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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碑

2022-11-07苏艳玲

都市 2022年10期
关键词:太原烈士

文 苏艳玲

一次刻骨铭心的寻找,不仅仅是对一位烈士英灵的告慰,我从中感受着“双拥”九连冠城市的深厚内涵,仰望着巍然屹立于历史天空的精神丰碑。

——题记

1

2022 年3 月22 日,清晨,太原市杏花岭区中涧河镇野鸡庄村。像往常一样,当鸟鸣声穿过大榆树的枝丫缓缓坠落,村庄醒了。

这是一棵有故事的树。没有人说得清楚,它看过世间多少悲欢离合,送走多少日升月落。它兀自守在村西南的老围地旁,像这土地,还有土地上所有生生不息的生命一样,坚忍而顽强。当然,关于它的树龄,还流传着另外一个版本。据说70 多年前,在解放太原的炮火中,它曾不幸被击中,断为两截。村里人都以为,它劫数难逃,再也站不起来了。战火纷飞的年月,死亡既触目惊心,也司空见惯。一棵树的生死,实在不值一提。岂料,一年后,就在它倒下的地方,点点新芽破土而出。风沙漫漫,卷起时光的叹息,在黄土坡上盘旋,将雾一样缥缈的嫩绿带走,将树干高高擎起,将年轮一圈圈踩在脚下。

这棵树让村民引以为傲。他们虔诚地相信,它死而复生,是因为树底下葬着烈士。是烈士的英魂在护佑它。如果你表露出好奇,他们会微微一笑,继而告诉你,1949 年春天,村子里住进了许多解放军。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相聚在这荒凉僻静的山野。当时太原已被围困大半年时间,城里城外,百姓都在祈盼战争快点结束,过上太平日子。人民军队的到来,在他们心底燃起希望的火焰。烈士,就牺牲在解放太原的总攻打响时。

烈士姓甚名谁?如何牺牲的?为何葬在树下?这棵树和这个村庄,曾演绎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面对这些疑问,他们有些茫然局促。那段浸透着血与火的历史,他们也只是从长辈口里听来的。随着先人们作古,口述的历史渐渐模糊。最鲜明的烽火印记,便镌刻于这棵饱经风霜的老榆树,还有树下口口相传的无名烈士墓。

这天,村民踩着鸟儿的召唤纷至沓来,用崇敬与悲悯交织的目光,反复摩挲着老榆树。树高两米处,细细地裹着一道红绸子,像徽章,也像火焰在燃烧。树的周围,布置为“烈士墓迁葬工作现场”。挖掘机、铲、锹、镐等挖掘工具,还有专业人员和帐篷等物资早已准备就绪。村口,灵棚也搭了起来,正中挽联上,“烈士永垂不朽”几个黑体大字庄严而肃穆。

天空是忧郁的,大朵大朵的乌云挤在山顶,无论旷野的风如何发威和嘶吼,也不能将它们带走。它们在等待,等着见证历史。

太原市杏花岭区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工作人员也陆续到了,大榆树抖了抖柔韧的枝条,施以亲切的问候礼。

9 时整,烈士遗骸挖掘工作开始。先从树的四周挖掘,一锹一铲,扬起老高,落下时却很轻,像在抚慰沉睡的亲人。

一小时过去,脚下出现了一米深的大坑,却一无所获。于是,目标缩小,小心翼翼地探向树下。所有人都屏息敛声,目不转睛。突然,有人颤着声音大喊:“土变色了,就是这里,快找到了!”

首先露出的是头骨。一道寒光闪电般划过,雪,就在这时突然飘落,纷纷扬扬,漫天翻卷。人们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动作,颔首肃立。有人眼中泪光闪烁。

“老人家在感谢咱们,70 多年后安排好他。”

“你这可说得不对!没有烈士,哪有咱们的今天?是咱们得感谢老人家!”

唏嘘感慨声中,雪花越来越密,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尽情倾诉,又像要用它冰冷的抚摸,把此情此景永久留住。清理墓穴和筛土的人员,头上渐渐沁出了米粒大的汗珠。他们冻得通红的双手灵活有力地挥动小铲,一点一点剥离遗骸附近的细土,再仔细地一遍遍过筛子。

雪依然很密,仿佛无数白色精灵迎风起舞,天地间一派苍茫。

人们把清理出的头骨用黄布裹好,轻手轻脚地放进收纳箱。又把筛出的牙齿等小骨头整整齐齐地摆在头骨旁。紧接着,一颗颗圆形铁球也相继现身。经过专家现场鉴定,圆球是炮弹弹珠,集中在烈士胸膛、心脏位置。

村民们长吁道:“人肉里进了一点点刺都疼得不行,这么大的铁蛋蛋打在人家娃娃身上,那得多疼啊。当时的人啊,真不容易。”

