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剧情类短视频《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的视听符号构建
2022-11-06李天羽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李天羽(南京艺术学院 传媒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传媒艺术深刻地影响了人类艺术的格局和走向,成为当前人类最重要的审美对象和审美经验来源”。在时新的传媒艺术中,与传统影视作品相比,短视频更容易满足当下用户在碎片化时间内的视听娱乐需求。剧情类短视频是当下短视频垂直细分领域中颇为重要的一个类别,具有轻量化、通俗化、娱乐化的特征。这类作品往往以系列剧的方式,通过打造一个具有辨识度的主角或主角群,结合时下热点、现实事件来创作剧情,因而具备较高的社会关注度。其中以“朱一旦”“鬼哥”和“李公子”等为代表的一类剧情类短视频作品角色更是在互联网中广受追捧。虽带有“土味”,但相较于一般的“土味短视频”,其在角色构建、叙事方式、视听呈现等方面呈现出较高的专业水准。
据相关报道,《朱一旦的枯燥生活》半年内在全网斩获了800 万粉丝。应该说,能够在海量的短视频中脱颖而出诚属不易,在众口难调和容易“健忘”的全媒体时代,能彰显自己的独特风格并被受众普遍接受和喜爱,肯定有其原因。从符号学的视域下去解读《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类短视频的创作,我们能发现,不论是视觉符号还是听觉符号的构建,皆有独特之处。换言之,视听符号的成功构建使其具有了鲜明的特征。剧情类短视频的快速成长和备受追捧并非偶然,对其中的典型案例进行分析研究,能在理论层面揭示其成功原因,同时在实践层面对剧情类短视频的创作也具有一定的启发和借鉴意义。
一、视觉符号的编码与解码
在《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类短视频中,创作者塑造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朱一旦。这个角色乃至系列作品能够出彩并被观众认可,从视觉符号的编码上来说是因为,典型符号的运用以及去脸谱化的方式,让朱一旦这个人物既带有富豪的典型特征,又与常见的富豪形象大相径庭。从视觉符号的解码上来说是因为,创作者与受众在符号解码上存在着“顺应”与“冲突”,二者共同促成了作品意义的最终呈现。
(一)视觉符号的编码:典型符号的运用与去脸谱化
构成朱一旦的人物形象的符号元素主要有:Polo衫、劳力士金表、内八的站姿还有时刻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面瘫表情。其中,劳力士金表是主角阶级地位的象征,是彰显其富豪形象最典型的符号,直接表明了朱一旦的富豪身份。Polo 衫,内八的站姿及面瘫表情等具有典型性的视觉符号元素,让朱一旦显得土味、油腻,这完全颠覆了受众对以往剧情类短视频中富豪角色千篇一律“高富帅”形象的惯有印象。可以说,朱一旦富豪形象的塑造,在典型化的同时,又去脸谱化了。对剧情类短视频的受众而言,“朱一旦”这样的人物设定带来了新鲜感,一定程度上也激发了受众的猎奇心理。
除了对常见“高富帅”富豪形象的颠覆,去脸谱化的另外一个表征是朱一旦的土味、油腻并非完全是凭空想象,而是源于生活原型。朱一旦的扮演者朱亘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是一个成功的老板,名下有11 家公司,并且还是许多小公司的股东。《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作品的编导张策也坦言,在构建这个人物的时候,“朱一旦”是他想象中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朱亘。主角名字“一旦”,正是由朱亘名字中的“亘”字一拆为二得来。有人物真实体验的角色塑造具有鲜活的生命力,而源自真实人物的社会经历与情感体验带给角色塑造的“真实感”,是超出受众对于一个符号化的角色形象心理预期的,它使得观众将初入故事的猎奇心理转化为了一种对现实生活中特定人物形象认识的共鸣。从朱一旦身上,观众依旧可以看到身边熟悉老板的影子,一些网友在看完朱一旦在作品中的种种举动后惊呼:“这就是我生活中的中年男人形象。”在很多网络社区关于“朱一旦”的讨论板块中,都会有人将朱一旦经典的面瘫表情与现实中那些“穷得就剩下钱”老板形象作对比,并指出“朱一旦”在作品中对于“富豪”角色的塑造是具有代表性的,他富有层次的面瘫表情生动形象地刻画了纸醉金迷生活中的麻木。
