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亚
2022-11-07张佳
文 张佳
方咚咚第一次转来我们大三班的时候,哭了两首儿歌的时间。电视里放“当你快乐你就拍拍手”时,我把胳膊举过头顶,张开手掌,用力拍拍,因为没卡住点,被蝴蝶老师慈祥地瞪了一眼。
他在我们对面乖巧地坐着,眼睛紧闭,嘴巴微张,肩膀高高低低,上下起起伏伏,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像在击打节拍。当我们唱到“吹个泡泡飞上天”时,方咚咚的鼻子里突然冒出了一条很长的鼻涕泡,像透明的小蛇从洞口探出脑袋,扭动身体向下游走,越游越长,越走越细,却突然,被洞里的神秘力量一把拽住尾巴,迅速拖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小蛇再没出来,渐渐无趣。
第二首歌停了,他睁开眼睛,闭上嘴巴,终于被带进了我们的队伍里。
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他了,他手上戴着的终极赛罗手环在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万代公司的正版,因为我也有一个,只不过是妈妈在小商品市场买的,今天之前我都是很喜欢的,但是,我决定,放学一回家,就把我那个盗版的扔进垃圾桶,或者,用它和对门的琦琦交换一个玩具。
我们坐成两排,开始听故事。方咚咚被安置在我的右前方,他的后脑勺像是我家西西(博美犬)的圆屁股,鼓鼓囊囊的。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昨天刚刚被妈妈剃短了,尖尖的、硬硬的,有点扎手。他的头发长长的,一层一层,像《三只小猪》里大哥盖的茅草房子,我吸进一口气,学着大灰狼的样子想吹倒它。可是头顶不是屋顶,几根头发丝懒懒地飘起,又轻轻地回落。
他的头发真柔软啊,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就像西西的毛那样舒服呢?我一直想要留长我的头发,剪一个像迪迦奥特曼的人间体——大古那样的发型,这样我就更像是迪迦了。可惜我妈妈说,我头发硬,不能留长。头发能有多硬呢,书桌是硬的,地面是硬的,电视是硬的,老师的教棒是硬的,但头发怎么能是硬的呢!我说,妈妈你的头发摸起来和我一样,为什么你能留长发呢?妈妈说,因为我是女生,女生就是要留长头发。我又问,为什么只有女生可以留长发,男生不可以呢?妈妈说,这是规定。我再问,为什么有这样的规定?谁定的这个规定?妈妈好像不耐烦了,甩下一句,如果你的头发变得像西西的毛那么软,就给你留长发!
我很羡慕方咚咚,他除了有终极赛罗手环,还能留长发,剪大古的发型。
我伸出手,够向右前方,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笑,他没有表情。身旁的多多突然举起手来,大声报告说,老师!黄嘉伟刚刚摸了新同学的头发!我瞪了一眼多多,警告她别多管闲事。她把眼睛看向右边,不理我。
蝴蝶老师替我解释,告诉大家,这是向新同学示好的方式。于是,大家都来摸他的头发,钱多多也伸手过来,我打掉她的手,啪一声,响亮,她又哭着报告老师。我熟练地向她道歉,告诉她我是不小心的。事后态度诚恳地道歉,总能获得原谅。多多原谅了我,老师没有追究,电视里常说的“以和为贵”就是这个意思嘛!
吃中午饭时,我提着小板凳凑到了咚咚旁边。今天吃青菜肉圆和彩色的米饭。我用筷子挑掉了里面所有的绿色。我喜欢肉圆,一口能吃半个。当我快速吃完自己碗里那一个,我抬头看了看方咚咚,他用全部的手掌紧紧握住筷子,像欧布奥特曼握着他的圣剑。他俯着身子,贴到桌面上,嘴巴够向碗边,筷子尖推着肉圆向碗边滚动,在“爬坡”时遇到了阻力,肉圆一点都不乖,挨着碗沿,不是往左掉,就是往右掉,最终都会骨碌碌滚回起点。他张着等待的大口,黑压压的,充满了愤怒。他突然竖起了眉毛,接着每根汗毛都立了起来,仿佛在说“熊熊燃烧吧”!他刚发出了“哎呀”的“哎”,我就立刻摔掉了我的碗,吓得他把“呀”又吞了下去。他咽了口口水,呆望着我。全班都开始望向我。
老师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她刚插上腰,我就蹲下去捡起碗,笑嘻嘻地说,蝴蝶老师,我还想吃一个肉圆!老师说,没有啦!一个小朋友只能吃一个!我指着咚咚碗里的问,那我能吃他的吗?老师这才注意到方咚咚一口没吃。她问,咚咚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啊?我抢着回答,因为他不会用筷子!蝴蝶老师蹲下去,摸着方咚咚的头,温柔地说,咚咚呀,我们打饭的时候,林妈妈(生活老师)是不是问过你选筷子还是勺子呀?你当时选了筷子,对不对?不会用筷子没有关系,但是要诚实哦!不然受苦的只能是自己!好了,我们现在换一个勺子把饭饭吃掉,好吗?方咚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我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
排队送碗时,我用气音悄悄问他,你的套装里有特利加火炬吗?因为只能用气发出声音,又需要保证他能听清,我的嘴巴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开合,我的肚子一收一吸,无师自通地运上了丹田的力量,由于我的动作太过明显,周天宇用他那洪亮的声音斥责了我。
我缩缩头,不敢回嘴。后来我在心里盘算了好多句反驳他的话,例如: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话了?就算我说话了又怎么样?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老师!最后这个感叹句是一定要加上的,不然他肯定会回说,我是今天的班长,我就是可以管你!
