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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科”视域下的外语学科建设:挑战、构想与路径*

2022-11-07华东师范大学

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 2022年3期
关键词:新文科文科外语

华东师范大学

袁筱一

提 要: “新文科”的概念自2018年在教育部“四新”建设中得到明确表述以来,引起了广泛关注。不同学科都重新审视了新时代国家对人文与社会学科建设提出的新命题,试图从人才培养与学科建设的角度加以回答。本身就跨人文与社会的外语学科概莫能外。从“新外语”,到“大外语”,很多专家就外语学科在新时代的新使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本文试图从对“新文科”的解读入手,对“新文科”之“新”对外语学科提出的挑战以及外语学科可能的应对提供自己的思考。

一、 引言

2018年,“新文科”的概念在教育部“四新”建设中首次得到明确表述。此后的三年间,人文与社会诸学科纷纷关注到了这一基于新时代的新概念。一个“新”字,可以有来自不同层面的解读与阐释。其中既有对于概念本身的定义与丰富,也有站在各自学科的角度,对新时代里学科何为的思考。前者如新文科建设的倡导者之一樊丽明对“新文科”建设的释义是“要立足新时代,回应新需求,促进文科融合,提升时代性,加快中国化、国际化进程,引领人文社会科学新发展,从而服务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中‘人的现代化’建设目标的实现”(樊丽明,2019: 10),既强调了人文的本体,即“人”的核心,也同样强调学科建设与服务国家战略需求之间的辩证关系。而就外语学科而言,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就出现了百余篇文章,戴伟栋、王守仁、王军哲、胡开宝、郭英剑等学者纷纷从学科建设、科学研究、人才培养等角度展开了关于“新文科”建设视域下外语学科发展的讨论,可以说,“新文科”建设不失为外语学科近三年最热的话题之一。

众所周知,“新文科”的提法是一个带有顶层设计性质的概念。如果说,建设有中国特色的人文及社会学科体系,回应时代和社会的需要和关切是其具有普遍意义的共同目标,需要依托不同的学科得到具体实现的建设路径反过来又会丰富“新文科”概念的内涵。而“下设100个本科专业,占本科专业总数的近16%,语种已基本覆盖所有建交国家的官方语言语种”(吴岩,2019: 3)的外语学科本身就有社会的面向,即便没有“新文科”的提法,也具有跨学科的属性,故而“新文科”的提法只是使得外语学科从“需要变”合法地成为“应该变”而已。倘若说我们并不怀疑,外语学科本身就是最“善变”的学科之一,外语学科的发展之路与“新文科”建设的精神可谓不谋而合,我们更不应该怀疑,今天,中国发展处于新阶段,再加上复杂动荡的国际局势,这一切使得以“外”为核心的外语学科更需要思考如何在恪守学科之“正”的基础上,更好地服务于“一带一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话语体系、学术体系、学科体系、构建传播中国新形象等重大国家战略目标。

然而,相较于新工科、新医科和新农科的其他“三新”,人文学科之“新”显然对我们提出了更大的考验: 在科学与技术的领域,“新”意味着进步,意味着对客观世界更全面和更深入的了解和研究。但这未必完全适用于人文科学。因为人在新世纪里所受到的新威胁、面临的新问题往往是与科学之新、技术之新同步的。因而,在人文科学的领域,来自传统的抵抗——当然并不仅限于外语学科——与新形势、新需求的“新”构成了怎样的张力,提出了怎样的问题?在新时代里,“人的现代化”是否赋予人文学科以新的任务?如果我们能够厘清“新”文科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乃至于学科建设等方面的新任务,那么具体实现的路径是什么?外语作为学科的“新外语”与外语学科服务于国家高端涉外人才培养的“大外语”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些问题都是我们各个学校的外语学科从自身基础和定位出发,在新文科的视域下图谋发展,勾画具体的发展方向、确立在中短期内的发展举措之前必须回答的问题。

