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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学之都市养老研究的路径*

2022-11-05

文化遗产 2022年3期
关键词:民俗学现代性都市

沈 燕

一、民俗学为什么要进行都市养老研究

“在都市生活方式迅疾吞噬乡土的当下,我们山里的文盲母亲的晚年面临着比我们更多的精神困境。污浊、拥挤、喧闹的城市他们住不惯,乡土又是那样的萧瑟、稀疏与苍凉,要年迈的母亲改变她们早已熟稔的乡村生活习惯无疑是残酷与残忍的。于是,她们的日常生活不少都是这样的场景:没有绕膝的儿孙,从不打开电视,颤颤巍巍地走路,独坐和呆望。天下之大,哪里是老母亲们安身的地方?”这是一位已在都市生活多年的民俗学者写下的心声。当他把母亲接到城市后,母亲出现了心理疾病,“我的病都是你们整出来的。”母亲的这句抱怨,成了他心里的刺并成为他内省的契机。在工业化、城镇化大力推进的现代性背景下,作为个案,它反映的是“两代人的心灵挣扎,是这个时代千万个焦虑的心灵在同一时空下惶恐不安的缩影”,它道出了这个时代里大多数老人的精神困境,也道出了现代化进程中不可忽视的养老问题。

然而针对这样的养老问题,国内民俗学的研究相对较少。就搜集到的资料来看,以往民俗学的养老研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较为传统的民俗学路径的研究,包括以村落为研究单位,对该地域传承下来的老年组织、养老习俗等进行探究并考察其当代价值,以及以民间故事或传说为主线,探讨文化层面的与养老相关的议题。另一类则是从实际养老问题出发,探讨老年人在现代风险社会中面临的各种不确定性,如对“上楼”“老漂族”等现象的研究,不过这样的研究很少。总体而言,正处于都市化或现代化洪流中的,流动性强、异质性高的老年人群体,似乎一直未能得到民俗学的重视。虽已有学者呼吁要关注老年人的养老困境,但正在转型中的民俗学似乎还未做好准备。

作为一门经世济民的学问,民俗学“建立在有血有肉的人的基础之上”,对老年人养老问题的关注,理应是民俗学的社会责任之一,而其中的都市养老研究,更是现代民俗学真正与现代性和解并开始直面当下的挑战与机遇。还需强调的是,这里的都市养老研究并非仅仅指在都市进行养老研究,而是指受都市文化影响的现代性背景下的养老问题研究,因此其研究区域自然也包括农村地区。

二、都市养老研究的难点

事实上,日本民俗学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开始关注养老问题。1988年日本民俗学会于50周年大会之际首次正式提出“老去”这一问题。1997年年会开始之前,学会举办了“老去”的专题研讨会,探讨民俗学对于日本老龄化问题的作用。会议发表内容以《老去与老人(老いと老人)》的小特集发于《日本民俗学》(1998年214期)杂志上。1999年,日本民俗学会又召开了一次以“老去——寻求其丰富性(老い─その豊かさを求めて)”为主题的专题研讨会。但正如樱井龙彦所说,“民俗学从传统生活中发现了‘文化层面之老’,发掘出了老人和老去现象中蕴涵的丰富的积极性意义,这是民俗学的重大成果”,但这种“意义”在多大程度上对解决现代社会的老龄化问题有效,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综观中日两国民俗学界有关养老问题的研究,不难发现其所面临的问题的一致性。民俗学长期以来以村落民俗研究为主,村落有特定的人员组成、组织结构、文化认同等,对村落地方性知识的研究是民俗学的擅长之处,而现代都市人员流动快,生活方式、价值观多元,面对这个复杂的时空综合体,民俗学以往的研究理论与范式明显显示出不足。仅以民俗学的研究对象来说,已有不少学者对“民俗”进行了反思,强调民俗学不再以“民俗”为研究对象而是要成为面向“人”及其日常生活、意义世界的学问,但具体到研究中,地方、传承乃至“民俗”仍然是其隐而不显的底色。因此,同样是现代性背景下的养老问题,在村落进行研究要比在都市容易,而同样是在都市,围绕家庭或社区开展调研也比在养老机构容易。不管是从空间本身还是生活其中的老人来看,养老机构这样的现代性产物似乎天然地不是民俗学关注的对象,然而恰恰也是在这个地方,最大程度地集结着丧失了生命意义感的老年人。如此说来,如果说养老机构可以像村落一样,成为民俗学“理所当然”的研究对象,那么都市养老研究的难点其实也就能迎刃而解了。那这何以可能?

