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想象与技术人文探索新空间
——“创新技术赋能中国科幻电影发展”学术研讨综述
2022-11-05王嘉玮
王嘉玮 邹 贞
2022年7月12日,由中国科协科技传播与影视融合办公室、中国作家协会社会联络部和复旦大学中文系共同主办的“创新技术赋能中国科幻电影发展”主题沙龙在线上举办。沙龙由中国科幻研究中心、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协办,《中国艺术报》《中国电影报》提供媒体支持,《电影艺术》《电影新作》提供学术支持。活动邀请丁亚平、饶曙光、戴锦华、王健儿、陈思诚、谭政、杨俊蕾等国内学界和业界知名专家、学者、导演发言,由中国科协科技传播与影视融合办公室常务副主任、中国科普研究所所长、中国科幻研究中心主任王挺研究员和复旦大学中文系杨俊蕾教授主持。
研讨开始,王挺研究员代表主办方之一对参与2022科幻沙龙研习活动开幕式暨首场活动的各位嘉宾和观众表示热烈欢迎,并邀请中国作家协会社会联络部李晓东主任发表开幕致辞。李晓东主任认为,科幻文学不仅是一种想象的文学,更是具有高度拓展人之本质力量的重要意义。从《流浪地球》开始,中国作家协会见证了中国文学与科幻文学越来越密切的联系,中国作家协会社会联络部非常重视作为中国电影工业蓝海的科幻文学发展,正在积极推进文学作品的影视转化,希望未来有更多优秀的科幻文学能够走入影视,为中国影视事业提供文学内涵与精神动力。
随后,王挺研究员介绍了中国科幻研究中心的基本情况。他指出,在《流浪地球》热播后,国家高度关心和重视中国科幻事业、产业发展。2020年国家电影局、中国科协印发《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业界称之为“科幻十条”),中国科幻研究中心与中国科协科技传播与影视融合办公室共同致力于搭建交流平台,推动科幻电影科学顾问库建设,促进科技界和影视界沟通。他表示,国外科幻大片之所以能够在全世界产生巨大影响,离不开科学家的场外科学支持和指导。未来,希望更好地发挥专家作用,为科幻影视创制提供技术支持,为中国科幻电影发展注入科学力量。
一、科幻电影的未来想象与人文探索
中国高校影视学会丁亚平会长以《科幻电影的身体转向与后人类的伦理困境》为题发言。他从2019年谈起,这一年《流浪地球》的巨大成功使得科幻电影作为一个类型在中国迈向一个新的阶段,揭示出多层面的新意义和实践内容,辐射到电影层面外更广泛、更宏观、更纵深的层次;科幻电影与现实、现实科技与人类在这一年也发生着各种交织、交换与交易,共同预示着未来的现实。在此基础上,他重点谈论的是科幻电影中的身体想象。尼采以“一切从身体出发”宣示身体的重要性和自主性后,随着技术和多种社会实践力量的推动,技术之维对身体的包围成为身体讨论的新方向,科幻电影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大都会》中的人造玛利亚作为最早的人工智能形象,即以科技化身体提示着“身体”之于科幻电影的重要意义。《机器战警》《钢铁侠》《阿丽塔:战斗天使》等科幻电影中有丰富的赛博格人想象,技术化的人机结合体一方面使人类获得替代性和超越性的功能,扩展了人类的多重意义,另一方面也隐喻了技术发展蕴藏毁灭性力量的悖论。当人工智能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这一存在主义困境便是科幻电影给予现实中每个人思考的命题。如《银翼杀手》《2001:太空漫游》,科幻电影在对身体的肯定、张扬和操控中,反复验证着“我思”与“我在”的关系,而好的科幻电影一定是将终极关怀的哲学命题置于新的场域中进行探讨。新的场域中依旧是对人性审视,思考的是人何以为人、所以为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科幻电影才突破了未来性,进而获得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价值。
