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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新时代的新故事、新农民、新史诗

2022-11-07张丽军

长江文艺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乡土建构农民

◆张丽军

“当代中国,江山壮丽,人民豪迈,前程远大。时代为我国文艺繁荣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广阔舞台。推动社会主义文艺繁荣发展、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广大文艺工作者义不容辞、重任在肩、大有作为。”2021年底,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为新时代中国文学创作指明了方向,极大地鼓舞了当代中国文学艺术书写者,具有极为深远的重要意义和价值。

“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团结带领中国人民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绘就了人类发展史上波澜壮阔的壮美画卷,书写了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上最恢宏的史诗。现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更有信心和能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同时也必须准备付出更为艰巨、更为艰苦的努力。”面对千年未有之剧变,鲁迅、茅盾、沈从文、赵树理、孙犁、柳青、梁斌、周立波、汪曾祺、高晓声、路遥、贾平凹、莫言、张炜、刘震云、刘玉堂、赵德发等众多文学名家以其对乡土中国的深厚感情、深刻的审美体验和独特的艺术才华创作了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的文学名篇佳作,以润物静无声的文化力量启蒙人、感染人、鼓舞人,推进了百年乡土中国现代化的历程,构成百年中国乡村新文化力量的基石。而新世纪以来,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中国人民从站起来、富起来走向强起来、美起来的新时代征程。

中共十九大作出了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大决策部署。这是决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大历史任务。《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提出:党的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着眼党和国家事业全局,深刻把握现代化建设规律和城乡关系变化特征,顺应亿万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三农”工作作出的重大决策部署,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大历史任务。新时代所开启的“乡村振兴战略”就是当今中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中的最核心、最关键、最重要的组成部分。2017年12月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讲话专门提到晏阳初、梁漱溟等现代乡村建设先贤的积极探索,并给予了充分肯定。新世纪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需要从百年中国文学和历次乡村建设运动中汲取历史智慧和审美经验,在批判性传承传统伦理文化的基础上重建21世纪乡土新伦理文化,为中华振兴提供持续动力和深厚智力支持,从而实现从物质、精神、情感和文化等层面整体性意义的乡村振兴。

乡村振兴战略对文学的发生具有着某种决定性影响,是一种装置性的结构性存在。乡村振兴战略不仅是文学的创作背景和基础,为文学提供了最鲜活的现实人物原型和思想主题,而且为文学的写作提供了审美想象力的翅膀,提供文学最为核心的情感力量。正所谓,新时代中国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和大力实施,为我国文艺繁荣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广阔舞台,就是新世纪中国最深刻、最生动、最鲜活、最具深刻影响力的“新史诗”。当代文艺工作者理应“义不容辞、重任在肩、大有作为”,呈现出这部“新史诗”的“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

文学作为文化战线、“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何以文化人,以“文化的力量”推动21世纪中国的乡村振兴和民族复兴?新时代中国文学与国家的乡村振兴战略如何互应互动、互鉴互兴,如何汲取彼此的经验与营养,建构“新农村”“新农民”“新乡村伦理文化”,来为推动21世纪中华民族的复兴之路“培根”“固本”“铸魂”?这是21世纪对中国文学提出的新问题,是中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对当代作家所提出的新时代重大问题,也是本文所探索与解决的关键性问题。事实上,文学与乡村振兴战略既有不同的意蕴内涵,又彼此有着深刻的精神联系,有着共同的研究对象和共同的终极指向。从中国文学和乡村振兴的关系探索中,我们探寻到二者之间的深层精神关联,在促进新世纪文学大发展的同时,通过文化的力量“以文化人”,从而实现中国乡村的全面振兴、中华新文化的建构。

一、描绘新时代乡村振兴的“美丽乡村”

中国是一个以乡村为原子中心与精神内核的国家。一百年前,在遭受列强侵凌、民族风雨飘摇的时期,中国有志于民族复兴的知识分子就已经开始了对乡土中国千百年来孕育进而积淀而成的的文明、文化进行深刻认知和思考,并以文学的形式进行审美思考和形象呈现。

百年中国知识分子推动的农村建设运动的理念是:“救济农村”即“拯救国家”。在梁漱溟、晏阳初和陶行知等乡村建设派看来,“乡村建设”,就是新的民族国家的“国本建设”。这是因为中国文化的“根”和“魂”在乡村。乡村是“我国传统文明的发源地,乡土文化的根不能断”。乡村,不仅仅是物理空间意义的,而从精神和审美空间而言,实际上是一种文化形态和生活方式。