不觉间,又是一小时过去。一小截铅笔头露了出来。

村民拍了拍额头,惊喜道:“这下对上了!当时普通士兵咋会带铅笔?难怪老人们说,埋的是个班长。”

时已正午,雪花收起苍白的倦容,悄然离去,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工作人员搭起塑料篷,裹上一次性雨衣,继续搜寻。直到下午4 点多,清理出7 颗炮弹弹珠、20 枚纽扣、4 节腰带、1 截铅笔头等遗物。遗骸整理完毕后,收殓装入棺椁,安置到灵堂,遗物则妥善保管。三天后,烈士遗骸迁葬于太原双塔革命烈士陵园。

尘封了73 年的秘密,终于揭开了。被村民心心念念了几十年的“班长”,名叫马振忠,生于1925 年,河北省深州市深州镇北四王村人,生前在20 兵团67 军200 师599 团任炮兵班长,1949 年4 月21 日,在解放太原的总攻中被炮弹击中,壮烈牺牲,年仅24 岁。

野鸡庄对面,卧着一道普普通通的山圪梁,叫高家场,是城北的制高点之一。当年,解放太原的总攻打响后,67 军200师599 团仅用两个多小时便占领了它。时光飞逝,黄沙,还有芳草,年复一年地覆盖它,湮没了当年的激战痕迹。然而,总有一些人,一些物事,被它铭记,被它珍藏,引领我们走进那段峥嵘岁月,让我们无法选择忘却。

2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慕名走进野鸡庄,走向这棵大榆树。

车出太原,一路向北,途经五一路、卧虎山路、后沟街,不到半小时,就进入小返乡山区。沿着盘山路再逶迤而行十几分钟,野鸡庄悠然呈现。

这是一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小村庄。一条柏油路穿村而过,平滑光亮如丝带。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屋宇素朴,街巷洁净,处处透着农家日子的殷实。2014 年,野鸡庄和前、后李家山村合并,组成李家庄村,属杏花岭区中涧河镇。但“野鸡庄”这个乡土味儿十足的名字,依然挂在村民嘴边,叫得分外接地气。

热情的村民领我到老围地头,指引我看那棵有故事的树。红绸子还徽章般印刻在它身上,它站得气定神闲,既孤傲又亲和。

沐浴树的浓荫举目四望,郁郁葱葱的绿在恣意铺展,村舍和田野点缀其间,仿佛汪洋中的航船。眼前的世界是如此静美,静得你不愿相信炮火曾经疯狂地覆盖它;美得你不忍放飞想象,抚摸它曾经千疮百孔的容颜。然而,不容你回避躲闪,一段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战斗场景,一桩桩饱含沧桑的辛酸往事,飓风一样席卷而来。

“想当年,山里还没修路,上一趟山,相当不容易。”在太原解放纪念馆担任顾问的贾成钢感慨道。他和同事刚刚在村委会里完成了一项简短而庄严的交接仪式——将马振忠烈士遗物移交太原解放纪念馆陈列。1988 年3 月,太原市委、市政府决定在牛驼寨烈士陵园的基础上扩建太原解放纪念馆,刚退伍的贾成钢成为筹建成员之一。一年后,在纪念太原解放四十周年之际,纪念馆竣工落成,他开始担任解说员。为寻访当年战争遗迹,他常独自徒步进山。山高林密,沟壑纵横,交通极其不便,且偶有狼群出没,个中艰辛,他至今记忆犹新。

我的思路晃了下,一个疑问随即闯入脑海:“七十多年前,路况一定更差吧。那些体格庞大的火炮,是如何运到山顶的?”

我曾查阅相关资料,67 军200 师当时装备加强火炮48 门,其中,马振忠所属的599 团装备山炮3 门、92 式步兵炮2 门。山路崎岖陡峭,徒手攀登尚且艰难,号称“一寸短,一寸险”的92 式步兵炮尽管外形轻巧,也有200 多公斤,射程和威力更胜一筹的山炮则重达一吨左右。

“靠肩扛马拉呗。有什么困难,能难得倒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句反问后,他表情陡然凝重,缓缓说道,“正是凭着这种不畏艰险、敢打硬仗、不怕牺牲的精神,在危难中诞生的人民军队才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不断开辟充满光明与希望的新征程。”

却顾所来径,不禁思绪飞扬。我仿佛看到,在1949 年那个决定命运的春天里,荒凉陡峭的山路上,人民军队正浩浩荡荡地奋勇行进。鲜艳的红旗猎猎招展,嘹亮的军歌久久回荡,护送大炮的年轻士兵既紧张又兴奋,脸庞与红旗相映红。他们来自19、20 兵团。这两支诞生于华北平原的英雄之师、胜利之师,解放平津后,只稍做休整,便马不停蹄地挥师太原。20 兵团的三个铁军过张家口,经大同,穿忻州,进阳曲,驰骋1000 余里,抵达太原之北,与18 兵团、19 兵团等兄弟部队形成合围之势。

