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精神的互文与传承
——评《我的父亲焦裕禄》
2022-11-07范志忠
◆范志忠 沈 雪
作为湖北省委宣传部为建党100周年重点打造的电影精品项目和国家电影局2020年电影精品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我的父亲焦裕禄》改编自焦裕禄二女儿焦守云的口述回忆,焦守云曾经说过,“每次我回想起父亲的事迹,就会更加地爱戴父亲。高尚的人,是真正的表里如一。”导演范元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则强调了这部影片的创作与王冀邢执导的90版《焦裕禄》之间的对话关系:“90版的《焦裕禄》可以说是中国电影史的一个丰碑式的存在,它是一个高峰”,“我跟王冀邢导演又是同事,是同一个单位。那我今天再拍焦裕禄,很多人也都认为这个太具有挑战性了”,“我就是想向90版《焦裕禄》致敬。”
于是,《我的父亲焦裕禄》在现实社会和影像文本中存在着双重的互文性:一方面,叙述人作为焦裕禄的女儿,与其父亲焦裕禄的精神空间,显然具有一种独特的互动性;另一方面,同为峨影厂的导演,《我的父亲焦裕禄》与90版的《焦裕禄》,其文本的互文关系更是不言而喻。因此,《我的父亲焦裕禄》以焦裕禄女儿的视角展开叙事,以一种真挚深沉的情感追忆来唤醒观众的共鸣,其意义的建构与表达不仅存在于文本之间,更存在于文本与文本产生的文化话语的历史空间,进而彰显出焦裕禄精神的历史建构与时代传承。
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
现实主义作为一种文艺思潮和创作方法,长期以来深刻影响着中国主流电影的创作。在《致玛·哈克奈斯》信中,恩格斯指出“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强调必须把人物置身于一个政治、社会、经济的具体的总体现实中刻画,才能达到“充分的现实主义”的高度。《我的父亲焦裕禄》延续了90版《焦裕禄》的现实主义叙事基调,塑造了一个可信的现实故事。影片在拍摄制作中注重环境氛围的真实再现,力求以细节的刻画还原焦裕禄生活环境与状态。剧组根据焦裕禄事迹中“洛矿建初功”“兰考战三害”和“博山生死别”这三个具有历史意义的阶段,先后赴洛阳洛矿、河南兰考、山东淄博等地及偏远地区取景。与此同时,剧组对人工造景、道具设计精益求精,逼真地再现了上世纪60年代初的艰苦氛围。如道具组根据乞讨人家不得不吃大雁屎这一细节,设计了令人感到干涩难嚼的道具;焦裕禄一路奔波,回家洗头,结果却洗出一脸盆的黑水,从而真实地还原出当年“三害”困扰的贫苦不堪的现实环境。范元认为,“没有去拍兰考当地的逃荒、要饭、饿死小孩、吃大雁屎这些东西,我心中的焦裕禄是不成立的。”因此,《我的父亲焦裕禄》正是通过对兰考当年这种极度恶劣的现实环境的真实描写,令人信服地展示出焦裕禄当年工作所面临的巨大挑战,以及主人公战胜这种挑战所表现的巨大勇气和坚忍不拔的感人精神。
《我的父亲焦裕禄》采用女儿的视角,女儿成为焦裕禄精神的见证人和传承人,从而极大地增强叙述的现实感。影片开篇即以女儿对父亲的追忆引入,营造了一个关于焦裕禄生活的真实空间。影片至三分之二处,焦裕禄家人由郑州搬到兰考与焦裕禄团聚。应该说,家人的团聚带来了重逢的喜悦,也带来了新的矛盾与冲突。焦裕禄的儿子曾试图走捷径买电影票,占便宜,焦裕禄获悉后严肃地对孩子说:“正因为你是县委书记的孩子,更要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处处守规矩,不能搞特殊。”焦裕禄同样不肯利用手中权力为女儿工作行便利,认为“老百姓的闺女干啥,我们的闺女就干啥”。女儿曾经颇感委屈与困惑,坦言:“之前我不会喊爸爸,觉得爸爸很陌生,很遥远。”但最终却深刻地理解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影片结束时,女儿深情呼唤:“如果我喊了爸爸,你是不是就不会转身离去?”很显然,影片细腻地叙述了焦裕禄的女儿这种由陌生到亲近到最终难以忘却的心路历程,层层深入地讲出了焦裕禄克己为人的奉献精神,揭示了焦裕禄那种“见不得别人受苦,是一个温暖的人,就像他在你耳边呼吸”的精神境界。女儿叙述带来了纪实感和亲切感,娓娓道来,影片正是通过这种叙事视角,叙述焦裕禄在走进女儿的内心同时,最终走进了观众的内心世界,令观众感同身受,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