丹·本-阿默斯(Dan Ben-Amos)曾把民俗定义为“小群体内的艺术性交流”,它包含两个必要条件,即表演者和观众必须在同一语境下进行“面对面”(face to face)的交流,以及两者要在同一个相关群体中(the same reference group),于是这一群体可以是一个家庭、一个街角的帮派、一屋子的工厂工人、一个村庄或一个部落。基于此,养老机构的老人似乎自然也就成了可以研究的对象。

但我们还需注意的是,不管是家庭、帮派、工人、村庄还是部落,这些都带有自愿性甚至自在性的特质,“对他们而言,民俗是一个清晰的文化类型(a well-defined cultural category)”,是他们在日常实践中不断形成并反过来为之所规训的部分。这也是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所强调的惯习,即一种“生成策略的原则,这种原则能使行动者预见各种未被预见、变动不居的情境……从而有可能完成无限复杂多样的任务”。入住养老机构的老人,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实则都面临着原有惯习的失灵,而养老机构的本意是给他们创造一个完整的“家”的场域,帮助他们调整或重建新的惯习以找到生活的意义。但也恰恰是这个“家”的完整性,造成了它与家庭、帮派等社会组织的本质不同——来到这里的老人自有其早已生成的价值体系,而养老机构本身也有其价值体系,两者在各自生成的过程中本就不存在互动。从这个层面来说,这里似乎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地方性知识般的“民俗”。老人入住养老机构,更像是两套不同的地方性知识的碰撞,而往往“不同意义系统之间不能兼容,因为生活在不同意义系统中的人们视对方的行动为无意义或者赋予其不同的意义”,由此这种碰撞或者说意义的断裂,直接导致老人入住养老机构本身成了一起事件。从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说,这种断裂感也是其他老年人深陷现代性养老困境的主因。但传统的民俗学擅长研究有变化过程的传承而非这种直接断裂的变化,这也是民俗学在养老研究中一直倾向于从传统生活中发现“文化层面之老”而非直接以养老问题为切入点的原因,由此也就直接导致了民俗学在解释或解决当下社会问题层面容易显得无声与无力。

不难发现,这其中仍然有传统的村落民俗思维在作祟,于是我们期望在养老机构找到“时空框架的语境”,在老年人身上找到所谓的传承的“民俗”,如果只是关注养老问题而没有这样的“语境”与“民俗”,这样的研究也就不能称为民俗学的研究。一如都市民俗学因无法摆脱“强势”的村落民俗研究方法而一直处于薄弱状态一样。但早已有学者提出,“民俗”不过是先验对象,“有关都市的民俗学研究,根本用不着去挖掘传统意义上的‘民俗’,因为它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探究‘常民’的实际生活形态及其‘生命目的’”,更具体地说,民俗学是“一门探讨事实和认识之间关系的学科,它关注人们如何把包括以人类的智慧尚难理解的事实转换成为可以理解的事物,观察人们如何认识事实,赋予其意义并建构一种现实感”。从这个层面来说,地方、传承甚至群体都可以不再是民俗或民俗研究的先决条件,而更为重要的是人及其主体性实践。以此为出发点,入住养老机构的老人自然也就成了民俗学的研究对象。而且,“民俗学从学科肇始关注的核心即是与大机器生产和现代科学知识相区别而日益边缘化的日常生活经验和地方性知识”,也即现代社会中的断裂处及身处其中的人,看到人们的问题并尝试阐明这些生活疑问,倾听人们的声音并让人们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本就是民俗学的职责所在。

当我们不再局限于田野调查点的“村落”性或研究对象的“民俗”性,而是将目光集中在“人”身上,那么散落在不同村镇或城市的老年人,他们的现代性养老困境也就能进入民俗学的研究范畴了。不过想要摆脱这种原有的惯性思维并非易事,与此同时,提出具体可行的研究视角与研究方法也必不可少。

三、日常生活视角下的都市养老研究

老年人面临的养老困境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现代性带来的断裂感及由此引发的生命意义感的丧失。从某种程度上说,民俗学日常生活转向的根源也在于此。我们可以看到,已经有不少民俗学者对现代性影响下的日常生活进行了学术性概括,比如生活革命、后传承时代,有关日常生活的研究范式也得到了大量讨论,从研究对象到具体研究视角与方法再到背后的哲学根基,比如对都市民俗学、实践民俗学的提倡。总体而言,日常生活的转向旨在以人为中心,直面现代性,研究实践主体如何构建全新的现代日常生活并从中获得意义。那么具体到都市养老研究中,日常生活视角下的研究可以从哪些方面入手呢?