67 军200 师进驻的是瓜地沟、野鸡庄、小岗头、古城、张拔一带。这些远道而来的将士受到了热烈欢迎。朴实的老乡紧紧拉着他们的手,兴奋地说个不停:“你们为啥不早来几天!早点来就好了!……”

野鸡庄至今流传着这样的佳话:解放军驻扎下来之后,白天操练,夜晚则幕天席地,睡在空荡荡的场院里。春寒料峭,入夜更是凉气袭人,老乡们心里不忍,纷纷把炕让出来,把窑洞腾出来,可这些年轻娃娃愣是不进屋。让来让去,最后老乡们睡在炕上,解放军则并排躺在地下睡。

最让老乡感兴趣和津津乐道的是大炮。这些冷冰冰的庞然大物,让他们感到胜利在望,心里踏实。他们常远远地看炮兵们操练。由此,他们记住了班长马振忠。

山的另一边,与他们对峙的守敌躲在阴森坚固的碉堡里,虎视眈眈,剑拔弩张。

太原号称“碉堡城”。1948 年底,一位到达太原前线的美国记者曾这样描述:“任何人到了太原,都会为数不清的碉堡而吃惊:高的、低的、长的、圆的、三角形的,甚至藏在地下的,构成了不可思议的严密火网。”当马振忠站在野鸡庄的村头放眼四望,想必也被星罗棋布的各色碉堡震撼了。在还没有绿起来的山野里,它们怪物般赫然耸立,张牙舞爪,杀气腾腾。碉堡之下,沟壑之间,还藏着数不清的暗道和防御工事,俨然铜墙铁壁。不过,对一支胜利之师来说,再密不透风的防御线,也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对付这些碉堡的最好办法,是用火炮、坦克等强火力覆盖。太原城垣之外,1300余门火炮早已蓄势待发。训练场上,炮兵们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4 月20 日凌晨,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决战太原的总攻终于打响。战士们高喊“打开大门,放进老虎”的口号,排山倒海般冲向敌阵。熹微的晨光中,曳光飞弹发出炫目的光亮,炮火歇斯底里地嘶吼,喊杀声响彻云霄。在炮火织成的防护网里,步兵顺利向前推进。仅仅过去了两个多小时,599 团已占领了高家场、小返南山一带。随后,又一鼓作气,直取丈子头,扼住了通往卧虎山的咽喉要道。马振忠就牺牲在掩护部队行进的途中。

当又一个黎明到来,曙光将山峦染红,漫山遍野飘起了鲜艳的红旗。解放军乘胜而上,势如破竹般直取太原城。

几天前,马振忠还站在树下,观察地形,指导小战士如何打炮。在疾风骤雨般的战火中,榆树也猝然倒地。睹物思人,老乡们悲从中来。他们把它庞大的树冠铺展开来,像巨伞一样,为烈士遮风挡雨。

又过了一年,在榆树倒下的地方,一棵新树恬静而从容地吐出了嫩芽。

这棵树的起死回生,令村民悲喜交加。

老围地属郝树旺家。从安葬烈士的那一年起,每年清明来临,给先人上坟时,一家人都不忘给英雄也添一炷香。再后来,来祭拜的村民越来越多。在简洁却庄严的集体祭拜中,英雄与这个村庄,血脉相通,无法分离。

这棵树,在村民心中,不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更像是一块无字丰碑,寄托着百姓对所有英烈的崇敬与追思,标记着军民鱼水之情最深厚的根脉,与日月同辉,与山川同在,永远屹立不倒。

3

在马振忠烈士遗物中,一小截红铅笔的现身,令人浮想联翩,感慨万千。

当代青年的文明素养和思想道德建设离不开传统文化。文化的传递性使中国传统文化得以延续,任何一个国家的建设都无法脱离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我们对于当代青少年的培养也离不开中国传统文化的引导与熏陶,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也有赖于青少年的继承与发扬光大。中华传统文化有利于青少年建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有利于培养青少年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传统文化对于青少年的思想熏陶和人格塑造都有着不可否认的积极作用,能够帮助青少年丰富文化知识、提升思想境界,学会如何处理好人际关系,对于树立青少年正确的价值取向有着积极作用。

这截只有两寸许的铅笔,笔头尖尖,通体红色,像极了“小萝卜头”宋振中牺牲时手里握着的红铅笔。令人惊奇的是,虽然它已经深埋地下70 多年,那一抹明亮的红,依然本色不改。那是党旗的颜色,也是鲜血的颜色。