千百年来,中国乡村,尤其是那些具有悠久历史的村落,在历史的积淀之下,已经孕育出来有各自的地域特点、民族特色与民风民俗,具有独特的地域文化风格。每一个乡村都有自己的来历、发展历程和标志性地方风物,乃至以此为基础的地方性话语、地方性习俗和地方性知识体系。

从文学角度而言,文学创作尤其需要注意、开掘和深植于乡村大地。乡村是文学孕育生长的大地之母。五四时期,周作人所倡导的“土气息、泥滋味”,就是对文学创作要基于乡村土地之上的生命气息、审美趣味和真挚情感的内在要求的形象化表达。经典作家的经典文学作品,往往有一个文学地理学的审美命题。一个作家只有建立了自己的文学地理学,才有可能形成和建构自己的文学艺术风格。而作家的文学地理,则是文学经典化的内在应有之义。鲁迅的鲁镇、老舍的小羊圈胡同、沈从文的湘西、萧红的呼兰河、赵树理的山西乡村、孙犁的“荷花淀”、梁斌的滹沱河、汪曾祺的江南水乡、贾平凹的商州、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张炜的芦青河、高晓声的陈家村、毕飞宇的王家庄、梁鸿的梁庄等等,都已经成为作家的、地方的乃至是百年中国地域乡村的文学名片。作家是有故乡的。有故乡的文学是有根的文学。作家张炜曾在关于“故乡、童年和文学”的对话中说,每每回到故乡那里,自己就会获得源源不断的、无比饱满、丰盈、鲜活的审美情感和创造力。

事实上,百年中国文学就是从乡村出发,而抵达乡土中国根底之处。鲁迅在五四时期倡导“乡土文学”,提出“侨寓者的文学”,是以故乡的乡村为审美的原点,来思考和建构现实的、精神的和未来的“中国乡村”。沈从文的《边城》以“最后的乡土挽歌”来书写记记忆中的、乌托邦般美好的湘西,批判现实中“现代性”物质的冲击,期求建构理想的“希腊人性小庙”。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则清晰呈现了新生的乡村人民政权是中国乡土青年婚姻恋爱的坚实保障,革命新乡村是爱的、幸福的堡垒。柳青的《创业史》则以理想和革命的青春蓬勃朝气,向我们展现了新生的社会主义乡村是推进“共同富裕”、关怀每一个穷人、人人在劳动中得到改造并在劳动中获得价值的有尊严的乡村共同体。新时期初期,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何士光的《乡场上》记录了乡村重获生机的喜悦;新世纪,梁鸿笔下的“梁庄”,则让我们看到梁庄人进城打拼天下的艰辛、痛苦和喜悦,以及中国乡村的当代流变和未来的迷茫。乡村永远牵扯着中国人情感最深处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永远是最深的那一抹乡愁。

新世纪乡村振兴核心重头戏就是要建设新时代“美丽乡村”。国家层面有乡村振兴局的领导机构,各省市有专门派出的省级和市级“乡村振兴服务队”,集中优势力量,有点有面地推进乡村振兴的“样板工程”。与此同时,国家机关部门、企事业单位遴选精兵强将以“第一书记”的身份帮扶地方,尤其是偏远乡村的脱贫与发展。“在迎来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重要时刻,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现行标准下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解决,完成了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创造了又一个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这一“人间奇迹”的取得是来之不易的,浸透了千万扶贫干部的心血,是广大人民群众和各级领导干部接力奋斗的结果。新时代中国文学要把当代中国乡村,尤其是偏远贫穷乡村的巨大变化,呈现出来,写出新时代中国乡村的“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

因此,新时代文学要在乡村振兴的国家战略实施中,发现乡村、书写乡村、建构乡村。在新时代乡村审美书写中,首先要尊重乡村的历史性。每一个乡村都有着独特的、唯一的、不可复制的乡村史,要充分认识乡村的历史唯一性和独特性。俄罗斯作家拉斯普京在小说《告别马焦拉》中,告诫马焦拉小岛那些热衷于城市生活而遗弃马焦拉的年轻人,不要以为自己是土地的主人,我们都是大地的过客,我们有责任把土地交到我们的子孙后代手中。马焦拉不仅仅是一座小岛,更是我们的家园。这里埋葬我们的祖先,有关于我们祖先的历史、情感和文化。其次,要书写乡村的时代性、当下性。要从历史走进当下,走进现实中。不能延续过去的老故事,要书写乡村的时代性,要有浓郁的当下气息。第三,要书写乡村的理想性和未来性。作家基于历史和现实,对乡村发展有理想情怀和未来展望。这样的乡村书写才是历史的、又是未来的,是实存的、又是虚构的,是当下的、又是理想的。

