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诰担任清驻意大臣的作为及观察

林子雄

黄诰（1865—1934年仍在世），字宣廷，汉军正黄旗人。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二甲第五名进士，曾任清朝驻意大利大臣（即大使）及陕西陕安道员。辛亥以后，与吴道镕、邓又同等遗老隐居粤港。著有《姜桂老屋文诗存稿》等。黄诰为旗籍“正黄旗”，在八旗中属上三旗，地位不低。清代八旗源于沈阳，虽然黄诰生在广州，但他往往落款写成“沈阳黄诰”，或自称“驻防广州正黄旗汉军人”。古人重视拜祭祖先，番禺小滘乡黄氏每年祭祀时，黄诰及其族人亦会参加。在清代，类似的例子不少。

一、赴意旅程及经历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黄诰在广州同文馆担任汉文总教习。光绪三十一年（1905），黄诰被朝廷任命为驻意大利大臣。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1906年1月17日），黄诰由香港乘搭德国游轮赴意大利就任。由此至光绪三十四年二月二十六日,驻意大臣一职由原驻芬兰大臣钱恂代替，黄诰在意大利两年多。为记录前往赴任及在意的所见所闻，他写下《赴洋驻义回京日记》《驻义琐记》《中西风俗异同考》等书，内容丰富翔实，记述细致有趣。在日记里，黄诰先写了前往意大利并见到意君（国王）的情形甚详。

黄诰乘搭的是德国公司“各尼士诺”号，该船“广五十六英尺，长四百七十五英尺，高三十六英尺，重八千一百吨，马力六千匹，吃水二十三英尺，每点钟行十五海里（每海里合中国三里三）……一等客五十八人，二等客七十八人，三等客五十四人”。在香港出发当日，船主特别升起龙旗表示欢迎。中午开船，港督和意大利驻港领事专门前来送行。二十七日到达新加坡，停留一天。次日起行，领事孙士鼎来送行。二十九日凌晨抵达槟榔屿，即庇能。

光绪三十二年元旦（1906年1月21日），即是春节初一日，黄诰等人一早起来，在船上遥望北阙，行叩首礼。黄诰在日记中写道：“中国遣使外洋，自汉张骞始。我朝康熙二十七年（1688），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使俄。同治六年（1867），郎中志刚孙家谷使英、俄、法、德、美、意、比、日、瑞、丹、荷十一国，九年侍郎崇厚使法，当是时事蒇之后返中国。光绪二年（1876），侍郎郭嵩焘，京卿陈兰彬、侍讲何如璋等始奉简命出使驻洋，厥后各国请派专使。二十八年，特允奥、意、比三国之请，候选道许珏充使义国，现届任满，诰承其乏。自渐洋务，素未深谙，惟思平昔读书遵崇孔教，孔子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又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诰惟于恭敬忠三者，念慈在慈，以期不辱乎。”正月初三日下午，抵锡兰格仑伯。黄诰说此地为大埠，但却只有一位名林北泉的华商。林为广东香山人。“诰与会晤，人甚开通，所谈埠事甚详。并言我华人之在轮船作工者为数不少，计地球上轮船约数十万只，每只至少有七八华人，藉资养赡，积而计之不可谓非无益于我华人也。”正月十日凌晨四点，船抵亚丁岛，黄诰记录此岛为“阿拉伯一岛，即《明史》郑和所使阿丹国也”。十四日凌晨一点，各尼士诺号抵苏彝士河。十六日，轮船入希腊境。十八日下午三点，抵达当年意大利的首都拿坡利（那不勒斯），驻意大臣许珏派员前来迎接。26天的行程，黄诰等人大部分时间在船上度过。

