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白蛇2:青蛇劫起》:基于标出性与文化中项的探讨

2022-11-07李祥伟方一安

长江文艺评论 2022年2期
关键词:青蛇佛教文化白蛇

◆李祥伟 方一安

近年来,在国家文化经济政策支持下,大量优秀的国产动漫电影成功出圈,2019年上映的《白蛇·缘起》因其动人故事、唯美国风的精良制作,被誉为“国漫之光”,2021年作为其最新续集的《白蛇2:青蛇劫起》(以下简称《青蛇劫起》)上映期间票房近至6亿,已然超出其前作《白蛇·缘起》。《青蛇劫起》不论是人物塑造、叙事风格和动画表现等,都比以往国产动漫影片更为创新,这也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话题,更引起学者研究的兴趣。“影片在故事的内容上突破了传统的以男性主角结构故事逻辑的做法,是一种更接近于年轻人及女性主体的画风建构与市场营造”。“它也是一部以幻想的超现实主义形象为基础的冒险故事,旨在探索当代女性所面临的社会类型和身份焦虑,为古老的东方传说注入新的活力和灵魂。”学者多从影片审美叙事表达、女性性别研究的视角称许影片的成功。但也有学者认为影片主题表达比较混乱,诟病影片的“表达既无新意也不深刻,因此无法令观众眼前一亮,并产生共情、共鸣”。那么如何理解《青蛇劫起》的主题意蕴与审美表达?

利用文化符号学的标出性与文化中项理论对影片《青蛇劫起》进行分析,可以看到从影片的主题意蕴到审美表达,均体现出文化中项对其创作的重要作用与影响。《青蛇劫起》以独特的叙事环境和叙事视角为观众带来新奇的审美体验,创造出一套独特的符合时代特点的价值世界。影片呈现出佛教文化、儒家文化与后现代机车、赛博朋克、废土文化等多种文化的交织对话,呈现出多元文化的价值碰撞与融合,体现了当代文化的宽容性,这也反映出文化正项——中项——标出项之间复杂的张力关系。而将“姐妹情深”的“执念”作为影片的核心主题,实际上也是文化中项向所认同的正项价值靠拢。不论是主题意蕴还是审美表达,把控好标出性与非标出性之间的动态关系,成为国产动漫创作过程中值得思考的问题。

“标出性”最早是一个语言学的概念,特鲁别茨科伊第一个将“标出性”定义为“两个对立项中比较不常用的一项具有的特别品质”。雅克布森意识到“标出性并不局限于语音、语法、语义等”,从而将“标出性”概念带入“美学与社会研究领域”。赵毅衡在《文化符号学中的“标出性”》一文中,梳理了“标出性”概念的内涵,并进一步将此概念应用到文化研究领域,运用标出性的理论来理解文化变迁的动态特征。赵毅衡指出:“在标出性理论中,非标出性一般称之为正项而标出性称之为异项,正项与异项的文化对立范畴必然有中项,中项的特点是无法自我界定,也没有自己独立的符号,必须靠非标出项来表达自身。中项偏边现象是各种文化的标出性共有的特征,也是文化符号学中判断标出项、确定主流思想的关键。

艺术就是追求“标出性”的,“艺术在风格、内容、体裁上都必须不断标出自我,因此,它不得不朝文化的边缘地带和禁忌之处突围,向文化的历史上游游走,甚至从文化的外部汲取养分——而这些地带,都是文化的异项之所在。可以说,异项在艺术中取得了较大的生存空间,亚文化往往是通过艺术手段维系自我的”。从艺术的审美表达来看,美的感觉也有正项美感与异项美感,“正项美感是非标出性引发的美感,是文化定性的一部分,在正常体验中感受的美感与中项认可非标出项的方向一致,正项美感为艺术提供了美的标准,它不需要靠艺术来创造;异项美感则往往要通过异项艺术来“发现”,异项艺术本身可以被理解为对非标出性的不安和抵制,异项艺术的美为标出之美,只存在于艺术之中,因为这些标出项并没有得到文化中项认同。文化中项的偏边认同,带来社会稳定却也会带来艺术和文化的凡俗平庸。

《青蛇劫起》以佛教文化里的“修罗城”作为叙事空间,一个”时代不分、古今相容”的“异空间”,极具有多元文化的包容性。影片以一个具有后现代文化意识的女性—青蛇为叙事主体,讲述一个以传统文化内涵为主题的“姐妹情深“故事。影片以多元文化的融汇与对话为基调,“姐妹情深”为整部电影叙事线索与核心主题。有着叛逆、自由与觉醒意识的青蛇形象得到观众特别是当下年轻人及女性主体的认可,同时“姐妹情深”又符合主流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在情感认知一致中建立对正项的认同,影片中文化中项的偏边显而易见。当代文化兼容并蓄并趋于多元化,异项地位的价值观,丰富了影片的主题意蕴。