二、塑造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新农民形象

在百年中国文学那里,乡土文学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农民形象是百年中国文学中最大的形象群体。无论传统中国还是现代中国,农业一直占有着最重要的地位;从事农业工作的农民是全社会中数量最为庞大的群体人员。《汉书·昭帝纪》说:“元本元年春二月,诏曰:‘天下以农桑为本。’”中国农业的高度发达和社会制度的农业特征,积淀为千百年的农业文明所呈现的系统性社会结构、社会制度、民俗文化、典章文献,构成了现当代中国社会文化结构的精神底色。这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对农民形象进行想象与建构的思想原点,也是百年中国农村建设运动的文化渊源与实践背景。

新时期以来,随着中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当代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工厂”,传统农民及其农业经济模式都已经被极大地改变了。当代中国农村与城市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交融。农民进城、进城农民返乡,城乡一体化、交融化发展趋势进一步增强。但是当代中国农民、农业与农村却处于更深的危机中了。“谁人故乡不沦陷”,中国农民、农村、农业向何处去,从未令人如此迷茫和困惑过。站在21世纪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十字路口,我们惊讶地发现:农民、农村、农业的“三农问题”,依然是当代中国社会的核心问题,是新世纪中国走向民族复兴之路的最大难题所在。

因此,农民既是20世纪中国文学书写最庞大的形象群体,又是乡土中国现代转型、文化重建、百年中国农村建设运动的被启蒙改造主体与建设主力军;而农民问题则是21世纪中国文学和中国农村建设运动、乡村振兴的中心问题与关键性问题。所以,在对农民的思想认知、审美想象和现实改造中,“塑造新农民”是百年中国文学和百年中国农村建设运动的最大交汇点;而且对农民的思想认知、审美想象与现实实践又是互相联系、互相推动、彼此交织的。百年中国文学和农村建设运动都致力于从精神文化、制度政策、社会结构和物质生活等不同层面推动着乡土中国的社会转型、文化重建和精神改造,推动着乡土中国现代化的艰难历史进程。对农民的审美想象和现实改造,都是与农村、农业的改造与发展联系在一起的。而“三农问题”的背后是深层的、核心的、关键的中国农民精神主体性建构问题。因此,解决三农问题,不仅需要农村建设,需要现实层面的物质性改造,而且就更深远、更宽广的意义而言,需要深层的精神文化层面,即以现代思想文化为内核的中国农民独立人格主体性建设。

从社会思潮角度观察,20世纪初,民族危机、社会危机、国家危机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乡村危机。因而,梁漱溟提出:“我所主张之乡村建设,乃是想解决中国的整个问题,非是仅止于乡村问题而已。”梁漱溟认为国弱民贫加上帝国主义对乡村的破坏,使中国雪上加霜,因而提出救济乡村。而晏阳初认为中国的问题,病根在乡村,民族衰老、民族堕落和民族涣散的病,要通过乡村运动实现农民独立主体重建,以及以之为核心和基础的民族再造。以陶行知为首的乡村生活改造派、晏阳初为代表的乡村运动推动者、梁漱溟为代表的乡村建设派等倡导的中国乡村建设运动一时如火如荼,“培育新农民”成为社会的焦点。当时人人皆知的一个词叫“乡村破产”,而文学不可能独善其身,将乡土之情衍生为救济乡村、改造中国、开拓现实的力量,就可累积成“中华民族的共同精神”,达到农民重建、民族再造和民族复兴,这正是乡土文学所追求的核心和终极目标。而21世纪的新时代中国,恰恰就接续了乡村建设的历史,极大地推进了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征程。

事实上,百年中国文学,以一种文化软实力的方式,推动百年中国农民建设运动,为之“立心”“培根”“铸魂”,成为乡土中国现代性发挥不可替代的“文化战线”。百年文学塑造了“闰土”等“老乡土中国儿女”“水生嫂”“小黑”等“新儿女英雄”和“梁生宝”“高加林”“孙少平”“范少山”等乡村新道路探索者,对百年乡土中国现代转型(乡村改造、乡村建设、乡村革命、乡村振兴)起到了很大的思想启蒙和理论引领意义,体现了一种“立人”而后“立国”的、从文学想象到社会实践的逻辑理念与现实路径。数量最大、最多、最丰富多彩的中国农民形象,是百年中国文学和农村建设运动的最坚实基础、最大精神关联。