从受众的反馈中我们不难得出结论,“朱一旦”这样一个土味、油腻老板的角色塑造是成功的,其原因就在于这个角色既符号化了“中年富豪”的形象,却又未脸谱化,而是源于生活,具有现实的生动性。
(二)视觉符号解码的双向顺应与冲突
应该说,观众认可了角色所代表的符号,也就认可了作品在角色塑造上所赋予的符号内涵,但每个观众的解读都不尽相同。《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短视频也不例外,观众认可“朱一旦”这个角色,对这个角色看法却并不相同。从符号学的角度可以解释为:作者与受众在符号解码上既存在一种双向的“顺应”,也包含一层不可避免的“冲突”,这种“顺应”与“冲突”共同促成了作品意义的最终生成。
朱一旦的富豪形象之所以成立并被观众认可,即是建立在“顺应式解码”的基础之上。观众首先必须认可朱一旦富豪身份的设定,认同他的劳力士手表在片中所象征的阶级地位。受众之所以需要在这一层文本解读上遵照编导的意图,是因为这是受众理解并进入剧情的前提和基础。而对朱一旦在剧中的行动逻辑的合理性判定,则不是编导一人所能决定的。编导需要考虑到“富豪”和“富豪生活”等标签化的符号对于大众意味着什么,他所构建的人物动机与剧情逻辑也需要部分地满足大众对于特定人群的理解和想象。因而在这一层的文本编码过程中,编导所要考虑使用的解码方式则可以理解为是反过来对于观众的一种“顺应”。这就是作者与受众在符号解码上存在的双向“顺应”。
至于在文本最终的呈现上,《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类短视频黑色幽默的喜剧风格导致了更具冲突性的解码方式的出现。而这种颇具“对抗性”的解码正是受众理解符号化角色内涵的关键。例如,剧中朱一旦一方面乐于随手开除、发配员工,显示出其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及对底层员工的无情;另一方面他又乐善好施,喜欢用金钱和权力去帮扶底层人民。由于受众的个体化差异,不同的人眼中的“朱一旦”是不同的。在“朱一旦”身上,有人从中看到了财富导致的贫富阶层间的不平等;有人则读出了“金钱至上”的物欲贪婪;同样也会有人将“朱一旦”的行径视作是富人们无意义的无病呻吟或“何不食肉糜”式的麻木不仁。
对于剧情类短视频的受众而言,“顺应式”解码是解读文本的前提基础,而“冲突式”解码才是解读文本的价值和意义所在。理解上的冲突让不同的受众对于同一个角色、同一条剧情类短视频的文本有了不同的意义解读,而不同的解读所促成的观点碰撞又赋予了这类短视频相比其它短视频更大的意义价值。从这个层面上而言,是受众赋予了《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类短视频旺盛的互联网生命力。而受众之所以可以被成功地激发起讨论剧中角色的欲望,则无疑要归功于创作者在创作内容方面成功地以“符号化”的角色设计丰富了符号的能指。
二、听觉符号的塑造与表达
在《朱一旦的枯躁生活》的系列作品中,一方面由于编导在背景音乐上统一使用了周星驰喜剧电影《国产凌凌漆》中的经典配乐(《美丽拍档》胡伟立)来强化作品的系列感;另一方面又由于作品需要通过大量升格镜头来表现人物夸张而丰富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以完成黑色幽默的叙事策略,这就导致作品的配乐、声响等听觉元素在设计上相对简单。于是,人声便成为该剧中最为重要的听觉元素。
(一)人声符号的识别与人物形象的塑造
人声具有识别功能,从中可以获得人物的某些身份信息。在《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短视频中,独白是最主要的人声表现形式。在原导演兼编剧张策离职前,片中主角朱一旦的独白都是由张策配音。这是因为演员朱亘的原声偏细嫩,张策声线低沉而富有磁性,相较于演员的原声,张策的声音更符合受众对于富豪形象的想象,能“正好反映出人们在长期的话语实践中形成的心理定势”。
张策的配音不仅有助于从听觉的角度表现“朱一旦”这一人物形象,其富有磁性且刻意拉长的音调还更利于剧中“黑色幽默”氛围的营造。在张策离职后,剧中主角朱一旦的独白改由朱亘本人配制,随之而来的则是该剧在各大平台的点击量均有大幅跌落。这固然体现了张策作为该剧情类短视频创作灵魂人物的重要性,也未尝不体现了独白在该剧听觉符号中所承担的辨识人物、塑造人物的重要功能。
(二)语言风格的强化与台词意蕴的表达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类短视频语言风格风趣幽默,往往运用夸张、反语、仿词、双关等手段来突出人物性格、事物特征、主旨内涵,具有辛辣的讽刺意义、强烈的批判性。幽默的语言风格需要受众有一定的“前文本”阅读基础,这是受众能否体会到文本中“笑点”的关键。“前文本是一个文化中对此文本的意义生成产生影响的先前的文本。”这需要短视频创作者在创作之初就对作品受众有具体定位,进而把握语言风格。在《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类短视频中,语言风格的风趣幽默集中体现在台词的幽默化处理。而剧中台词幽默化最突出的两处设置是口头禅和“无厘头”式独白的设置。
