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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道为本的《淮南子》养生观探析

2022-11-01冯晓庆

今古文创 2022年30期
关键词:淮南子万物精神

◎冯晓庆

(安徽大学 哲学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9)

养生思想是《淮南子》整个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淮南子》养生思想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淮南子》中的《精神训》篇主讲养生,此外其他篇也或多或少涉及养生思想。《淮南子》对养生思想有着系统和根本的建构,其养生思想呈现出对老庄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基于此,《淮南子》提出了养生的基本方法和根本准则。本文拟从清静无为的养生方式和以道为本的养生准则对《淮南子》的养生观进行探析。

一、生命——道的落实与开展

《淮南子》立足于道家思想,把生命归依在道上,认为生命之所由来与所畜养是道的落实和开展,开篇即云:“夫太上之道,生万物而不有,成化像而弗宰。”可见,《淮南子》首先确定了道与万物之间的关系,即认为万物之生成与形象之化成皆源于道,在这里,它虽然以形而上之道为生物资据和根本,但并不以其生物化像之功而将万物据为己有、强加宰治,即道具有不有、弗宰的特性。《天文训》亦即揭示了更为具体的道创生万物的层层演化,尝曰:“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和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陈鼓应言:“这里《淮南子》用阴阳解释‘二’;用阴阳合和解释‘三’;‘道始于一’,即将道和‘一’视为同一概念。”又曰:“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原道训》)这是说,对生命来说,一之确立就构成了万物形成的逻辑先在条件,所谓一即无形之道,一之确立的过程即道向下落实创生万物的过程,这在《诠言训》中亦有表述:“一也者,万物之本也。”一即道为万物的本始,万物之生成与道是不可分的,是形上之道向下的层层落实。

《淮南子》讲生命时,亦兼气而言,“道始于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天文训》)此处,有学者以“道始于虚廓”而将元气视为本根性存在的观点是不妥当的,张岱年先生认为:“《淮南王书》以‘道’为宇宙本根,而亦讲气,元气为天地之根本而非究竟根本。”也即,生命的构成及其存在需要多种要素的共同作用,元气虽是其一,但气之于生命是次本根的东西,道才是究竟本根,《淮南子》以道为生命的依据可追溯至老子,老子第一章云:“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指出无之于天地为始,有之于万物则为母”这里通过道的代名词有、无论述了道对于天地万物的本根性,即将道归结为生命的本源,这里是言生命的本体论,即道创生了万物。

但形上之道并不止于生命的落实,宇宙万物的蓬勃生长亦离道不得,“‘道’不是仅创生万物就完事了,它还要内附于万物,以畜养它们、培育它们。”《原道训》中有:“是故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羽者妪伏,毛者孕育;草木荣华,鸟兽卵胎;莫见其为者,而功既成矣。”妪伏、孕育、荣华即是万物接续发展之貌,功既成而不见其所为者即无为之道的功用,此段就道与万物的关系来说,除了前面讲的道为万物的本根以外,与前面所说不同的是强调道对于万物生命的拓展,道之功用不仅在于一物之所生,亦注重一物之繁荣发展以至成熟。老子尝曰:“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功成、衣养万物即指道在万物生成之后对于万物生命的涵养,道生成万物而不须臾离物,道之潜力的创发为万物之生长繁荣提供无穷的活力。《淮南子》中的道是绝对的、永恒的、形而上的生物之始源,道的落实乃成人之生命。道的开展乃是对人之生命的覆养以至其成熟圆满的过程。

二、养生之方——循道而行

鉴于道对于生命的重要性,《淮南子》从养生对象的无形和养生方式的无为两方面综合阐释养生之方,对此《淮南子》借用虚的概念来阐释养生,虚即庄子中道的特征,道虚而行,庄子曰:“道无为无形。”即人的行为要遵道而行,《淮南子》亦以无为为准则,可以说,它是一种虚静无为的养生思想,主要由先秦道家虚静的本体“道”推衍而来。其养生方法可概括为清静无为、寡欲抱朴、返性于初。

《淮南子》以本末、内外之关系言无形之神与有形之形体的关系,而常以神为本为内,以形为末为外,认为形与神在奉养的层次上是有逻辑先后的,《泰族训》言:“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神清志平,百节皆宁,养性之本也;肥肌肤,充肠腹,供嗜欲,养生之未也。”即在形神之中,神是明显高于形的,神与形相对,神为无形乃是本,形为有形乃是末,此段在于讲明神、形保养的次递性,指出对于身体的治理最上等的在于对无形之神的养护,次一等的才是有形之形体的保养,指出治身之首要在养神,而神在养生中的至上地位则在于身体各部分的安宁来源于无形之神的清明无碍,清、宁是对老子“天得道以清,地得道以宁”在养生层面的继承与发展,《淮南子》固然养神为太上的治身之道,但并不是肯定神而否定形,而是说神比形在养生的价值层面有着更为本根性、内在性的作用,因此,养生首要贵在无形之神的养护,对于养生而言,形、神二者必要俱得其养。