不做班长的时候,周天宇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放学会赖在学校门口的小山坡上玩奥特曼对战的游戏,我是“迪迦”,他是“泽塔”,有时也会反过来,交换着当。我们把山坡上的小矮树当作怪兽,对着它们发射光波。每次总要玩到太阳落山,妈妈们以为我们是难舍难分,其实我们是一起在等待贝利亚黄昏。当夕阳西落,暗黑的彤云大片压境时,我们交叉双臂,同心协力,嘴巴发出“砰砰砰”的自制特效,眼见火花四溅,天地炸裂,一阵轰鸣中,我俩放下手臂,坚挺地站立着,浴火而生,正气凛凛!结束这一系列的程序,我们相视而笑,秘而不宣,那一刻,他就是我真正的兄弟。不,是战友,是家人!
但是被老师任命为班长时的周天宇就像被雷布朗多星人附身了的贝利亚,冷酷无情。他的眼睛变得细长,胸前的指示灯变得深黑,他交叉双手,背在身后,踩着高筒皮靴,在我们面前来回踱步,一步,一步,缓慢而有力。这时候同学们都怕他,我也有点怕。
我们班大部分同学属兔子,只有我和他属老虎,开学的第一天,站起来自我介绍时,他说,我属老虎,我是森林之王!我立即也说,我也属老虎,也是——蝴蝶老师打断了我,她温柔地说,要举手才能发言哦!从此班上没人记得我也是一只“老虎”。
午睡的时候,方咚咚正靠着我,我们脸对脸,侧躺着。他的手腕枕在脸颊旁,于是终极赛罗手环就在我的眼前放大,放到无限大,撑满我的眼球。
“我有!”一个声音惊醒了我。我往旁边挪了挪头,使眼球偏移,空出一块新位置,容纳手环外的事物。我看到是方咚咚的嘴巴动了动。我问,你有什么?他说,特利加火炬!套装里有特利加火炬!我的眼球立刻放了光,像被糊上了一层金色的泡泡胶。他继续说,不信我明天带来给你看。我想说信,又怕信了他就不带来了,我只好说不信。他激起了斗志,抬高了嗓门说,那你明天等着看!我偷偷抿嘴笑了。蝴蝶老师朝我们这边干咳了两声,我带头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意却一直挂上了眼角。
放学排队,周天宇作为今日班长,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昂首阔步。我斜出头去朝家长们的队伍张望,我的妈妈扬着手,开心地朝我挥动,我雀跃地等待老师喊到我的名字。今天周三有钢琴课,我很讨厌,为了平衡我的心态,每次上完课都可以吃一顿肯德基,所以对于周三,我既抗拒又期待,妈妈总是知道如何拿捏我。
周天宇被第一个领走,他的妈妈瘦瘦高高,皮肤很白,拎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包,很像蝴蝶老师装电脑的那种,我有点不敢主动和她讲话,虽然她看向我时总是面带微笑。我和周天宇在小山坡玩耍时,我的妈妈好像也不和他的妈妈讲话,她们各自玩着手机,时不时催促我们两声。
接着是李文婷,她的妈妈和她一样,矮矮小小,但头顶凸出一块,是我看不懂的,复杂的辫子。李文婷是班上最乖的女生,只有一次哭过,就是午睡起来,林妈妈没能复原她早晨梳好的发型。她说那是妈妈给她扎的,她特别喜欢。
钱多多是她的外婆来接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外婆不是奶奶,因为她特意给我们强调过,那是她的“外婆”,不是“奶奶”。她说路上遇到的老人都叫“奶奶”,但是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个“外婆”。
唐心爱的妈妈是全班妈妈里最漂亮的,她烫着长卷发,每天都穿着不一样的连衣裙,她鞋子的脚后跟细细高高,走起路来像河边的柳条。有次我排在唐心爱的前面,经过她妈妈时,闻到一股奶油蛋糕的甜香,我停留了一会儿,妈妈问我怎么了。我撒了个谎,说我肚子疼。挨着心爱妈妈,捂着肚子弯下腰,那味道更清晰了一点。
到方咚咚了,他是插班的新生,我还没有搞清来接他的是谁。这人不像妈妈,也不像奶奶,比所有的妈妈都老,又比所有的奶奶年轻。她留着短发,身体圆圆鼓鼓,穿一件没有图案的白T 恤,一条没有图案的黑裤子。她挎着一个小布包,小到仿佛只能放下两块方形橡皮。方咚咚被这个女人牵着,爬上一辆电动车的后座。
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排队来接小孩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妈妈说,因为爸爸们要赚钱养家,工作很忙。可是我想了想我的爸爸,我和妈妈回到家时,他是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呀。有次我跟爸爸说,今天放学你去接我吧!他说,哪有男人去接小孩的!
