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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生态系统视角下的社区韧性提升

2022-11-05孟海星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韧性灾害社区

孟海星

城市是一个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耦合构成的社会—生态复合系统。在全球气候变化、快速城镇化和城市老龄化多重背景下,城市社会与自然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强度和范围不断增加,城市愈发面临多种灾害和不确定性风险的威胁。其中包括自然因素引发的地震、暴雨、山火、传染病等灾害,人为因素引发的环境污染、社会治安等问题,以及两种因素共同作用引发的其他灾害风险,如城市热岛、道路塌陷、疫情传播等。对人口密集、设施老化及资源高度依赖外界输入的城市来讲,一些大型灾害或不可预期突发事件的发生,在得不到有效处置的情况下,极容易突破城市的常态运行防线,甚至引发一系列的次生灾害,给城市带来巨大损失。面对愈加复杂的城市系统和不确定性的风险,传统以基于历史经验和精准预测为特征的综合防灾理念逐渐显得捉襟见肘,而以强调系统思维、动态适应和多元共治为特征的韧性城市理念开始受到国内外各界重视。强化应急体系,建设韧性城市,多维度、多层级提升城市社会—生态系统的空间韧性、过程韧性和管理韧性,成为当前城市应对未来诸多不确定性风险,实现城市安全有序运行的重要工作。

社会—生态系统理论综合考虑社会、经济、生态多个系统内部及系统之间的相互作用,为研究城市系统动态和韧性机理提供了全新的视角。社区作为城市社会—生态系统的基本构成单元,是人民群众居住生活的重要场所,也是城市承受灾害冲击和开展灾前防备、灾中应急和灾后恢复的关键对象,这一点在2020年初开始席卷全球并延续至今的新冠疫情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如何根据社区社会—生态系统特点,增强社区应对不确定性灾害的风险能力,培育和提升社区韧性,成为当前城市规划和公共管理等领域关注的重要议题。

提升社区韧性的意义不言而喻,然而当前各界对社区韧性概念尚未有统一认知,在社区韧性相关实践中呈现出切入视角和策略组合的多元化特点。一方面,自20世纪90年代韧性概念被引入城市领域以来,由于韧性理论多源和城市系统的复杂性,学界已产生了来自不同学科视角、关注于不同时空尺度和灾害风险类型的城市韧性“概念群”,对社区韧性也存在诸多不同视角的理解;另一方面,随着城市发展和人口流动,不同社区在地域背景、设施条件、人口构成、管理模式等方面呈现出差异化的特征,在社区韧性提升的目标诉求、资源依赖和行动排序上会更多地考虑社区自身的本地性特点。为此,笔者认为有必要从社会—生态系统理论视角出发,概述社区韧性的概念及其要素构成,论述社区韧性实践中有待平衡的主要关系,就新常态下培育和提升社区韧性提出若干建议思考,以期为相关的研究与实践提供参考。

从韧性概念的溯源来看,韧性概念进入社会—生态系统研究视域还只是最近30年的事情,但近年来快速发展,“社会—生态韧性”的概念认知已广泛应用于城市韧性相关研究与实践中。韧性(resilience)一词来源于拉丁语resilio,意为“受挫后恢复原状”,曾在不同时代应用于不同学科。从历史文献来看,19世纪以来,韧性广泛应用于物理工程领域,用以描述金属在外力作用下形变而复原的能力;20世纪50至80年代广泛用于心理学,用于描述精神创伤的恢复状况。我们现在探讨的城市或社区的韧性概念,学界一般认为是从美国生态学家霍林(Holling)在1973年将韧性概念引入生态系统研究开始的。霍林将韧性定义为“系统能较快恢复到原有状态,并保持系统结构和功能的能力”。到90年代,霍林等学者开始将韧性概念从生态系统引入到人类社会—生态系统研究,并提出“适应性循环模型”,用于描述社会—生态系统在干扰和重组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韧性变化过程。总体上,学界对韧性概念的认知经历了从工程韧性、生态韧性到社会—生态韧性,从单一平衡、多重平衡到复杂系统适应性循环的演变。

社会—生态系统视角下的韧性实践强调系统思维、目标导向、能力建设和过程联动的协同。系统思维是指将韧性应用对象视为多方面相互联系、动态发展变化的有机整体,系统韧性的实现需要各系统要素的配合,并是一个跨层级系统间相互作用、适应性学习与转变的过程。在具体的韧性实践中,尤其需要对特定风险场景下的韧性载体和韧性受益对象予以界定,从整体视角明确韧性提升策略的最优化组合。目标、能力和过程代表了对韧性内涵的3种认知观点。目标说是将韧性视作系统或对象未来发展演变的目标,作为系统具有对灾害风险较高应对能力的评判标准;能力说强调韧性是系统或对象在受到干扰时表现出的抵抗、恢复和适应性转变等能力,以维持系统常态功能或实现积极转变;过程说认为系统处于持续的动态变化中,永远不可能恢复到原有的状态,将韧性看作系统不断提升学习适应能力并最终适应新环境的整个过程。与传统的应急管理思维不同,社会—生态韧性更为关注系统长期适应性应对能力的建设,即要求工作做在平时,而非只是依靠预案式的应急响应。实际上,随着人们对灾害影响和系统特征认识的加深,传统的综合防灾和应急管理理论与当前的韧性理论也在不断融合,其目的都是为了提升我们城市应对灾害的能力,尽可能地减少灾害对城市造成的损失。