二、 挑战: 新时代、新文科与新外语的使命

在进入“新文科”建设之前,外语学科在很长时间里热议的一个老话题是外语学科的归属问题: 即外语学科究竟是人文学科还是社会学科?如果只是从客观属性的立场提出这个问题,其实它也并不算是一个太大的问题,因为中国的外语学科既包含属于人文学科的文学(外国文学或者比较文学),也包含跨越人文与社会学科的语言学。但是这个问题针对外语提出,其实包含两个对外语学科的质疑。其一针对学科传统: 因为外语教育在外语学科中长期占有极大比重,所以,在文学式微的年代,这个问题背后的“内涵”其实是,外语学科究竟秉持人文传统还是只是一个“工具”?如果秉持的是人文传统,它给中国的人文学科带来的贡献在哪里?其二针对的是外语学科并不否认的工具理性: 如果外语学科也包含社会科学的部分,它能够直接面对和解决的社会问题在哪里?

关于人文性与工具性的争论,我们已经不需要在此继续。但是这一争论虽然转向,却未有定论,反而有可能成为一个陷阱。新时代里,在经历过对“涉外”研究价值的怀疑之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又为“涉外”的研究和人才培养带来了新转机,直接相关的当属国别和区域研究以及翻译学。国别和区域研究诚然有对外的面向;而翻译的面向则从以往的“翻译世界”转向了“翻译中国”。自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5月31日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中指出“要全面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建设适应新时代国际传播需要的专门人才队伍”以来,外语学科的确都积极投身其中,认为在新时代的对外传播中,外语学科责无旁贷,需要贡献于中国理论、中国实践“走出去”的“最后一公里”。外语学科在被注入强心剂的同时,也许有必要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不是新时代对外语学科的需求的全部?我们也有必要问自己: 新时代的国家战略对外语学科提出的要求与新文科背景下的外语学科发展是怎样的关系?

回到“新文科”的概念上来。事实上,新文科之“新”,强调的更是人类知识体系的重组与创新,从而突破已有的知识体系对人类自我认知的限制。故而,率先提出“新文科”概念的美国西拉姆学院最初的想法就是学生的跨专业学习(参见杨枫,2022),以突破已经发展为“套路”的学科体系对“人的现代化”的制约。但是,打破“套路”绝不意味着对传统的全盘否定。新文科的确强调新时代国家的战略需求,按照樊丽明的解释,集中体现在“新的科技革命”、“历史新节点”、“中国进入新时代”以及“世界格局发生重大变化”等四个方面(樊丽明,2020: 5-6)。一言以蔽之,所谓的新时代,它一方面包含因为纳米、信息、生物及认知等领域的科技革命带来的质的飞跃与危机,而且在世界化的进程中,没有国家和民族能够避开这一次科技革命带来的影响;而在另一方面,中华民族需要在这巨变时刻重新思考自身的使命与人类未来的关系。概括起来,人文学科——尤其是中国的人文学科——面临的新问题,不外乎以下三点: 一是科技革命自上个世纪起就在不断冲击人类的认知体系,我们所看到的客观世界从一维到二维到三维再到多维,世界从扁平的直线过渡到了平行空间,过渡到了可知可感的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彼此替换;其二是世界的不确定性超出了历史呈现给我们的规律,从多个彼此并不关联的中心发展到东西方文明的对立,再经由世界化与全球化抵达碎片性质的多极与多元,从而使过去具有整体意义的认知体系和方法论体系都不再完全适用;其三是世界格局的变化对过去以国家、民族、甚至以语言为边界的文明提出了新的挑战,因此我们需要在共同承担人类未来命运的基础上重新审视传统与他者,审视在不断变化之中的多元文化体系。这也就意味着,在中国高等教育语境下的新文科建设,需要在已有的学术、学科和话语传统基础上,在科学研究与人才培养的层面进行系统性的改革,以面对科技、政治、经济和社会等领域在今天提出的重大问题。

因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对于新时代外语学科的新使命的定义了。如果我们仍然将外语学科看作是具有一定工具理性的人文学科,我们应该明确,“新外语”仍然应该是关于“人”的,它可以是一个“有用”的学科——就像在中国发展的不同历史时代,它始终都具有某种具体的目标,但“有用性”从来都不应该是其终极的目的性。具体而言,外语学科在《国家“十四五”时期哲学社会科学发展规划》中所指出的“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任务中,应着眼于“立足中国、借鉴国外”的任务,同时又应具有“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视野。“新外语”仍应该是地理的,但同样也应该是历史的,它应当揭示出不同历史时期人类的思想和文化的地貌,它既应当将同一个历史时期的不同地理并置,同样也应该将同一个地理空间的不同历史并置,它甚至可以将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思想和文化地貌并置,它应该成为不断审视传统与他者,描述这个不断变化之中的世界文明体系的利器。