男人不能留长发,男人不能接小孩。男人不能做的事情可真多。这都是谁规定的呢?
妈妈接过我的书包和水杯,搂过我的脖子,亲了我一口。她问我今天在学校发生什么开心和不开心的事了。我给她讲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竟然还不会用筷子。妈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不能用自己擅长的一面去嘲笑别人不擅长的一面。我点点头,赶忙又说,我知道,我帮助他了,让老师给他拿了勺子。她摸摸我的头,夸奖我。她又说,怎么今天还是周天宇当班长啊?你就没有争取一下吗?我说,因为他管人管得好耶。妈妈说,不要妄自菲薄,你管人也可以管得很好的。我问,妄自菲薄是什么意思?她说,就是不要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我说,知道了。钢琴学校到了,我极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第二天,方咚咚一来就迫不及待地献出了他的特利加火炬。我接过来,握住,四下张望,同学们散落在操场各处晨间活动,很好,没人注意我们。我朝他点头,他会意,站到一旁,双臂交叉。我双脚踮起,举起火炬,做出起飞的动作,小声喊道:“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方咚咚打开手臂,朝我推来一波光之力量,顿时银光四绽,火炬缓缓张开,像一只螺旋桨拎起我慢慢飞升。我飞到幼儿园的上空,像一只大鸟,我看到蝴蝶老师站在阴凉处,指挥陈沐妍跳绳,陈沐妍可真笨呀,绳子甩过去,绕住了一只脚,另一只想来帮忙,结果越帮越忙,摔了个大跟头。她哭起来,蝴蝶老师赶紧跑过去扶她。跳绳怪兽!不准欺负女同学!我教训了它,把它打成一个蝴蝶结扔得远远的。我飞回了教室里,林妈妈正在为我们准备早餐,一人一个小肉包,一杯鲜牛奶,分完还多出三个,我想拿一个吃,结果看到林妈妈把它们都放进了自己的饭盒里。我知道了,下次吃不饱,就跟林妈妈说。我结束了变身,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林妈妈看到我吓了一跳,问我怎么进来的。我朝她笑笑,没有说话。
这之后,方咚咚加入了我们小山坡三人组。他常常带来他新添的玩具,每一个都价值不菲,让我和周天宇都呆住了。有一阵流行奥特卡片,有两元包,十元包,还有几百块的周年限量礼盒,越贵的,抽中稀有卡的概率越高。平时我只能买两元包,限量礼盒要等到生日时才能拥有,可人一年只有一次生日,我的还在年底,遥遥无期的绝望,我常抱怨为什么妈妈不能早一点生我。后来知道周天宇的生日已经过了,他再想要礼物,就需要等一整年时,我又庆幸妈妈把我生晚了。总之有一次放学,方咚咚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绝版SHR卡时,我和周天宇同时惊叫起来。妈妈们紧张地朝我们这边查看,发现没人受伤后,才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我俩争抢着,谁都想独享,可以贴到自己眼前细细观赏。方咚咚一脸自豪,他说是昨天阿姨带他去玩具反斗城买的三周年礼盒里抽到的。我说你阿姨真好,给你买这么贵的礼物。他指指站在一旁等他的女人说,那就是我阿姨,她什么都听我的。
我知道我的表弟帅帅从小就有一个阿姨,那个阿姨不是我们家的亲戚,表弟叫她阿姨,他的妈妈也叫她阿姨,连表弟的奶奶都叫她阿姨。我想方咚咚的这个阿姨,应该就和帅帅的那个阿姨一样吧。
我问,为什么每次都是你阿姨来接你呀?你没有妈妈吗?他说,我妈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她又新生了一个宝宝。不过我只见过那个宝宝一次,会跟我抢玩具,我不喜欢他。我说,我就知道!我妈妈老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我说不要,他们会跟我抢玩具!果然是这样啊!周天宇说,我们玩儿吧,没时间了,贝利亚黄昏要来了!