社区韧性是社会—生态韧性概念在社区层面的应用,首先要论及社会—生态系统视角下的社区特点。社会—生态系统具有类似于生物系统的动态层级结构,并存在各层级系统间的相互作用。社区是社会—生态系统在中观层面的典型单位,一方面由微观层面上的个体和家庭单位构成并受其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构成宏观层面城市和区域更大系统的基本单位并受其影响。随着城市系统的演变发展,城市社区也体现出更为多样性和复杂性的特点。比如,社区类型多样,包括城边村、城中村、单位大院和家属楼、城市商业住宅和公寓楼宇等类型,在建设年代、设施配置、人口构成、周边联系、治理能力等方面往往因社区而异。尤其是社区的人口结构变迁带来需求场景的多样化,不同年龄段或工作教育背景下的人群表现出对社区资源差异化的需求。在社区韧性的建设实践中,必须与社区社会—生态系统的地方性特点相结合,制定因地因时制宜的组合策略。在社会—生态系统视角下,社区韧性是指社区与当地可及的资源与主体力量合作,以维持可接受的社区运作水平的方式帮助自己和他人准备和应对非常态的紧急情况,并从紧急情况中恢复或适应性转变的能力,具体包括社区应对冲击或压力的抵抗力、恢复力和适应力。

社区韧性的能力建设要落脚到各种社区空间要素、主体力量和活动过程上。对此学界已有不少论述并提出了多样化的指标,包括社区的物理环境、人口特征、住房与基础设施、成员自有资源、可组织的公共服务、生活方式、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制度和组织环境等多个方面。总体来讲,韧性的社区是由韧性的人、韧性的设施和韧性的治理共同组成的,其中包括了社区固有的资源和能力,也包括在应对灾害冲击过程中不断适应和后期习得的能力。一般认为有韧性的社区具有以下特征:健壮性、冗余性、可及性、谋略性、包容性、社会联系强、具有集体共享社会生态记忆、有开放适应和文化变革的能力等。例如:维护和提升建筑、水、电、燃气等基础设施对冲击的抵抗性和耐受性;社区或家庭有必要囤积维持一定时期的食品、能源等生活必须物资以防不时之需,并适当增加资源的多样性和功能上的可替代性;社区居民对便利设施、救援物资、信息等公共资源或服务的可获得性,包括空间上的可达性、时间上的及时性、经济上的可负担性以及物资或信息本身的高品质性;社区在受到灾害时具有优先调动资源的组织谋略性,能够及时动员社区力量开展自救,尤其实现对社区弱势群体的精准帮扶,等等。

从单一灾害冲击的角度看,根据社区响应灾害冲击的阶段和强度,社区韧性发挥作用的过程一般可划分为4个阶段,即灾前的防御准备阶段(常态化准备和风险防控阶段),灾害初期尚未突破社区承灾能力的吸收、抵抗阶段(常态化响应阶段),灾害持续一段时间社区开始被激发适应和调整能力的相持阶段(常态化恢复与非常态化响应的协同阶段),灾害冲击后期及之后的社区恢复和转变进入新常态的阶段(新常态化响应阶段)。但这4个阶段并非是割裂地划分,实际上这些阶段应该被理解为是连续不断的行动循环的一部分。每个灾害阶段都有增加和支持社区韧性提升的机会,增强社区减缓、预测、防备、保护、响应、转移、恢复和适应的能力。在充满复杂和不确定性的环境背景下,社区始终暴露于不同类型的急性冲击或慢性压力风险之下,关注中长期的韧性建设是社区有效应对这些不确定性风险的强有力工具,这有助于培育社区一种内生的、蕴藏在常态化中的风险应对潜力,可以显著减少风险暴露和提高恢复力的方式增强灾害来临时社区的即时响应能力。