在养生中如何正确对待人与外物的关系?《淮南子》极力反对驰骋于外和强力妄为,故尝曰:“乐作而喜,曲终而悲;悲喜转而相生,精神乱营,不得须臾平。察其所以,不得其形,而日以伤生,失其得者也”(《原道训》)生命需要虚静涵养,伤生的行为在于人的悲喜之情随物而迁以致忽而转落,即对于外在事物不能有超越悲喜之上的客观态度,而任由自己的主观情感随物大起大落,不能控制悲喜的反复转化,那么,性命之根就片刻难得宁静。对于外在欲望的危害,《诠言训》曰:“适情性则欲不过节……欲不过节则养性知足。”即《淮南子》对情欲是持公正的态度,并不强调养生要绝情去欲,而是认为情欲不该超过其本身的限定而去欲情欲,因此,《淮南子》是强调一定节度规范内的欲所具有的在养性中的积极作用,换言之,欲与性不是绝对对立的关系,因此,对欲适当的满足,人之性也会得到恰当的养护,适情性、欲不过节即无为以适养其性。

《淮南子》亦反对人役于物的行为,人的言行举止向外寻求依据就会使与道相通的心灵受到蒙蔽,这种外在化的行为就会丢失自我的主体性而完全被物所役使,是以不为物役,返性于初,也即返于道所授予的清静本性才能使自我从外物的意识下解放出来,也即《诠言训》所言:“节欲之本,在于反性,反性之本,在于去载,去载则虚,虚则平。”“反其所受于天之所性也,所性当为正性,郑注:载,为也,淮南本文‘去载’之‘载’,疑当取义于为,言反性之本在于去为也,为即作为,无所作为,任其自然,斯虚矣。”

在养生中如何正确对待生?《淮南子》指出养生也存在物极必反的现象,此即“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源于道而有的性命本自全足,人只能适宜的求生。《精神训》指出夭寿的原因:“夫人之所以不能终其寿命而中道夭于刑戮者何也?以其生生之厚,夫惟能无以生为者,则所以修得生也。”生生之厚即是奉养奢厚、极力有为以营求无限的生命,无以生为即是恬淡清静以养生,对于生命过分奉养的结果是寿命早夭而不得其久,而对于生命因其清静、任其自然则可以得生。这也就是说对于生命要有豁达超然的态度。庄子尝曰:“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大宗师》)“绝贪生之妄见,故曰杀生;安性命之自然,故曰生生。死生顺受,是不死不生也。”

在看到外欲与嗜生对于生命的危害后,《淮南子》以道之清宁的特性为养生奠定了基本方向,也即虚静无为,“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失之者死,法之者生。”(《精神训》)是对《老子》“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的拓展,《淮南子》对于万物失道的结果采用的是绝对肯定的语气,即万物失之者死,所失所法者皆为道,由此可见,《淮南子》尤为重视道对于万物之生的主宰性。综上所述,强力妄为的行为,无论是致力于嗜欲的满足,还是强力于求生,皆是背道而驰。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啬。”啬就是敛藏无为之意,即道自然无为的特性,基于对啬字敛藏和爱惜含义的界定,将其推广至养护人的比较好的方式,高亨亦言:“啬本收藏之义,衍为爱而不用之义。此‘啬’字为收藏其神形而不用,以归无为也。”啬就是让人们敛藏不放纵自己的嗜欲,注重精神上的涵敛蓄养,通过对神形的修养与提升而达到对无为无形之道的体悟,如此,才能沛实生命力。《淮南子》养生方式总的来说则是法道以无为,具体而言就是在人与外物的关系上不刻意向外追逐,在对待生之本身的态度上不攻于厚生,养生者应舍弃智巧嗜欲、不劳形神而归于清静透明的境地。

三、养生之旨——与道为一

《淮南子》的养生观是积极寻求人的生命与道之间的通达融合,形、神、气是人之生命的基本要素,因此,《淮南子》的养生观构建了形、神、气相互作用的动态体系,以达至与道混融为一的整体生命样态。《淮南子》所主张的是:“形神气志,各居其宜,以随天地之所为。”