(一)身体与实践

在以往研究中,老年人的身体及身体实践本身往往是被忽略的部分,它们通常只是作为“民俗”的容器存在。在日常生活视角下,“人”包括其主体性得以突显,身体实践成为研究的核心概念。而这与身体民俗的两条研究路径不谋而合,“一条主要沿着福柯话语分析的路径,又结合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对身体象征和社会结构与关系的考察,着重探究社会、历史与文化如何塑造身体,如何刻写于身体之上,身体如何成为权力、话语争夺和角逐的场域并体现之。另一条则根植于现象学的传统,强调身体活生生的肉体性。沿着人类学中从的‘身体技术’到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惯习(habitus)的理论脉络,它关注身体的能力、经验、感觉和能动性,探讨‘体现(embodiment)’‘体知(bodily knowing)’与人类社会文化实践的关系”。简单来说,前者指向被动的身体,后者指向主动的身体。

基于以上思路的启发,围绕老年人的身体,我们可以尝试开展以下两个方面的研究。其一,围绕身体本身进行研究,包括老年人自身对衰老的身体的感觉、认知、采取的行动策略以及社会文化层面对衰老的身体的建构。在这里,他们的身体既是一个被动的场域,又体现着某些主观能动性,但这种有关主动或被动的分析并非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在于,通过对衰老身体本身的研究,尝试探寻老年人在不断的自然生理衰老与不断为文化所建构的心理衰老中,过着怎样的日常、又如何维持他们的日常,比如他们如何应对衰老身体的他者感。其二,现象学视角下的身体实践研究,包括以下两个层面:对看似琐碎甚至“无理”的身体记忆的研究,特别是在面对认知症老人时,这样的研究可以让我们看到完整的“人”;以及对老年人主体性行动的研究,即便这里的行动可能以消极的形式呈现,比如有的老人天天坐在长椅上发呆,嘴里说着“活着没意思”,但慢慢你会发现,他/她也会主动按时吃药,还会建立并维持新的人际关系。强调现象学视角,是因为这些身体实践需要我们摒除话语的先入为主的偏见、并通过与老年人的长期相处才会发现,而通过这些身体实践,我们才有可能看到他们惯习的形成过程,并真正站在老年人的立场来捕捉他们的心意。还需要注意的是,以上两方面的身体研究并非完全二分,只是切入点或侧重点不同,在实际研究中,它们往往是融合在一起的。

(二)记忆与叙事

老年人一直以来就是民俗学者的主要访谈对象,天然地与记忆、叙事相关。不过这里的记忆与叙事绝非关于老年人自身,而是关于传统的民俗。近年来,有关记忆的研究终于开始回归到人本身,特别是对具体的个人叙事及生命史的关注,相应的,我们也终于开始以事件为切入点,试图探寻民众如何在由事件构成的日常中维持生命意义,此外从时间向度来说,记忆也终于不再单单指向过去,而是旨在更好地回到并回应当下。还需指出的是,作为一种日常的交流实践活动,叙事还强调民俗学者与访谈对象之间是互为主体间性的平等交流的关系。

具体到老年人的研究中,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角度来进行把握。其一,围绕老年人的口述史或生命史展开。从中我们可以探寻个体记忆/叙事与集体记忆/叙事之间相互建构的关系,并进一步分析他们如何应对人生不同阶段的重大事件,继而回答当下的他们何以呈现出如此不同的老年生活,或积极生活或消极度日。其二,对老年人自我叙述的关注与研究。这里的自我叙述指访谈对象自己想讲述的话题,它看起来似乎与研究者的研究主题无关,实则反映了他们的主观体验与意义建构。我们可以将老年人的自我叙述理解为闲聊,它可能散落在楼道、门口、长椅上,显得杂乱、琐碎,但恰恰是这种不经意间的日常叙事,一遍遍稳固着他们的自我认同。也由此,我们在田野调查中必须与老年人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关系,进而才能顺利参与进他们的自我叙述中。其三,在前两者的基础上,我们还可以尝试进行有关老年的交流民俗志的研究与书写。我们通常把老年人视为弱势群体及他者,而交流民俗志则强调老年人的主体性及其实践。在这个过程中,研究者逐渐进入老年人的生活世界,看到甚至一定程度上参与、体验他们的衣食住行、家庭关系、社会交往、就医行为等,随之,他们较为完整的日常生活包括养老现状、意义世界也就在这种平等的对话、交流中得以呈现。通过这样的民俗志的生产,一方面我们希望老年人主体性视角下的生活世界可以为更多的人所看到和理解,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这可以有助于民俗学学科在社会问题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三)情感