百年中国文学,以审美的方式对农民这一中国革命历史主体进行了想象性叙述,塑造了类型众多、形态各异的农民形象,直接参与了中国现代化进程。因此,以“乡土中国”作为方法,以此来阐释和思考文学,就会发现一个具有中国文化机理的、中国农民话语体系的、以农民为文学形象谱系中心的独特“中国现代性”文学。“新农民”是对乡土中国社会、农民建设运动的现实性批评与理想性建构的直接审美体现。鲁迅的“阿Q”、柳青的“梁生宝”、路遥的“高加林”“孙少平”“孙少安”,对一代代乡土中国青年产生了无比深远的影响。从某种意义而言,“新农民形象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百年文学的“心灵史”。因此,如何进一步深入细致地分析文学塑造的农民形象、乡村空间及其新伦理文化,有助于从文学、文化的力量、“心灵的力量”推动新世纪中国乡村振兴。

2018年,在《芳草》杂志社主办的新时代乡村书写研讨会上,李遇春分析了百年中国乡村文本人物谱系,认为有三种语境下的农民形象演变:启蒙语境、革命语境再到改革语境中的农民形象,其文本书写基本是批判性、建构性同步进行。李遇春认为,当前精准扶贫背景下的乡村书写是一个有待开掘的文学矿藏,但艺术之门依旧紧闭;在新的历史语境中,“谁要是能够塑造出站得住脚的这种新型农民形象,我觉得他很可能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代言人。”李遇春的预言是非常有见地的。

百年中国文学史一再证明,谁能抓住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中历史转折的那一瞬间,刻画出那一瞬间的中国农民心灵震颤,谁就能创造一个文学史的“永恒瞬间”,成为文学史的经典。五四时期的鲁迅以“阿Q”“闰土”建构了“老中国儿女”的农民形象,赵树理以“小二黑”“小芹”塑造出解放后追求婚恋自由的新一代农民形象,柳青书写了新中国社会主义合作社阶段的追求共同富裕的新农民领路人形象,高晓声的“李顺大”“陈奂生”恰好最及时抓住了新时期中国农民心灵剧烈波动的历史一瞬。而乡村振兴这一伟大新史诗的农民形象,至今还没有实现其审美建构,正在等待着当代中国作家来书写、刻画下那新历史的一瞬,以此来“展现中华历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抒写中国人民奋斗之志、创造之力、发展之果,全方位全景式展现新时代的精神气象”。

三、文学:建构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新文化

应该看到,新时代乡村振兴中难度最大的、最具核心价值、最需要解决的中心问题就是21世纪中国伦理文化重建,即建构中华新文化的问题。而文学,尤其是百年中国文学,恰好可以以一种极为重要的、核心的、关键性的“文化力量”,参与到中国农村建设运动之中。从“乡土”出发的百年中国文学和农村建设运动,都是以“乡土”“乡村”为基点,以培育新农民、建设新农村、建构新伦理文化为目的和归宿的。

从文化学而言,精神维度的“乡土”,是一个与现代性相伴而生、同步发展的概念。乡土文化的发生与中国现代化有着深刻的精神同构关系。中国人对乡土文化思考的深度决定着当代中国文化的发展内在深度,乃至关系着中国传统文化转型成功与否的根本性大问题。从某种意义而言,乡土既是中国文化的资源,又是中国文化的制约,可谓是成于乡土,困于乡土,而又要生于乡土,发展于乡土,创新于乡土。从根本上说,中华新文化的建构、中国新文学的现代化,都必须根植于本土文化的自我新生、自我革命与自我重建。20世纪,中国新文学的诞生与中国本土的乡村建设运动同声相应,共同助力百年中国社会革命与民族文化重构。无论是“土地改革”“互助合作”“联产承包责任制”“乡镇企业”,抑或是当下的“城镇化”“世界工厂”“乡村振兴”,百年中国文学的创作与近现代中国社会转型是同频共振的。中国文学一直与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脉搏、民族的命运、文化的变迁一起震荡,为时代、社会和文化贯注了丰富的现代性内容。文学是中国现代化、农村建设运动、伦理文化变迁的现实“载体”与审美“反映”。