社区韧性的培育与提升是一个动态的系统过程,涉及社区社会—生态系统在层级、要素、过程、主体、措施等诸多方面复杂关系,在具体实践中应正确认识并处理好这些关系,制定本地适宜的韧性提升策略。包括:(1)社区内与外的关系。一方面要强化社区内部资源储备和设施完善,动员内部成员开展自救互助;另一方面强化与社区外部的联系,对接外部救援力量与资源的导入,避免成为灾情中的“孤岛”。(2)长期防备与短期应急的关系。注重“平战结合”,一方面强化灾情突发非常态化的应急响应能力,另一方面在平时培育社区常态化的风险防控能力与加强资源储备。(3)硬实力与软实力的关系。一方面注重社区物理设施和物资储备等硬实力建设,另一方面重视社区社会资本和社群组织等软实力的培育转化。(4)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关系。一方面强化政府对社区由上至下的基础设施建设与维护、紧急援助、满足基本需求的物资供给和管理上的支持,另一方面重视社区内部多元主体自下而上自组织性的自救互助机制,这尤其在自上而下的物资供应或管理模式在灾情管制特殊情况下不能有效发挥作用时起到关键作用。(5)主观感受与客观评价的关系。在社区韧性高低评判上,一方面重视独立于社区内部成员感受的外部评判,如对社区收入水平、设施条件等从客观上相对容易测量的指标;另一方面也要注意捕捉社区内部不同群体的主观感受,往往更有助于在客观评判的基础上增加对社区韧性表现水平的理解,避免外来评判与社区内部成员感受和偏好间出现偏离。(6)供给与需求的关系。充分而公平地使用设施和服务是社区韧性的关键,比如交通网络不仅要关注功能的实现,也要关注是否满足了社区居民的需求,尤其是关注独居老人、病人等弱势群体的特殊需求,注重资源的差异化供给和精准帮扶。(7)传统与创新的关系。一方面注重新兴的技术创新手段和发挥年轻群体的力量,另一方面要重视挖掘社区长者经验和传统智慧对社区韧性的支撑。在具体的社区韧性实践中应根据社区的特定场景注意以上关系的权衡,避免过分依赖单一方向因素对社区韧性带来的限制作用。

新常态下增强社区应对未来不确定性风险的能力,应在学习和吸收过往经验基础上,结合社区社会—生态系统特征,注重平时长期性的社区韧性培育和提升。结合前文讨论,笔者提出以下四个方面建议。

其一,优化空间规划设计,提升社区空间韧性。优化社区空间功能布局、设施配置、交通组织等空间要素及其之间空间关系的规划设计,有助于提升社区对灾害冲击的抵抗力和快速恢复的能力。例如:社区应保障一定的公共空间尤其是绿色空间,提升公共空间的多功能混合使用,一方面为开展灾害救援活动(如避难疏散、物资分发、医疗救助等)提供必要的空间,另一方面有大量研究指出绿色空间在提升生活质量、加强身心健康、提升心理韧性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另外,社区公共空间也是举行社区活动,加深彼此间了解和强化社会联系的场所。如社区花园活动有助于增强社区的文化多元性、包容度及人际关系交织。

其二,强化全周期管理,提升社区过程韧性。将全生命周期和全过程管理的思维融入社区韧性的动态培育。例如,掌握社区设施老化程度,适期开展社区物理空间设施环境的更新改造与功能维护,提升应急基础设施的冗余性和抵抗力;注重平战结合,平时强化社区资源储备、设施维护、自救演练和社区社会资本的培育,在遭受灾害冲击时强化对灾前预警防备、灾中组织救援、灾后恢复重建不同受灾阶段的资源整合与动态调配,为不同灾害情境定制全过程系统完整的社区防灾救灾工作组织方案,等等。

其三,促进多元主体参与,提升社区治理韧性。发挥社区成员、居民自治组织、社会组织、市场力量以及政府机构等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作用,形成灾时社区居民自我救济(自救)、居民与居民及民间组织相互帮助(互助)、政府为主导的救援救助(公助)三位一体相结合,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相结合的救助格局,提升社区治理韧性。自救行为如新冠疫情冲击下社区居民个体或家庭适时适量囤积生活必需物资,优化室内空间设计和维护降低病毒感染风险的行为;互助行为如社区居民在物资短缺情况下开展物品互换、团购和志愿者帮扶的活动;公助行为如地方政府提供的保供物资供给、紧急救援、信息发布和非常态下违规违法行为的整治。

其四,推进创新措施应用,提升社区技术韧性。推进新技术、新理念和新方法融入社区建设与管理,有助于提升社区居民生活的便捷性和应急救援的精准性和及时性。例如,分析社交媒体数据有助于评估人群心理和行为变化,帮助公共机构及时调整信息发布机制,同时有助于快速定位有待救助的群体和优先分配救助资源;依托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提升社区治理的智能化和精准化,甚至实现社区的跨周期设计和调节;另外还包括引入基于自然的方案、挖掘传统知识和社区社会—生态记忆培育社区韧性文化氛围等方式,与新兴技术相结合协同提升社区韧性。

社区作为城市社会—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始终处于动态的非线性变化过程中。培育和提升社区韧性并不能完全避免外来不确定性灾害的发生,但可以尽可能地减少灾害发生后造成的损失,帮助社区最快速度恢复或适应新的常态环境。值得强调的是,韧性是社区建设的一种目标导向,社区韧性的培育与提升重在社会—生态系统动态过程中长期性的能力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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