它的破土而出,不仅印证了烈士身份——炮兵班长,他曾把它宝贝一样带在身上,用它来标注方位、角度、炮位等等。而且,毋庸置疑,它还有另外的用途:学习和记录。他想必曾用这支笔,写心得,表决心,也记录下班里每一名战士的简略信息,就像电影《长津湖》里英雄连长伍千里一样。只是,这些诞生于战火中的文字,已无迹可寻。

这根指针一样的红铅笔,陪伴了马振忠多少戎马时光?无法确定。但可以肯定,每写下一个陌生的名字时,他心里一定涌动着无限深情和豪情,而每划掉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又漫溢着无尽的伤悲与痛惜。

时隔70 余年,回望这场解放战争史上持续时间最久、牺牲最大的城市攻坚战,我们在称颂人民解放军的英勇善战、支前百姓的同仇敌忾,被可歌可泣的战斗故事感动和鼓舞的同时,也隔着遥远的历史时空,嗅到了战争残酷而血腥的气息。

解放太原之战,以我军牺牲4.5 万人、阎军牺牲13.5 万人而在战争史上留下惨痛的一笔。由于阎军碉堡工事异常坚固,加之头顶飞机轰炸,毒气弹、火焰喷射器被大量使用,加剧了战争的惨烈和伤亡的惨重,我们的许多战士粉身碎骨,片甲无存,甚至名字也没有留下,成为无名烈士。比如马振忠。

1950 年,也是一个春天,马振忠的哥哥马振科带着步兵599 团、深县(今河北省衡水市深州市)县政府开具的介绍信,还有一张手绘的交通路线图,风尘仆仆地到达太原城北。弟弟牺牲不久,他便收到了县政府开出的《阵亡通知书》。通知书上清晰地写着,弟弟牺牲于解放太原战争中,埋葬在阳曲县野鸡庄。他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找到弟弟,把他接回老家安葬。可因为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他在山里转了几天,一无所获,怅然离去。此后许多年里,他又来找过一次,同样一无所获。

但思念如河,怎会止住奔流的脚步?

马振忠是在1945 年春天参军的。那一年,他的人生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深县解放,二是妻子病故。家事国事叠加,是继续革命,还是回家过太平日子?他思量再三,选择了前者。对于他南征北战的经历,亲人们所知甚少。他们对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1949 年3 月。从天津开赴太原的途中,他曾请假回家探亲。与他同来的还有四五个战友,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在团圆的饭桌上,有长辈提议,既然振忠回来了,又当了炮兵班长,可喜可贺,何不照个全家福,好留个纪念。就这样,他平生第一次照相。没想到,也将是最后一次。遗憾的是,照片还没冲洗出来,他便踏上了开往太原的征途。从此,一去不返。当年村里和他一起参军的还有四个年轻人,也都像断线风筝,杳无音信。

马振忠牺牲时,大女儿马兰裳7 岁,小女儿马兰义5 岁,姐妹俩成了孤儿。父母的爱缺失了,但亲戚的关爱和政府的帮扶,像阳光一样,温暖了姐妹俩的成长之路。长大后,她们做工、嫁人,有了自己的家,开枝散叶,相夫教子,生活得平静而幸福。然而,总有一缕忧伤,萦绕在两姐妹心头,时隐时现,挥之不去。

时光不居,岁月如流,转眼已是2012年,马兰义68 岁了,儿孙满堂。春节那天,当一家人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时,她突然悲从中来,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儿子张为众忙问母亲为什么哭。她抹着眼泪解释:“我想起了解放太原时牺牲的你的姥爷……”说着,她拿出一只铁盒,将裹在外层的亮黄色绸布一层层打开,被岁月染黄的烈士证明书、阵亡通知书和立功奖章等等物件,带着沧桑的气息一一呈现面前。虽然张为众打小便知道姥爷是战斗英雄,是为国为民而壮烈牺牲的,但第一次看到那些又脆又薄的纸页时,还是惊愕不已。

马兰义长叹道:“打我小时候,家里人就找过你姥爷,60 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找到。”张为众被母亲的悲伤和遗憾深深触动了。

张为众当时任工行枣强县支行行长,出差是常事,偶尔也来山西。他想,既然姥爷牺牲的时间、地点都有据可查,确凿无疑,在交通和信息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找起来还不是小事一桩吗?何不利用闲暇时间到太原找找,也算了却母亲的一桩心愿。于是他当下应允:“我来试试吧。”他没想到,这一找,竟是漫长的10 年。