“双线叙事”的多重空间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在弘扬“亲民爱民、艰苦奋斗、科学求实、迎难而上、无私奉献”这一焦裕禄精神的影像谱系中,如果说60年代话剧《焦裕禄》塑造了政治层面上的好干部,90年代电影《焦裕禄》以伦理叙事构建了社会层面的英雄形象,那么,新时代语境下创作的《我的父亲焦裕禄》,则从“我”的视点切入,将宏大的历史精神,转换为个体的精神还乡。90版《焦裕禄》到《我的父亲焦裕禄》这一片名上的变化,显见导演范元对焦裕禄身份定义的转化与多元化——在政治、社会层面英雄、干部形象的基础上,添加了焦裕禄作为“丈夫、父亲、儿子”三重身份。正如范元所说的,“90版的《焦裕禄》更多的是单线叙事,更多的是集中在焦裕禄在兰考的475天,他工作上的东西更多一点,我们这一版除了有工作,我们更多地把精力放在双线叙事上,一方面是工作,一方面是他的家庭,他和妻子、和儿女、和母亲的关系。”
在《我的父亲焦裕禄》中,编导以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的手法,通过对焦裕禄“生活与工作”的“双线叙事”,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一方面,“洛矿建初功”“兰考战三害”两个工作阶段,反映了焦裕禄与社会、自然伟大博弈的过程。在洛矿工作期间,焦裕禄发挥工科专业的特长,坚持研发2.5米双筒提升机。在面对具体研究难题时,他直面苏联专家的傲慢态度,发挥主观能动性,敢用、善用人才,树立民族自信。来到黄沙漫天的兰考,焦裕禄更是无惧“灾区灾干部”的说法,全情展现“心里装着全体人民,唯独没有他自己”的公仆精神。在目睹了兰考人民逃荒、讨饭、扒火车的惨状后,焦裕禄感同身受,立志治好三害。他说“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靠一辆自行车和一双铁脚板,走访和蹲点了120多个生产大队,掌握水、沙、碱的发生发展规律,和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干活。他和兰考人民说:“我是你们的儿子。”“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在工作中,焦裕禄始终心系群众,与老百姓“心相连、情相依、同呼吸、共命运”。他为民爱民亲民的作风,充分反映了共产党人和党的干部对人民群众的深厚情感和公仆情怀。
另一方面,镜头细腻描摹了焦裕禄在情感上对家庭无法弥补的遗憾和内疚。作为儿子,焦裕禄从小离家,他为不能尽孝而自责和痛苦;作为丈夫,他深爱自己的妻子徐俊雅,他浪漫甜蜜地和俊雅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在弥留之际,他摸着妻子俊雅的脸说,“如果有下辈子还想娶你当老婆,给你过好日子。对不起。”而妻子已泪眼婆娑,“我愿意,好日子,苦日子,我都愿意。”但现实要求他不得不离开温馨的家庭生活,他既舍不得妻子跟着自己受苦挨饿,也为长期未与家人团聚而内疚。很显然,影片这种个人化、生活化的凡人英雄书写,赋予了焦裕禄这一艺术形象充满人间烟火味的生活质感,塑造了一个具有艺术深度、生活宽度的鲜活人格。影片在工作空间上,通过“我”的视角叠加了生活的空间,二维空间的互动让我们看见了一个更为完整,也更为复杂和深刻的焦裕禄形象。尽管焦裕禄工作忙碌,但他仍是一个对家人有深厚感情的父亲、丈夫和儿子。也正是因为工作的压力,带来了他无法兼顾家庭的内疚的心理,成为了他的难以磨灭的终身遗憾。在影片最后,焦裕禄在病床上对妻子的喃喃几语,流露出了对家人的愧歉、遗憾,进而他和妻子许下的来世期许,真实地流露出了一个普通人对家人的亲近之感和对生命的不舍。由此,双线叙事充分展现了焦裕禄工作与生活两方面形象:他既是众人缅怀的人民公仆,也是有家有口、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工作和生活并行的双重叙事空间,塑造了一个富有精气神,同时又血肉丰满、可亲可近的焦裕禄,更是一个生活在我们身边,为人民所热爱的焦裕禄。
深具时代价值的人格精神