中国民俗学在肇始之初就与情感有着深刻关联,但在传统的事象研究中,生活和情感却被理性排除在外,不过随着近年来身体民俗、日常生活等视角的引入,实践主体得以突显,情感也将逐渐成为民俗学无法回避的话题。事实上也早已有学者指出民俗学是“感受生活的民俗学”,在田野调查中,情感更是研究者游走于他者与自我之间的一个有效通道。对老年人群体来说,情感世界是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深刻关联着他们生命意义感的建构,对研究者而言,对都市养老问题的关注也必定或多或少与自己的经历、感受相关,而且在研究过程中也必定会伴随各种情感的产生、情绪的起伏,由此对情感的关注也是必不可少的。还需说明的是,这里的情感包含生理、心理的反应,也包含文化和社会的维度。

围绕情感,我们可以着重探讨以下三个方面。其一,以老年人的情感本身为研究对象,对他们的情感现状、需求及观念进行研究,比如他们如何看待并处理亲情、友情、爱情,又如何应对生活中的情绪或情感困境比如孤独感、焦虑感或性需求,以维持他们老年的日常。其二,对家庭内部的亲情特别是亲子关系的研究。当下养老问题的严重性实则已经说明传统的亲子关系即反馈模式出现了问题,而其中来自子女的情感支持对老人来说至关重要。我们可以看到现在有很多年轻一代的父母在处理亲子关系时,强调要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孩子,强调两者之间是自由、民主、平等的纯粹关系,但这种反思极少出现在这代父母与他们自己的父母间。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以下养老问题的出现,比如子女强调自己的民主却不同意老人自由恋爱自由结婚,子女为了自己的平等而努力争夺老人财产却不愿赡养老人等,从中我们还可以思考情感在现代核心家庭甚至现代理性社会中的角色与价值。其三,对照护的研究。这里的照护具体可分为两类,包括护理员的情感劳动及家属自己的亲身照护。从前者来看,照护工作需要护理员以老人为中心,全身心投入其中,这自然是情感劳动,我们可以关注情感商品化的过程,但我认为更值得关注的是,护理员与老年人在照护过程中如何把握标准化专业照护与个性化照护、雇佣关系与个人情感之间的微妙平衡,从而实现双赢局面的。再从后者来看,家属在照护老人的过程中往往充满着各种艰辛,对家属情绪或情感问题的研究也就显得尤为重要,特别是对失能失智老人的家属来说。同时,情感在照护中的“在场”及由此引发的老人与照护者之间的彼此成就也值得关注,如凯博文发现自己在照护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妻子的过程中变得更有人情味了。而基于此,如果有的家庭让其第三代参与进照护中,那我们还可以关注这种关爱他人的能力在家庭第三代身上的“体现”。

(四)追问日常生活之“理所当然”

民俗学的日常生活转向,旨在通过“那些表面‘不引人注意’、不被追问、其实对日常生活具有规定性特质的物品与事件,揭示主体在日常生活实践中如何运用‘过去的经验’感知、表象这些‘不引人注意之事’,从而追问日常生活的‘理所当然’,反思日常生活的意义”。这里的意义含有三个递进的层次,首先是实践主体对事实的认识,是一种阐释,其次是实践主体对事实的认同,指向生命意义的建构,再次是民俗学者对以上过程的剖析、解释,是对日常生活之“理所当然”的反思。而这种反思产生的契机,往往是事件。

