这句对智能音箱的夸赞,表面是在与天猫精灵对话,实则是在告诉女儿,希望她能够更乖。

由此而言,智能音箱并不是为用户提供了一个对话者,而是一个对话的语境,從而寄托情绪。围绕智能音箱提供的文本,智能音箱触发了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承担起家庭成员之间沟通和交流的中介角色,成为以家庭为单位的组织传播中话语“转译”和情感传达的载体,创造一种家庭情感生态。智能音箱的进入使现代家庭内部的信息场景发生了微妙变化,家庭群体成员间的互动行为也不同于以往。

“智能音箱润色了我们家庭中的亲子互动生活,像是一种消遣。”由此可见,在以家庭物理空间为基础的具体时空中,智能音箱进入其中后,以不同形态的技术机制发生在不同的家庭生活领域,实现了家庭实际空间意义上的连接,也在一定程度上形塑了家庭日常生活场景的有机组成部分。特别是在文化意义的实践和想象上,智能音箱不仅仅是一种中介性工具,更是一种具有型构作用的重要力量。

三、第三重勾连:作为情境的智能音箱

梅洛维茨在《消失的地域》中提到,媒介的变化必然导致社会环境的变化,而社会环境决定了人们的行为。智能媒介作为人机传播的新锐,其语音文本的互动性创造了全新的场景、情境甚至心境。

(一)后浪奔涌:新媒介使用中家庭权威的瓦解

家庭对放置于公共区域的智能音箱的使用,通常呈现出共享状态,但有时会出现分歧。作为数字原著民的年轻一代,常凭借自身对技术的熟悉而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对家庭中长辈的权威发起了挑战。

受访者普遍表示,家庭对智能音箱的使用呈现出共享的状态,即没有人享有独自使用的权利,但由于家庭内部个体之间使用意愿、操作熟练度等的差异,各个家庭成员使用智能音箱的时间长短会有所不同。即便如此,家庭内部对智能音箱的使用依然会出现分歧,并在争夺和协商中体现出一定的权威性,比如家长居家工作便不允许儿童使用智能音箱外放故事。但更多时候,年轻一代在家庭中智能音箱的使用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有访谈对象称,“因为我使用的时间更长,有时算法推荐我爸喜欢的歌,我会偷偷让它以后不要再放此类型的音乐了”。

长辈威严的消解,不仅表现在对智能音箱的使用权上,也体现在智能音箱对传统教育方式的变更上。曾经都是家长给孩子讲故事,现在有了智能音箱后,家长就可以“解放”了。虽然智能音箱减轻了家长的育儿压力,但对故事内容质量以及家长教化权力的把控均构成了挑战。有访谈对象表示,在与父亲看电视时,两人议论到“马拉河在何处”,父亲告诉她在肯尼亚,她并不相信,转而询问智能音箱答案。

面对新媒介,年轻一代凭借数字土著的优势,展现出更卓越的学习能力、操控能力与创造能力,使“文化反哺”成为家庭掌握新媒介技术的常态化过程。从年轻一代的视角来看,这是他们打破权威、争夺话语权的途径。但从传统语境来看,家庭伦理中长辈的管束与教导应走向何方,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二)与人同在:孤独经济下的智能陪伴

智能音箱作为一个可能的对话者,为当下孤独的人群提供了智能陪伴,即便这种陪伴背后是“没有温度”的算法。有访谈对象在访谈中多次强调智能音箱对其孤独感的缓解,“我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经常会觉得比较孤单,它有这种对话的功能,就好像有人在你身边”,“当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能让家里面的氛围更加的轻松活泼,热闹一点”。她分享称,之前与自己合租的室友搬走时曾说:“还好我有我的天猫精灵,我把我的天猫精灵也带走,就感觉没那么孤单了。”即便是不与智能音箱对话,只是播放音乐,也能让用户产生“被陪伴”的感觉。

然而,孤单更多是一种主观的判断,也有受访者认为:“虽然智能音箱可以说话,但它不会投射情感,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盒子……带给我的温度还不如一个毛绒玩具。机器和人是不能沟通的,它只是在执行我的指令,不是真正情感上的东西,没有灵魂,更像是一个工具。”

能感受到智能音箱陪伴的,更多是“一人户”,一类是“孤”——孤身在外的青年,另一类是“独”——独自在家的中老年人。他们试图通过智能音箱排解无人陪伴时的寂寞,也试图学会享受这种实际生活中无法避免的孤独。

四、结语

不少受访者认为,目前市场上智能音箱的智能程度普遍较低,其对话交互的真实性有待提高,然而不容忽视的是,智能音箱作为一种社会性互动智能体,已逐渐显现出以“交流者”角色参与到被访家庭的日常交往情境中的态势。本研究借鉴“三重勾连”理论,以深度访谈的方法,探讨了智能音箱与用户日常生活的有机勾连,研究主要发现如下。

第一,在物品层面,在目前大部分家庭还未实现家居智能化的阶段,“播放音乐”仍然是智能音箱最主要的功能,科技感、趣味性、便捷性是其吸引消费者的要点。基于此,智能音箱的定位并非刚需,而是一种可以提升生活品质的装点,这也是其在大多数时候以“礼物”的姿态出场的原因之一。作为智能电器,智能音箱对电、网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其入户的放置范围,但其本身轻巧便捷的属性也为自己留了一定调整位置的空间,甚至有机会走出家门,为使用者打造“流动的家”。

第二,在文本层面,智能音箱作为任务型机器人,根据用户下达的指令,使用户的生活变得更加便捷,其可搜索性为用户提供了不断协商的过程。而作为闲聊型机器人,智能音箱暂时还没有承担起对话者的角色,但为用户提供了对话的语境。围绕智能音箱提供的文本,智能音箱触发了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并扮演了家庭成员之间沟通和交流的中介角色,成为以家庭为单位的组织传播中话语“转译”和情感传达的载体,创造家庭情感生态。

第三,在情境层面,智能音箱作为家庭媒介,围绕其控制权的争夺以及其所提供的教育功能,揭露了新媒介时代家庭权威的瓦解。同时,智能音箱提供“亲友般的陪伴”,增强了用户的幸福感。用户并非不知道智能音箱的背后是代码与算法,但他们依旧期望通过智能音箱排解无人陪伴时的寂寞。

参考文献:

[1] 冯强,马志浩.科技物品、符号文本与空间场景的三重勾连:对一个鲁中村庄移动网络实践的民族志研究[J].国际新闻界,2019,41(11):24-45.

[2] 王颖吉,王袁欣.任务或闲聊?:人机交流的极限与聊天机器人的发展路径选择[J].国际新闻界,2021,43(4):30-50.

[3] 蔡润芳.人机社交传播与自动传播技术的社会建构:基于欧美学界对Socialbots的研究讨论[J].当代传播,2017(6):53-58.

作者简介 雷思远,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媒介文化、数字人文、跨文化传播。郑秋,博士在读,研究方向:新闻与舆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