三、 “新文科”视域下的“新外语”: 基于学科建设的思考

“新文科”建设通常是在两个层面上提出的,一个是理论建设和科学研究的层面,另一个是人才培养的层面,虽然就其来源而言,更侧重的是后者。而在两个层面推进的路径又往往落实在一个关键词上,那就是交叉融合,亦即通过交叉融合推进新的学科体系的建设。

事实上,即便没有“新文科”的提法,外语学科也一直处在“推陈出新”之中。而在中国的人文诸学科中,外语学科在其初创时期便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外语学科。回顾外语学科的历史,在不同的时代,为了回应不同的需要,外语学科的倾向性都会发生变化。从早期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理想,从文学的学科基础,到新中国建设以及后来的改革开放需要通过外语学习达到跨文化交流、增加沟通理解的要求,再到今天中国发展新阶段,服务于“一带一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话语体系、学术体系、学科体系、构建传播中国新形象等重大战略,中国的外语学科始终立足于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之间的理解,同时注重在具体历史时期的社会需求。毫无疑问的是,中国的外语学科在创立伊始就是“跨学科”的,这种“跨”,既是 “跨”文学与语言,也是“跨”传统文明与外来文明,而“文明”一词的包容力,使得外语学科从学科体系的角度来说更是“跨”各个学科的。可以说,在今天,外语学科与身俱来的跨学科本质似乎也更容易为文文交叉、甚至文理交叉提供可能。

外语学科与其他学科共同构成的交叉研究也的确并不是新鲜事物。在外语学科的两大领域文学与语言学,交叉研究早在“新文科”的概念提出之前便已经得到实现,甚至已经形成相关的交叉学科。例如在语言学领域,如胡开宝指出的那样,“一方面,语言学与人文社会科学交叉并形成一些语言学分支学科,如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和人类语言学等,另一方面,语言学与数理统计和计算机科学等进行交叉,产生数理语言学或计算语言学等分支学科”(胡开宝,2020: 17)。文学领域的交叉研究虽然不像语言学领域的交叉研究如此显性,或形成边界较为明确的“分支学科”,但文学也已经从心理学——例如20世纪初,精神分析作为方法论进入文学批评早已是一个不争的话题——历史学、政治学、经济学、地理学等学科中充分汲取了方法的灵感,融合产生出新的研究面向。另则,如果说语言学的研究从20世纪初开始就产生了科学化的倾向,与语言密不可分的文学当然也会受到研究视野日益拓展的语言学研究的影响: 20世纪的结构主义思潮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那么,在今天“新文科”的背景之下,外语学科研究的交叉融合又应当有什么样的新布局和新思考呢?

一是积极参与到新的交叉学科的建设中。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学科体系当然并非一蹴而就。学科体系和话语体系、学术体系一样,在非激变时期是一个在传统基础上慢慢发生变化的过程。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学科体系的变化虽然与社会对人才的需求相关,却并不见得因为即时的需求就立刻产生变化。我国一级学科的目录调整周期是十年,在未来将会缩短为五年。2021年12月颁布的学科目录征求意见稿相较于2011年的学科目录所产生的重大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增加了一个学科门类,增加了多个一级学科,增加了交叉学科的设置。其中与外语学科相关的莫过于两个: 一是在作为专业学位类别的翻译学后不再带“*”号,也就意味着该目录一旦正式生效,翻译学可以设置专业博士学位授权点;另一个则在交叉学科中赫然出现了区域国别学的一级学科,明确可以授予法学、文学、历史学学位。区域国别学和外语学科中原有的“国别和区域研究”方向是什么关系?这一问题还亟待进一步厘清。但站在外语学科的立场,可以明确的有两点: 首先是外语学科的国别和区域研究并非区域国别学,因而外语学科的国别和区域研究应该有其坚持的本体;其次,反过来认为外语学科的国别和区域研究就是文学研究路径的区域国别学也是不对的。外语学科应该基于自身的基础和优势为这个新设置的一级学科带入方法和研究成果的贡献。倘若说,在研究目标上的一致是整合不同学科的区域国别学的依据,该一级学科在自主的语汇、清晰而多元的方法论上的统一则有赖于包括外语学科在内的各个学科的努力,而且外语学科也理应成为主导力量之一。