正月十九日，许珏、黄诰在清朝驻意大利使馆“跪请圣安”。晚上，黄诰等人坐车游览罗马城，黄诰称“街上甚属繁华，电灯煤灯，光如白昼”。

在罗马，黄诰参观斗兽场、石表等建筑。他写诗云：“金宫美丽创前王，铜像峨峨掩日光。一代繁华称极盛，斗兽场接纪功坊。”“巍巍华表竖当途，埃及拉丁文字殊。断石颓墙都保护，足征嗜古胜中都。”诗末“罗马石表有刻埃及文及拉丁文者，望而知为古物，国人甚为爱惜，即断石颓墙亦加以保护。”

光绪三十二年二月初一日（1906年2月23日），黄诰入皇宫拜见意君（国王），行三鞠躬礼，“呈递国书（国书所云无非遣使睦交之意，系用满洲文字，先行翻译，送交意外部知照）。意君免冠受毕，握手延入屋内，坐谈问答片刻。”同年四月十二日：“接熊前辈希龄（字秉三）及驻法留学生陈箓、王继，曾查熊前辈为戴鸿慈、端方两专使之参赞，王、陈学生系专使派来译述义国政治者（王字述勤，陈字印先）。”同年闰四月二十八日：“早同专使及参随等赴意君宫内午餐（留学生陈箓、王继曾因觐见意君时穿洋装，意君以其不崇尚本国服制，特不请餐。”同年七月二十二日：“早游，历员麦惠农（名鸿钧）、曾斗南（此系别字）到请在事务所晚餐。”

光绪三十三年（1907）五月十五日：“晚，中国教士三人来见，该教士等均系河南人，在罗马教内学堂肄业。”同年八月十一日：“早，率长子恩尧、四子恩蔡送内子殡，意君派六马车及警队音乐队数百人并遣代表前来。”同年十一月初十日：“汉口扬子江机器制造公司人王光（广东东莞人）来见。”二十一日：“早，陆军部医司司长何守仁（广东新安人）来见。”

光绪三十四年（1908）六月二十五日：“晨刻，新任驻意使臣钱恂抵罗马。午刻交卸。夜九钟带长子恩尧搭乘头等火车经德国、波兰、俄国、沈阳。（七月）十七日，到达北京。由罗马至京不过二十二日，路上尚有停顿，若搭火船需四十天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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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协助华商参加米兰世博会

在意大利，黄诰做的较重大的事情是协助中国商会商人参加在米兰举行的世博会。世博会又称赛会、万国邮政会。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在意大利、瑞士交界处开凿新泼龙山洞铁道工程完成。该隧道长18743米，是当时欧洲最长的铁路隧道。为庆祝这一伟大工程的竣工，意大利决定次年在米兰举办世博会，并邀请中国派员参加。当年3月，意驻华公使巴乐礼照会清朝外务部称：“该会内极关重要中特有渔业分会，今接得本国政府之谕，应请贵部转达商部并海关总税务司，俾得通知各省及通水路各地方官员，令其出示劝喻，或渔业公司，或渔业之人，均行预备赛会。”

1906年，刚上任的黄诰即接手负责联系参会事宜。中国参会是一种“官商合办”的形式，政府主要委派官员在组展场地、设立总事务所负责华商事宜以及负责与该活动相关的其他事项，所需费用由政府财政支出。商人及其公司负责装运货物、货物保险、陈列展品以及展厅设计装饰，其费用由商人或公司自备。黄诰为此专函商部，说赛会为的是振兴商务，会场分门别类，工者求其益精，窳者望其改良，使人知所鼓励，以为日用制造之需，此乃赛会宗旨。他希望“商部行知各省妥办货物，特选精于制造者，带同前往，令与外国货物互相比较，或须求精，或须改良，务期尽美尽善。如中国之货为外国所无者，察其畅销与否而权衡之，抑或外国之货为中国所无者，考其工作如何而模仿之，庶于会事实获其益”。