《青蛇劫起》以机车、废土以及赛博朋克文化的后现代画风融入了传统经典的古风画面,带给观众独特的异项美感的审美体验,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审美需求的不断更迭,影片中以传统古典的古装或是古风画面为主的正项风格逐渐转变,而这一原先为异项美感的风格表达也有着转为正项的趋势,这便也归因于文化中项的偏边。

“白蛇传”故事的雏形最早可见于唐传奇中一个普通的故事文本《白蛇记》,其母题为一个人妖异类的婚恋故事,《白蛇传》的故事文本发展到明代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锋塔》(《警世通言》卷二十八)才初步定型。早期的文本叙事往往将白蛇赋予妖的形象,是蛊惑人心的负面形象,而法海被塑造为维护社会秩序的正面人物,人妖相恋是反纲常伦理的,让白蛇青蛇受到惩罚是正义的象征。到了清代,《白蛇传》故事情节愈加曲折丰富,人妖之恋的故事主题向“知恩图报”与“爱就无怨无悔”的意蕴倾斜,从而得到了社会普遍的认同,随着时代发展,其所导引的文化价值、审美、道德等都处于不断的更迭与层级叠加,20世纪20年代开始,对“白蛇传”故事叙述转向“崇尚自由、人性解放、爱情至上”上,“对白蛇化身的女性的正面评价越来越多,这与中国现代社会的审美判断、情感取向和道德隐喻密切相关,并被后世‘白蛇传’讲述所吸纳,尤其新时期以后的影视作品”。

“白蛇传”故事的讲述有着其鲜明的时代烙印与文化语境,以《白蛇传》为母本改编的影视作品,相关主题意蕴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地发生改变。从故事主题表达来看,多以白蛇和许仙人妖恋的悲剧爱情故事为主,表达人民对自由恋爱的赞美向往,反对封建社会对男女纯洁爱情的无理束缚,姐妹之间的情谊往往一笔带过,姐妹情谊的主题呈现也是具有标出性的。

而作为家喻户晓故事中的“小青”角色,一直作为陪衬而存在。不论是文学故事或是影视作品,叙事视角往往以白蛇为主,青蛇一直处于标出性的位置。“到了清代的章回小说《雷峰塔奇传》和弹词《义妖传》,小青的角色比重才逐渐加大。”徐克改编的电影《青蛇》,第一次以青蛇的视角讲述故事,叙事视角的转变带来主题上的改变,在青蛇为主的角色身上创造出与以往白蛇为叙事主体不同的故事意蕴,更多地将白蛇与许仙男女之间的感情弱化,转移聚焦到青蛇与白蛇、青蛇与法海之间情感纠葛的关系上来,展现更多姐妹之间的感情,以及探讨人性神性之间的冲突差异,带给创作者一个全新的、更贴近女性心理的探索方向,也带来独特的审美体验。其中影片主题背后所赋予的多种文化交织的内涵,已完全不同于传统的《白蛇传》故事主题。《青蛇劫起》中青蛇形象的塑造,则更颠覆了以往的传统形象。

《青蛇劫起》以佛教文化构架了一个新的叙事空间,但影片中呈现的佛教文化却处处被颠覆与消解。在影片开头提及佛教文化经典《大宝积经》里记载,“修罗道”为四恶道之一,世间众生,我执念深重,多嗔好斗将堕入修罗道。影片中的修罗城是一个时空混乱的“异空间”,凡是堕入修罗城的人、妖、鬼怪均只有蛮力而没有法术,更无法变化形态。这里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力量的强弱决定权利关系的大小,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在修罗城获得一席之地。片中的“修罗城”是权力与秩序世界的象征,影片中蛇形的“如果桥”也具有佛教文化“生死轮回”的象征意味,蛇头与蛇尾靠最后架起的“如果桥”形成闭环的衔尾蛇,寓意着新的轮回,但影片中的青蛇却通过修炼成功逃出“轮回”,携带着这一世的记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贯穿《青蛇劫起》全片的叙事线索无非是“执念”二字,而对于执念的呈现和解读又与以往的认知有所不同,在佛教文化中,“执念”是需要去除的,认为人应该放下执念才能进入新的轮回。在修罗城里,可以选择主动放下执念一跃“无池”,或被循环往复的风火水气四劫洗去执念。城中人的“执念”各不相同,对于青蛇来说,她的执念就是跨越时空的姐妹情,《青蛇劫起》有一句很重要的台词,小青对小白说:“我会一直陪着你。”青蛇经历一次次的历练和劫难逐渐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奋不顾身坚守自己的执念,最终带着前世记忆寻找白蛇。影片中的小青一次次内心在呐喊“这心中执念我不会放下,我绝不。”影片中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正项对中项施加了适度的压力,“执念”作为佛教文化的异项表达,在经过儒家正项文化“信念”的过滤之后,反而与之融合,成为了正项文化的丰富和补充。这份姐妹情深的执念之所以能够打动当下观众人心,也是主流的正项价值观,儒家文化中“孝悌”思想在起作用。作为佛教文化里正义与权威的代表法海,以“破执”为天命,满口佛教大义,为了“破执”不择手段,用“吐旧纳新,天地之法”引诱牛头马面这个鬼怪群体屠杀“修罗城”,成为以牛头为首的鬼怪帮派背后的恶势力。