第二点是继续夯实外语学科新的研究方向。我们知道,在第六届学科评议组明确的外语学科五大方向中,比较文学与跨文化、国别和区域研究是在传统学科内涵之外新增设的两大方向。这两大方向本身就是学科交叉交融的产物。比较文学方向必然容纳进中国文学的视野,是从世界文学体系的角度审视文学的流动、文学地图的变化与文学史的变迁;而国别和区域研究则同样融入了历史学、政治学等学科的知识体系与方法,从而为外语学科的社会面向提供了更广阔的研究视域。这两个研究方向的明确表明了外语学科不能只停留在学科研究传统的内涵中,而“新文科”的提出理应在此基础上加快这两个具有“跨学科”性质的研究方向的建设。

第三点则是对于外语学科的传统研究方向而言,交叉交融亦是创新的手段。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语言学、翻译学早在“新文科”概念出现之前已经走上了跨学科的道路。我们当然熟悉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或者计算语言学、神经语言学等等交叉学科的存在,虽然它们一直到十多年之前,都是令现有的学科体系较为尴尬的存在。但十余年来的发展,据相关专家统计,语言学已经成为数字人文研究“第一区域”中应用最广的一个学科(高胜寒,2016: 12)。其中当然也包含翻译学,数智科学的发展促进了翻译学从定性研究转向定量研究,从而将翻译,特别是具体语言之间的翻译机制纳入了更加科学的研究范畴。 “新文科”建设更是进一步提醒我们,语言研究“既要有世界眼光,致力于解决人类共有的语言问题,也要有本土意识,结合汉语以及中国社会文化的特殊性展开思考”(殷健等,2022: 11)。而在“新文科”提出的当下,在世界格局发生重大变化之际,文学,哪怕是以文本作家为主的研究内容并没有发生重大变化的外国文学,也迫切需要借助其他学科拓展其研究视野,从而能够更加清晰地揭示文学世界与象征世界之间复杂而多元的关系。数据科学、智能科学在某种程度上也改变了文学研究的研究范式,数字人文的新尝试甚至也颠覆了某些文学研究中的“定律”,改变了作为研究对象的文学生产、消费和流通的方式,虽然未必能够揭示新的真相,却践行了文学与文学研究的永恒使命,即对所谓“眼见为实”的“实”的质疑。凡此种种,我们或许可以期待“新文科”的视域为其正名。

比起学科的交叉交融,另一个交叉交融也同样重要,甚至对于外语学科而言更为重要,那就是中与外的交融。在历史的转折时刻,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每一个中国人所担负的使命,也是中国所有学科所担负的使命。但我们同样不能忘记,这一使命的提出是建立在文明、文化平等互鉴的基础之上的。因此,比较的视野始终是外语学科之“本”,是“新文科”视域之下外语学科研究之“本”: 更具体地说,外语学科需要翻译世界,也需要翻译中国,而翻译世界和中国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理解乃至确立、描述世界中的中国和中国眼里的世界。作为一体两面,仍然缺一不可。

但是并非路径就能解决一切。“新文科”建设强调学科交叉,彼此融通,以交叉促创新,用交叉来解决新问题,创造新路径。虽然在这方面外语学科已经跨出了可贵的一步,也有过多个成功案例,但问题也显而易见。

首先依然是守正与创新的问题。“新文科”强调交叉融通,但其真正目的在哪里?外语学科的比较视野建立在不同语言以及不同语言所带来的不同文化乃至不同文明之上。从外语学科本身来说,外语学科面向其他学科寻求的交叉融通,归根到底是方法,是手段,是途径,而最终的落脚点却还是人。相反,如果我们用方法来终结人文关怀,这当然是与建立在语言基础上的人文学科本身的诉求背道而驰的。因此,在如何处理好“正”与“新”的问题,如何处理好研究方法与研究目标之间的关系上,我们始终应该警醒。