回到都市养老研究中。如上文所说,老年人的养老问题源于现代性带来的断裂感。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老年人一旦无法借由过去的经验来认识、解释这种断裂感,也就很难将之弥合、纳入到自我认同中来,也就容易产生生命的无意义感。而这种无意义感,作为部分老年人老年生活的“理所当然”,正是我们需要追问的对象。具体来说,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角度展开。其一,与这种断裂感或无意义感紧密相关的事件的研究,这里的紧密相关分别包括作为原因和结果的“非常”事件,前者比如老人被送进养老机构,后者比如老年人的自杀事件。以这些事件为切入点,探寻他们何以无法维持原有的日常,具体是哪些因素造成的,更重要的是,为何这些因素只对他们产生影响,又是如何产生的影响。这其中,我们还应该去区分事实与现实感之间的差别,比如为何养老机构在大部分老年人甚至很多年轻人心中的刻板印象如此根深蒂固,而恰恰又是这种刻板印象导致了很多老人对入住养老机构持消极态度,那么围绕养老机构展开事实与现实感之间的研究就很有必要性了。其二,与生命无意义感的老人相对,我们可以将那些在现代社会中顺利重建日常生活的老年人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对他们日常生活的解构,探讨他们如何在自我反思中应对现代性带来的挑战,比如养老机构养老的日常何以可能。进一步地,通过两类老人的对比,尝试探寻老年人维持自我认同的重要因素。其三,以“我”的日常生活中的“理所当然”去反观老年人的日常生活,反之亦然,继而对现代性作出反思。在这里,“我”的视角可以理解为研究者进入田野时自带的一种“先验”的对比视角,通过它,我们可以更直观地看到现代性“时空压缩”的力量,继而较为快速地找到出现在老年人日常生活中的、甚至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事件”,比如技术世界中的数字壁垒。基于此,我们或许可以探索真正有助于老年人实现日常生活的人性化的技术。再从老年人的视角出发,通过探寻他们世界里的疾病、衰老与死亡的日常状态及形成过程,来反思现代性带来的个体的道德困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被边缘化的老年人的生活世界恰恰有可能成为现代人自我反思与精神救赎的契机。

综上,我们分别从身体与实践、记忆与叙事、情感、追问日常生活之“理所当然”四个方面探讨了民俗学日常生活视角下都市养老研究的可能性路径。很明显,这四个方面虽然切入点不同,但都有各自重叠的部分,比如身体本身包含着记忆、情感,叙事本身也是实践的一部分,追问“理所当然”更可以被看成是一个统摄性的视角。而之所以进行这样的分类,是因为现代民俗学虽然还在转型中,但也已经有了一些较为成熟的可应用的学术理论或概念,比如身体、记忆、叙事,而民俗学的都市养老研究才刚刚开始,可供参考的研究范式很少,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分类也就有助于我们根据自己的问题意识快速找到可能有用的理论视角。

总 结

民俗学都市养老研究的出发点和回归点都指向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与生命意义何以可能的问题。其日常生活视角下的具体的研究路径,一方面以老年人的主体性实践为主,一方面又试图从不同侧面呈现他们的日常并探寻他们重建日常、获得意义的可能性。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主体性实践是包含了先验和经验两个层面的完整的“日常生活”实践,随之,这里的日常生活视角也是包含了这两个层面的整体性研究。不过我无意于将这里的先验上升到自由意志或平等权利的高度,而是想突出老年人主体性实践的过程性,包括从既有的心理图式的生成到认知事实,再到赋予其意义并建构现实感。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现代民俗学研究的前提便是承认并追寻意义生产的连续性。基于此,虽然我们在养老研究中面对的是现代性带来的意义断裂问题,但对于这一断裂处本身的生成机制的研究,又恰恰给了我们弥合这一断裂的可能性,而也是在这里,有可能促成民俗学养老研究的新的知识生产。

如果说传统地域社会与现代社会之间有什么“传统”是一直未变的,那应该就是个体对身份认同与生命意义的追寻。而在“流动的现代性”中,每个个体都面临着认同危机,对身份(identity)的追寻成了“一场抑制和减缓流动、将流体加以固化、赋予无形的东西以有形的持续性的斗争”,就像“火山熔岩顶部上一再被固化的表层部位,在它有时间冷却和固定下来前就再度被熔化”。可以说,老年问题的背后,实际上是整个社会如何应对现代性的问题。因此,除了都市养老研究外,本文也希望可以抛砖引玉,有更多的民俗学者可以来关注现代社会中各式各样的活生生的人,及其或支离破碎、光怪陆离或平平无奇、循规蹈矩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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