口头禅的设置让角色更具辨识度,是强化作品语言风格的一种手段,口头禅的重复则是制造笑料的一种方式。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剧中朱一旦的经典口头禅“有钱人的快乐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几乎每一集的片尾,导演都以这句独白或其变式“有钱人的xx 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配合画面中朱一旦劳力士手表的入镜来收尾。
在颇具后现代风格的剧情类短视频中,“无厘头”式台词也是创造喜剧效果的重要形式。“无厘头”式台词主要通过对已有的经典台词、名人名言或文学作品文字进行拼贴和戏仿,将并无太大联系的事物进行组合串联,用以达到讽刺的喜剧效果。“这种做法并不是要提醒观众必须与媒体作品的信息保持一段批判的距离,而是以一种刻意地戏仿的方式让人们同时享受旧文本和被新媒介谐拟重制的双重乐趣。”朱一旦常说的台词“劳力(士)越戴、责任越大”,即是对经典漫画作品《蜘蛛侠》中台词“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无厘头”改编。通过拼贴、戏仿,无厘头台词不仅使得有前文本阅读经验的受众可以体会到更多的趣味性,还使得原台词的涵义在新的语境下达成了新的解读,并使“无厘头”式的台词在剧情展开的情境中具有更强烈的讽刺意味。
“朱一旦”式的语言风格通俗且具有强烈的喜剧效果,因而易于受众接受,且愉悦性强。需要注意的是,有别于为搞笑而搞笑的娱乐至上的肤浅,这些滑稽和“无厘头”的语言又往往能让人体味到对现实的批判性,提升了作品的内涵和深度。
三、《朱一旦的枯燥生活》意义阐释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作品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互联网空间内最受追捧的剧情类短视频,离不开创作者对于现实生活的细致观察与深刻思考。敢于用符号化的艺术语言去演绎典型化的现实情景,不仅使作品在氛围感的营造上成功地抓住了受众,也使作品具有了一定的批判性,从而具备了相应的社会传播价值。
(一)深刻的批判性:对“拜金主义”的直面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作品中最常出现的故事母本是:剧中的小人物起初对相貌平平的朱一旦不屑一顾甚至恶语相向,但在见到朱一旦腕间象征财富与地位的劳力士后就面露惊恐甚至要向朱一旦作下跪之态。尽管小人物的身份由“小混混”到“推销员”在不断变化、具体的情节也从“碰瓷”到“诈骗”一路翻新,但在这样的故事母本之下,小人物对金钱的崇拜之态和对有钱人的诚惶诚恐不过是质同形异。鲍德里亚对于人的物欲曾有过这样的批判:“现代人被物质包围,成为了物质的奴隶。”而《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的创作者在作品中力求表现和讽刺的正是当下“拜金主义”的不良风气:小混混对于有钱人恩赐的轻松而高薪的工作感激涕零、“相亲女”对于表露有钱之态相亲对象的失态以及“拜金女”对于骑电动车的前男友嗤之以鼻……虽然作为一个标志性的剧情设置,朱一旦几乎每集都说“有钱人的生活朴实无华且枯燥”,但剧中的小人物却几乎无一不对朱一旦口中的“有钱人的生活”趋之若鹜。
鲍德里亚认为消费文化盛行时代的媒介也被物质所操控。他将电视广告中渲染的非真实画面理解为一种“超真实”,他认为:“真实本身也在超真实中沉默了,通过另一种复制媒介,可以巨细无遗地摹写真实。”真实与非真实早已没有了清晰的界限。《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作品何尝不是另一个层面的超真实?该剧所摹写的正是我们所处的消费文化盛行时代本身。片中的小人物就是消费文化影响下现实中的普通人。对作品中的小人物而言,“劳力士”本身不是他们所向往的,但“佩戴劳力士”所象征的财富和地位是他们所渴求的。而对于现实中的大众而言,大众消费的也不是物质本身,而是物质所带表的象征意义。物质让大众忘记自身作为“人”的主体,反被物质牵着走。《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作品的黑色幽默是对消费文化影响下拜金主义现实的影射与嘲讽,片中角色对于金钱的欲望、物质的追逐和符号的消费都是现实生活中受欲望的驱动而被激发的强烈物质需求的真实写照。