他先从烈士陵园找起。令他欣慰的是,工作人员每次都很热情地接待他,把烈士姓名、籍贯等等信息详细记录在案,然后告诉他,回家等消息吧,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反馈。可是,再无下文。他没有知难而退,继续寻找。

他第一次到野鸡庄,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生机盎然。从丈子头下高速,住在山下小旅店里。第二天晨起,风狂雪骤。当时上山的路还没硬化,又陡又滑,车开得提心吊胆。无奈,只得悻悻而返。

第二次到村里,天公作美,一切顺利。时任村支书韩润元热情地接待了他,把他带到老围地头,还拜访了三四位高龄老人。老人们都非常肯定地告诉他,老榆树下确实葬着一位烈士,但烈士姓名、籍贯等等不详,是无名烈士。韩书记如实出具了证明。之后,张为众便带着证明,寻访姥爷生前所在部队,又多次到太原市、深州市民政局等部门,搜集与姥爷相关的所有信息。

张为众坦言:“说实在话,第一次去村里,看到那棵榆树,抚摸它粗糙的树干,聆听风从树叶间吹过的声音,我就认定,姥爷就长眠在这里。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很奇妙的心灵感应。”

有几个场景,让他对这个村庄、这片热土,萌生了莫名的亲切。他第一次去阳曲革命烈士陵园,打开厚厚的烈士花名册,细心翻找时,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如注。从风雨的喧哗里,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唤,既细微又强劲,既温暖又悲凉。他无法说清,那些声音来自从未见过面的姥爷,还是长眠在陵园里的所有有名或者无名的烈士,蓦然间,他的身体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充满。从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找到姥爷,不是可有可无之举,也不只是为圆母亲一个梦,而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还有一次,他去大同开会。会后,他又驱车赶往太原。蹊跷的事再次发生。进入太原时还晴空万里,刚到山脚下,大雨竟毫无预兆地呼啸而至。陪他来的同事诧异道:“我明明查过天气预报,今天没雨啊!”他静默了几分钟,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知道,这是我姥爷知道我来了,被感动的。”

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烈士战斗经过、牺牲时间和地点等信息也都吻合,但如何才能证明长眠地下的烈士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姥爷马振忠呢?随着寻亲的深入,张为众渐渐意识到,一道难题正横亘在他面前。而他的难题,也正困扰着许许多多寻亲未果的人。如何破解?他一筹莫展,寻亲的事一度搁浅。

出现转机是在2018 年。这年4 月16日,国家退役军人事务部成立。不久,在马振忠的家乡北四王村,当地政府竖立了一块碑,纪念这位牺牲在他乡的英雄。在太原,随着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各项工作步入正轨,寻找马振忠烈士一事再次提上日程,而且,有条不紊地稳步推进了。

负责此项工作的是褒扬纪念科温宝荣、原燕文两任科长。张为众认识温宝荣时,温宝荣还是太原市民政局的一名干部。那时张为众工作忙,只有节假日才挤得出时间来太原。温宝荣总是像老朋友一样欢迎他,不厌其烦地提供线索,陪他去村里,走访烈士陵园,联系山西省军区工作人员,哪怕是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然而,他想要的真相,依然扑朔迷离,不知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2020 年8 月,因工作调整,原燕文接替温宝荣负责褒扬纪念科工作。寻找马振忠烈士的接力棒,交到他手里。从前任科长动情的介绍里,原燕文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想,该是时候,为这场漫长的寻亲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科技日新月异的进步,让他想到DNA鉴定技术。在国内,通过DNA 鉴定来确定烈士身份的技术已经成熟,但在太原尚无先例。

2021 年10 月,原燕文和同事们向太原市司法局咨询,是否可以请专业司法鉴定机构来帮助鉴定,确定烈士身份。当下得到答复:不仅可以提供支持,而且尽量免费。他们喜出望外,第二天,立即对接山西迪安法润司法鉴定所负责人马节兰,就鉴定细节进行沟通。

就在这时,一个偶然机会,原燕文得知太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已购置了DNA 鉴定设备,便主动联系。一向雷厉风行的张支队长听说是为烈士寻亲,当天下午便带着DNA 技术主管杨利明赶到现场查勘。现场环境并不理想:烈士安葬地位置朝北,背阴,湿度较大,年代久远。做,还是不做?如果做,如何解决好技术上的难题?而且,时隔70 余年,DNA 鉴定流程更复杂,费用更昂贵。带着这些问题,张支队长立即组织技术人员专题进行研究。

研究的结果是:烈士为太原解放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责无旁贷。我们不仅要尽心竭力,而且速度要快、费用全免,让英雄早日回到烈士陵园安息。

之后,烈士遗骸挖掘及迁葬工作正式提上日程。太原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多次与太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杏花岭区退役军人事务局讨论,反复与烈属沟通,就烈士墓挖掘、DNA 鉴定、迁葬等细节一一斟酌敲定,将挖掘及迁葬时间定于清明节前。