光绪三十二年（1906）四月十六日，黄诰一行抵达世博会。他在日记中说自己“列在末座”，并说：“中国未曾入会，此次不过参观耳。”四月二十八日，米兰世博会开幕，全球各地展品琳琅满目，中国参赛展品有金银器、绣货、绸缎、古玩等共371箱，分别来自广东、上海、湖南、浙江等13地，其中江苏海门颐生酿造公司的“颐生酒”获得金奖。黄诰作为驻意大臣，为中国商人及公司参加世博会出谋划策，比较成功。

三、黄诰眼中的西人西事

自踏上前往意大利的轮船起，黄诰即用心关注身边发生的人和事，特别是中西文化习俗的差异。黄诰在船上看到一位金发妇女为其三四岁的孩子讲解一本书中的地图，从而引起他对西方人士“无地无时不学”的良好习惯所钦慕，且联想起过往在长江搭船的一幕：“华人群聚嬉笑，日夜抹牌，以为消遣，鲜有玩味于书籍者，视此怎能无愧色哉。”在船上，黄诰还发现“当奏乐时，洋人中男女以跳舞以为戏乐，男以一手搂女腰，女以一手握男膊，绕旋数匝，按乐声以为舞节。询之，并非夫妇，若夫妇则反不相偶也。此外国之礼异于中国男女授受不亲”。

尔后，黄诰将在国外的见闻与中国的事物逐一比对，写了一本《中西风俗异同考》，一个多世纪前中国人在西方国家的观感跃然纸上。黄诰先举出一些中西相同或相仿的例子。他说，无论中西，孩子出生都会“啊”一声，都会叫父母做爸爸妈妈。埃及和中国的古字都是象形文字，算术都用加减乘除。西方国家的巡警与中国保甲略同，而中国的皇帝打猎，西方国君也有打猎的习惯。西人逢年过节街上颇为热闹，所卖食品及小儿玩物甚多，与中国风景相仿，但是不能放炮竹。西人拜祭先人，在坟前点灯不烧香。西人见客时握手，华人见客拱手。罗马的传教士不娶妻不留须，与中国的和尚相同，但传教士到了中国却可以留须。西人设有茶室，但主要是饮咖啡、吃点心，埋单时朋友之间各自结账，不相混乱，餐馆亦然。西人开设的彩票与广东往日所开之闱姓大同小异，近日彩票在中国盛行是仿照西人的做法。西人“捉奸”，当场枪毙，并无罪名，与中国同。西方妇人好细腰，与中国古时相同，西妇腰间围束甚紧，饮食不敢尽量，与中国妇女缠足之苦不相上下。

在黄诰的眼里，中西文化习俗差异更多。他说西方拼字母而成音义，中国每字自成音义。西方语言各国不同，德、奥操德语，法、比、荷兰操法语，英、美操英语。俄、意及西班牙各操本国语，各国语言不同，但字母无异。西方文字左起横看，中国文字右起直看。记录日期，西方文法先书日，次书月，末书年，与中文异。西人名片甚小，用的是白纸。华人名片甚大，用红纸。西方日历每年元旦，是中国日历冬至后第十天。西人无算命看相及堪舆之学，且无祷雨祈晴、救日救月及因灾修省之事。西方君主世袭相传与中国同，但可传位女性。在西方，国君出门任人观看，习以为常。西方的小学不闻读书之声，幼儿园也是这样。西方男女跳舞，两人牵抱，绕旋为乐，于大庭广众中行走。男女在车同坐、在路牵手不足为奇。男子不敢对着妇人吸烟，无论在何处，座位满了，只要见有妇女到来，尽管互不相熟，男子必起来让坐。

西方女子与男人谈笑，父母不禁。男女自行择配于教堂成亲，即日出门。西人短袖手露出外，华人袖长藏在内。西妇穿裙不穿裤，西人之鞋与手套及马镫俱分左右，不能移易。西人尚右，华人尚左。男人出街棍不离手，女人出街扇不离身。西妇出街，颈上必挂一小皮包。西妇礼衣，露出胸前，袒肉相示，以为美观。西方妇女无论贵贱竞尚出街，与中国谨守闺门之说相反。西妇常有生胡者，华妇有之，以为人妖。西人无袒体赤足者，但其雕刻绘画之像筋骸全露无遮掩。西人聚会多立谈者。西人并无别字，直呼其名，习以为常。