影片以儒家文化传统的“孝悌”观念消解了佛教文化中的“执念”。青蛇在一步步坚持、守护与抗争中将执念转为信念,消解佛教文化中传统意义的“执念”。而影片将“姐妹情深”作为“执念”,从而将佛教文化中的“执念”化解为儒家文化的“信念“,这也是该片标出性的体现。青蛇坚守执念与法海破除执念的立场,形成了明显的对立关系。影片“姐妹情深”的核心主题虽无新意但是深刻,文化中项向“姐妹情深”坚守的正项价值倾斜,与观众的情感记忆与观念价值不能说“无法产生共情与共鸣”。

片中的青蛇角色的设定,是一个具有后现代意识的女性形象,后现代主义流派众多、思想庞杂、价值取向多元,本文不在此累述。仅就后现代意识在本片中的具体表达来看,体现在个体的反叛与女性自我意识觉醒两个层面。首先青蛇的反叛是为反对法海的控制,反对“修罗城”中强权压迫,反对法海设定的“必须抛弃所有执念进入新的轮回”这一修罗城的制度,青蛇的反叛是对于原先正统秩序的反叛,用标出性理论解释,则是异项向正项转变的动态过程。影片将青蛇心中最大的心结呈现在“黑风洞”之中,洞中的法海和镇压白蛇的雷峰塔无疑成为青蛇最痛恨也最不敢直面的困难。青蛇只有通过洞中的修炼让自己足够强大打败法海和掀翻雷峰塔,而每一次在洞中虚空境界的修炼也都可以看作是对正统秩序的挑战。其次,青蛇女性意识的觉醒体现在从刚步入修罗城寻求力量庇佑,抱着对男性慕强的心态,到危急关头明白依赖男人就有可能会被欺骗和抛弃,领悟到只有靠自己直面内心深处的恐惧并且战胜它,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是真理。这正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的过程。

近年来传统文化故事的动漫改编,大都沿用的是古风唯美的风格设置,古典山水画风的确能比较直观地让观众体会到中国传统水墨画留白所带来的正项美感,正是这种正项美感让观众能在文化正常状态中感到愉悦。可以说《白蛇缘起》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此,而影片《青蛇劫起》则将现代场景与后现代“暗黑”元素以及传统的水墨国风交融,产生了一种多元混搭的审美效果。黄家康说:“我也不希望给《青蛇劫起》定义一个具体的风格”。确实,影片已然突破了传统的唯美古风的审美表达,不能用一个具体的风格去解析,这是一种多种风格混搭所带来的奇观效应。

如果说“《白蛇缘起》是一个童话般唯美的古风故事,它与观众的距离感远一些”,那么“我希望观众在看到修罗城的时候,能看出它是在反映我们现实中的社会”。影片《青蛇劫起》开篇的“996”“我要上一本”等当下观众熟知的现代社会语境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为了提高自己在修罗城的生存技能,青蛇学习机车、使用电脑,对于以往的传统文化故事改编的动画电影而言,这种现代语境是具有“标出性”的。青蛇的角色本身属于《白蛇传》传统文学文本的正项艺术之中,而当青蛇这一角色的塑造进入《青蛇劫起》动漫电影这种异项艺术形式中,青蛇的这一角色便被标出了。在人物装扮上,青蛇从传统的古代装束变为现代工装裤马丁靴的流行风格,人物打斗使用的武器也不再仅仅是以往的刀剑,而是现代战争中的真枪实弹,也是具有“标出性”的。以女性的视角为主的叙事风格,颠覆以往的男性视角叙事的设定也带来独特的异项美感,人们在欣赏所谓“大女主”的影片时,也更青睐看到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标出性带来的异项美感意味着影片审美风格的奇观化。