在社会主义文艺创作中,“现实主义艺术的力量和意义就在于:它能够而且必须发掘和表现普通人的高尚的精神品质和典型的、正面的特质,创造值得做别人的模范和仿效对象的普通人的明朗的艺术形象。”当然,由于时代的发展,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创作也在不断注入新的时代内涵和美学精神。在“十七年”的红色电影时代,诸如《董存瑞》《党的女儿》等现实主义影片,注重以崇高伟大、理想信念为情感指向,书写英雄典型的成功壮举,刻画革命英雄、时代楷模的完美形象,为公众提供值得学习、敬仰的英雄样板。改革开放以来,诸如《孔繁森》《少年雷锋》《焦裕禄》等现实主义影片,在塑造英雄人物时,注重伦理化叙事视角来彰显其崇高的精神品质,以感染、共情之力,赢得观众的认同与共鸣。
新时代现实主义影片的创作,英雄书写更加注重个人命运与大时代的迎头相撞所带来的思想净化与灵魂升华。诸如《我的我的祖国》《我的我的家乡》《我和我的父辈》等系列影片,都强调以“我”的视角,叙述“我”和时代社会同呼吸共命运的历史瞬间和个人记忆,从而极大地丰富了“家国一体”这一叙事范式的生命记忆和情感内涵,英雄人物也因此在“家”与“国”的双重空间塑造中显得更为丰富、饱满且富于艺术张力。在这个意义上,《我的父亲焦裕禄》正是秉承了新时代现实主义电影创作的叙事技巧和美学特征,以女儿“我”的视角出发,塑造出一个性格饱满、情感丰富的焦裕禄形象。影片曾细腻地刻画了焦裕禄三次落泪的场景,其一是当焦裕禄带领科技人员,终于突破了技术封锁而制造出2.5双筒提升机时,他开心地落泪;其二是焦裕禄作为县委书记访贫问苦,嚼着难以下咽的大雁屎,为兰考人民的疾苦而痛心落泪;其三则是焦裕禄由于生离死别而呼唤着“娘”“妻子”,为亲人的永别而难过地落泪。影片以此为线索,层层深入地塑造出了“一名党员”“一位干部”和“一个亲人”这样一个既经典又充满时代气息的英雄形象。
导演范元说:“我去焦裕禄的小院坐了将近10分钟。那10分钟里,我跟焦书记像隔空对话一样,我当时特别想问: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一个人?毕竟是一个肉体凡胎,你为什么能做到这个程度?所以我就加了一场戏,精忠报国,岳母刺字。”毋庸置疑,导演安排的这场戏,意在表明焦裕禄这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根植于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源远流长。90版《焦裕禄》曾刻画了一场震撼人心的大雪场景,人挤人的火车站,漫天飞雪渲染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悲情。在《我的父亲焦裕禄》中,导演将焦裕禄母子生离死别的一场戏,同样置于漫天飞雪的场景中,焦母立在村头目送焦裕禄一家人离开,焦裕禄知道自己业已病入膏肓,此次一别就是存亡永隔,于是临别时向妈妈跪拜感谢其养育之恩。很显然,《我的父亲焦裕禄》在90版中兰考人民痛悼失去一位好书记的情节之外,增加了焦裕禄与家人诀别的场面,凸显了悲剧色彩。
“人的命,有长有短,甭管长短,得亮眼,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做一个好人,要做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这是焦裕禄的母亲对她儿子的谆谆教诲。焦裕禄一生中所身体力行的,正是这种既朴素又崇高的真理。影片多次表现他在黄沙天中访贫问苦、暴雨天中救人、酷暑中挖渠干活的场景,他说“我啥官也不是,为人民服务的”。焦裕禄离开我们业已45年,但他的崇高精神却跨越时空、历久弥新,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永远是亿万人民心中一座永不磨灭的丰碑。习总书记在全国第十一次文代会上强调,“要立足中国大地,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向世界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我的父亲焦裕禄》,正是用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塑造出了焦裕禄可亲可爱可敬的英雄形象。在新时代,焦裕禄英雄形象所代表的中国精神,将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注释:
[1]张世豪,王祖曦:《〈我的父亲焦裕禄〉导演范元:让年轻观众感受到电影的温度》,《成都商报》,2021年8月16日。
[2]《学习苏联共产党(布)中央委员会关于文学艺术的指示》,《文艺报》,1952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