第二个问题是学科交叉和人才培养之间的关系。我们可能注意到的一个事实是,“新文科”建设主要是在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两个层面上将理念转换为实践的,尤以人才培养为最重要的实践领域。在2021年11月,作为“新文科”工作推进的重大进展成果之一,教育部认定并公布了1 011个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其根本所指就是人才培养的改革。然而,对于大多数高校而言,专业体系、学科体系、学术体系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如果说,以项目为核心运转的学科研究相对较为容易运转并得到一定结果,人才培养体系的改革却是一个进展相对缓慢的过程。在外语学科的领域,虽然不乏实验性质的跨学科人才培养模式的探索,但大多数仅限于实验阶段而已。更何况除了人才培养过程中培养方案的重置、课程体系的建立、培养目标的达成这一漫长的过程之外,人才培养与国家对人才的需求之间的时间差也是“新文科”难以将理念落实在外语人才培养过程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另外在高校的外语学科中,学科方向与专业培养之间还会出现一定脱节,更不要说新专业、新方向的创设。外语学科的五大方向在研究生的培养上尚未完全得到实现,这和中国外语人才培养的现实传统密切相关,同时也是外语学科难以真正跨出人才培养模式改革第一步的原因所在。可见得,外语学科想要真正回应“新文科”建设的精神,实现“着力培养知识广博、通晓中外的跨文化研究和传播人才,以促进多元文化交流交融”(樊丽明,2019: 10)的目标,还任重而道远。

四、 “新外语”与“大外语”: 基于人才培养的思考

我们在谈到“新文科”建设对于外语学科的要求时,往往并不区分专业外语与非专业外语,因为无论专业与否,都属于广义的外语学科的范畴。例如吴岩谈到高等教育要服务国家战略发展时,就提到“要大力培养具有全球视野、通晓国际规则、熟练运用外语、精通中外谈判和沟通的国际化人才,要有针对性地培养‘一带一路’等对外建设亟需的懂外语的各类专业技术和管理人才等”(吴岩,2019: 6)。这里其实已经包含了两类人才: 一类是外语学科的人才,另一类则是精通外语的其他学科的人才。

的确,外语学科在中国发生之初,主要聚焦于两个领域,第一个是翻译,第二个则是外语教学。原因在于中国近代高等教育效法西方,学习的也是“西艺”,是中西文化交流和中国对传统教育体制反思和改革的结果,所以由翻译与外语教学组成的外语学科也就成为中国现行学科体系中最早的学科之一。追溯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历史,无论是京师同文馆,还是福建船政学堂,外语(尤其是英文、法文或俄文)几乎都是必修课程。同文馆开始属于语言学校的性质,招收闲散的八旗子弟,学习中文和一门外语,因此产出了不少翻译人才;而福州船政学堂虽然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所中国近代高等“职业”学校,但所有专业也都要学习外语,所以在毕业的学生中,既有邓世昌这样的“工科人才”,也有诸如严复、陈季同以及与林纾合作的王寿昌等一批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与译者。

中国的外语教学伴随着中国近代高等教育体制的产生,从而也就使得外语教学在外语学科的使命中一直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这便是日后公共外语的由来。就中国高等教育的体制而言,因着学校的性质和传统的不同,专业外语与公共外语始终有分有合。可以肯定的是,专业外语与公共外语由于教学对象、教学目标的不同,在教学内容、课程体系乃至教学手段上当然都会有所不同。但是,无论专业外语也罢,还是公共外语也罢,教学任务都是由专业外语人才来完成的,因此,专业外语与公共外语在很大程度上密不可分。并且,由于公共外语涉及面广,关系到整个高等教育人才培养改革的问题,对“新文科”建设来说尤为重要。吴岩在《新使命、大格局、新文科、大外语》一文中甚至将公共外语改革置于专业外语改革之前,继“淘汰‘水课’,加快‘金课’建设”之后,他提出:“其次,要深化公共外语教学改革”,“要创新人才培养机制,开展校内交叉培养、校外协同培养、国际联合培养,加强院系间、学校间、国际间的交流合作。”(吴岩,2019: 6)