前几天学图形,蝴蝶老师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但是三个人的友谊好像不太稳定。两个人时,只有彼此,有些矛盾转头也就过去了,因为有人玩儿总比没人玩儿好。但是三个人就不一样了,平衡被打破,和你不好了,我也可以和他好。三个人的脾气渐渐就大了起来。
我生气的时候爱跺脚,我觉得和学校天天放那首“如果感到生气你就跺跺脚”有关,妈妈说,你生气时应该拿块糯米团放脚下,这样肯定能打出很有嚼劲的年糕来。后来我一直不吃年糕,以为都是人的脚踩出来的。
周天宇生气的时候不说话,俗称的“生闷气”,他把自己的两个脸蛋憋得红通通的,蝴蝶老师说像猴子的屁股,有次我去动物园,特意追着猴子看了它们的屁股,并没有周天宇生气时的红,我还很失望。
不过我们俩都会默契地尽量不惹方咚咚生气。因为他气起来是地动山摇的。有次我送了他一张戴拿的卡,临走时后悔了,想换一张,他被我激怒,突然变了脸,开始闭眼尖叫。他仰着脖子,拳头捏得紧紧的,像月圆之夜的小狼。他额上青筋鼓胀,脉络分明,像戴了一张天然的蛛网面具。我跟他道歉,他听不到,我去抱他,他甩开我,他的力道很大,我被甩到地上。渐渐地,他叫声里的愤怒变少了,但音量丝毫未减,仿佛必须圆满完成这个生气的仪式。最后,和他突然停止哭泣一样,收尾的尖叫也是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睁开眼睛,世界就安静了。我说,对不起,那张戴拿我不要了。他说,没关系,还是还给你吧。我们三个又愉快地抱在了一起。
蝴蝶老师形容方咚咚是爆竹,易燃易爆,一点就着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座位上笑得很大声。我过年时,跟着哥哥放过爆竹,一长串的,噼里啪啦乱响一阵,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和生气时的方咚咚真的很像。但是由于市中心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我的很多同学都不知道爆竹是什么。方咚咚也没见过,他大声抗议说,我不是!我说,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就是很像爆竹!老师笑了,她说我成语用错了。同学们看老师笑,也都跟着笑。我们前仰后合,像一根根火柴,在刮板上来回摩擦,呲,火柴燃了,方咚咚爆了。
他闭上了眼睛,开始尖叫。
蝴蝶老师哇啦哇啦在说着什么,我听不见,方咚咚也听不见,但周天宇似乎听见了,他走到书包架子前,取下了方咚咚的书包。我对于他的行为有些敏感,因为今天我才是班长,只有我才是老师的小助手,这是我难得的机会,他可不能越权!
我快速走过去,抢过书包,问他干什么?他说老师要送方咚咚去托班学规矩。我说我没听到老师这么说。他说老师就是这么说的。我说那也是我去送书包,我才是今日班长。他说那我们一起去。我抢过书包说,走吧。
我们踏着正步,一齐走向方咚咚。他仍在奋力尖叫着,胸部一阵一阵地起伏。我拿着书包,看了看周天宇,又看了看蝴蝶老师,他们眼波平静,像冬天的泳池。我心一横,拉起方咚咚的胳膊,往上套书包的背带。
他短暂地睁开了眼睛,片刻的安静中,我听到了蝴蝶老师的声音,她真的在说,不听话,送托班,学规矩。方咚咚这下也听到了,他瞪圆了眼珠,倒插了眉毛,发出一声怒吼。他抬起手腕,按响了终极赛罗手环。一道红光从他的胸前射出,他双手叉腰,猛然高大,拔地而起,冲破屋宇,直插天际。他大叫一声,等离子火花艾梅利姆切割赛罗飞踢!我和周天宇应声而倒。
放学时,我排在第一个,我的妈妈兴奋地朝我招手,接过我的书包和水杯,她摸着我的头说,真棒!今天当班长啦!她照例问我,今天发生什么开心和不开心的事了吗?我说,今天我当班长了。她说,那不开心的事呢?我说,这就是不开心的事。
晚上我听到周天宇的妈妈给我的妈妈打电话,说方咚咚把他家孩子踢受伤了,正在医院拍片子呢。她说她给蝴蝶老师打了电话,老师说方咚咚这孩子脾气太坏了,就是家里没人教,被宠坏了。我的妈妈放下电话,让我以后离方咚咚远一点,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后来,周天宇住院了,一个星期没有来上课,而方咚咚一直没有来上课,他或许又坐到了另一所学校的教室里,张着大嘴号哭呢。
教室屋顶被赛罗奥特曼冲破的缺口,一直没有人来修补,我仰头看出去,天空变成了浓稠的麦芽糖,云朵厚得油腻,像是一层层的脂肪。我看过妈妈在油锅里熬猪油,白花花的肥肉在滚烫的黄浆里燃烧、爆裂,闪出菱形的火花。太阳西沉,贝利亚黄昏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