正是在多方努力和推动下,3 月22 日,烈士遗骸挖掘工作得以顺利完成。按原定流程,接下来要做DNA 鉴定了。可当烈士遗骸安置到灵堂,现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通过DNA 技术进行个体识别,需对仅存的烈士长骨破坏性拆解,并提取遗骨内部骨松质进行系列处理。由于时隔70 余年,现场环境潮湿,遗骨内DNA 必然降解严重,如检验成功,将在疑难程度及年代跨度上创造全市乃至全省DNA 检验之最。然而,15 日内,能否成功获取有意义常染色体及Y 染色体结果?检验人员并无十足把握。

做,还是不做?问题再一次摆在面前。

高科技固然可以拨开历史的迷雾,还原真相,可代价是,必然破坏烈士遗骸。一位村民摇头:“烈士是中弹牺牲的,70多年后,好不容易才找到遗骸,现在又要粉碎,于心何忍啊!”

举棋不定时,市、区两级退役军人事务部门召集法律顾问及乡、村现场发掘人员专题研究,达成一致意见:经过调查走访,结合村民口述,还有文书资料中记载的“马振忠烈士牺牲时在解放军任班长”,发掘遗物中的纽扣、铅笔、炮弹弹珠等物品,即使不做鉴定,也可以认定,深埋地下70 多年的无名烈士就是马振忠,该无主墓就是马振忠烈士墓。

可是,远在河北的烈士家属会接受这样的意见吗?工作人员把电话打过去,随即听到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张为众告诉工作人员,其实,这么多挖掘出来的遗物都在证明,无名烈士就是他找寻了10 年的姥爷马振忠。这些天里,一想到DNA 鉴定,要对遗骨进行粉碎性处理,就替姥爷心疼。现在,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马振忠烈士迁葬仪式定于3 月25 日举行。24 日,在丈子头高速公路口,张为众把一罐家乡土及祭奠物品交给了早已等候在旁的杏花岭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他找了姥爷10 年,渴望送姥爷一程,可因新冠疫情肆虐,他只能遗憾地怅然离去。

这罐来自家乡的泥土,是太原市退役军人事务局特意提醒的。这个细节,令张为众感念在心。他说:“回顾整整十年的寻亲经历,太原为我们做了太多。真是千言万语,五味杂陈,道不尽,也谢不完。”

原燕文觉得,做这些是应尽之责。一个民族,不应该忘记历史,不应该忘记英雄。能为烈士做一些工作,弘扬英烈精神,赓续红色血脉,他感到荣幸,收获良多,“每一天,都有一种受到精神洗礼的感觉。”

4

这是一次久别的重逢,也是一场迟来的告别。

3 月25 日这天,天空出奇晴好,红日早早爬上山巅,将野鸡庄涂抹得五彩斑斓。万丈霞光中,灵车载着烈士遗骸出发了,走过蜿蜒的山路,驶过宽阔的卧虎山公路,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小巷,缓缓驶向双塔革命烈士陵园。车身两侧,“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的红底黄字条幅分外醒目。

双塔革命烈士陵园位于城东南的制高点,与野鸡庄遥相呼应。1949 年4 月20 日,当20 兵团在城东北冲锋陷阵时,19 兵团63 军向阎军双塔寺阵地发起了猛攻,经过两天激战,攻克了双塔寺要塞,直取太原城。为铭记英烈伟绩,1954 年,双塔革命烈士陵园破土动工时,规划设立了“解放太原革命烈士墓区”。马振忠烈士,从此将长眠在这里。

这一天的墓园花团锦簇,与青松翠柏相得益彰,既庄严又隆重。太原警备区、太原市退役军人事务局,还有相关党政机关代表、部队官兵代表、野鸡庄村民代表、太原双塔革命烈士陵园干部职工代表及社会各界代表等50 余人肃立墓园。

随着礼兵“迎棺椁”的口令落下,《思念曲》徐徐响起,礼兵抬着覆盖着国旗的棺椁,缓步进入现场,将棺椁安放在指定位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随即奏响,嘹亮地回荡在寂静的墓园。

当主持人宣读马振忠烈士的事迹及寻亲过程时,泪水从一双双悲伤的眼中潸然落下。大家怀着沉痛的心情,向烈士鞠躬致敬。礼兵立正肃立,鸣枪致敬,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

最后一环是送烈士入葬。低沉哀婉的《思念曲》再次响起,礼兵抬起棺椁,缓步行至安葬区。送葬司仪随后送英雄入葬。

松涛翻滚,青山为证。时隔73 年,英雄终于和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团聚在一起。墓碑上,“马振忠烈士之墓”几个隶书大字,闪烁着冷峻而安详的光芒。