北京大学戴锦华教授分享的题目是《想象未来与安置人》。她认为,对于新技术冲击和新技术助力之下的科幻电影,需要强调的是,这轮技术发明的最重要的一个应用方式就是使得机械视觉而不是人类视觉成为一个无所不在的技术单元。它是大数据的一个重要的构成,以CCTV无处不在的监控器、以人脸识别等诸多方式达成以人类作为客体和观看对象的“非人之看”。超出人类计算能力的大数据应用本身,已经意味着人类不仅是在哲学意义上,而是在实践的社会组织、社会日常生活意义上的偏移。此时科幻电影应当要对机械视觉的扩张及其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和掌控进行一种回应。这就带来科幻的双刃处境:我们占据在以人类为基点的人文学的框架之下,试图进行一种对作为现代文明内涵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科幻的意义或者说最优秀的科幻作品所提供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此。科幻在创造一种关于未来的哲学,它在尝试打开或者是突破我们的物理的、身体的限定,去进行某种本质的、本体的追问和思考。对此传统中国文化的多元、多重价值也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切口。最后,电影作为公共艺术,决定了一个成功的电影的议题必须是公共议题,而一个公共性议题的成就取决于它是否成功地在其中安置了现实中的人,使现实中的人从中获得告知、抚慰或者一个追问和质询现实的勇气,科幻电影同样如此。
图1.电影《珊瑚岛上的死光》剧照
陈思诚导演以《从蚂蚁到星辰,科幻就是理想主义》为题,分享了他作为电影从业者对于科幻电影的认识和期待。他从新作《外太空的莫扎特》谈起,电影用第一个镜头——从蚂蚁特写到星辰仰望,表达了他对渺小人类和浩瀚宇宙关系的感受。接着他表示即将执导刘慈欣小说改编的科幻电影《球状闪电》,作品饱含着的人在绝境中坚持不懈的理想主义使他深受吸引。这种理想主义是坚持一切的最基本的动因,包括用电影造梦。他认为,科幻最终传递的是这个时代中普遍缺失的信仰,提醒大家坚持自己的理想和对生命意义的终极追寻是文艺工作者一贯的使命。此外,“爱”这一永恒主题是科幻电影最重要的表达,如诺兰的《星际穿越》正是以此让更多的观众感受到电影真正的魅力、承接起我们对未来的希望。他以前的作品较少涉猎科幻领域,但希望未来能够更多地通过科幻电影表达内心所思所想,用电影和科幻这种普遍共通的艺术方式来帮助人类走得更快、更好。宇宙中人类虽渺小如蚂蚁,但因从未放弃对星辰的思考而伟大,他将用未来的电影继续追问下去。
图2.电影《流浪地球》剧照
二、电影工业发展与中国科幻电影的技术表达
中国电影评论学会饶曙光会长以《电影工业:软科幻与硬科幻》为题进行发言。他指出,《流浪地球》的成功给中国科幻电影发展带来了巨大推动,也在学界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在他看来,要使科幻电影满足想象力的期待和消费,理论探讨还要更多地回到中国科幻电影的创作和生产语境中去。对于中国价值观在科幻电影中的表达问题,他认为不必过度强调,科幻电影这一类型更应该展示的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想象。我们需要转变中国传统的伦理性、现实性思维,调适和提升想象力思维,才能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有更深层次的表达,实现中国科幻电影与世界更好的对话。在具体的科幻电影生产上,鉴于当下中国电影市场在疫情之后处于低迷状态,以及目前电影工业还不能完全提供科幻电影所需要的支撑保障体系,“硬科幻”生产意味着重大的挑战,可以选择成本相对较低的“软科幻”。要根据当下中国电影的工业水平、市场水平、观众接受水平以及自身的想象力水平来选择更有效的项目,而不要盲目、一味地追求所谓的硬科幻。我们需要的是为电影市场带来更多活力、释放更多的想象力消费,这意味着要在科技界、文学界的跨界合作下,不断提升电影工业水平,把科技和文学的力量真正转化为更富有创造性和想象力的科幻电影作品,推动中国科幻电影的高质量发展。