可见得,“新文科”赋予了外语教学更重的责任。一方面,传统外语教学培养出来的外语人才已经满足不了新时代对外语人才的要求,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四十余年以来,仅就语言知识而言,掌握、甚至精通一门外语的专业人才大有人在,因此公共外语教学的目标也早已有所改变。而高层次的外语人才和高层次的“涉外”人才的定义是什么呢?可以说,高层次的外语人才,在目前新时代的背景和要求下,应该是能够服务全球治理、推动文明互鉴,有能力用外语书写、传播新时代中国故事的人才。而高层次的“涉外”人才则依据专业的不同有所不同,但也应该是能够掌握一种专业、熟练运用一门甚至多门外语交流沟通的复合型人才。在这个基础上,“新文科”建设期待于外语学科在人才培养上的作为与贡献,大致可以概括为以下两个基本的出发点,也正是这两点组成了“新文科”视野下的“大外语”观:

一是应当贡献于高等教育所培养的人才的国际视野。外语学科也需要考虑在“新文科”建设中,为知识体系的重组贡献自己的力量。文明传承创新的基本条件是需要有传统和外在的两个面向,中华文明概莫能外。事实上,总体上以语言为边界的文明也的确是在不断经受外来文明的冲击与考验中,将传统不断锻造为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社会发展的新传统。这就需要外语学科在人才培养的过程中,不断打破自身的学科边界,将之融入到系统教授的语言知识中去。综合新时代对于外语学科的要求,国际视野不仅仅是了解他者以及他者的文明,而且是在比较的基础之上能够具备参与全球治理与文明互鉴的使命自觉。在某种程度上,国际视野的养成并不区分外语专业或是非外语专业,但外语教学的各类课堂(并不仅止于第一课堂)是国际视野养成的重要环境之一。

二是相较于高层次“涉外”人才,高层次的外语人才在其能力上应该突出的是对一门以上外语的“精通”,所谓的“精通”,不仅仅是能够通过外语达到理解与沟通,而是能够运用外语和母语书写与传播,说到底,是具备用外语书写和传播中国故事,同时用母语书写与提炼、介绍“外国故事”的能力,是能够通过语言工作直接贡献于文明互鉴的人才。这就扩展了外语学科人才培养的内涵,回归了外语人才的“内”与“外”的辩证关系。

厘清了“大外语”观,外语学科人才培养改革的方向也就清晰了。首先,在“新文科”所要求的“复合型人才”的培养上,外语学科的人才培养方案应当充分考虑到“外语+”中的“+”,主动出击,为外语专业的学生规划在其语言专业之外的知识习得与能力培养,甚至帮助其规划在某一领域内能够获得与专业学习相当的较为系统的核心素质的培养。事实上,这也并不是简单的加法,虽然“+”所在领域的知识传授未必是由外语学科的教师来完成和组织的,但必须有外语学科参与并与其专业学习进行有机的结合。其次,外语学科也应该意识到自身在“+外语”中,承担着把外语的加法做好的责任。同样,这也不是此前所谓的“第二外语”或是“公共英语”。“新文科”视域下公共外语的改革势在必行,必须明确公共外语绝不是公共英语,也绝不是仅作为工具的外语语言知识的传授。再次,牵涉到整个“新文科”建设中的人才培养体系改革,除了“新外语”所要求的新的课程体系与培养方案之外,外语学科同样应该贡献于新专业、新课程的建设,尤其是人文通识课程体系的建设。如果说,学科体系的变化在短时间内只能是微调,课程、专业——尤其是近两年正在探索的微专业——却是人才培养交叉融通最好的,同时见效最快的试验场。

我们知道,除了“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新时代的要求,“新文科”建设也是针对人文学科的危机提出的。而中国的外语学科更是遭受了人文学科以及中国外语学科自世纪末世界化进程飞速发展所带来的双重危机。但危机往往也意味着契机,意味着理性反思与建立新路径的可能。“新文科”建设的顶层设计提出已经有三年的时间,外语学科也的确轰轰烈烈地参与其中。而在建设中,是否能够真正将外语学科的发展主动融入新时代和新格局的国家战略需求,并且以解决新问题为抓手,找到切实的学科建设途径,这将是“新外语”与“大外语”建设成败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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