从叙事场景与故事情节的设计上来看,修罗场的设计虽然是一个类似于地府文化的概念,但高楼林立的“修罗城”极具现代感。这种多元混杂的时空设计突破了既有想象方式,本身就能带给观众“惊奇”感,这种来自观众“惊异、诧异”的审美感受,某种程度上表征了影片“异项艺术”标出性的特性。《青蛇劫起》的故事情节标新立异,影片糅合了武侠+警匪+黑帮+动作+情感+灾难等各种类型影片的情节设计,这种混杂感也具有标出性,异项美感就是标出性之美,在原本的文化正项中是不被认同的,文化中项欣赏的却只是其艺术表现,大体只存在于艺术中。社会文化中正项美感和影片中的异项表现形式带来的异项美感,和谐共存。

“因为艺术本身就是追求‘标出性’的,它自身不具有翻转异项标出性的要求。事实上,在很多例子中,艺术只是对异项不同风格的展演,并不参与对中项的争夺。”的确,《青蛇劫起》在审美表达上,作为异项美感参与作品风格的展演,但也没有对中项展开争夺,而是与正项美感和谐共存。

小结

技术上的进步是“国漫崛起”的重要因素,西方好莱坞商业模式的成功对于中国动漫发展有着借鉴作用,但中国动漫影片的大突破,还取决于将创作视野聚焦于中国传统文化故事的创新性表达。总而言之,《青蛇劫起》“姐妹情深”的主题意蕴是文化中项偏边于正项价值,而其多元混搭的审美表达,异项美感没有对中项展开争夺,而是与正项美感和谐共存。《青蛇劫起》这部改编自中国最具代表性传统文化故事的动漫影片的成功,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按照标出性与文化中项理论来看,“标出性”是艺术的本质属性,“正项艺术的根本标志就是艺术之美与社会公认之美取向一致”。中国传统的审美趣味与“真”“善”“美”等概念相联系。对于国产动漫的文化中项偏位程度的把控,需要谨慎,更需要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孙悟空、哪吒、白蛇、青蛇这类家喻户晓的形象可以适当的顺应中项的适当偏位,产生异项美感,会带给观众惊喜和意外的观影效果,这种美感是顺应时代发展的。而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故事中鲜为人知的人物角色,在渴望顺应新时代的审美需求的同时,若一味追求异项美感带来的感官刺激往往容易适得其反。如何讲好中国故事,助力中国动漫电影事业蓬勃发展,关键在于正确把握文化正项与异项,标出性和非标出性之间的动态关系。

注释:

[1]万传法:《白蛇2:青蛇劫起:情动机制、代具化与时间的消失》,《当代动画》,2021年第4期。

[2]陈可红:《白蛇2:青蛇劫起:女性主义、性别冲突与身份焦虑》,《电影艺术》,2021年第5期。

[3]盘剑:《白蛇 2:青蛇劫起:“改写”、建构与突破》,《当代电影》,2021年第9期。

[4]赵毅衡:《文化符号学中的“标出性”》,《文艺理论研究》,2008年第3期。

[5][10]彭佳,王万宏:《“中项”与文化“标出性”的改变》,《江苏社会科学》,2011年第5期。

[6]毛巧晖:《“白蛇传”故事讲述中的话语嬗变与文化共生》,《贵州民族大学学报》,2021年第4期。

[7]李阳:《言情话语中的“青蛇”形象嬗变:从戏剧到电影》,《艺术广角》,2021年第1期。

[8]黄家康,张晗,武瑶:《白蛇2:青蛇劫起:中国传统神话IP的改编与叙事创新——黄家康访谈》,《当代动画》,2021年第4期。

[9]黄家康,刘佳,於水:《白蛇2:青蛇劫起:中国动画电影的类型探索与制作体系建构——黄家康访谈》,《电影艺术》,2021年第5期。

[11]刘俐俐:《“正项美感”亦可覆盖“异项艺术”:文艺评论价值体系的导向与底线》,《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11期。

猜你喜欢

青蛇佛教文化白蛇
从佛教文化遗存看天水在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性
可怕的“小白蛇”
戏曲艺术中“青蛇”形象研究
蛇与玫瑰
“中国故事”系列(二)白蛇传说,最忆是《青蛇》
“小青蛇”
由妖到人:从两性视角看白蛇形象的演变
严歌苓《白蛇》中的女性情感分析
从佛教文化中汲取精进的智慧
佛教文化的内在结构与价值取向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