上海电影(集团)董事长王健儿发言的题目是《想象力“变现”:中国科幻电影价值新空间》,从业界角度介绍了中国电影工业技术发展的情况。他表示,体现电影工业化水平的科技实力和体现电影产业化能力的消费能力,是科幻电影实现想象力“变现”的两个引擎。在“硬科技”方面,1980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了《珊瑚岛上的死光》,在当时制造了极大的震撼,但中国电影技术与好莱坞之间客观存在的差距,长期制约了电影人的科幻梦。近年来随着中国科幻电影市场规模、电影票房的提升和明确的政策指向,打开了上海电影的想象力“变现”空间。2017年,上海“文创50条”出台,对标全球顶尖的电影工业化标准体系,致力于打造全球影视创制中心。2018年,“科技影都”规划启动,全球影视创制中心核心承载地落地松江。2020年,上影集团加速打造昊浦高科技影视基地,配备有大场地单体摄影棚和水下摄影棚,还规划建设LED虚拟摄影棚、数字制作中心、综合型智慧影视产业社区、杜比全景声混录棚等。在“软实力”方面,上海电影聚焦“IP上影”“数字上影”方向,搭建IP新消费的“风洞”:一是将上海影城升级打造为上海电影艺术中心,二是在位于车墩的上海影视乐园探索打通IP沉浸式影、游、旅互动项目的路径。他相信,在技术3.0时代,中国科幻产业将踩着中国经济的发展节拍快速拓展新赛道,上海电影则会踏实奔跑在最前沿。
戴锦华教授也指出,技术发展不断改变电影。在这种技术赋能中,她强调两个重要的基本媒介前提:一是迄今为止电影是单向传播媒介,二是电影仍然建立在胶片作为曾经的电影介质所提供的两维平面艺术的限定之上。二者仍是今天我们对于电影的全部指认,是电影工业、电影艺术、电影美学的基础。电影艺术的这两种本质性规定并非不能被改变,但如果电影朝向VR、3D发展,就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去创生基本的电影语言、叙事形态和美学原则。
复旦大学杨俊蕾教授发表了以《技术奇观与科幻影像的视觉价值》为题的演讲。她通过梳理电影工业技术发展的脉络,认为技术工业作为科幻电影的主要支撑,为科幻电影的成型、类型化提供了基础保证,构成一种系统的体系。科幻电影站在视听的基点上为观众提供视觉化奇观的视觉期待的满足,让观众通过摄影机、摄影技术包括电影本身的光学特质期待看到一种技术的迷题。技术的快速发展呈现出双刃的特性,视听方面让观众在视听价值、奇观期待中去观看电影,社会方面则是技术在不断地强化、普遍化、系统化中不断增强每个人的技术体感,带来越来越微观化的技术控制,这也导致了最新科技产物越来越紧密地转化为科幻电影中的故事叙述。通过梳理20世纪到现在的电影技术发展逻辑,比如CG(Computer Graphics)、动作捕捉(Motion capture,Mocap)、搭配蓝幕绿幕的数字摄影,她认为技术发展在不断加快,但在极高的速度中又以前期的技术作为基础。科幻电影的突出特点之一就是和技术具有相生、共生和伴随关系,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技术的驱动因,也是技术的受益者。技术在为科幻电影赋能的同时,也要使科幻电影更多地发挥社会效能,让我们在后疫情时代当中更快地渡过危机。随着电影工业体系的不断进步,中国科幻电影正在和世界接轨,将会有越来越好的技术表现。
三、技术与世界:发展中国家的科幻电影未来
丁亚平会长在论及科幻电影的未来属性时指出,尽管预先宣告某种关于未来的多重确定性是科幻电理进行修订、补充、自我调整和再定位。