西人聚餐时分食，华人一菜众人同食。西人每食不离面包，华人每食不离米饭。西人餐时，静咽汤水，食剩之骨未有吐弃在地者。西人餐时衣服整洁，华人聚餐穿着随便。西人宴席先进茶，后进果。华人宴席先进果，后进茶。西人不食狗肉和马肉，其所宰之畜多有隔宿者。西人餐前洗面，华人餐后洗面。西人洗面用冷水，华人用热水，西人送客少出大门。西人有病，虽属感冒，照食鸡肉或牛汁。

此外，黄诰还写诗描述在国外所见到的新鲜事物和科学技术。如《电灯》：“灯光闪烁夺天工，取火无须用木攻。昼夜流辉机不息，阴阳发焰线能通。寒芒悬胆烟痕灭，朗彻迎眸月色同。仿佛金蛇腾万丈，两行烛影漫摇红。”《电话》：“大地流声气本空，纵横一线贯当中。面墙畅叙无须柬，膝室喧传好藉筒。呖呖乍闻如哢鸟，薨薨初听似飞虫。频年迭感沧桑变，余欲无言愿学聋。”《电风扇》：“云烝酷暑苦炎光，风扇流传自外洋。顷刻顿消三伏热，当前忽觉十分凉。中心片片随机转，外体团团让矩方。待到寒秋霜露降，好同纨素共珍藏。”《自来水》：“山泉引蓄妙经营，滚滚澄来分外清。塔耸空中偏压制，筒装地上任流行。高低灌注喉通管，多寡供求手握衡。最是祝融猖獗际，万夫呼叫共欢迎。”

宣统二年（1910）， 清廷任命黄诰为陕西陕安道员。当时陕安道管辖今天的汉中和安康地区。陕安道台，乃名副其实的“陕南王”。次年，清朝统治已是笈笈可危，黄诰等仍极力维护，出兵镇压当地起义。时至民国，黄诰归粤，主要在广州、香港两地居住。他与张学华、陈伯陶、汪兆镛、吴道镕、梁庆桂、伍铨萃、桂坫、金湛霖等人倡组诗社，酒会雅集，时称“羊城九老”。1923年，赖际熙等人以“保存国粹”为宗旨的学海书楼在香港成立，得到黄诰等人的支持。1930年，黄诰曾向该书楼捐款及图。1933年，温肃等人重修增城雅瑶九头龙山陈邦彦墓，倡修人中有黄诰。1934年，黄诰七十岁,冯愿曾撰《寿黄宣廷诰七十》庆贺，联云：“皇华诗诵周宵雅，大庆书威晋右军。”说明至1934年，黄诰仍在世。

[1]“黄诰八月壬戌自江苏候补道赏四品卿衔为出使义国大臣”。见《清史稿·交聘年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第976页，1998。

[2] 意大利，古代多译为“义大利”，凡原文、书名仍旧。

[3][4][5][6][20][21] 黄诰：《赴洋驻义回京日记·赴洋日记》，1909年铅印本，第4、13—16、21、6、14页。

[7][9][10][11][12][13][14][15][16][19] [清]黄诰：《赴洋驻义回京日记·驻义日记》，1909年铅印本，第1、3、11、25、35、58、62、72、1、12页。

[8] 黄诰：《义大利杂咏》，民国铅印本，第2页。

[17][18]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光绪三十二年中国参加意大利米兰赛会史料》（上）。《历史档案》2006年第1期，第37、42页。

[22] 黄诰：《姜桂老屋文诗存稿》。民国铅印本，第42页。

[23] 冯愿：《狷斋丛稿》。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4册，第118页，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