如此庄严而隆重的仪式,马兰义缺席了。好在,现代科技使她尽管隔着千山万水,也能通过手机视频,观看现场直播。她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抹眼泪。直到6 月底,她才在儿子、儿媳等亲人的陪同下,来到太原,进入双塔烈士陵园,祭奠父亲的英灵。

走进墓园,走到父亲的墓碑前,老人扑通跪倒在地,呼喊着父亲,泪如泉涌。父亲牺牲时,她还年幼,虽然她不记得父亲长啥样,可思念如滔滔黄河水,从未断流。70 多年来,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辗转反侧,独自咀嚼着没有父母呵护的痛苦与委屈,以泪洗面。而今,逝去多年的父亲,终于以如此庄严的方式,与她重逢。

在市、区两级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这天下午,马兰义又走进了太原解放纪念馆。老人慢慢走过每一个展厅,聆听着讲解员的解说,眼睛一次次湿润了。

张为众心底也一片潮湿。漫漫10 年寻亲路,使他对太原这座城市由陌生到熟悉,进而滋生出别样的深情。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与河北毗邻的三晋大地,同样激荡着浩然英雄气,蕴藏着深厚的红色基因。在太原这座古城里行走,无论是徘徊在幽静的烈士陵园,还是漫步于人潮涌动的公园,一座座闻名遐迩的红色地标总会与他不期而遇,娓娓述说着它们浴血重生的光辉历史,无声地感染他、激励他,照亮他的前行之路。

寻亲之路,还让他深切地感到,太原是一个有温度的城市。

回顾73 年前的那场血战,战争有多惨烈,英雄就有多悲壮。无数英雄前仆后继,用鲜血,用生命,谱写了一曲曲壮丽的战争史诗。可因战事紧张、条件有限,他们牺牲后只能就近下葬,许多烈士成为无名烈士。据统计,截至2021 年,仅安葬在牛驼寨、双塔、黄坡、郑村等七大烈士陵园的6302 名烈士中就有2148 位无名烈士。太原人缅怀他们、颂扬他们,也积极行动起来,为许许多多的无名烈士们寻找着回家的路,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就在张为众苦苦寻找姥爷的同时,根据退役军人事务部、山西省退役军人事务厅安排部署,太原市开展了县级及以下英雄烈士纪念设施整修工程,各县(市、区)因地制宜,积极落实,对烈士纪念设施逐一建档造册,实行动态化、信息化管理。

在双拥展览馆内,马兰义老人驻足流连。该馆2015 年7 月建成,在华北地区属于首创,在这里,战争的波澜壮阔,以及残酷血腥的一面成为苍凉的背景,人世间温暖而柔软的一面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

当年,在太原战役前线,炮火纷飞,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浴血奋战;在后方,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也声势浩大地展开了。在长达半年多的战役中,晋中、太行、太岳、晋绥、晋察冀、冀鲁豫等解放区人民和后方机关紧密配合部队作战,在“后方多流一滴汗,前方少流一滴血”的口号声中,通过人扛、驴驮,源源不断地把粮秣、弹药及攻坚器材运送到前线,为解放太原提供了强有力保障。

活在当下,虽然战争已远,但这座城,还有城里的人们,并没有忘记来时路,没有忘记那些顶天立地的战斗英雄。军民鱼水关系,也未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如今的太原,是全国双拥模范城“九连冠”城市,拥军优属、拥政爱民的优良传统一直薪火相传,在普通百姓中间延续。

当马兰义一家到达野鸡庄,看过丰碑一样挺立的大榆树,拜访了老支书韩润元,向村民致以诚挚的谢意时,这些善良淳朴的人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沾沾自喜。李家庄村党支部书记常福林这样说:“最应该感谢的是党,是政府。我们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当天晚上,马兰义一家在餐馆用餐,准备结账时,让他们感动的事情再次上演。只见老板向他们深深鞠一躬,郑重其事地说:“你们的亲人是为解放太原而牺牲的。没有他们的流血牺牲,哪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我怎么可以收钱呢?这顿饭,我必须请。”

走出餐馆,张为众打算做几面锦旗,分别赠送给太原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太原解放纪念馆和李家庄村委会。他找到了晋翔广告公司。锦旗做好,他准备付款时,老板卫建东却摆了摆手,诚恳地说:“能为烈士尽一点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这笔钱,我不能收。”

张为众说:“这些小事,让我不但感受到了太原人的淳朴和真诚,也被他们骨子里那种对子弟兵的热爱深深感染了。”