《电影艺术》杂志主编谭政在以《发展中国家视域下中印科幻片比较》为题的发言中,从基本国情、历史发展、叙事构成和未来发展四个角度对中国和印度的科幻电影进行探讨。他指出,科幻电影与国情密切相关,国家是支持科幻电影发展的重要政策力量,因为科幻片是代表国情发展水平和国家电影工业水平的最重要类型片,也最能反映一个国家的电影产业、文化产业发展水平和文化消费水平。中国和印度同属发展中国家,经济快速发展下的文化心理、民族心理和民族自信能够助推科幻片的发展。在发展历史方面,中国在1938年诞生第一部科幻电影《六十年后上海滩》,之后还有不少科幻片,但总体数量有限、类型模糊,直到21世纪的头十年,大部分所谓科幻片都是现实题材影片再加一点科幻元素,难以提供科幻想象快感。相比之下,印度科幻片以更高的完成度凸显了完整电影工业优势。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中国科幻电影渐渐具备了类型片应有的本质影像特征。《流浪地球》之后,中国科幻电影的工业水准与印度不相上下,在资金、市场等方面还占据优势。在叙事构成方面,印度科幻片题材更加丰富、类型融合更为自由、宇宙观更为开阔,中国则更基于紧密的现实,比较强调逻辑,温柔敦厚、中道平和。从“科技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去人类中心主义”的三个观念阶段上看,两国影的迷人之处,但在历史经验中,科幻电影的全面蓬勃发展是以二战后的好莱坞为标志,源于原子弹的发展和核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对世界末日的持续焦虑和巨大阴影。因此科幻电影并不只是关于未来的想象,而是与政治、技术、科技、文化等发生着真实且深刻的联系。如今科幻电影的再次热闹,除了科技的快速发展,也和整个世界性的变局不无关系。
在世界视野下,戴锦华教授也表示,中国科幻恰逢一个非常奇特的历史契机,呼应着战后美国科幻创作的黄金时代。当时美国相关的机构甚至可以说美国政府明确地把科幻小说定义为“应用文”,一方面直接服务于美国国家的冷战战略,另一方面也服务于整个美国社会的科学技术想象、创新、实践、发明,是国家战略、技术发明与科幻想象彼此重叠的样态,提示着科幻与科学技术、科学技术与国家战略发展之间的密切联系。与此同时,科幻也呈现出“反科学”的本质特征:在未来维度上借重线性时间背后的现代主义基础性设定,扮演对于支撑着科学观的发展主义、进步论的反面角色,追问人类文明的不断提升和进步是否同时也在制造威胁人类的力量,进而寻求人类社会更合理、更和平、更和谐的发展可能性。由此科幻表现出双刃性或者定义的双重坐标:一方面是与科学、技术、国家战略紧密相关的类型,另一方面则是通过锁定未来维度发起的对现代主义的质询。当我们置身于世界格局因中国崛起而改变的时刻,当中国站到现代世界前端承担起选择和建构人类未来的重要角色时,我们应当要让科幻类型的双刃性进入当下中国科幻的整个构想和思考之中,对科学崇拜、科技乐观主义的社会文化和公共心都还囿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框架。最后,对于发展中国家科幻电影的未来发展,他提出,要立足国情发挥想象,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提升与好莱坞合作的力度与广度,不满足于本土的叙事惯性;要加强中印合作,讲述以全球为目的的亚洲科幻故事;要超越人类中心的科幻叙事,提升发展中国家的科幻叙事文明。我们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要借助电影和文化的柔性力量,为世界和平发展和多元未来贡献力量。
沙龙最后,杨俊蕾教授对各位嘉宾的发言报告进行了梳理和学术总结。正是伴随着科技与影视的深度融合,中国科幻电影进入了新一期的繁荣发展,经由本土化、技术性和思想纵深程度的综合助力,技术创新对于科幻电影的赋能发展有望继续加强。王挺研究员在闭幕词中充分肯定了本次沙龙的现实意义。学界与业界之间的深入交流和思想碰撞,为我国科幻事业的发展注入新的智慧和活力,对新技术时代中多种问题和挑战做出应对,也让我们对中国科幻的未来发展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