“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是故圣人使人各处其位、守其职而不得相干也。故夫形者非其所安也而处之则废,气不当其所充而用之则泄,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则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原道训》)“‘形’指人的躯体,‘形者生之舍’,它是生命的居所。‘气’有时称‘气志’,有时称‘血气’,‘气者生之充’,气是支持生命活动、运行于体内的无形而细微的物质。‘神’指人的精神,‘神者生之制’,它支配着人的生命活动。”形、神、气三者作为生命存在的因素,在人的整体生命中各有其位置和功能,并相互牵动影响,各自担任自己在生命里所承受的责任以及所应该发挥的作用,神为主,形为次,气为连贯二者而带动生命运行的物质,如果神、气都失去了自己的位置,那么形体也会难以支撑。三者处于相互影响的大生命系统中,一伤俱伤,可见,使形、神、气各居其宜至关重要。

《精神训》有言:“夫血气能专于五脏而不外越,则胸腹充而嗜欲省矣。胸腹充而嗜欲省,则耳目清、听视达矣。耳目清、听视达,谓之明。五脏能属于心而无乖,则教志胜而行不之僻矣。教志胜而行之不僻,则精神盛而气不散矣。精神盛而气不散则理,理则均,均则通,通则神,神则以视无不见,以听无不闻也,以为无不成也。是故忧患不能入也,而邪气不能袭。”形充则神盛,神盛则气专,气专则神明、形正,三者各得其正而通于道则忧患、邪气无得其入。形、神、气三者相互影响、相互供给养护以相利,体现了道周行而不殆的特性,形、神、气皆循道以得其正、相互长进,则人之性命即与道为一而不失其养。《淮南子》认为当人的生命达到与道为一的境界之后,养生自然就行事皆然。

《原道训》言:“是故圣人将养其神,和弱其气,平夷其形,而与道沈浮俛仰,恬然而纵之,迫则用之。”静、和弱、平夷皆为虚静无为之道的特性,恬然即是与道为一的状态,郭齐勇先生指出:“《淮南子》之《精神篇》主张:精神内守形骸而不外越;气守其宅(形),精神守其根(道);性道合一,原心返本,这是以道为本体的生命论。它强调尊天而保真,贱物而贵生,外物而返情,即尊重天然,保养精神,清心寡欲,返于质朴。”庄子曾曰:“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养生主》)督字,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言:“督者、以中道察視之。人身督脈在一身之中,衣之中缝亦曰督缝。”督位于人身之中,乃为隐微、虚空的存在,以督为经即是以其为全身之根本,全生、养亲、尽年要缘督而行,即要人在养生上要依循督之虚静的特性,即以道为根本,督之虚静的作用亦如道之虚无的作用,老子尝言无之作用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十一章》)有形的东西多为人所注意和重视,而无形的东西经常被忽略和轻视,是以人们在养生时多以物质性的东西来供给生命,却不知修其神形,平其精神而归于生命的根本也是至关重要的。

可见,《淮南子》的养生之旨是要达到与道为一的恬然之境,道虽幽隐深微,但周流万物,故道乃为人之行为的终极法则,道为人之生的起点且为人之生的最终目标,即为道生、道养、道成的圆满过程,《淮南子》中亦描述与道为一的圣人(体道者、达道者)所具有的性命气质:“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不知耳目之宣,而游于精神之和。”(《俶真训》)“是故体道者,不哀不乐,不喜不怒,其坐无虑,其寝无梦,物来而名,事来而应。”(《缪称训》)由此可见,外欲以保其神、无为以偃其智故、不矫饰其情的圣人乃能宜其性情、和其精神,乃能将性命与造化融为一体。

四、结语

《淮南子》养生之法实为遵循根本的道乃能有所成就,道为生命之根本,虚静、无为、柔弱、居下、俭、朴、啬等都是道所表现的基本特性与生命精神,道是不可名、无形的,但道所具有的特性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可见的,故道之基本特性亦为人之行为的根本准则,养生必要依道而行,同时,作为生命存在要素的形、神、气循道而行才能周行和谐以养性命,将生命提拔到道的境界,即能成为圣人那样与道沈浮俛仰,处于恬然无适之境,简言之,《淮南子》的养生之法即是以无为为主要原则,以与道为一为最终目的的全生保命之法。《淮南子》的养生哲学有其根本的脉络,不是“以物养生”的工夫所能达到的,必须从根本上下功夫,必须认识到道与生命的关系,《淮南子》养生哲学的一切根本就是从道的层面把握养生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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