当今中国的社会结构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城乡中国”正在取代“乡土中国”,乡土中国的文化范式、理论概念、精神内涵也需要适当转化、创新与重构。正是在这个语义上,文学伴随着农民进城、农民工返乡的现实出现了城乡结合部、城乡交融的新书写,里面寄寓着新时代文化的丰富讯息。这些都是文学写作和文化研究需要敏锐关注与思考的。文学历经百年,见证了中国的苦难与崛起;与乡土社会文化同构的发展态势,是文学自身发展的必然要求与审美的内在性要求。变化的是文学的书写对象、现实基础,不变的是文学的精神、内在的民族文化魂灵。

百年中国农村建设运动,是中国知识分子对农村重要性自觉体认的产物,也是百年中国文学不断创造新生的动力源泉。正是中国知识分子对中国农民、农村、乡村民俗及伦理文化的发现、认知,产生了领域宽广、面貌多样、时间持久、影响深远的百年中国文学。正如梁漱溟所言,救济乡村,只是乡村建设的“第一层意义”,乡村建设的“真意义”在于创造新文化,即“从中国旧文化里转变出一个新文化来”。而百年中国文学的终极目的,就是为21世纪中华民族复兴、中国乡村振兴提供精神资源、经验智慧和方向道路。

当然,在看到新时代中国的伟大“时代之进”的同时,我们要特别留意当代新乡村文化建设所存在的困境与难题。时至今日,文学依然和农民有深层的隔阂与距离。在新世纪大数据、人工智能的新智媒时代里,读图、视频、网络文学成为主流。文学,如何走进农村、走进农民心中,难度似乎更大了。如何破解新世纪文学接受的新难题?乡村振兴,不仅是经济问题、教育问题,更是深层文化问题。21世纪乡村的危机,不仅是荒漠化、空心化,而且面临着被连根拔起的根本性的危险。现实的合村并居运动已经露出它的“青面獠牙”。21世纪乡村如何拯救?乡村还有没有价值?21世纪乡村存在的价值是什么?这才是乡村文化重建亟需理清的问题关键与核心。

中国千年文明史的根和魂在乡村。乡村建设的深层问题和深度价值在于新乡村伦理的建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乡村文化蕴涵着中国文化根性,是一种具有根性价值的文化。因此,如何从根性维度来阐释中国乡村文化,思考中国乡村文化的内在魂灵、意蕴价值?由此出发,文学如何显现出一种具有独特性内涵的中国乡村美学和中国乡村哲学世界观的思想特质?这是一个具有极高难度、极高价值的工作。如果说创造新时代中国“新史诗”,是当代中国作家的重大时代命题和文学挑战的话,那么如何阐释中国乡村文化,以及由此而生发的中国乡村美学、乡村哲学,则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中国学者所必须面对的新时代命题和思想挑战。

事实上,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积极参与中国现代化,以文学想象和农村建设实践的方式,提供了丰富文化样态和精神资源。新世纪中国知识分子、中国作家如何参与到当代乡村振兴的伟大实践,如何与农民大众相结合,是一个老问题,又是一个新课题。在高科技、大数据、网络文化的新时代,结合全民阅读、文化论坛、社科讲堂、乡村学堂、农家书屋、乡村儒学堂等形式,大力推进新乡贤文化、新君子文化、新士绅文化,建构新农村生命空间、审美空间、生态空间等多维文化空间。

“欲化农民,须先农民化”。在新世纪的今天,如何身体力行?如何去做21世纪的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深层推进新世纪中国乡村振兴?路径、道路何在?依然需要从历史经验中探寻、分析和探索。当代中国作家要加强人民性审美思维方式,推进文学大众化探索。首先,要推进新乡贤文化建设。要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乡贤和现当代文化中的新能人、新智者结合起来,建设当代新乡贤文化。陈忠实《白鹿原》中的朱先生、白嘉轩是传统乡贤的代表,而贾平凹小说中的乡村能人王才、乡村教师夏天智和刘醒龙《凤凰琴》《天行者》笔下的民办老师,他们都是当代中国新乡贤文化的代表。而新时代乡村振兴中的“返乡者”“第一书记”,如关仁山《金谷银山》中的范少山、贺享雍《时代三部曲》的乔燕,都是以新思想、新气象、新资源改造乡村的新时代中国乡村建设的“新乡贤”。