当我被这些细节打动,蓦然间,我深有感触:正如野鸡庄那些朴实的村民,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做这些事情有多么崇高和不同寻常。从烈士牺牲时起,他们便把他当成亲人,让他和他们一样深深扎根于这片广袤而深沉的土地,让他活在他们心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那么顺理成章。

5

在太原解放纪念馆当了30 多年解说员的贾成钢告诉我一件事。20 兵团司令杨成武将军当年抵达太原后,曾在白塔村驻扎。当时百姓日子虽苦,却争先恐后地把珍藏多时的红枣、核桃、小米等等倾囊拿出,送给解放军吃,令将军一直念念不忘。20世纪90 年代,老将军曾故地重游,到太原解放纪念馆参观,抚今追昔,想起了这个村庄,还有村里淳朴善良的百姓,感慨道:“当年如果没有老百姓的支持,解放军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他很想到白塔村看看,可因区划调整,村民早已迁徙,一时竟找不到这个小村庄,成为一件憾事。今年3月,因参与马振忠烈士迁葬一事,贾成钢又想起了老将军的遗愿,决定再去找寻一番。经过多方辗转打听,终于在窑头村附近找到了白塔村旧址。他如释重负,总算可以告慰老将军的在天之灵了。

其实,不止白塔村,在太原周边大山里,镌刻着红色荣光的村庄,像星星一样散落着,不胜枚举。

就在我的采访进入尾声时,李家庄村民乔姐告诉我,村里有一位参加过解放太原战役的老兵,不妨去采访他。

我从野鸡庄出发,沐浴清爽的山风,走过绵延起伏的山梁。我欣喜地看到,当年无数英烈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正乘着新时代的劲风,大刀阔斧地建设生态示范村。在村口,“推进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建设和谐宜居美丽乡村”的大幅标语分外醒目地矗立路旁,像极了伸展的翅膀,在向着美好未来振翅高飞。更加值得期待的是,整个李家庄已纳入太忻一体化建设的版图,相信不久的将来,定会迎来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如果烈士泉下有知,看到当年为之浴血奋战的理想正在实现,该当欣慰吧。

除了打造宜居环境,大步流星奔向更加美好幸福的新生活,李家庄还正在筹建一座红色主题纪念馆,让这片红土地的红色基因代代流传。就是说,无论村庄如何变迁,百姓生活多么富足,革命底色永远不能丢。

我要采访的老兵名叫李杜镇,住在一道山梁的最高处。他是被国民党抓壮丁当的兵,第二年被俘,经过短暂教育后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之后,他参加了解放石家庄、临汾等战役。打太原时,他被编入爆破组。当他打开炸药包投向太原城墙时,巨大的气浪袭来,他顿时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已是月明星稀,浑身疼痛难忍。把伤养好后,他第二年退伍,回家务农。1952 年太钢招工,他报名进厂,当了工人,1982 年退休后,又如倦鸟归林般回到老家。

20 多年前,由他口述,请人代笔,将这段战斗经历记录了下来。那时老人思路清晰,侃侃而谈,连部队番号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今,老人已93 岁,当年冲锋陷阵的往事,在他记忆中已经支离破碎。但当问他:“你打炮的时候,不怕死吗?”他依然一脸无畏,反问道:“怕?有啥怕的?”老人虽然腿脚不好,仍每天下地劳动,一天都不休息。只有双脚踏在熟悉的土地上,他整个人才会舒坦安然。

在村里走访,我惊讶地发现,像李杜镇这样的老兵,在这一带并非少数。虽然他们中间,尚且健在的已经寥若晨星,但他们的故事却流传了下来。他们的后代会自豪地告诉你父辈当年打日本人、打国民党兵的壮举,或者支援解放军的故事。他们经历九死一生,与死神擦肩而过,当战争结束,则不声不响地把那惊心动魄的一页翻过,回归故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衍生息,平淡一生。他们是如此眷恋这片土地,与土地无法割舍,令我不由得揣想,在那些血雨腥风的动荡时日里,正是对土地的热爱,才使他们毅然扛起了枪,英勇杀敌、保家卫国吧?最终,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回归土地,建设家园。在他们身上,家国情怀,化作最朴素最纯粹的对土地的挚爱。只有生生不息的永恒的土地,让他们笃定和踏实,让他们不惜以最宝贵的生命来捍卫。

在绵延的沟沟坎坎间行走,我突然感到,脚下的土地是如此深沉,如此炽热,如此深情。从马振忠到李杜镇,从一树、一石,再到一山、一城,我仿佛看到,一座座有字的或者无字的丰碑,默默矗立在山梁上,闪耀在光阴深处,化作催人奋进的铿锵鼓点。

这鼓点,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曾引无数英雄奋勇前行,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在和平年代,依然激荡在太原人的血脉里,激励我们前赴后继,接续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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