(二)现实的安慰剂:对底层人物情感的抚慰
互联网开放的表达空间,一定程度上给予了大众针对社会现象表达意见的自由。剧情类短视频可以通过夸张的剧情设计,对某些社会现象、社会问题进行修辞隐喻。这不仅使短片内容丰富化,也使创作者能通过作品表达自己对客观世界的理解,及后所激起自身的主观情感的表达诉求。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作品第54 集,名为《看他面对豪车不动声色的样子,我笑出了声》,讲述了朱一旦用手机调出了自己名下4S 店的监控,发现一名白天得到奖金的员工明知买不起名车,却仍带着妻子煞有介事地选车,最后不得不找个理由落荒而逃的故事。这个故事具有典型的“朱一旦”式作品特点。关于这个作品的创作,导演张策坦言是源于自己在一次得到奖金后陪妻子去4S 店看车的真实经历。这种拜金主义下小人物的“无力感”是源自于创作者自身的感受,作为一个与作品受众们有着相同现实困境的个体,创作者自身的情感体会在一定程度上与其有着类似经历的受众有共通之处。“《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的粉丝90%为男性,从地理上看,广州、上海最多。在B 站翻阅评论,大多喊着‘社畜心声’。正是剧本里小人物命运的无力感,引发了网友的共鸣。”创作者在作品中将自身的“无力”以一种近乎窘迫的方式,通过演员的表演外化并放大。这实际上是在用戏谑的方式进行自我主观情感的表达:对小人物窘态的嘲讽为表,对小人物处境的同情为实。而创作者与受众在情感体会上的共同之处则让创作者的这种单方面的同情转化成一种基于共同现实的共情。作者一方面以戏谑的方式钝化了其批判消费主义现实残酷的犀利,另一方面也让在情感上与创作者共通的受众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精神抚慰。这可以视为创作者在以一种满足当下受众精神消费的方式去批判消费主义盛行的社会现实。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作品通过传播媒介对受众符号身份的构建也是其抚慰底层人物情感的一种体现。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认为:“通过大众媒介的构建,某一种社会群体的身份才能被构建起来。”这表明了媒介与符号之间具有联系。如果我们以符号人类学中的“种群身份”的概念去审视短视频传播媒介与其受众的关系时会发现:传播媒介会帮助其受众完成符号身份的构建。在弹幕视频网站上,覆盖在视频之上的弹幕评论提供了即时性互动方式,观众可以就视频内容表达观点、传播信息。依托传播媒介,受众在剧情类短视频上构建起了自身的符号身份。而由此带给受众的群体性认同无疑在无形中加深了剧情类短视频在受众心中的分量,这使得“朱一旦”们的形象超出了喜剧作品角色的范畴转而成为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作品通过传播媒介对受众符号身份的构建,也从另一个维度验证了其在创作内涵上对于底层人物的情感抚慰作用——让有着相同境遇的普通人们通过剧情类短视频作为桥梁找到了彼此。
结 语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类短视频在创作上的突出离不开其在视听符号层面的巧妙设置。在视觉符号的构建上,创作者根据现实生活的经验既鲜活了角色形象又拓展了解读空间。而在听觉符号的构建中,创作者则通过精心的独白人声选择和幽默的语言风格吸引受众,进一步强化角色形象并丰富了语言趣味。同时,作为剧情类短视频,它没有一味地追求娱乐至上,而是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表达对现实的态度和对大众的情感,其目的不是为了简单地一笑了之,而是让观众在荒诞、戏谑和“无厘头”中体味到更深层次的内涵。
此外,《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系列剧情类短视频后续出现了明显的影响力下降,这与原导演张策的离职直接相关。这一事实对剧情类短视频的实践创作不无启发:剧情类短视频要实现长期创作,需充分根据作品特点构建一套具有可延续性的视听语言,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在创作环节中对某个创作者个体才华的过分依赖。另一方面,身处于日新月异的全媒体时代,我们更应当意识到:“我们在对观看媒介适应掌握的过程中,被观看的世界也在被重新建构,主体、客体都处于变化之中。”剧情类短视频的创作既要有独特艺术风格的坚守,更要有适时推陈出新的勇气,创作者应当具有把握、平衡二者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