其次,要推进新君子文化建设。“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君子文化是千百年来中国最深厚的文化,尤其在中国民间有着极为深厚广大的传统。赵德发的长篇小说《君子梦》就讲述了一个中国乡村的文盲与半文盲的农民都信奉君子文化,村中的乡绅要立志建设一个人人都是君子的“君子村”的君子梦故事。可谓是千年君子国的君子梦。尽管小说以悲剧结局,但是作为一种自我道德人格的完善的君子文化,自有其内在的深刻文化内蕴。因此,要推进新君子文化,在继承中转化和创新一种适应现代社会的新君子文化。要把传统君子文化、辜鸿铭推崇的“温润”玉文化与现代“德先生、赛先生”相结合,建设一种基于中国传统君子文化和现代性精神的新君子文化。

第三要推进新士绅文化。中国传统文化历来注重“家乡文化”和乡土教育,历来重视同乡桑梓情谊。中国同乡会馆文化,至今留有深刻的印痕。如山东聊城运河边的“山陕会馆”雕梁画栋,闪耀着民间匠人的卓越的艺术才华,映照着明清时期山西和陕西商人的同乡情谊。新世纪以来,一些当代作家和学者到中国乡村故土中,积极培育乡土文化,呈现出一种“新士绅文化”的可贵景象。著名作家毕飞宇每年到家乡开设学堂,培育文学青少年,学者梁鸿利用寒暑假写作《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和《梁庄十年》,重新发现、看见和思考中国乡村的历史、现状与未来,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事情。从某种意义而言,毕飞宇、梁鸿等人都是新时代的“新士绅”。

结语

“今天,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实现这个目标。而实现这个目标,必须高度重视和充分发挥文艺和文艺工作者的重要作用。”因此,我们要在人类文明大视域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征程中,思考乡村振兴、思考中国文学。中国文学的发生、发展,是中国文化、中国思想话语的承载体。要从文学出发,思考中国乡村的根性文化,探寻其所建构的中国乡村美学及其乡村哲学思想,推动当代中国话语体系的自我独特性建构,从而建构中华新文化。

当代中国文学要为21世纪中国乡村振兴提供精神资源、经验智慧和方向道路。新伦理文化建构,是当代乡村振兴和文学探索的必然需求、指向和归途。而在新乡村、新农民和新乡村伦理文化的建构中,我们要认识到,文学是人学,要用“形象之美”来呈现对精神和伦理文化的思考。在新乡村、新农民和新乡村伦理文化的三个维度中,新时代中国文学要首先从“新农民形象”建构出发,在“新农民形象”的建构中寄寓对“美丽乡村”“美丽中国”和“中华新伦理文化”的内在性思考。而只有蕴涵着地方民俗、语言和文化的文学形象世界,才有可能成为经典。

“历史和现实都证明,中华民族有着强大的文化创造力。每到重大历史关头,文化都能感国运之变化、立时代之潮头、发时代之先声,为亿万人民、为伟大祖国鼓与呼。中华民族既坚守根本又不断与时俱进,使中华民族保持了坚定的民族自信和强大的修复能力,培育了共同的情感和价值、共同的理想和精神。”面对乡村振兴、中华民族创造的新的“奇迹”,人类文明的重大转折,中国作家要以昂扬的精神姿态、以全副的生命心力投身于这一新的“伟大史诗”中去,写出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新中国故事”“新农民”“新史诗”。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百年中国乡土文学与农村建设运动关系研究”(项目编号21&ZD261)、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世纪中国长篇小说‘新现实主义’审美书写研究”(项目编号19ZWB10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1][2][8]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2021年12月14日。

[3]《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新华社,2018年9月26日,http://www.gov.cn/zhengce/2018-09/26/content_5325534.htm.

[4]习近平:《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2月26日。

[5]参见【俄】拉斯普京:《告别马焦拉》,外国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6]梁漱溟:《自述》,《梁漱溟全集》第2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1页。

[7]郭海燕:《新时代乡村书写的召唤—〈芳草〉研讨会综述》,《文艺报》,2019年1月28日。

[9]梁漱溟:《乡村建设大意》,《梁漱溟全集》第1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11页。

[10]赵德发:《君子梦》,《当代》,1998年第 6期。

[11]中国古代社会里,人年老时,将军解甲归田、文官告老还乡。过去在朝廷和地方叱咤风云的人中龙凤,在不能为朝廷效力时都要回到家乡,成为官绅、士绅,滋养一方水土的文化,回填故土人才流失的洼地,为乡村故土新一代人才的成长提供优质文化土壤。费孝通在《乡土重建》多次提到乡村文化失血的问题,倡导给中国乡村“输血”,参见费孝通《乡土重建》,岳麓书社2012年版。

[12][13]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学习读本》,中共中央宣传部,学习出版社2015年版,第2页,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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